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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年 番外篇完本——by陆离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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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元轻轻揉揉儿子脑袋,“小息太棒了。但是,小息,这里是野外,可以大声叫爸爸。在城市里,可是不能大声喊的哦。”
王钺息想到这里,心就是一痛,那时候的自己太不懂事了,居然因为好面子跟妈妈摆脸色,虽然勉强应了是,可是那天除了必要,都没有主动和妈妈说话了吧。妈妈一定很难过,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所以,才惩罚自己不能陪着妈妈吗?如果早知道,妈妈会那么早走,他——他早都不相信什么妈妈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的谎话了,如果早知道,自己一定会更乖巧,更努力,绝不做一点点让她不高兴的事。
王钺息咬住了下唇,飞快地带起了风。
顾勤看他突然加速,现在远远不到冲刺的时候,顾勤从他的背影中读出了许多自己也不想触碰的东西,他立刻跟上去保护他。
王钺息什么也看不到,他的眼前只是母亲的影子,母亲喂他吃饭,母亲替他烤小饼干,母亲为他榨水果汁,每次从幼儿园回来,妈妈都会问一句,“小息累了吗,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到后来,已经只能问,“小息很辛苦吧,想吃什么,让阿姨去给你做。”到最后,终于,妈妈握着自己的小手,说,“小息不怕辛苦的吧,以后想吃什么,自己去做。记得,帮妈妈照顾你爸爸。”
王钺息太早熟,早熟到,他在那个时候已经明白了,这一次,妈妈睡着了就不会再醒过来,所以,他紧紧握住了妈妈的手,“我一定会照顾好爸爸!小息已经长大了,我也能照顾好妈妈!我会听话照顾好每个人!只要妈妈让我做的,我一定都会做到!”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即使不敢流下泪水,即使如何故作坚强,却依然请求,“妈妈,可不可以再陪我和爸爸一会呢,一点,一小点就行。”
王钺息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妈妈的眼泪是一串一串地流下来,后来,他才明白,不谙世事的儿子的任性,对弥留之际的母亲而言,是多么心痛的挽留,可是,妈妈还是努力给了他一个最大的笑容,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蒋元是个好母亲,即使生命垂危,也绝不给儿子徒惹伤悲的安慰。
王钺息放纵地跑着,呼吸着风的声音,操场上传来了响亮的掌声和欢呼,王钺息却浑然不觉,直到某一个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突然卡住了壳,他渐渐放缓了速度,此时,已经又超出半圈了。
王钺息没有说任何的话,自己避开了跑道缓步跑着,一直到再一圈,和顾勤擦肩而过。
“小息——”顾勤情不自禁地那样叫他,因为他刚才的眼神太悲伤。
王钺息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语气充满厌恶,“我讨厌别人这么叫我,顾老师。”
顾勤先是怔了一下,那种意外多过被激怒的感觉,然后,被他的眼神撞到,王钺息却又分明躲闪了,顾勤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再走一走,抱歉。”
王钺息没想到他竟会是这样一句话,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顾老师——”
顾勤笑了笑,没让他说下去,走了。
王钺息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稍稍平复了下心情,中午回家的时候和父亲聊了几句又好受多了。
他毕竟不是几岁的小孩子,自己调试了一下,就好多了。尤其是,父亲和他说姚老师已经确定了后天手术的时候。
下午到了学校,把消息和班长说了,没提自己牵线搭桥的事,只说了姚老师要手术,五班的班长秦历炜是个很有组织能力的男孩子,很快就和生活委员商量了要去看姚老师的事,确定了每人收二十块钱,给姚老师买礼物。
附中的学生组成很有意思,因为如今这个时代,寒门已难出贵子,奥班的绝大多数孩子基本都算家境优渥,但还是有那么三四个刻苦努力又有天分的考上奥班的所谓贫困生,大家对这二十块钱肯定是没有看法的,尤其是,姚老师又是那么认真负责一个人。但是,大家对由谁去和什么时候去就有分歧了。
王钺息去看过姚老师几次,而且他又不是个这种时候往前凑的人,自然没表态。可其他同学的心思就活络了,再是奥班的孩子,也终究是孩子,这么一闹腾,下午的气氛就浮了。
作为极为敏感的班主任,顾勤立刻问了秦历炜,秦历炜也实话实说了原因,并且说了想请假,周五去看姚老师的事。
顾勤没同意也没反对,只说到时候再说。
可还没到星期五,不知道为什么,五班学生收钱的事儿让学校知道了,鉴于教育局对乱收费抓得非常紧,校领导也十分重视,哪怕这个钱是学生私下里自愿出的,又不干顾勤的事,还是将顾勤叫到办公室里批评教育了一顿,并责成顾勤退钱。
顾勤也是个拗脾气,学生要看老师,这是他们的心意啊,没听说过学生凑钱看老师学校拆台的,当即不软不硬的回了过去,“教育局说,不得乱收费,可没说不得收费啊,这钱我没见着,也是孩子们的心意,不该由我退回去。”
附中的华校长不愿意了,“小顾,我知道你也是好心,但是,政策归政策,制度,还是要遵守的。”
顾勤三十一岁能做到特级,固然和家世有关,但自己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他深知中国是人情社会,和领导硬碰硬没意思,于是,索性嘴上答应了,“行。”反正就不到一千块钱,大不了自己付了,他们去看看就成。
于是,顾勤叫来了班长和生活委员,没提校长的话,简单说出了点麻烦,让把同学的钱退了,送姚老师的钱自己出了。秦历炜闻弦歌而知雅意,很快就和大家解释清楚了这件事,王钺息一方面觉得无聊透了,一方面又知道这是有人给顾勤使的绊子,于是,一个电话打给了文昭,把原委一说,文昭立刻跟上面通了气,不大一会儿功夫,顾勤这事儿解决了。
等校领导通知让学生们一个一个上台捐钱,并且要带媒体来采访的时候,顾勤是真的动了怒,学生们的一片真心,没必要做成这样吧。于是,顾勤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分管校外事务的杨校长一下子上来了脾气,“小顾,我知道你是心里有数的人,但年轻人,别有个性的过了头。”
顾勤觉得莫名其妙,杨校长再次冷笑一声,“怎么,还想再借着学生的手,以势压人?”
顾勤无端端被抢白倒是也没有辩解什么,毕竟是成年人了,要还是被领导一说就一蹦三尺高的,那不是笑话嘛。职场就是名利场,这其中的弯弯绕多着呢。尤其自己是空降兵,指不定就是夺了谁的利益,奥班的成绩这么好,还有半年就中考了,正常发挥就是成绩,自己这时候接手,明显会被一些人认为是摘桃子的。各方势力纠结,麻烦着呢。不过,借学生的手以势压人,不知是哪个学生,恐怕是秦历炜吧,省委组织部的关系。
顾勤摇头苦笑了下,还真是一群二世祖啊,跟那时候的俱乐部可真像。
回到办公室,有同事问,“怎么了?”同事之间,有可能是关心,也有可能只是八卦,他们未必想害你,可是,有些事,也不必让他们知道,更何况,自己才刚来,交情真没到那份儿上,顾勤也没有习惯把自己的事到处说,“没什么。孩子们想和我一起看看姚老师。”完全不说也不成,明摆着告诉别人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啊,所以,还是要拣一点能说的。
“现在可抓得紧呢,严禁老师组织学生外出活动的。擦边球的事儿,我就说,真是因噎废食。”二班的班主任秦瑾,心直口快的一个人。
顾勤只是苦笑了下。伸手开了柜子,拿了学生的注册登记卡看家庭成员及主要社会关系。
秦瑾是那种每个办公室都会有的稍有些絮叨的好心的大姐姐,能力有,资历也有,个性也很强,虽然嘴碎一点,但绝对不是心内没成算的人,见顾勤看登记卡呢,就笑了,“我早都劝你要看看,咱们这个学校,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学生们好说,家长难缠啊。你是年轻,一路顺风顺水过来的,我们那时候,一颗心捧出来,让家长背后捅刀子的,不是没有。”
能在这个办公室里的,都是多少年的老教师了,谁不碰上几个不好打交道的家长啊,倒是有几个附和。但附和完了也道,“绝大多数家长还是都挺不错的,挺有素质的。你看看呗,没坏处。”
顾勤笑着谢了,开始认真翻起来。他其实并不拒绝了解一下学生的家庭背景,只是,才来一个来月,一是手头事情很多,一时才捋顺了,二是他想先摸摸学生的性格,再看家庭出身,免得自己先入为主。正好出了这个事儿,倒是给他提了个醒,一页一页看下去,果然非富即贵。
翻到秦历炜时,看到他爸爸叫秦致一,顾勤的手在那个致字上情不自禁地摸了下,在心下暗笑,自己也是长本事了,果然长大了吗?以前看到个格物致知的“致”字,都会情不自禁打哆嗦的。现在居然也能心平气和了。
再翻一页,顾勤差点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膝盖正磕到麻筋上,疼得脸都抽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看了一遍。还是那两个字,王致。
后面的头衔写得是XX集团总裁。
是王钺息的学籍卡片。
顾勤揉着自己膝盖,在心里笑了,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大师兄是最讨厌A市的,不会来这定居。王致这名字又没有多特别,更加之想到王钺息那从来没挨过打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嘛。
“你要是我儿子,给你收拾得粘在这地上!”
“你要是我儿子,一天三顿饭的收拾!”
“要是我儿子,揍得你连姓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候被收拾狠了,最庆幸的就是自己只是师弟不是儿子吧。
就王钺息养得那个骄劲,怎么可能?
顾勤长出了一口气,却又立刻责怪自己,怎么这么胆大妄为敢背后编排大师兄了,看来,真是几年没挨打,不长记性了。
要是师兄在的话——
顾勤由臀到腿条件反射地一哆嗦,连椅子都有些坐不住了。
他收拾了学籍卡片,在心下道,大师兄当年怎么管自己啊,一句话少了个敬语就能呼噜瘸了,又想到王钺息给自己摆脸色,顾勤一叹,唉,自己真是太仁慈了。
学校终究是没有请媒体,顾勤用的理由很正当,本来换了班主任就人心浮动,初三是关键期,闹出这个来又要好一阵子才能安定下来了,可耽误不起。华校长是个心里有数的人,顺水推舟地应了。杨校长为人钻营,对这些出头露脸的事很是热衷,倒是颇有微词。被华校长劝了几句也只得罢了。倒是在心里给顾勤下了一个“年少轻狂,不识抬举”的评语。
顾勤自然是不会理会他的,也从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先是找了秦历炜,委婉地说了一句,“去看姚老师的事已经解决了,你专心学习吧。”尤其是在专心两个字上加了着重语气。
秦历炜有点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这两天浮躁了,但顾勤只是点到为止,他更不会去解释,只暗下决心要好好学习就是了。
这就是所谓响鼓不用重锤。顾勤看着他鞠了躬出去,一时竟有些大脑停顿。到底要不要找王钺息谈一谈,谈什么呢,丧母之痛,还是同病相怜?
顾勤莫名心疼起这个孩子来。幼年丧母的孩子,不是过分不懂事,就是过分懂事。懂事不过是怕自己不拼命懂事连父亲也会失去,不懂事不过怕自己太过懂事父亲连失去自己都不会察觉。他轻轻攥了下手,指甲很短,握不疼掌心,只是,记忆却在某个角落痛起来。
“听他爸爸说,王钺息五岁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姚老师是这么说的。
“他爸爸对他好吗?”顾勤急急追问。他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太功利,可是,失去依恃的孩子,父亲的态度太重要了。
“你看王钺息平时的穿着消费,就挺不错的。”姚老师道。
顾勤帮姚老师添了热水,心道,嫡长子嫡长孙,这样的出身,又怎么能在这些上头让人挑出错来。他顾勤当年难道不是拿着父亲的副卡随便刷吗?
姚老师似乎是懂得顾勤的眼神,“养移体居移气,没有父亲关心的孩子,长不出王钺息那样的性格气度。他爸爸,很内敛深沉的一个人,大气,虽然只接触过几次,但能看出来,特别心里有数的,放心,委屈不了他亲儿子。”姚老师说到这儿就笑了,“我就知道你铁定喜欢他,王钺息话不多,看着好像有些傲,其实这孩子是个有心人,挺暖心的。”
顾勤没否认,“我挺欣赏他的。而且,说句自夸的话吧,觉得他挺像我小时候的。”
姚老师没再多说了,他不了解顾勤的出身背景,但人活到她这样的年纪,也就能看出几分别人来了,养移体居移气,普通的家世经历,也长不出顾勤这样的人。这话,同样适用。
顾勤收回了思绪,却莫名地按开了手机,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是想给顾家老爷子打个电话。
佣人接,管家接,继母接,最后老爷子才接。若是往常,顾勤一定发脾气了,今天却是难得的耐心。
“您身体还好吗?”其实他也知道,老爷子没那么硬朗了。
“你躲在一个小破学校不回来啦?家大业大的,你小妈毕竟是个女人,我顾振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憨货!”还好,骂他还是中气十足。
在一旁服侍的顾振云的继母沈慈几不可察地冷笑了下,这么多年了,还是小妈小妈的,最烦这些所谓世家,捧着几百年的臭脚不放,哪怕自己真是续弦,为顾家生了三个孩子了,也能得他长子嫡孙叫一声母亲吧。
“爸,您好好养身体,我挺喜欢当老师的。”顾勤觉得自己一定是长大了。当年回顾家,都得先到大师兄那挨一顿鞭子,提醒自己别在家里犯病惹爸生气。可惜,每次忍不住,回来再挨一顿板子。哪像现在。
“小秦啊,你回来吧。爸心里有数,你弟弟妹妹还得靠你呢。爸撑不了多久了。”顾老爷子突然使起了哀兵政策。顾勤知道,所谓弯弯扁担负重,小病养身,老爷子虽然这不行,那不行,但再支撑个十几年是没问题的。他这么说,只是想让自己回家而已。
“爸,家里有顾祥和顾祈他们,还有小妈看着,您就是顾家的定海神针,大主意您拿呢。爸,我上课去了。”顾祥顾祈都是继母生的弟弟,还有个妹妹,叫顾祯。顾家这一辈只有元配嫡出可以用禾字头,继室嫡子和庶子都只能用示字边。其实,继室嫡出也有用禾的,父亲当时这么给小妈的儿女取名字,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吧。可惜,当年的自己不懂事,觉得那个女人占了妈的位置,一并连爸也恨起来。还因为大师兄一句话,把自己顾秦的名字改成了顾勤,现在想想,父亲其实挺伤心的吧。顾勤对自己说,可是,我也伤心啊。本来就没了亲妈,和继母的几个孩子就是隔肚皮的,爸还因为自己是哥哥,对自己动辄诘难,对那几个倒是多有袒护。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老爷子觉得这份儿家业终究是给自己的。在自己心里,那些是外人,在老爷子心里,那些也是骨肉。他是想让自己从小学会看顾着他们,兄友弟恭的,别让亲兄弟将来落魄了。可惜,人心本就是贪的,平常人家尚且为个三瓜俩枣计较,更何况顾家?
倒弄得现在,搞出个继母逼走嫡长子的名声。
沈慈淘洗了帕子帮顾振云擦身子,“顾勤还小呢,不懂事。您甭和他置气,自己身子要紧。”
顾振云没说话。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顾勤年纪轻轻就是特级教师了,在哪儿也是难得的。孩子的事业要紧,说句引人猜疑的话,您觉得顾家是金山银山,大儿子当个孩子王委屈了。可老大这么有志气,说不定他还觉得,好儿不要爷田地呢。”
顾振云抽回了胳膊,又换一只胳膊,“他可以不要,他下面的弟弟妹妹还指着他吃饭呢。我这眼一闭,顾家上上下下多少人仰仗他,那是他能任性的!小兔崽子,跑能跑出个结果来!我是容着他,要不然,一顿家法,让他弄清楚自己姓什么!改名?他怎么不把姓也改了!”
那天复习的时候,有一篇阅读叫《母爱的力量》,讲得是一只黄鼬被捕兽夹所夹,经过一晚的挣扎,从自己值钱的黄鼬皮里挣脱,挣扎到不远的一群小黄鼬窝里的故事。很快,黄鼬疼痛而死,猎人也深受震撼。题目并不难,但其中的感情却太过深刻。顾勤讲过那篇阅读后,目光有意识地望向王钺息的座位,“我一直觉得,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也最令人动容的力量,所以,我们一定要用最好的自己来回报我们的母亲对我们的最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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