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完本——by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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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杀不了老的,杀个小的,能回一点本算一点!”嬴子瑜抹去侧脸溅上的血污,咬牙切齿道。
“儿郎们,咱们堂堂甘州兵,陈帅亲自调、教出来的,怎么也不能让乱臣贼子小看了,都给我上!”
就在北城门交战正酣之际,南边城门却已被攻破,敌人似早就料到嬴子瑜他们首尾难顾,彻底调了几万兵力绕道南面来攻城。
陶暄望着蜂拥而入,与城中士兵交战的敌军,内心已经完全被绝望占据。
他捏着手中的剑柄,觉得此刻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往脖子上来一下。
但那把剑变得无比沉重,他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陶暄内心发出沉重无奈的苦笑。
北城处,嬴子瑜也已经得到消息。
“将军,南城门被破了,目测有两万左右的敌军涌入城中,我们的人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副将吼道,“将军,快增援南门吧!”
“这里都快挡不住了,你告诉我要怎么增援,还哪来的人手增援!”嬴子瑜也咆哮回去。
副将喘着粗气,说不出半句话。
“你马上再带上五千人,去南城,增援!陶暄是个文官,没见过这等场面,肯定吓得腿都软了,你赶紧去镇住局面!”
已经镇不住了,恐怕整个张掖城,很快就会充满敌人的人马。
副将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他深深看了嬴子瑜一眼,朝他敬了个军礼,转身决然而去。
嬴子瑜只觉自己又干又涩的双眼瞬间湿润。
但那点湿意很快被血汗蒸干,他提着长刀冲向敌人,咆哮着将对方的头颅一刀斩落。
如果陈帅还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陈帅,我嬴子瑜对不住你,我没能守住这里。
萧豫那龟孙子龟缩了那么多年,养了这么多精兵,我们区区五万兵力,根本不是对手。
嬴子瑜手起刀落,哪怕自己随之多出一道道伤痕,也没有片刻停顿。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倒下的敌人身上停留片刻。
死志报国,就在今日。
大不了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他如是想道,目光愈发狠戾,手中刀锋贯穿敌人胸膛,又飞快拔出,扑向下一个目标。
城门一次次受到冲车的震荡,上面的□□与石炮仿佛永不间断地投向城门,城墙下面,又有敌人搭设起来的云梯,他们一次次向城楼上攀登,而守城的士兵越来越少,他们受到的拦阻也就越来越少。
嬴子瑜不小心踢到脚边一具尸体,也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他一个踉跄,往前扑倒,敌人的□□跟着刺过来。
就在枪头被晚霞映出璀璨光华时,他忽然听见遥遥一声高喊。
洪亮悠远,仿佛亘古以来,天地未有如此悦耳动听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的是——
“安王贺融援兵来也,嬴将军撑住!”
嬴子瑜又放倒一个敌人,挣扎着爬到城楼边上往外眺望。
只见远远的,一支军队疾驰而来,其中有三骑,中间那人手持一面大旗,上书“安”字,想是传令兵,方才高声呐喊也出自于他,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护持着他。
安王必然是怕他们撑不住,才让人当先过来传令。
“安王贺融来也,萧豫老贼速速投降!”
那人一声接一声,无须停歇,几乎盖过了那些兵刃相接与喊杀声。
双方士兵纷纷闻声望去,或喜极而泣,或大惊失色。
甘州有救了。
嬴子瑜嗤的一声笑出来,那笑声越来越大,伴随着眼泪滚滚而下。
“来得好!爷爷我还能再杀三百人!”
作者有话要说:
帅吗?
第143章
传令兵之后, 一大片浩浩荡荡的兵马由远及近,汹涌而来,犹如海水涨潮,片刻便将平地覆盖。
萧重蓦地回首, 但见晚霞绚烂, 旌旗猎猎,兵马重重如山,战袍迎风飞舞,更有那山海呼啸般的口号, 一时间已在气势上压倒了己方。
可极目眺望, 明明打着安王的旗号, 却看不见正主儿的影子。
也是,听说那人是个瘸子,怎么可能亲自上战场, 更在前面冲锋陷阵?被这许多人挡住, 自然是看不见的。
原先在攻城的士兵闻声愕然回望,没想到油尽灯枯的甘州还真等到了援兵, 受其气势所慑, 许多人再没了一鼓作气的战意,更有一时走神的被城楼上的士兵用石块兵器纷纷砸落挑落, 惨叫着坠地。
“虎贲营,骁勇营随我回防!其他人继续攻城!”萧重嘶吼一声,传令兵跟着变幻旗令,但此时他手下的士兵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援军影响了士气, 就连回防也显得仓促。
相较之下,安王麾下的军队令行禁止,几乎是左右令旗扬起,他们就已经有了动作。
左右翼各分出一股朝前包抄敌人,居中的林淼则高举重剑,带领身后士兵朝萧重杀来。
当这些人悉数奔出之后,萧重便看见身在后方,骑在马上的身影。
那应该就是贺融了。
他对贺融早闻其名,当年凉国与东、突厥结盟,对中原形成合围之势,听说这个贺融曾千里迢迢跑到西突厥去,说服真定公主归顺中原,正好与凉国、东、突厥形成四方两两牵制之势,若非后来东、突厥继续强大,直接将西突厥给吞并了,只怕现在依旧是危而不战的局面。
他是萧豫的义子,排行第三,而那贺融,也人称三郎,他们虽然素昧平生,却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与缘分,这样的缘分,怎能辜负?
萧重大笑一声:“来得好!”
手中将长、枪挽出一个枪花,双腿一夹马腹,旋即以万夫当关之势迎了上去。
城楼之上,一众守城士兵于绝望中看见生机,不由精神大振,哪怕原本已经手脚俱软,也都凭着那一口气再提刀上前,杀几个敌人才够数。
嬴子瑜忙让副将再凑出五千兵马,前往南城支援陶暄。
“陶刺史那是文人骨头,一言不合就要殉城的,你可得赶紧,免得他手上的剑快一步,一边去还要一边喊,说朝廷派安王来救我们了!”
但他还真料错了,陶暄那把剑举了好几回,每次递到肩膀上,却都觉得剑有千斤重,死活下不了手。
若有旁人在此,看他的行为必然十足可笑,但陶暄自己却并不觉得可笑,相反十分痛苦挣扎,直到他听见有人高声喊道:“朝廷派安王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萧豫贼子速速受死吧!”
陶暄茫然抬头,心说该不会我耳朵出毛病了吧,还是嬴子瑜为了提振士气,连这种谎言都憋出来了?可大家又不是傻的,若是发现没有援军,那有什么用?
颤巍巍之际,他就看见嬴子瑜的副将带着人马穿过街道朝这边奔来。
……真有援兵?
副将一边疾驰,一边嘶声力竭地高喊:“朝廷援兵已至,正在北城之外夹击贼子!将军派我等前来增援,将这些贼子都杀个干净!”
手起刀落,一个敌军人头落地。
当啷一声,陶暄手中的剑也跟着落地。
脸上悲喜交加,不敢置信。
本以杀入城中的敌军被这五千兵马一冲,霎时成了混战的局面,刀枪相接,铮然长鸣,悉数都化作战场上的血流成河。
最后一抹霞光彻底消失在重云之后,夜幕渐渐降临,天地黯淡,星月无踪。
这样一个夜晚,自然不利于守城,可又何尝利于攻城?
打从对方援兵出现起,萧重就知道这场原本胜券在握的仗,恐怕会变得艰难,甚至胜负倒置,但驰骋沙场之人从不言败,所以他依旧倾尽全力投入作战,身先士卒,不惜伤痕累累。
但当夜色来临之际,双方在夜幕中混战一团,逐渐分不清敌我,唯一光源来自城楼上的火把,隐隐绰绰,模糊不清,萧重暗叹一声,不得不下了撤退的命令。
“殿下,他们要撤退了!”林淼在前方冲锋陷阵,留在贺融身边的是副将项欣。
贺融眯起眼眺望战场:“准备入城,待天亮之后再打扫战场。”
“我们不追吗?”大好局面,项欣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任敌人逃走。
贺融摇头:“黑灯瞎火,我们对这里并不比他们熟悉,穷寇若走投无路,更会激起他们的凶性,现在城内牺牲颇多,正等我们去收拾残局,此时再损失兵力就得不偿失了。”
既是主帅如此说,项欣只好作罢,追着敌人杀出一段之后,便下令士兵归队,准备入城。
一行人迅速回归原位,清点人数,受伤的士兵用担架抬到前方准备先行入城治疗,还有人负责打扫战场,从死人堆里寻找还未断气的士兵,一切有条不紊,比起陈巍调、教出来的甘州兵,也不遑多让。
嬴子瑜在城楼上见状感叹:“没想到安王殿下竟也练出这样一支精兵,若我等能多出这几万人来,又何至今日差点失守?”
话虽如此,见贺融他们准备进城,他赶紧命人打开城门,自己则跑下城楼,亲自迎接。
“恭迎殿下入城!殿下解我张掖之困,救我等一干性命,末将代全城百姓感激不尽!”
贺融骑马走在前头,见到嬴子瑜的身影,便勒住缰绳下马,身后林淼项欣等人也纷纷跟着下马。
“嬴将军不必多礼,我还要代朝廷多谢你与陶刺史二人坚守到底,否则哪怕是我带兵前来,也无力回天了。”
两人携手入城,贺融询问起城中状况,士兵战力。
嬴子瑜便叹道:“不敢欺瞒殿下,陈帅离开甘州时,带走了五万人马,城中堪战之兵,也就剩下五万,被萧豫老儿这一打,还不知有没有剩下两万,许多百姓来不及逃跑,我都让他们暂避家中了。”
贺融颔首:“难为嬴将军了,想必萧豫正是得知甘州兵力空虚,才会趁机派人来攻打的,陛下早有谕令,命我随时增援甘州,幸好来得还不晚。”
虽然有旨意,但这年头谁不是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不肯轻易出战,更不必说灵州乃安王封地,他要是爱惜羽毛不想出兵,谁也奈何不了他,事后在皇帝面前,也不过是一顿训斥罢了。但他却亲自带兵过来驰援,救甘州于水火,这份恩情,对嬴子瑜,对甘州来说,自然重逾泰山。
百姓们听说仗已经打完,有些胆小的,还躲在自家地窖里不敢出来,有些却战战兢兢出门探看,但见城中狼藉一片,东倒西歪,却没有敌人冲杀进城的情景。
看样子……的确是打完了?
不知谁家顽皮的小童趁大人收拾家中,疏于看管偷跑出来,在街上玩耍,看见敌人留下的长、枪,觉得好玩,便去搬,谁知力气太小,非但搬不动,还将自己的脚给砸了,登时哇哇大哭。
贺融走过去,弯腰将长、枪挪开,抱起小童走到路边,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递给小童一块秋梨糕糖。
小童塞了满嘴香甜,哭声自然也就跟着消失了。
这一幕虽小,可在战后身心俱疲的士兵看来,仍能令人会心一笑,感觉自己的誓死抵抗并非毫无用处。
最起码,护得这一城百姓免于流离动乱。
嬴子瑜不是个擅长阿谀奉承的人,但他想在安王殿下面前博个好印象,见贺融放下小童走回来,便绞尽脑汁憋出一句称颂的话:“殿下仁厚,身上还特地带着糖果!”
贺融幽幽道:“这糖是我给自己备的。”
嬴子瑜一噎,旁边林淼扑哧笑出声。
笑声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云,不多片刻,甘州刺史陶暄也匆匆赶来。
“下官拜见殿下,多谢殿下及时来援,挽全城于水火!”
嬴子瑜眼尖:“陶使君,你脖子上几道口子还在流血,赶紧包扎一下吧!”
陶暄摸摸脖子,对上贺融了然的眼神,不由尴尬苦笑:“说来惭愧,本想着殉城的,谁知几次都下不了狠手,从前我还瞧不上武将粗鲁,如今看来。”
贺融微微一笑:“幸好没来得及下手,否则我朝就要损失一有为之臣了。”
陶暄脸上火辣辣的,连连道:“殿下就别埋汰我了,多亏殿下与嬴将军在,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陪衬罢了。”
“嬴将军可以打仗,却不能代你治理甘州,张掖乃自东往西的通商要塞,若放太平盛世,必然商旅不绝,可如今战事再起,商路中断,于商人而言,于朝廷而言,都非益事,须得尽快稳定局面,避免更大的损失。”
“殿下所言甚是,下官受教。”陶暄惭愧拱手道。
战后有许多事情要做,清点伤亡,照顾伤员,安抚百姓,整顿兵力,休养生息,众人几乎没顾得上睡觉,就连贺融也一直在与林淼商议后续部署。
这座城池终于得以恢复安宁,哪怕只是暂时的。
人们趁着敌军退去,疲惫地倒头就睡,伤员则被安置在城中单独辟出来的医署,由陶暄召集城中药堂大夫去给他们疗伤,又抽调衙役去帮忙打下手,贺融则下令入城的士兵不得扰民,一律在城中两处军营驻扎,与当地士兵一道。嬴子瑜忙着清点人数,安顿来援的灵州军,一直在各军营之间游走,整个夜晚都没空停下来歇息。
直到天色将明,几人才重新聚集在刺史府内,共商今后计划。
“殿下可要回灵州?”
嬴子瑜满脸疲色,快要坐着都能睡着,询问这个问题的是陶暄。
贺融道:“灵州有薛潭与真定公主在,敌人一时不敢贸然进犯,不必急着回去。”
一听这话,陶暄算是吃了颗定心丸,大大松一口气。
他当然是不希望贺融回去的,谁都知道萧重退兵只是暂时的,不多时又会卷土重来,到时候若无援兵,甘州依旧只有死路一条。
陶暄也知道真定公主的身份,传闻安王与那位前朝公主过从甚密,甚至还为了他,枉顾朝廷旨意,私自派人将她救回中原,当时被言官争先弹劾,但安王我行我素,浑然不顾忌名声,现在自己带兵来援甘州,竟放心将灵州交给真定公主,可见两人何等交情。若非真定公主的年纪足以当安王母亲,陶暄真要往歪处上想了。
“有殿下在此坐镇,下官总算安心了。”陶暄一脸庆幸。
是安心上面有人顶着,出了事不用被问首罪了吧?林淼看了他一眼。
陶暄也觉得自己的话有语病,尴尬道:“殿下恕罪,下官不长于兵事,先前陈帅在时,兵事全是由陈帅过问,后来陈帅被调往晋州救急,嬴将军自然也是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但因甘州兵员一下子减少一半,如今遭遇敌袭,更是实力大降,所以……”
贺融望向嬴子瑜:“嬴将军清点结果如何?”
嬴子瑜冷不防被点到名,脑袋差点磕桌案上,一激灵登时清醒过来。
“回殿下,目前只来得及命各营粗略清点了一下,城中两处军营原五万余人,如今伤者上万,亡者两千余,如今犹有一战之力的,拢共不到三万!”
贺融点头:“萧豫那边呢?之前陈帅想必派人打听过对方的情况?”
嬴子瑜道:“是,凉州萧豫麾下,号称二十万众,这次带兵的是他的三子萧重,攻城人数想必两倍于我方,除去这次攻城战中被我方打死打伤的数目,目前应该还有七八万之多,而且说不定萧豫还会继续派兵给他,让他继续前来攻城。”
说话间,嬴子瑜命人找来地形图,将几张桌案拼成一张台子,在上面徐徐展开地图。
“殿下请看,凉州位于甘州东南方,但甘州以北连同陇右道,悉数都为萧豫所占,在张掖城以北三百里开外,有一处小镇,名为五塘镇,原先是甘州与凉州分界,但自从萧豫老贼起兵反叛朝廷之后,五塘镇也为凉州所占,朝廷至今未有收回。”
林淼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昨夜萧重带兵退去,会驻扎在五塘镇,等候时机,再度攻城?”
嬴子瑜:“不错,这次突厥人南下,陈帅被调走,萧豫老贼肯定觉得甘州容易拿下,不会轻易放弃的,虽然昨夜小败,但萧重在五塘镇整兵之后,势必会再度对张掖发起进攻,照我看,与其被动等人打上门来,不如我们来个主动出击,主力从南城出发,绕道祁连山脚,敌军后方埋伏,再派轻骑小队前往五塘镇夜袭敌军,烧他们粮草,乱他们军心,届时主力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何?”
他越说越是兴奋,连睡意也跟着不翼而飞。
“挺好,不过还须从长计议。”贺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