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完本——by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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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拨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操起棍棒就往薛潭身上招呼。
薛潭哇哇大叫:“贺五郎,你要见死不救吗!”
说时迟,那时快,贺湛飞起一脚,堪堪要落在薛潭面上的棍棒直接脱手而飞,对方怔愣之际,整个人也跟着往后摔去,直接压在后面那些同伴身上。
贺湛身手利落,三下两下,直接把人打趴,他本来是不打女人的,但见那中年女子面容实在过于凶悍,顺手就加了两拳。
薛潭是个老于世故的人,看见这种情形,立马反应是不是妓馆的老鸨出来抓人,但中年女子的第一句话又让他推翻了自己的判断。
“那贱奴儿是我家童养媳,要打要骂都是我家的事,你们胆敢为她张目?!”
中年女子眼睛和脸颊分别挨了贺湛一拳,肿得老高,说起狠话含糊不清,半点威慑力也没有。
贺湛狞笑,拳头按得啪啪响:“管教你家儿媳,管教到我朋友头上了?要不要我再帮你们长长教训?”
身边有个成天走鸡撵狗的宋蕴,贺湛扮起这种仗势欺人的角色完全是得心应手,惟妙惟肖。
中年女子有点发憷,又不甘示弱,狠狠瞪向躲在薛潭后面的女子:“贱奴儿,你给我出来,今日不打断你狗腿不算完!”
薛潭的袖子被那年轻女子拽得越发紧了,他哭笑不得:“小娘子,你抓着我不放也没用啊!”
年轻女子飞快道:“求恩公相救,我愿以身相许!”
薛潭见她鼻青脸肿的模样,顿时喷了:“你这是感谢吗,我看是报复吧!”
女子紧紧抿唇,一言不发看他,眼睛倒是好看得很,盈盈水光,似落未落。
薛潭一时心软,望向贺融:“三郎?”
贺湛正想嘲笑薛潭骨头软,就听三哥也在旁边道:“留下这女子,将其他人打发走吧。”
三哥发话,贺湛不再犹豫,瞬间又对那些摆出“宋蕴式”的面孔:“怎么着,我们不想放人,你们还想强抢?就你们几个?”
中年女子怒道:“贱奴乃我张家人,你这是强抢民女,我要去告官!”
贺湛冷笑:“只管去,要么我打断你们的腿,让你们爬过去?”
他作势上前,那些人立马哄的一声四散奔逃,余下中年女子孤零零一人,目瞪口呆。
对方眼神怨毒,色厉内荏:“有本事便留下姓名住处,好让我日后上门酬谢!”
酬谢二字说得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贺湛讥讽:“你若是连我们住在哪儿都不查不到,还谈什么寻仇?”
对方深知敌强我弱,不敢再作纠缠,狠狠剜了薛潭身后的女子一眼,踉跄离开。
贺融问道:“你姓什么?”
那女子勉强支撑起身体,朝他行了个跪拜礼:“多谢几位郎君相救,妾姓高。”
她明显看出贺融才是三人之首。
贺融打量了她一会儿,对薛潭道:“鱼深,你带高娘子回驿馆去,让谷雨给她看看,其它事等我回去再说。”
谷雨是太医署弟子,这次贺融他们出行,皇帝让贺融在太医署自己挑,贺融见许多医术精湛的太医年事已高,就挑了太医令的首徒谷雨,这一路行来,颇有艰辛,但对方没有抱怨,也将队伍里的人照顾得妥妥帖帖。
薛潭啊了一声,指自己:“我?咱们不是要去江南商会吗?”
贺融:“是你要救她的,救人救到底,你自己料理吧。”
薛潭垮了脸。
贺融离开时,贺湛在后面转头,对薛潭无声哂笑,作了个口型:活该。
薛潭:“……”
☆、第 35 章
高娘子打从被救之后就沉默寡言,薛潭也没心情询问她,直接将人交给谷雨。
谷雨一看见她,却皱起眉头:“高娘子身上恐怕还有伤, 不如找个医女来看看?”
薛潭摸摸鼻子:“这城内不大好找医女吧?”
高娘子道:“不需要医女了, 我身上没事,多谢您。”
谷雨瞪了薛潭一眼:“方才我给她把脉的时候, 发现她受了内伤,少卿不是让您好生照料她的吗?”
薛潭投降:“好好, 我去找!”
待医女过来帮忙给高娘子看了伤势,谷雨也开药之后,贺融二人就回来了。
薛潭奇道:“这么快便回来了?”
贺湛:“难不成还留个饭再回?你是不是怕我们打扰了你与那位高娘子的独处?”
薛潭苦笑:“你就别取笑我了, 我也是一时心软, 谁知带回来一个麻烦。”
贺湛:“怎么?难道她身世有假?”
薛潭郁闷道:“我如何知道她身世,她到了驿馆之后一句话也不肯说,跟闷口葫芦似的。”
贺融:“你将她叫过来吧。”
高氏很快被叫过来。
她洗漱之后换了身衣服, 虽然脸上依旧有伤,但看起来干净整洁了许多。
贺融道:“将你的身世来历,原原本本都道来。”
她敛衽一礼,没有再像面对薛潭那样一言不发。
高氏不是本地人,她出身穷苦,已经忘了父母是谁,很小的时候就被作为童养媳卖到张家,给张家从小身体不好的幼子冲喜,预备等他们满十五了就成亲。
但高氏的婆婆,也就是先前带人追打高氏的那个中年女子濮氏,却左右看高氏不顺眼,处处寻机刁难,到了去年,濮氏幼子,那个本来要与高氏成亲的少年一病不起,最终去世,濮氏认为是高氏命硬克了儿子,更是变本加厉,成日要高氏做这个干那个,后来又想将高氏改嫁出去,但高氏死活不依,双方僵持到现在,濮氏没了耐心,不知许了张氏宗族什么好处,宗族里竟派出人手帮忙,想将高氏直接绑到男方家里去。
在场都是男人,没经历过内宅里女人之间的斗争手段,薛潭就问:“你在张家被凌虐,又不知父母,不能回娘家,若能改嫁,岂不也是脱离苦海?”
高氏漠然道:“嫁妆,他们想将我卖了,再得一笔钱,我宁愿去寺庙做姑子,但他们不肯。”
若非生在高门且备受宠爱,女儿家的命运便如飘萍一般,全看上天眷顾与否。
很明显,高氏并不在这个幸运的范围。
贺融:“你所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会派人核实的。”
高氏:“妾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
贺融:“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高氏跪地叩首:“郎君救命之恩,妾无以回报,愿跟随郎君左右,做牛做马。”
贺湛忍不住挑眉:“你在张家做牛做马,就觉得无法忍耐,怎么在我们身边做牛做马,倒是甘愿了?”
高氏:“妾与几位郎君素昧平生,你们却肯仗义出手,可见与濮氏天渊之别,妾知道,哪怕是在几位郎君身边做最低贱的活计,也要比待在张家好。”
贺湛哂笑:“你倒是个明白人!”
高氏仿佛听不懂贺湛的讥讽:“回郎君的话,妾不怕死,早在未婚夫病故时,妾就想追随而去了,是濮氏不让,妾只怕想死都死不成,比死还要难受。”
贺融忽然问:“你读过书?”
高氏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哀恸:“未婚夫上过族学,他有时会私下教妾识字念书,久而久之,妾也略通文字。”
贺融嗯了一声:“你想好了,若想跟我,说不定比做牛做马还要危险,届时你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高氏:“是,妾想明白了。”
贺融挥挥手,让她下去歇息养伤。
贺湛很不解:“三哥,这女子哪里值得你留下她?”
薛潭嘿嘿一笑:“你年纪小,难怪你不懂,这高氏嘛,虽然现在鼻青脸肿的不太好看,但等脸上伤养好了,应该也是眉清目秀的,放在身边不正好当一美婢吗?”
贺融瞥他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好色之徒?”
薛潭:“看起来是不像。”
他故意顿了顿,“但俗话说,人面兽心,斯文败类。”
贺融随手抄起手边竹杖就要打他,薛潭忙闪到一边,嘴里叫嚷:“贺少卿,您这是虐待下属啊!”
刚说完,腰上就挨了贺湛一记,薛潭痛叫,扶着腰委屈道:“不带这样的,合伙欺负弱小……”
贺湛哂笑:“就你这五大三粗的,腰比我三哥都大一圈,还弱小?”
贺融:“行了,别闹了,五郎,你把我们在江南商会打听到的情形与鱼深说一说。”
关于西突厥内部的情形,其实很难有人能说得清楚,但往年这个时候,摩利可汗的可敦,真定公主,都会让商队带着中原最有名的胭脂水粉到王庭去,再派人去采买,但今年,商队没有见到真定公主派来的人,自然也少了很大一笔收入。
这种情况当然不寻常,所以许多人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有说真定公主已经失宠的,也有说摩利可汗可能身体不好,让真定公主顾不上打扮了,甚至还有说真定公主触怒了可汗,已经被处死。
“如此一来,我们以正式使团的身份求见摩利可汗的计划,可能就要改一改了。”贺融道。
薛潭:“早在前朝灭亡那会儿,真定公主没了价值,本该是最容易被抛弃的,可她非但平安无事,还把摩利可汗身边其他女人都给打败了,所以我觉得真定公主未必会出事,她嫁到突厥几十年,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坟头草早就几尺高了。”
贺融:“杨钧开了那间卖胭脂水粉的‘陌上香’之后,我才知道,胭脂水粉,头钗绢花这些东西,对女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女为悦己者容,哪怕没有一个男人说她美,但这些东西,却永远是女人的心头好。真定不仅是女人,而且还曾是一国公主,她比寻常女人更爱美,所以才会每年让中原过去的商人为她带胭脂,数十年如一日,今年却忽然断了,若非西突厥内部发生了变故,实在无法解释得通。”
薛潭:“你想怎么做?”
贺融:“前朝至今,宫女内侍幸存的不多,但不是没有,有些甚至在本朝继续服侍贵人,出发前我曾请陛下找了几位前朝的宫人,其中有一个,曾经服侍过真定公主和她姐姐襄阳公主。”
薛潭:“你想找人冒充那个宫人……”
他忽然想到刚刚的高氏,恍然道:“这就是你留下高氏的目的?”
贺湛:“不对!照年龄看,高氏假扮不了那个宫人。”
贺融:“那宫人一辈子没有嫁人,最后在宫中终老,但真定公主并不知道这些,因为当年她和亲塞外的时候,那个宫人也还未及笄,所以高氏可以假扮对方的后人,同样在宫里当差。”
贺湛皱眉:“三哥,我们跟高氏,今日才头一回见面,根本不了解她的底细,就算她所言全是真的,一个在边城长大,毫无见识的女子,又怎么胜任得了这份差事?西突厥可不是一般地方,若被人识破,对我们也是麻烦!”
贺融:“本来,如果文姜能跟我们一起来,她会是最合适的人选,但现在,我们改变了计划,不得不临时抱一下佛脚,高氏经历过生死,胆气更胜寻常女子,若她完成不了,别人更不行,到时候我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高氏敢于向他们求救,主动出击,应答流利,观察力也入微,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气,只有度过最危险最难熬的那一刻的人才能明白,从此之后,只要能一步步往前,就不必再回头去看,没有什么值得胆怯的。
他在高氏身上,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如果高氏有那个能耐,他也不介意成全对方。
三人议定,说做就做,贺湛直接去找张掖的县令,一查便知,高氏所说,的确属实,张家也的确是本城数一数二的大姓,所以濮氏才能带那么多张家族人追赶高氏。
濮氏想要高氏嫁过去的那户人家,家境虽然殷实,主人家却脾气不怎么好,据说经常在家虐待婢妾,高氏也不是去当正室的,而是被卖为妾室,如果高氏那天嫁过去,估计下场会比现在更惨,也难怪她拼死拼活都要求贺融他们留下自己了。
那天濮氏和张家子弟被贺湛揍了一顿,众人回去越想越不忿,听口音判断贺融他们是外地人,就打算回去纠集人手再找上门算账,谁知一打听,才知道贺融他们这一行人身份不凡,竟还是官家的人,不是他们轻易能招惹的。但濮氏不肯死心,竟还一状告到县衙去,说贺融他们强抢民女。
当初高氏的未婚夫重病不起,心知自己命不久矣,就从母亲那里偷出高氏的卖身契,悄悄交给高氏自己保管,此时濮氏根本就拿不出高氏的卖身契,无法证明她是自家奴婢,更因高氏与张家子之间没有婚书,也没法证明关系,最后濮氏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带回高氏,还因为“民告官”被县令狠狠打了一顿。
这些都是后话。
贺融将高氏叫去,开门见山,将自己身份道出,又把需要她去做的事情也说了,末了道:“真定公主,是我们此行最关键的人物,你的一言一行,将直接关系到她是否信任我们,关系到我们一行人的安危,如果你不能做,不敢做,现在就说出来,我不会让你回张家,我会让甘州刺史给你安排一个妥当的安身之处,你也可以跟着商队南下,去寻一处寺庙道观,当你的道姑尼姑,不被尘世所扰。”
高氏沉默好一会儿,道:“多谢郎君,妾愿尽力,还请郎君给妾一个机会。”
她的语调虽轻,却很坚定。
贺融挑眉:“哪怕你不用回张家,也要跟着我们去冒险?就为了报恩?”
高氏:“郎君明鉴,既是报恩,也为自己。若说全是为了报恩,郎君定要笑我虚伪,我从小孤苦伶仃,颠沛流离,全因自己不能作自己的主,如今侥幸得遇几位郎君,方才窥见一丝改变的希望,所以妾愿意努力去做郎君交代的事情。”
贺融淡淡道:“你有上进心,这是好事,但不要将上进心变成不切实际的野心。尤其这件差事,更容不得你出任何差池。如果最后,我们能平安归来,完成差事,我会带你回长安,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赐你金银和宅第,让曾经视你如贱泥的人都知道,哪怕曾经为奴为婢,也未必就不能有自己的出头之日。”
高氏深深叩首:“是!”
……
此事既然定下来,剩下的就是调、教高氏了。
这件“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交给了薛潭。
贺融每天早出晚归,要么去拜访从西域归来的商队,要么去见刺史梁昱,就是不肯留在驿馆,还美其名曰给薛潭他们留一个清静。
贺湛则跟着三哥进进出出,或者带着那一百卫士进行早晚操练,同样日子充实。
如是过了数日,薛潭终于忍不住提出抗议:“贺少卿,您能不能少出去几天,也来帮帮忙?”
贺融诧异:“高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都□□不好?”
薛潭苦笑:“高氏领悟力不错,给她说过的事情,基本也都能记住,但我总觉得还不够,这毕竟是关乎我们此行成败的,您倒是云淡风轻,我可愁得连酒都快戒了!”
贺融:“都快戒了,那就是没彻底戒掉,我看也还好。”
薛潭面皮抽搐,让他彻底戒酒,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贺融:“你以为我这些天都在玩吗,我已经打听联系好了,有个商队,下月要去西突厥王庭,我们正好与他们一起,对外,我就扮作高氏的兄长,你则是要给真定公主带去土仪的长安商人,东西我也都给你准备了。”
贺湛正好从外头进来,刚刚操练完毕的他满头大汗,听见贺融说的话,顺口就问:“那我呢?”
贺融:“你留在这里。”
贺湛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当真,接过贺融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汗一边笑道:“别人都去,留我看家?”
薛潭见状,给了贺融一个眼神:你怎么还没跟他说?
贺融揉揉眉心,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贺湛说。
贺湛没等到三哥的回答,却看见他们俩交换眼神,心头不由一沉:“三哥,你方才是在说笑吧?”
贺融轻咳一声:“没有说笑,不仅不带你,那一百卫士,还有谷雨,你们一并都留在张掖城内,去的只有我和薛潭高氏三人。”
贺湛顿时炸了:“那怎么成!我不同意!”
他火冒三丈,气得够呛,连平日的带笑模样也都化作阴沉:“三哥,我千里迢迢跟着你来到这里,你就这么对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