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完本——by语笑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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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娃娃穿着水红袄子,举着小风车一蹦一跳过来,咯咯笑道:“你们在做什么呀?”声音清脆嘹亮,晃悠悠传到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那些江湖中人不耐烦,挥手道:“快些回去,休要在这里捣乱。”
许是见这些人都挺凶,小女娃一嗓子哭出来,丢下手里的风车与信封转身就跑,小羊角辫高高竖在脑顶。
微微寒风吹来,将那信封吹的往前飘了半尺,有人眼尖捡起来,打开后里头却无信函,只有一枚小小的玉佩,被雕成小花的形状,如同在血里泡过,红得瘆人。
再看那小女娃,却已消失无踪,就像是一阵风。
街上顿时安静下来。
“这,这莫非就是红莲盏?”许久之后,人群中有人发问。
现场哗然一片,这些鸡毛蒜皮的小门派平日里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见这玉雕红花来路蹊跷,当下就认定即便不是红莲盏,也不会是什么寻常物件,再一看那玉花当中还隐着一个“陆”字,便更加笃定了几分。若非有个相对所谓“德高望重”的老头出来主持大局,险些当场就哄抢了起来。
那小女娃躲在巷道暗处,一路目送那些江湖门派喜笑颜开,供宝物一般举着那毫无用处的红玉花回了李府,掩嘴咯咯偷笑。粉雕玉琢的面具掉落在地,露出一张苍老而又丑陋的脸,尖尖的指甲两把扯了身上的水红衫子,一路回去将事情回禀给了鬼姑姑。
下午的时候,山下又传开新的消息,也不知是谁放出的,说冥月墓的人也来了洄霜城,目的也是红莲盏。
换做一般的江湖正道,即便是心里想要,但倘若真正的主人来了,至少会做做表面功夫,不会让自己显得那般利欲熏心。但原本就是死鱼烂虾的小门派可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了,听闻鬼姑姑也在洄霜城,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抢了那红玉花跑路。冲去主厅时见别的门派也来争,自然又是好一番扭打,骂声不断头破血流,将好好一个大年初一搅了个乌烟瘴气。
打到最后,一人实在忍无可忍,出来站在台上大声道,“宝物留在此处,有咱们数十门派护着,鬼姑姑才不至于明着来夺,否则无论是谁拿走了,你们当自己能走得出洄霜城?那可是吞人不见骨的冥月墓!”
现场的闹哄声逐渐小了些。
又有人大声道:“可若我们拿到了红莲盏,势必要去冥月墓找宝藏的,难道还能躲得过鬼姑姑不成!”
“这便要想个法子了。”那人坐在台上,示意众人都聚拢过来,“你们想想,若在场所有弟兄分了那墓中宝物,哪怕是数量不多,总好过此时自相残杀,被鬼姑姑捡了便宜,是不是?”
众人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个个听得聚精会神,甚至连晚饭也顾不上再吃。
夜色降临之际,阿六端了热气腾腾一口火锅上来,滋味清淡,说是陶夫人亲手做的,是别处吃不到的味道。
院中灯笼摇曳,陆追捧着一小碗汤慢慢喝,脸颊泛着红润与健康,像是连毒都一并治好了。
“吃块肉?”萧澜问。
陆追点头,将碗递过去。
陶夫人笑道:“这就对了,别老是欺负小明玉,他可比你乖多了。”
萧澜弯弯嘴角,继续替陆追剥虾壳,受了伤不能多吃,一两只尝尝味道总成。
阿六眼神哀怨,为何这人居然连爹喜欢吃海鲜河鲜都知道。
“给你吃。”岳大刀夹了块卤肉给他。
阿六道:“我不吃葱。”
“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哪来这么多毛病。”岳大刀嘴里抱怨,但一想这人其实还算不错,于是伸筷子将肉上的葱末细细挑走,哄道,“喏,好了,吃吧。”
阿六上下打量她两眼,诚心道:“我觉得你还是能嫁出去的。”
嫁什么嫁。岳大刀大力扒了口饭,又想起了那糟心的羽流觞。
到现在也不出现,想来一定是一个非常非常烂的人。
陆追笑着看他二人打闹,连带着自己胃口也好了些,放下碗筷又添了一壶热茶,还未来得及烫杯,外头却推门进来一个人。
“夫人,少爷。”李老瘸行礼。
萧澜微微皱眉,这阵回来,怕是又出了什么事。
岳大刀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多谢。”李老瘸接过也没喝,而是对陶玉儿低声道,“山下那些江湖门派不知是受了谁煽动,像是要集中起来对付冥月墓。”
陆追与萧澜对视了一眼。
陶玉儿“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有这等好事?”
“下午还只是传风声,晚上就已经开始走街串巷寻人,看架势像是要来真的。”李老瘸道,“不过属下并未探查到冥月墓的人目前居于何处。”
陶玉儿自己沏了杯茶,抬眼问萧澜:“听到没有,有人要围攻你那鬼姑姑。”
萧澜道:“红莲盏是冥月墓之物,若是姑姑寻来了,山下那些门派想要群起而攻之,也算情理之中。”
“那你呢?”陶玉儿接着问,“你怎么想?”
萧澜道:“我明日下山。”
陶玉儿还未说话,陆追先心里一紧,刚欲说话,萧澜却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
陶玉儿又道:“明玉呢?说说看你的想法,山下为何会闹出这么一遭?”
掌心有些薄汗,陆追反手将他握得更紧,道:“现在不好说,先下去看看也无妨。”
☆、第四十九章 少年
最干净的花与光
回到屋中后,陆追轻轻掩上屋门,回身看他。
萧澜将人拉到自己怀中抱紧,低低道:“方才,多谢。”
“山下的事迟早都要解决的。”陆追道,“可当真不要我陪你一道去吗?”
“你还有伤,下山去做什么。”萧澜带着他坐在椅子上,“况且城中流言蜚语已然传开,人人都在找寻宝一样找你,这当口傻子才会自投罗网。”
陆追单手抚上他的脸颊:“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放心吧。”萧澜握住他的手,“还有,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陆追问。
“无论你听到了什么,都不准相信,也不准下山。”萧澜道,“知不知道?”
陆追却摇头。
萧澜皱眉。
“想让我安心待在山上,你便早些安然回来。”陆追看着他,“我只肯答应你,不会冲动行事。”
萧澜握紧他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无论我听到了什么,都会相信你。”陆追笑笑,“我等你回来。”
屋内宁静,灯火跳动着映出两人身影,温情脉脉,交叠成双。
被窝里头很暖,萧澜替陆追检查过肩头伤处,又轻手轻脚换了新的药膏,于是房中的药味便愈发浓郁了些,清清凉凉的,熏得人困意也消了三分。
陆追靠在他胸前,两人谁都没说话,就一起听窗外风雪呼啸,想来明早院中又会是一片白。
“在想什么?”萧澜问。
“原来江南也会下这么大的雪。”陆追道,“小时候听冥月墓中的老人讲故事,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去趟东北,然后一起在雪地里打滚。”
萧澜笑:“按照你这干干净净的性子,难道不该见到雪便吟诗作画,打滚打雪仗之类,当是我来做才对。”
“吟诗作画那是温大人,”陆追说完之后又想了想,道,“温大人也未必,说不定他见到雪,便会想着从筐里摸几个水梨冻到雪窝里吃。”好端端的做什么诗,吃饱肚子要紧。
萧澜听他声音又低又软,说着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说朝暮崖会下雪,王城也会下雪,又说些山海居与宫里头的事情,直将他自己说得昏昏欲睡,最后呼吸平稳绵长起来,手指勾着自己,想来梦里也是一片不掺任何杂色的纯白。
同他的人一样,清冽而又干净,落在枝头是雪,化在掌心是露。
翌日清晨,待陆追醒来时,身侧已经空空荡荡,屋中香气弥漫,不同于往常若有似无的熏香味,而是有些过分甜腻,想来是他怕离开时扰到自己,往香炉中加了安神花。
随手拿过一旁的衣服,余光却瞥见窗台上一对小雪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已经有些融化,却依旧紧紧贴在一起。
“爹。”阿六端着热水进来,“就听到你已经醒了。”
“萧澜走了?”陆追掀开被子下床。
“一早就走了,临走之前,又与陶夫人在屋中说了半天话,我不好去偷听。”阿六将热毛巾递给他,“就只知道没吵起来。”
“别人家母子说话,你去偷听什么。”陆追擦干净脸,神清气爽了不少。
“爹。”阿六将声音压得根底,嘴几乎要贴到他耳上,“我们真的不要下山去看看吗?”
“林威与朝暮崖的人都在洄霜城中。”陆追用一根手指将他推开。
“可爹之前吩咐过,只许他们盯着城中动静,不得擅自行动。”阿六道,“现在城里明摆着有人要挑事,总不能一直都被动下去。”
“我有分寸。”陆追拍拍他的肩膀,“若你实在想做些事,不如先去弄清楚那小丫头的底细。”
阿六为难:“可若被她知道我就是羽流觞,死活要嫁要怎么办?”
陆追难得被他噎了一下:“原来你还有此等愁思。”
阿六十分苦恼:“可不是。”
院中寒意料峭,陶玉儿坐在屋檐下,正看着院中积雪想事情。
“夫人。”陆追推门出来。
“醒了?”陶玉儿回神,笑着将他叫到自己身边,“澜儿走时就说你昨晚没睡好,让阿六与岳姑娘莫要再院中吵闹,还是头回见到他如此细心。”
陆追道:“昨晚伤口发痒,一直没睡着。”
陶玉儿用指背轻轻抚过他脸颊上的伤口,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陆追,她心底一直就有几分怜惜之情。在初入冥月墓时,得知他便是海碧与陆无名的儿子,自然会多看两眼,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与肮脏阴暗的墓穴格格不入,像是得了老天眷顾,天生就该干净清透。
无念崖门规是要断情绝爱,身为陶心曾经最宠爱的弟子,陶玉儿的心性也是一直阴狠自私,为红莲盏自愿嫁给萧云涛,却逐渐爱上了那个淳朴的男人,后来生了萧澜,便将一半命也给了儿子。心中有了牵挂,就等于自己放弃了掌门之位,在颠沛流离的岁月里,陶玉儿白日里东躲西藏,夜半时分带着儿子亡命四方,苦吃得多了,心里的茧也就越来越厚,埋没在深深的阴影里,如同陷入泥淖。
在最阴暗的时候遇到陆追,哪怕他再美好,也不会想要抱起来哄一哄亲一亲,看过也就忘了。在萧澜中毒又解毒的一年浑噩里,一大半时间都是与鬼姑姑一道待在墓穴中,后来才隐约听到消息,说陆追也被带去做药鼎,以血饲蛊,养成后好去吸食萧澜身上的残毒。
“你就不怕陆无名知道吗?”陶玉儿问,“拿着他唯一的儿子用来炼药。”
“拿来炼药而已,无非受些痛楚,服下解药也死不了。”鬼姑姑道,“那小贱人的种,生来就命比纸薄,如何能与澜儿比。”
“你倒是挺关心我儿子。”陶玉儿不冷不热,又提醒,“可再过三月,陆无名与海碧就该回来了,陆明玉若是告你一状,这墓中想要又会闹上一闹。”
“他若告了状,澜儿便等于没了药,没了药,可是要死的。”鬼姑姑嘎嘎笑,“你是没看到,那小贱种对澜儿可是比谁都上心。自己疼得蹲在地上哭,擦了血还要守在床边,说怕弟弟也疼。”
或许是因为做了娘的关系,陶玉儿的心难得抽疼了一下,又想起昨日还见过陆明玉,脸色有些白,走路也不稳,却还是笑着同自己打招呼,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于是下回再见时,便留着在自己房中多玩了会,又蒸了一碗鸡蛋糕给他吃,抱在怀里觉得瘦成一把骨头,可笑容依旧是暖的,像是墓穴中的一道亮,半寸光。
“老天爷定然是极喜欢你的。”陶玉儿抱着他,低声哄着睡,“只是他现在事情太多,将你给忘了,将来等他想起来了,你往后的路就好走了。”
陆追在梦境中迷迷糊糊应了句,睡得愈发香甜。
于是怀中这个瘦弱的孩子,就变成了陶玉儿心里除去萧澜之外的另一个牵挂。甚至最后即使离开了冥月墓,在初时只要想到他,也依旧是怜惜又心疼,直到往后几年,那不速之客找上门。
陆家人啊……陶玉儿猛然闭上眼睛,手下也不由自主用力了三分。
“夫人?”陆追疑惑,“你没事吧?”
“没什么。”陶玉儿松开手,“又想起些陈年旧事罢了。”
“大过年的,要想些高兴的事情。”陆追笑笑,“叹气多了,皱纹也就多了。”
“就知道胡说八道。”陶玉儿拉着他也坐在自己身边,“山下乱成一锅粥,还能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仔细找一找,总是有的。”陆追道,“比如说王城里,没了夫人的米油店,想来隔壁的大仓米油行该赚的盆钵满,老仓十有*又会偷溜去挥霍吃花酒,而他的夫人,十成十会拎着打狗棒撵上门。”
陶玉儿“噗嗤”笑出来:“原来这么些年,你一直在留心我这头。”
陆追道:“夫人容颜未老,我自然是认得的。”
陶玉儿被他逗得直乐,心里的雾霾也散去了些,问:“你这脸上的伤是没什么事,可身子里的毒呢?”
陆追将手腕递过去。
陶玉儿替他试了试脉,道:“挺好的,比先前和缓不少,看来澜儿的内力当真有些用。”
陆追笑:“嗯。”
“澜儿临走时还在叮嘱我,要看好你。”陶玉儿道,“说不准往山下跑。”
陆追感慨:“萧兄真是个大好人。”
陶玉儿拍拍他的手,也跟着笑,只笑意却传不到眼中。
知道除了这句,萧澜定然还说了别的,陆追却也没再问,只是陪着陶玉儿坐在屋檐下,一起说说笑笑闲话家常,看远处流云变幻,最终叠成白雾重重。
山下,一伙江湖人正高举长剑棍棒,将城里一处屋宅围得水泄不通,仗着己方人多,个个扯着嗓子叫骂,叫冥月墓的人识趣些,快些滚出洄霜城。
☆、第五十章 你是谁
将计就计
冥月墓素来极少在江湖露面,武林众人对其知之甚少,只隐约听过些传闻,说那墓穴中遍布瘴气毒雾,阴森可怖,不是人待的地方。要放在平时,这些小门派的痞子混混是决计不会主动上门寻事的,可这回仗着己方人多,再加上有心人在背后一煽动,也就狐假虎威前来挑衅。觉得若是能将冥月墓赶出城,自是心满意足,说不定还能趁乱抢些钱财,若是赶不走当真打起来,那现场这百十来个人,也不会单单唯有自己倒霉,跑快些便是——如此一想,不来才是亏。
“滚出来!”有人等得不耐烦,用刀柄“哐哐”砸门。
片刻之后,几个侏儒窸窸窣窣爬上屋顶,小心地盯着门前每一个人,眼底有些压抑的仇视与恨意。
敲了半天门,没想到却引出来一群这玩意。在场众人看清之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心底最后一缕警惕也消散无踪,暗道原来冥月墓中都是这样的畸形怪物,那莫说这三五个,即便是三五十个三五百个,也能砍杀一空,不足为惧。
又是重重“哐啷”一声,破旧的门扇被生生踢出一个洞,冷风呜呜灌进去,将空荡院内的尘土与草叶吹得翻起落下。后头的人也逐渐躁动起来,举着刀喊打喊杀,催促打头的人快些动手,莫让大家在此吹冷风。
“都闪开!”站在最前的是个七尺莽汉,还是头回被这么多人围着,一时之间洋洋得意头晕脑昏,大喝一声气沉丹田就要撞门,谁料腿刚一伸出去,却有一阵疾风飞速袭来,“嘎巴”一声卷着右腿,向外重重翻出扭曲的弧度。
剧痛顷刻穿透骨髓,莽汉惨叫一声跌坐在地,其余人完全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踮脚也只来得及看清墙头落下一道黑影,而后便有尖锐的破风声迎面而至,心慌之下闪躲不及,脸上身上手上像是缠满了冰冷的毒蛇,浑浑噩噩间就已遍布伤口,血染长街。
“快跑啊!”有人先喊出声,捂着右眼满脸是血,疯了般向小巷子冲去,引来身后一群人也跌跌撞撞爬起来,你推我挤向着四面八方胡乱跑,只求能离这诡异的冥月墓远些。
萧澜收了乌金鞭,飞身落入院中。
“少主人。”那四五名侏儒也跟着跳下来,低声道,“姑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