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催眠完本——byceliaci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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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放的多是四人座,只两个包房里放了八仙桌,又是另一番风雅的景象。而特意设置的茶室,正对着竹帘外的小庭院——假山、流水、游鱼、竹林……俨然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来的宾客大都是萧牧和程衍的熟人,没几个易杨认得的,他们对易杨的一番用心良苦说不出什么门道,只能附庸风雅几句,随后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等易杨将亲手做的几道菜端上来,解释了一番来历后,周遭又是一波词穷的赞美和争相的摆拍。
易杨站在人群中间,忽然觉得有些落寞。他不该怪他们,毕竟这不过是个坐落在世俗中的馆子,不是他会友的去处。只是等忙完了一阵后,解下围裙、口罩的他,忍不住走到门外去透透气。
雨后的清新令他扫去些知缘由的倦怠,他活动了一下脖子,随后目光落在了送来的花篮上。落款的姓名都很陌生,却唯独一个,有些古怪。
那上面并没有署名,而只是画了一只黑猫,一双眯缝的眼满是笑意,举着白色的小爪子似是在和易杨打招呼。
易杨一愣,下意识地抬眼环顾四周,然而除了被风吹得沙沙响的树叶和偶尔驶过的车辆,再没有别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恐惧什么。只怔怔站了许久,随后匆匆进门去了。
刚进去,就听着坐在门边的客人正高声对萧牧道:“为什么不能说啊?你认识啊?”
易杨瞥了眼那人ipad,没看清那新闻标题,就见着一张配图,那图片上被铐着手铐低头坐着的嫌疑人,长着张自幼纠缠着他的噩梦里的脸。
第52章 恶有恶报
易杨以为这半年来忙忙碌碌终究是盘旋式地上升,往理想的生活脚踏实地迈进着。直到此刻,看到这张脸,那所有最可怖、最不堪、最肮脏的埋在坟里的记忆全都死而复生,争先恐后地涌上来着拽住他的脚踝,撕咬他的身躯,将他拖入过去的黑暗中。
他盯着那张照片,视线随着手抖动起来,有什么从脸上崩落、垮塌。直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易杨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里竟拿着那个ipad,而跟前站着一脸担忧的萧牧,边上的程衍正紧张地拿着手机,似乎准备随时拨打救护电话。
易杨忙把那ipad还给它的主人,说了声抱歉,匆匆往后面的茶室走。
他似乎又把事情搞砸了,在这重要的时刻。眼睛看到文字再到大脑理解这漫长的间隔似乎都丢失在了时间的夹缝中——他又一次失去了记忆,不确定方才那段时间里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否让萧牧和程衍感到难堪。而更糟的是,这种丧失自我的恐惧与绝望,就像一根手指,轻轻一推,就将他花费那么多时间堆砌起来的关于未来的所有希冀全都变成了废墟。
“易杨,你还好吧?”紧随而来的程衍赶忙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
“我没事。”易杨接过热水喝了口,“对不起,休息一下就好,你去照顾客人吧!”
“有萧牧呢!”程衍坐到易杨对面,全然一副看护者的架势。
易杨心中腾起感激的同时也生出些沮丧,之前他分明是程衍的咨询师,如今却需要程衍来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的感受。
“我刚才做了什么?”
“你只是拿了ipad看了会儿而已。”程衍确定易杨状态尚好以后,总算松了口气,“但你当时的表情有点……”
其实程衍不说,易杨也能猜到刚才他自己的表情有多狰狞。他的病就如同一种洪水决堤般的宣泄,麻痹了意识,将多年以来积攒的痛苦一并释放出来,那必是一种他自己都不愿目睹的模样。
“我只是忽然看到他的照片,有点不适应。”
脑中浮现着方才那条新闻——“故意伤害罪”、“连捅数刀”、“生命垂危”……这字字句句,串联成一个惊醒动魄的事实,碾压着易杨的心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前面你出去,他们闲着没事就看看有什么新闻,哪知道那么凑巧。”程衍说到此处总觉得十分尴尬,生怕易杨又被刺激了,忙话锋一转,“不过,他们也算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吗?
似乎也是。
谢煜不知为何捅了方烁十几刀,方烁生命垂危,而谢锦天也必将得个牢狱之灾,甚至付出以命抵命的代价。这狼狈为奸、纠缠不清的一对,多年后终于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玉石俱焚。这仿佛老天开眼的结局固然大快人心,可易杨却并不觉得有多高兴,尽管他曾在幻象中亲手杀死谢锦天无数次,也对用金钱收买他母亲拍摄了那些不堪视频的方烁恨之入骨,可当预见了他们后半生的惨淡时,他却只是松了口气,毕竟逝去的那些,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心自经历了这些大起大落的波折后,便如同吹足了气又瘪了的气球,绵软无力地垂在胸口,迟钝而麻木着,以至于对美好的感知和对丑陋的憎恶都大大地削弱。他不想穷根究底地了解事情的始末,这或许是一种条件反射地自我保护,他需要时间消化过去,弥合伤口,他的感情已匮乏到干涸的地步,没有多余的来分给这些他深恶痛绝的人。
重新回到大厅里的易杨,一脸平静地和那个被他的表情吓到了的ipad的主人再次道歉,随后继续去厨房和请来的师傅一起张罗下午的点心。萧牧和程衍虽然面上看着没什么,但言辞之间仍旧是担心他的状况,委婉地让他早点收工。易杨也不想再为自己辩驳,忙了大半天他确实有些累了,便早早地收拾了厨房离开了。
他们的店面,离易杨新租的房子也就两站路的距离。易杨不喜欢等许久才来的公交,宁可走回去。走着走着,就想起那花篮落款上画的黑猫。那张卡片就像做工不精的衣服上的一根线头,轻轻一抽,便松了一圈滚边,着实令人气恼。
他不想猜那是谁,无论是谁,这般的阴魂不散都令他感到烦躁。他都已经把话说清楚了,都已经决心与过去了断了,为什么还要来纠缠不休地扰他清净,提醒他如今的重新来过不过是在掩瑕藏疾?
正想着,忽然一种古怪的直觉令他猛地停住了脚步。易杨茫然四顾,不知是不是他过于敏感了,刚才有一刹那,他觉得有一股视线定在他身上,令他不寒而栗。
之前停药的那段时间,他时常觉得路上的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怀好意,那些窥探的视线如同蛛网一般交错着黏在他身上,如何都摘不干净。可如今他每日按着医嘱服药,为什么还会产生这种类似被害妄想的症状?
希望只是他多虑了。
如果再失控一次,他怕是再无法像现在这样孤注一掷地将所有推翻重来。从前,他总是尽可能地在共情之后给来访者输入希望,因为他能深刻体会那种无法左右自己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当全然沉浸在一种消极的心境中时,任何鼓励的话语都像是站在遥远的高处朝着谷底喊话。
易杨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子,仿佛这样便能甩开他身上那令人厌弃的部分,可它们终究是如影随形,蛰伏在每一个他毫无防备的夜里,令他辗转难眠。
当易杨拖着疲惫的身躯,强撑着在翌日清晨早早来到餐馆门口时,就见一个男人早等候在了那里。
易杨习惯低着头走路,以至于当发现那双沾染了些灰尘的皮鞋时,为时已晚。
他本就花白的两鬓被秋风吹得萧瑟,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痕迹,比上回见面时仿佛老了十岁。那本还算硬朗的身子此刻也单薄得摇摇欲坠,露出一副下世的光景。
“我打听到你在这里。”余潜吃力地开口道,似乎是想要微笑,“能说几句吗?说完就走。”
易杨的左手开始微微颤抖,自再次服药以后,每当遇到这样超出他感情能承受范畴的事件时,他便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其实他知道,他不可能隐瞒行踪多久,他并不是从这个世上彻底地消失,昨天那么多人将店铺的情况发到了朋友圈,想找他的人,必定能找到。可他最不想见的,除了谢家父子,便是这位他曾经言听计从的精神导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余潜比谢煜更不可原谅。谢煜至少一贯在他面前都是如此毫不掩饰的肮脏,可余潜却以一个宛如慈父的形象出现,补足他心中的空缺,替他解纷排难,将他从谢锦天的催眠陷阱中拉扯出来。但始料未及的是,就这样一个在他精神世界中举足轻重的角色,也许前一秒还在聆听他的痛苦,后一秒便将他倾吐的所有转告给了曾深深伤害他的罪魁祸首。
可以说,易杨此次发病全然是源于余潜的欺骗,忽然出现在他跟前口口声声要赎罪的谢煜所带来的刺激,远不及与谢煜串通一气的余潜给他所造成的伤害要更为深重。心灵支柱的瞬间倾塌,令本就状况不佳的易杨难以招架,彻底被逼入了绝境,成了个需要终身服药的定时炸弹。
就是这样一个始作俑者,此刻却还敢坦然站在他跟前,以一种“理智对话”的姿态来与他闲谈几句。
他要说什么,易杨几乎都能猜到,无非是他感到后悔,感到抱歉,他不是有意而为之,易杨的发病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他也有真心实意的时候,只是他有他的苦衷,希望得到理解和宽恕。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易杨尽可能压制着体内企图主导他意识的负面情绪,“你也别和我提那个男人,我正恨不得你们都……”
易杨最终没有补完这后半句狠话。易成刚从小便教育他,这样的说话方式是粗鄙的、没教养的,他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可就是因为一贯的压抑,易杨连他自己都做不成了。他处处为他人着想地懂事着,可又有几人真正在乎他的感受,懂得他的牺牲?
这般想着,易杨用右手在身后悄悄握住了那只不听使唤的颤抖的手,以免一时冲动便一拳砸上去。
“对不起……”余潜的皱纹堆积在脸上,仿佛这身皮囊因为他的消瘦而显得松松垮垮,极不合身:“我上个月查出来肺癌晚期,已经扩散了,我和老伴儿的积蓄都被个熟人骗走了……如果再不来见你,我怕是没有机会了。”
第53章 亘古不化
在易杨疯魔的时候,他拿起餐刀想刺穿的并不是谢煜,而是所有欺骗他、愚弄他、伤害他的恶意。他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果这荒唐的令他唾弃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他温顺的表象,不过是因着将多年来积攒的狠戾都压缩到了眼不见为净的潜意识的角落,一旦被触发,那反弹的力度势如破竹,焚烧理智,洞穿灵魂,令他再是无法回头。
他不得不正视他内心的这一场浩劫,若他能对自己更坦然些,或许这恰是一个浴火重生的契机。就在方才,他想要对余潜做的,便是被伤害后自我防卫的反击,可这一切突如其来地终止于余潜的这一番话。
易杨开始怀疑,是否有谁在导演着他的人生,亦或是冥冥之中真有什么神祗,不然,他该如何解释这接二连三的“补偿”,这一切似乎都在实践着善恶有报的天道轮回。
他的怒气一瞬间被冻结了,他甚至能看到那锋利的边缘。
“我和谢煜,插队落户那时候就认识了,出国回来以后,我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当初,就是我替他催眠了锦天,让锦天忘记他父亲对你所做的事。”余潜裹紧了围巾道,“我不是没挣扎过,但最终还是想着替他遮丑,警告过他别再这么做,这事便过了,直到后来在大学里又遇到你……你敏感、保守、多疑,每天都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打听到你去过医院,开了药,总觉得你变成这样,我该负一定的责任。我接近你,更多的是抱着赎罪的念头。当谢煜知道我是你们学校的客座教授以后,更是要求我多关心你、开解你,他说他也很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但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只求能知道你的近况。”
不愧是心理学领域的教授,既定的丑恶到了他嘴里,竟云淡风轻到令人不好深究。
“所以,这就是你多年来出卖我的理由?”稍稍冷静下来的易杨,因为这一番话又燃起了怒火,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却依旧颤抖道:“如果你真的为我考虑,就不会在这时候告诉我你的病情,说到底,你算准了我不会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你希望我说什么?原谅你?让你心平气和地离开?你和谢煜还真是一丘之貉。但很抱歉,从前那个软弱的易杨,早在想和你们同归于尽时便已经死了。现在我活着,就不能白白地活着。”
这一番话,易杨是憋着气说的,其实他并没有他所描绘的那样潇洒,不去留心还好,但每当他想挣脱,就会清晰地感受到那那些束缚着他手脚的枷锁,他们左右着他的言行,令他时常到后悔,总觉得现在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余潜却忽地笑了:“能看到你生气的样子,有些欣慰。刚才那些话其实是故意说的,明天我就要回西安了,有些放心不下你,怕我走了以后,你还总压抑自己。身心一致是很困难的事,言不由衷,或许就是一切疾病的根源。”
易杨愣了下,没料到余潜的初衷是这个。
“我没什么可替自己辩解的,多年来我都很矛盾,那天看到你崩溃的样子,我是真的很后悔。”余潜透过镜片看着易杨的脸,“好在,我也算罪有应得。”
说完这些,余潜便裹紧了有些起球的呢大衣,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腿脚已有些不利索,但腰板依旧挺得笔直。他就这样蹒跚着走出街口,走出易杨的视野,走出易杨的生命。
易杨的眼泪忽地就下来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是真的将余潜当做半个父亲来看待,敬重他,依仗他,所以才会如此恨他的欺骗。他不忍心看以这样落寞的姿态离去,可也无法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余潜曾经和他说存在主义,说人生有许多无法避免的伤害和痛苦,但只要它们存在,就有存在的意义,每一次坚持,每一次隐忍,每一次自愈,都会成长一些。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有些时候可以不坚持,不隐忍,不自愈,就放任自己的感情并沉溺其中?
就如此刻,他需要的是始终陪在身边的默默无言,而非站在悬崖上的隔空喊话。
他仰头看了看天,灰的,死气沉沉。他摸出钥匙开了门,并未注意到背后的视线。
之后的一段时间,天越来越凉了,易杨每天都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很简单,却也很满足。再没有人在他跟前提起过去的人和事,这清净让过去的一切都显得十分遥远,只是偶尔,会闪回那几张脸,令他心有余悸。
餐馆的营业额稳步上升,易杨斯文、萧牧爽朗、程衍温柔,三人的气质和形象也是加分项,再加上有个可爱的萧冉时不时系了个小围裙来搭把手,很快这家颜值颇高的餐馆便被好些女生发到朋友圈和网络上,不少慕名而来的客人在尝了菜色后却都成了回头客。天越冷,生意越红火,商量之下,三人又请了两位大厨,都是程衍认识的,厨艺不错,人也踏实。这般,易杨便能腾出时间和程衍一起再研发一些新菜,还注册了个公众号,定期在微信上推送新菜单,随后普及一写与菜相关的人文历史。
这一写,便更红了,微信号的粉丝量天天都在飙升,甚至有人开始邀请他们去网络上比较红的自媒体节目中露脸。易杨是害怕这种场合的,程衍和萧牧却非要拉上他一起去。
“有什么?你又看不到观众,你管你自己说就是了。”
易杨去了以后才发现,和对方挺聊得来的,那做自媒体的男孩子是个挺有家底的九零后,叫胡新维。他心直口快,为人热情,他们有个小团队,平时做些吐槽社会热点的小视频,每周一次,颇有人气。
聊过想法后,决定录制的视频里,萧牧负责介绍饮食和运动的健康理念,程衍介绍独自一人时可以烹饪哪些和店里类似的菜色,易杨介绍每道菜背后的文化和历史。对于自己真心喜爱的东西,易杨一旦进入状态便不那么拘谨,等看到剪辑完的节目时,易杨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侃侃而谈的人是自己。
“感觉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嘛!”萧牧看看视频又看看易杨。
说实在的这他们硬拦下的活儿一半是为了把总两点一线的易杨给拉出来社交,只是没想到效果会那么好。
“那就多给‘易老师’加点戏份?”程衍用粉丝对易杨的称呼调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