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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会完本——by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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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剧院的杀手很快被慕冰辞的保镖击毙,各大报纸争相报道此事,有猜测是帮派寻仇的,有猜测是日方特务行为,说法纷纭。
蒋呈衍匆匆赶到医院,陆潮生已经在了,身后跟着几个蓝衣社的太保,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陆潮生迎上来:“三爷,他们保护不力——”
蒋呈衍摆了摆手:“事出突然,是我吩咐放宽监视范围,不怪他们。冰辞怎么样?”
陆潮生道:“慕公子头部受了伤,来的路上一直昏迷。医生做了检查,这会儿已经醒了。医生说可能会有近事失忆的症状,或恶心呕吐等,但整体不会有大的影响。”
蒋呈衍一颗心终于放下来,进病房看慕冰辞。慕冰辞又昏昏睡去了,安安静静仰在枕头里人事不知。
蒋呈衍坐在床边,伸手为他抚开前额碎发,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慕冰辞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对这样的打扰很是不满。蒋呈衍心想,这人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实在是个讨打的东西。他也就是睡了伤了能这样安静,偏偏这安静下来,又让人窝心地喜欢。仿佛他就是一口香甜的蜜糖,光是闻着味儿,就让人嘴馋得不得了。
眼前这片刻难得的安详如此美好,他守着沉睡的慕冰辞,暂时搁下繁杂事,什么都不必理会。谁人有生之年能享这般岁月静好,实在是天大的福气。
蒋呈衍心里隐有计较,这样平凡简单的相守,此生于他是可望不可求。
这次的刺杀事件要说蹊跷,又哪有那么多蹊跷。如今同盟会与国军结盟,自然不会是他们下的手。慕冰辞又不是素有仇敌,他既被□□了这许久,上海这地方谁又敢在蒋呈衍眼皮底下动他?
思来想去,如此不计后果要杀慕冰辞的人,恐怕只有南京那边了。不管是蒋呈帛本人也好,还是他属下那些自诩嫡系的要员也好,他们要排挤南方军一家独大,借骊山之变就对慕冰辞诸多非难。蒋呈衍抢先一步拘下慕冰辞,不让他们有可趁之机,他们也早已不满。更何况观之慕冰辞拘禁之后生活奢侈,这些人更是嫉恨攻心。蒋呈帛就打过几次电话训斥蒋呈衍,说他在慕冰辞的事上做得太过。蒋呈帛说,事出有因,必遭反噬。
这句必遭反噬,就很值得推敲。
蒋呈衍手指温柔地在慕冰辞脸上磨蹭,他何尝不愿给慕冰辞自由,问题是南京那边也丝毫不愿退让一分,这两难境地,如何游刃有余?
若把冰辞放在身边会害了他性命,就只能把他远远送走。成全冰辞的自由,也让蒋呈帛眼不见为净,不必天天把眼珠子盯在这旧军阀的领军人身上。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不放心冰辞罢了。若冰辞不曾参与西安一事,而是趁那时自立北平,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蒋呈衍闭目而叹。当权者欲壑难填心思阴暗,既用了慕氏,又不信任南方军,如死狗烹也是迟早的事。如此政权只会计较权谋,怎会是万民之福?
过得一会,陆潮生来敲门。蒋呈衍知他有事汇报,为免打扰慕冰辞休息,起身跟他走到门外说话。
陆潮生道:“在剧院那边清场的弟兄回来了。杀手应该有两人,除了击毙的这个,另外那个跑掉了。我们暂时还没查到来路。”
蒋呈衍料想也是这样,点头道:“不用查了。大概是南京那边的人。”
陆潮生也不惊讶,默然稍许,又道:“三爷,还有件事。慕公子似乎是在剧院跟人接头。当时场面混乱,我们的人看到周围有两个人原本是想冲过去救慕公子的,但看到我们过去,他们迅速散开了。”
蒋呈衍眼皮一跳。是了,依着慕冰辞的性子,他一旦预料到对他的□□是长久不可解除的,他怎么听凭摆布?他表面上装得这么乖顺,不定是为暗地里调拨人手,谋划脱离的准备工作打掩护。正如上次骊山之变,他能找准同盟会的内应为他调遣,那么此次他一样可以故技重施,里应外合伺机逃离。为让他掉以轻心或起恻隐之情,冰辞甚至不惜用吸毒来麻痹他?
念头及此,蒋呈衍自觉这是可利用之机。他正也起了放慕冰辞离开的念头,若能成全他得后世自由——蒋呈衍心中蓦地一酸,却想,一切都值得了。
他忽然想起很早以前,他曾有次与冰辞说起对待爱人的态度。
“若真有那样一个人,我最想要的,不是他能救我于垂危。而是我会衡量,我之于他,是恩赐抑或债责。若跟我一起,对他只有负累,会让他生不如死,我定会放手让他离开,且希望他长安喜乐,到老死都不与他相见。但是,若他此生只有我,离了我不能活,那么不管生死,我便与他携手并进,不求长生,但求相守。”
命运似乎于冥冥之中早有料定,早先有多少无心之言,过后便有多少一语成谶。原来他跟冰辞注定一场露水情缘,爱嗜情衷不过是筑他埋骨孤坟,决定放手的这一刻,再如何看得透放得下仍是痛不能释。
人心毕竟只是人心。
蒋呈衍沉默稍许,强压下心内波澜,面上毫无显露:“你们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查到点端倪。另外,冰辞的毒品是哪里来的,这条线,你们也去摸一摸,说不一定会有什么交集。有了消息立即告知我。”
陆潮生应声而去。
慕冰辞醒来,一眼先看到蒋呈衍。蒋呈衍脸色疲惫,看样子是没得好好休息。慕冰辞看到他便是心里一慌,第一个念头先想及剧院里那小胡子跟他说的话,对于后来的爆炸他反而没多少印象。开口先问了一句:“今天几号?”
仅这一句话,包藏着慕冰辞急不可待的小心思,蒋呈衍一耳朵就听出来了。他心里既然有了放他离开的计较,这份顺水人情,当然是乐意送的。然慕冰辞这样的急迫,蒋呈衍心里便如被他直接扎了一刀。慕冰辞此去或许再无缘相见,他对他,竟是半分留恋也无,只想着快快解脱。
蒋呈衍面上仍滴水不漏,只在暗心底里吞咽过那份痛苦,脸上勉强维持一个体面的笑:“三号。你啊,受了伤,先不关心自己身体好不好,别的事就不要操心了,知会我一声,什么不帮你办得妥帖?你只安心休养。”
慕冰辞话一出口就觉自己过于急切,生怕露了马脚。借着蒋呈衍的话头一转,道:“我就是头疼,倒也好像没有缺胳膊少腿。你不用担心。”
顿了一下,又想到如果自己离开了,蒋呈衍会怎么样?他可会伤心难过?抬头看蒋呈衍盯着他瞧,又不免有些心虚,胡乱想着别是自己的念头都写在了脸上,教蒋呈衍一眼就识破了。
也就故意放松了神情,微微一笑:“你不是工作很忙吗?做什么在这里守着我?南京那边知道了,又要檄文讨伐你不务正业,遍布报纸地挨骂。”
这样的话一如当初两人甜情蜜意时,慕冰辞常常跟他嘴皮子上讨的便宜。蒋呈衍自然不会觉得慕冰辞说了这样的话,就是把先前的态度都反转过来了,却更清楚对他设法离开的猜测应是确切。
蒋呈衍强忍酸楚,捉住慕冰辞的手与他十指交握,忍涩笑道:“为了你不说挨骂,就是挨刀子挨枪子,都是值得的。”从今而后,只怕连挨骂的机会都不再有。
蒋呈衍的情话从来刁钻,既带有窝心的甜,更有挑逗缠绵,慕冰辞心想,这辈子怕是遇不到像蒋呈衍这么会说情话的人了。可他心里仍存芥蒂,仍不愿放了自尊去与他哪怕真戏假做。也就不再接他的话,让蒋呈衍那番情意绵绵无处可达,一再落空。
蒋呈衍紧紧握住慕冰辞手指,低下头虔诚地吻了吻他的指尖。这个倔强的东西,就连骗骗他都不肯,如此小气。可也正是这样,当初慕冰辞泼水一般把感情一股脑儿倾注给他,才更显弥足珍贵。
一个人,愿意真心实意不计得失地爱另一个人,便是这尘世最珍贵的所在。
蒋呈衍道:“我说值得,并不是故意来跟你讨要偿付,你不必这样警惕。我只愿你养好身体,恢复精神,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慕冰辞心里一动,望着蒋呈衍讷讷说不出话。为什么蒋呈衍这么复杂,衷情他的人是他,算计他的人是他,口口声声为他好的人是他,可囚禁他的人也是他。如果蒋呈衍简单一些,自己是不是就会愿意一直爱他?
应该是的吧。
两人就这样无言望着,各自心中沧海,却再归拢不到一处。
蓝衣社不出几日就探知了一些蛛丝马迹,查到那日在剧院里跟慕冰辞有过接触的人,不过前后左右几个位置。再一番揪底盘查,就有了那个小胡子人士的信息。蓝衣社深知类似青帮和洪门这类组织的运作模式,集中性对小胡子的交游人情线摸了个透底。人情线的线头直指沉香园。
陆潮生把这个消息上报给蒋呈衍。
蒋呈衍把小胡子往来频繁的人一遍过目,最后一个关节打通到凤时来那里。蒋呈衍脑子里把有关凤时来的印象拿出来过了一遍,慢慢勾勒出一个说得通的大概。
沉香园是个不算小的范围。但是跟慕冰辞接触过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凤时来。
曾有一次慕冰辞失踪,洪门范锡林给了他一个刺绣领章,蒋呈衍拿着这领章找过凤时来,问他刺绣来历。凤时来说这东西来自福建漳州。那个时候,范锡林猜测那领章是某个不入流组织的会徽。那个组织连范锡林都不认得,凤时来却认得那刺绣,或许,凤时来也认得那个组织。
骊山之变早前,慕冰辞在北平炮轰日军,救了曲艺家协会的成员。当时凤时来也在场。而后慕冰辞忽然跟西北军搭上牵连,并参与了骊山之变那件事。若凤时来真是这中间搭桥牵线的人,那也就是说他是为同盟会服务的。这也就解释得通,连洪门老大都不知晓的秘密组织,却为凤时来所熟知。那么凤时来所服务的对象,必定是一个能跟洪门这样的大帮会平分秋色的组织。
这个组织,除了在上海发祥起源的同盟会,不作他想。
是夜,蒋呈衍亲去沉香园拜会凤时来。
蒋呈衍夜访沉香园,凤时来刚从外头回来,两人在园子门口过同时下车,正好撞在一处。凤时来见了蒋呈衍来,似有了然,淡淡一笑道:“现在你可不仅仅是稀客,更是贵客了。这么晚来寻我,肯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楼上请吧。”
蒋呈衍对他存有一份朋友之情,不管两人是怎样关系,总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话。“我同你虽在一个地方待着,却也有这么久没有见过面。你近况如何,一切可都安好?”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楼上走,凤时来却并不引他入室,而是带了他往待客的小楼里去。凤时来推门请蒋呈衍入内,神色如常道:“我还能有什么好不好,日子不就是那样过。来去得失都是那样,哪有什么新鲜事?”
拿热水瓶灌了一壶茶,给蒋呈衍倒了一杯。“你今天来是为的什么事?”
蒋呈衍从西装内袋掏出几张纸,放到凤时来面前。凤时来看他一眼,拿起来展开,正是陆潮生呈给蒋呈衍那份与慕冰辞接头人的关系图谱。凤时来脸上阴晴莫测,却并不否认,哂笑道:“蓝衣社果然神通广大。”
转身点了蜡烛,把那份图谱烧了。“那你今天来,是要警告我不准碰你的慕小公子,还是要跟我动手?”
蒋呈衍道:“你误会了。我来找你,一个是想确认是不是你的人在跟冰辞接头。若是的话,那么另一桩事,我想同你商量,确保万无一失地把冰辞送走。”
凤时来不想他是这个来意,不免有些吃惊:“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慕小公子不是你心尖上的人,是费多少代价,受多少抨击都不肯轻易放手的人?你忽然要把他送走,是出于什么居心?况且你蓝衣社多有本事,要送他走,还用得着来求我吗?”
蒋呈衍道:“我有此考虑,正是出于对冰辞安危的担忧。他触了南京那边的逆鳞,惹了性命交关的怨怼,战事当头,我总有顾不到他的地方。况且我强留着他,此生他自由无望,我怕他生了寻死的念头。既然如此,我宁愿放他归去,放他一条生路。你派人同他接头,便是有助他脱困的计划。你且说给我听,到时候我自然顺水推舟,助你们顺利成事。”
凤时来默然。他盯住蒋呈衍瞅了许久,想从他神色中瞧出一丝半点的虚情假意来。然而蒋呈衍这个样子,是凤时来从未得见,他脸上平静甚至带些微浅笑,只是说着慕冰辞的事,眉头却有抹不平的川岚,眼中隐含泫然,分明是心痛难当。
凤时来便也觉得自己胸口隐隐作痛起来。“想不到你蒋呈衍对一个人动了心,竟然能做到这一步。你这算什么,人走了,情也散了,你什么都留不住,就算你再心疼热爱他又怎么样?他不知道,别人都不知道,你值得吗?”
蒋呈衍笑叹:“怎么不值得。只要他好好的,怎么样都好。我这份心思,权当做了那护花的春泥,也不过守护他这一程罢了。别人不知道,冰辞对我来说,是我全部活过的生命。”
凤时来闻言嗤笑:“你蒋三也有这样卑微的样子,真是见所未见。全上海的人谁不怕青帮洪门,谁不怕你蒋呈衍。想不到,你也会为了一个人,做小伏低成了这样。你这些情话说给我听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冰辞,倒闹得我牙酸。我们两个大男人,别说这些腻腻歪歪的倒牙话了。营救慕小公子的计划,你还听不听了?”
蒋呈衍也哂笑。“愿闻其详。”
凤时来详细地把孔庙的安排说给蒋呈衍。这件事其实若没有别的势力插手,就不会有什么麻烦。问题就在于蒋呈帛那边。他们能派人伏击慕冰辞,难保不会有下一次。况且蒋呈衍身边,从前是蒋呈帛派人明面上盯着,现在就必定也会有暗桩。偏偏凤时来是不能暴露的。
蒋呈衍道:“到时候,我派两名蓝衣社的太保跟着冰辞一同去孔庙,你的人在后门接应,尽快离开上海,前往西北。另一边,我让蓝衣社其他人护送一辆车往浙江,引开南京那边的视线。方便你们行事。冰辞安全以后,蓝衣社的人自然会撤,你让冰辞放心。”
凤时来道:“这样可行。总之尽量搅乱对方的注意力,别总跟着我的人,这事就简单得多。只不过这事你既然来找我,我还想跟你谈个条件。”
蒋呈衍道:“什么条件?”
凤时来道:“谁不知道你蒋三爷有钱,我还能图你什么?如今你大哥表面上同意跟我方合作,谁知道他心底里打什么馊主意。你也知道同盟会穷,没钱没枪,真的打仗,也要拖南京的后腿。所以我想跟蒋三爷谈个资助,不知蒋三爷手头是不是方便?”
蒋呈衍道:“你想要多少?”
凤时来笑道:“多少算多,我倒也没数。据说蒋三爷为博慕小公子一个舒心,花钱如流水。既然蒋三爷有的是这些风流钱,资助个上千万予我方,该也不是难事。”
蒋呈衍闻言长眉一轩,却只淡淡一笑。“我从前只知道凤老板很会唱戏,如今才知道你还很会做生意。上千万可真不是小数字,尤其是现在大规模发展海空两军的阶段。不如这样,既然你们费心救了冰辞出去,我就顺带给你们一个礼物。”
“原本徽州慕氏的南方军如今还在北平边防,早先是我大哥用来夺取政权的利器,如今却为中央军排挤,为我大哥疑忌。南方军充作炮灰是迟早的事。现在国民政府和同盟会结盟,南方军就当是我与你方交好的一份诚意。我给这支军队最好的装备,把统军权还给冰辞。只要他愿意,就由他统帅与你方合作。他若是不愿再涉军事,南方军归你。你觉得这买卖划算吗?”
凤时来没想蒋呈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惊又疑道:“你这是吃里扒外,就不怕你大哥剥了你的皮?就算是为了慕小公子,你这步棋,实在是冒太大风险了。”
蒋呈衍冷静道:“这的确有风险。然而我大哥既已对我生嫌隙,有朝一日必兔死狗烹。你须知道一旦与日方开战,你我两军必须放下成见通力一致。我怕只怕你我双方政裁之人心生二念,白白葬送大好的军队。故而南方军中立,必要时,你我都该倾力襄助南方军,这才是夹缝中唯一的生路。”
凤时来并不是军政人,只是情报分子。然而他听蒋呈衍这一席话,知他原来是有这样的打算,也算得剑走偏锋,不为眼前局势所误。终于放下成见,与蒋呈衍就这个话题深入探讨,竟如得其珠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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