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会完本——by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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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年多再见姐姐,慕冰辞恍惚觉得慕沁雪这般爱重就如温柔牢笼,把他一身的暴戾都关押起来,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变得轻灵透亮了。若他的心上有朵花,便就被慕沁雪催开了。一时之间,千言万语要同她倾诉。
“傻瓜,怎么能不讲究。姐姐别的也帮不到你什么,只有这些,不过时时替你惦记张罗着罢了。”慕沁雪伸手帮他捋了捋额发,轻叹道,“我如今远在上海,家里的事也不尽了解,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你和父亲要好好地处,别惹了他脾气上来,罚你去外省带兵。如今国内形势不好,我是无论如何不希望你去掺和军队的事。”
一提到家里,慕冰辞皱了皱眉,想是姐姐已经知道慕岩秋认祖的事,脱口就要状告慕岩秋母子俩心机深重:“阿姐,你知不知道慕岩秋他——”
外头却有方才去打点的佣人推门进来:“夫人,茶点都备好了。几位夫人小姐们也都到了。”
慕沁雪道:“知道了。马上就来。”笑吟吟拉着慕冰辞往楼下走,“来,跟我一起下去。今天正好约了几位夫人小姐们来喝茶,我说我老家的小弟过来了,她们都嚷着要看一看你。”
“阿姐,我不——”慕冰辞满心满脑的话要同慕沁雪讲,却不由分说地就被拖着下楼去了。
刚走到了会客厅,就听见私语窃笑,以及哗啦哗啦的推牌声。慕沁雪推门进去,正对着门廊的一位夫人笑道:“阿雪你可来了,我们实在等不及你,正好老林到了,我们就先开始了。咱姐妹几个正说呢,你阿弟来了肯定没空陪我们。喏,咱侄女儿几个都在一边喝茶看杂志呢,你带着小弟去陪她们聊聊天吧。”
其他三人立即附和,话语间满满的上海腔。
慕沁雪也用上海话同她们笑道:“我看你们是把我挤下来了,心里过意不去,特地给自己找了个说得过的借口。罢了罢了,我有小弟和几位年轻姑娘作陪,不跟你们计较。”
说着推着慕冰辞往床边沙发上去。那边正坐着三个少女,有穿着学生装式样的旗袍长裙,也有穿着洋装连身裙的,见了慕沁雪,都站起来叫“沁雪阿姨”。慕沁雪笑着摆摆手,“都坐着都坐着,这么见外是干什么。来,这位是我小弟,大名冰辞。他前年刚从法国留学回来,你们都是学生,有什么学问上的讨论也聊得来。”
就把慕冰辞按在沙发上,万花丛中一点绿地点缀在几个女孩子中间。这几个女孩倒也大大方方地,同慕冰辞聊起国内外见闻来。
慕冰辞心中不爽,却因为是姐姐安排的,不想驳了她的面子,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们说话。时而回头望一眼慕沁雪,见她在牌桌那里旁观,同几位太太热热闹闹地聊着新出的化妆品牌子,时尚的舶来女装,叫座的戏剧和明星,俨然是上海滩见多识广的时髦女郎。与慕冰辞印象中,那个读着“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的才情女子,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悄无声息地变了。他一路过来想着见了姐姐的面,定要好好地跟她申诉,慕岩秋如何装腔作势地显摆他大少爷的地位。此时此刻,却忽然觉得那些幼稚话语,怕是再也无人诉说了。再也没有人会溺爱他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撒娇卖痴、骄纵蛮横的模样。
一时之间,慕冰辞有种心无所归的感觉。这同去年姐姐婚宴上的那种铭感,似乎又多了几分荒凉之感。
便再无心思同几个女孩敷衍。径自站起身走出去,只跟慕沁雪说:“我累了,先回房睡会。”
慕沁雪笑吟吟站了起来,“是啊是啊,看把我高兴的,的确该很累了。快去好好睡一觉,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差人来喊你。”
慕阳把慕冰辞的东西都安置好了,正要跟佣人去自己的客房,见慕冰辞绷着脸上楼来,问到:“怎么了少爷?不是陪着大小姐吗,怎么不高兴了?”
慕冰辞却是一声不吭。走进房间,反手把慕阳推出去,碰地一声关了门。慕阳“哎”了一声,心想大概是少爷的睡觉气又发作了,许是太累,就由得他休息去了。
慕冰辞怔怔地靠门站着,望着房里一应修饰都随着他的喜好,该是姐姐花了多少心思落成的。可他需要的,其实并非这些,而是一份,无处可达的寄情。慕冰辞慢慢走到床边,把自己整个丢到床上,拉起被子又卷了一圈,闷闷地落寞地把头埋起来。他紧紧闭着眼睛,这一次,是真的难过得想哭。
蒋呈衍到了沉香园门口下车,已有人等在通堂里接应。是一名身穿短打的少年,上来给他鞠躬:“三爷,当家的在楼上雅厢等您。请跟我来。”
踩着沉香园的木楼梯上去,少年领着蒋呈衍到走廊尽头的雅厢,扣了门道:“当家的,三爷来了。”
门开出来,里头一位寸头款额的男子迎上来,道:“三爷,您回来了。”挥手让少年退去,顺手关了门,请蒋呈衍到桌边坐。桌边还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见蒋呈衍进来,也站起来道:“三哥。”不惑男子年纪比蒋呈衍大,却叫蒋呈衍三哥。正是上海青帮的掌门人杜乙衡,另一个寸头男子,则是黄浦江码头当家的秦淮。
蒋呈衍摆了摆手让两人坐下,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杜乙衡道:“是秦淮那边的事。秦淮,你自己对三哥说。”
秦淮道:“是。前几天码头接了一批货,是从南洋那边运来的,接收方是大新商贸公司。经手的兄弟们有心留意,趁盘到仓库转货的时候,偷偷拆了一包出来。竟然是面粉。负责登记的兄弟觉得可疑,就来告诉了我。我过去一看,面粉里掺杂着这种粗盐颗粒样的东西,乍看像是盐粒,实际上是黑市上最新的毒粉。吸食的人上瘾非常快。”
秦淮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了放在蒋呈衍面前。蒋呈衍伸了手指到那细粉里慢慢碾着,果然见掺杂了几颗并不显眼的粗体颗粒。
脸上便冷冷地笑了,“大新商贸?是阎罗名下的公司吧。怎么阎罗来了上海也十来年了,还不知道我道上的规矩么?”
杜乙衡道:“他怎么会不知道三哥的规矩。我看他分明就是财迷了心窍,根本不把三哥放在眼里!这些年三哥不肯做的行当,贩毒、暗娼、放高利贷、拐卖人口那些下三滥的行当,他倒都沾了个十成十。我看他的胃口,也不止这么大。若不是上海的码头全在三哥手里,他肯定比现在还要嚣张十倍!”
秦淮道:“三爷,现在怎么办?那些货,还堆在仓库里。大新倒是有人来提过,只不过您没回来,我不敢轻易交割,就推脱说还没进港,让他们再等等。”
蒋呈衍道:“这事原本可以捅给巡捕房。只不过这两年来,阎罗也渐渐成气候了,巡捕房难免跟他有勾搭。捅给他们,阎罗大不了多花费几个钱,就把货完好不损地弄出来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我损失一些,让他全赔了才好。”
杜乙衡道:“三哥,您的意思是?”
蒋呈衍道:“那毒粉既然是混在面粉里头,想必大新的货运单上登记的就是面粉。一船的面粉能值几个钱?秦淮,你找条快报废的船,让兄弟把他的货运上船,开到港口外头,一把火烧了。”
秦淮吃了一惊:“什么?”
蒋呈衍淡淡一笑:“别紧张。那一船面粉,就按照货运协议,照进价十倍赔给他。顶多,就是你们俩少去两趟百乐门的花销。我也就损失一条船而已。相比较阎罗能用这些毒粉赚的钱,不过九牛一毛,算不上什么。”
如此一说,杜乙衡和秦淮尽皆了然,这一笔账算下来,清清楚楚。
杜乙衡道:“关键时候,还是三哥有魄力。”
蒋呈衍面无表情,把那细细的粗晶粒子拈在手指尖慢慢研磨着,挺冷淡道:“阎罗一天到晚整这些事,也不是办法。今天我既损失一条船,也不能不让他放点血。乙衡,你派人盯着阎罗的场子,找点纰漏,捅给巡捕房。”
第7章 Chapter 7
沉香园是上海的戏园子里身价最高的一个。因创办该园的班主曾进清宫廷,在慈禧的寿宴上出过场。又因唱得出色,慈禧一时欢喜,就赐了一套头面给班主。如今几许世易,班主辗转来到上海办了这个园子,将那套清廷老佛爷亲赐的头面,拿玻璃柜子装嵌了,展示在门厅里。
蒋呈衍三人在雅厢把这紧急的事处理了,顺带跟杜乙衡聊些青帮的事情。讲不多久,那门就自己推开来。有一把雌雄莫辨的透亮嗓音,带点慵懒戏谑道:“好你个蒋三,如今到了这园子也不知道要来寻我。竟是把我当空气了。”
杜乙衡和秦淮一听这声音,立即站起身道:“三哥你忙,我们这就回去了。”蒋呈衍挥了挥手,两人跟来人擦着肩出门,直奔园外而去。
来人奇道:“怎么一见我来了,就都散了?我有那么吓人吗?”
蒋呈衍端着茶喝了一口,低笑道:“分明是你太好看,一帮粗人,哪有那个消受的福气?”
“那你消不消受得起呢?”这人一进来,走到桌边不由分说拿走了蒋呈衍的茶盏,两手抱着他脖子,扭腰就坐到了蒋呈衍腿上。与蒋呈衍面对面粲然一笑,眉角眼梢流泻的尽是风情。
这是个鹅蛋脸的男子,生得美若好女。若蒋呈衍的长相是阴柔,那么这男子便是女气。况且他肢体柔软,穿着宽松的丝绸单褂,长长的头发用一条手帕简单扎束垂到腰间,单从身形上看,完全就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
这便是沉香园最红的名旦,凤时来。
凤时来捧着蒋呈衍的脸,笑得百媚横生,对着蒋呈衍的嘴就是一通猛亲。蒋呈衍任由他放肆了一回,脸上淡淡的,只道:“你若再这样勾人,我也快消受不起了。”
凤时来接口佯怒道:“你就少给我装吧,定是在别的地方叫什么狐狸精迷了眼睛,到这里来心不在焉,找借口搪塞我。”一只手顺着蒋呈衍脖子落到领襟上,就要去解他衣扣。“我可得好好查查,是不是在那些个精怪地方偷了腥做了人情。”
凤时来从来嘴如刀,又兼是在梨园这样的地方长大,那些冶语荤话信口开河,说得极为熟稔。蒋呈衍便是喜欢他这样讽辣,两厢慰藉,寻□□情,谁都不眼巴巴盼着谁情长情短,干净利落得很。
听他做戏似的吃干醋,说着狐狸精,一双剪水清晖的眼眸子却恍惚在蒋呈衍脑中一闪而过,快得无从捉摸。蒋呈衍伸手捉了凤时来在他襟扣上掰扯的那只手,握在手心里慢慢揉捏着,淡淡道:“今日不了。刚从徽州回来,公司里还有很多事要回去处理。却真是无福消受你的恩情了。”
凤时来见他这样,知道他素来是冷淡惯的。在云雨这件事上,蒋呈衍主动的时候,还真的不多见。也就没往深了想,捶了他一拳骂道:“你既不肯,难道我还能强逼了你。留得你自己去憋死了罢!”站起身往门外走,留下一句:“往后再这么清心寡欲的,别往这园子里来,该去慈云寺斋戒!门给你留着,自个儿走好不送!”
竟然就发脾气施施然去了。蒋呈衍手里摸着那颗被凤时来解开的盘扣,自己又扣回去,慢慢地想着,方才那一个恍惚间想起的人,好似是慕冰辞。反手看了看手背上那道鞭痕,轻悠悠地一笑。那个欠揍的小屁孩子,这会儿大概在慕沁雪那里撒娇卖痴呢吧。
第二天晚上,慕沁雪在红房子西餐馆订了位子,给慕冰辞接风。蒋呈翰回去天津老家谈生意,正好在傍晚赶回,直接到餐馆跟他们会合。蒋呈衍也还没到,慕沁雪就带着慕冰辞,先点了些小食,边吃边聊边等。
慕沁雪剥了两个半只大明虾,搁在慕冰辞碟子里推过去:“要我说还是上海这里好。你爱吃外国的牛扒,可是在咱们徽州,却哪里有这些时髦玩意。”又拿餐刀把那虾一段段切了,叉了一段递到慕冰辞嘴边,“来,尝尝。”
“阿姐——”慕冰辞却有些羞赧起来,偷眼看了看四周,伸手接过叉子,“我自己来。”
那只对着她才这么可人的小模样,惹得慕沁雪掩嘴而笑。“是了是了,我忘了我家冰辞是大男孩了,我再这么着,瞧在别人眼里,可不当我们俩是姐弟,而是拍拖的恋人呢。”
笑了一会,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说到拍拖,咱们冰辞年纪也不小了,也有二十二了吧?可有什么钟意的女孩子?”
慕冰辞斯文地嚼着虾肉,摇了摇头。嘴巴里空了,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徽州那里,女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能见得着谁呀?就算见得着,她们见了生人,连正眼看人都不敢,鬼鬼祟祟的,我才不喜欢。一个都不喜欢。”
慕沁雪笑道:“你这个挑剔的性子呀,得怨我。从小什么都紧着最好的给你,自然你的眼光就高了别人不止一等。不过谈恋爱这个事,眼光高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我家冰辞又漂亮又聪明,当然得最好的女孩子才配得上。”
慕冰辞拿餐巾擦着嘴,有点赌气地道:“除非那个人跟阿姐一样,待我这么好。否则,我一辈子不娶。”
把慕沁雪哄得眉开眼笑,在他瓷白的脸上捏了一把。“你这个鬼灵精,倒是会拍马屁。这也没什么难的,只要真心喜欢了你,自然会对你好。说不定哪天娶了媳妇,可比我好不知道多少。那时候,你哪还能记得姐姐的好。”
慕冰辞却道,“才不会。阿姐对我来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你这张嘴可越发会说话了。说真的,昨天来家里的阿姨们,那几个侄女儿,你看着怎么样?可有觉得能处着看看的?”
正说着,服务生领着个人走过来,帮他拉开座位,脱下长风衣。那人对服务生道了谢,回头来对着慕沁雪一笑。“二嫂。跟小公子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慕冰辞见是蒋呈衍,假装没看到继续叉虾子吃。
慕沁雪道:“跟冰辞说找女朋友的事呢。正好呈衍你来了,也帮忙推荐推荐,给我家冰辞找个温柔漂亮又伶俐的姑娘。喏,还得对他好。”
蒋呈衍失笑道:“二嫂有命,我本当遵从。只不过看女孩,我眼光也不行。你看我比小公子虚长了几岁,却还是个光棍,又哪里有资格去帮小公子物色什么姑娘。要是看差了眼,小公子不喜欢,回头还得都怨我身上。这个招人恨的差事啊,我可不接。”
慕冰辞看一眼蒋呈衍,见他又把那狐狸脸拿出来,似真非假叫人分辨不出真心假意。不过他说的那句话倒是中听,可不像是老家那些闲来无事偏要生非的家族长辈,非要按着自己喜好给他介绍媳妇。在心里哼一声,姓蒋的,算你识相。
话题就这么一戳,戳到蒋呈衍身上了。慕沁雪打趣道:“你说的也是。定要先解决了你的婚姻大事,才好轮到我们冰辞。你常日里在生意场上,尽可多留意——”
絮絮叨叨地就抓着这婚姻大事说了一大堆。慕冰辞暗好笑地看着蒋呈衍,那狐狸脸上全没有不耐烦,始终淡笑以对,却最终也被慕沁雪逼得支吾不动。女人们在替别人瞎操心这件事上向来战斗力惊人,你若没有撕破脸的魄力,便就忍受着耳朵遭罪吧。
蒋呈衍慢条斯理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忽然掉转头对着慕冰辞道:“小公子昨晚睡得可好?我可答应了伯父,当回东道主好好招待你。你哪天有空,我带你到处转转。”
成功截断了慕沁雪的唠叨。
慕冰辞见他滑头把话题叉开,本当赞赏感激令得自己也不必再听那些念叨,却见他竟把话头叉到自己身上来,忍不住就想说“谁要你带着玩”。碍于慕沁雪在,只好轻不溜丢道:“我哪天都没空。事儿多着呢。”要玩不会自己玩啊?小爷不认路怎的?小爷没钱怎的?呸。
慕沁雪听慕冰辞说话的口气,知道他少爷性子又摆出来了,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道:“叫你来上海当然是要玩玩看看的,你有什么可忙的。我出门不方便,不能陪你,也不要你陪,你就跟着你呈衍哥哥。这样一个是安全,一个是你呈衍哥哥见识面广,上海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你想去哪里都成。”
慕冰辞正要找借口托辞,蒋呈衍已经接了话头过去:“如此,那我就不才接了这个差事,总要叫小公子满意才好。”
“哎呀呀,看来就单等我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车子擦了个拉车的,磨蹭了一会。”一叠声抱歉过来,蒋呈翰风尘仆仆让服务生引了过来,一边放包脱外套一边致歉。惹来慕沁雪笑道:“迟到可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就把今晚这单买了方显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