嬑阁志异完本——by沈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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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路明明已经走过近一百年了,第一次觉得它好短好短,短得教人望而却步,欲止步不前。
师尊说,他等我回来,就告诉我原原本本的因果,就像之前自己所求的——弟子有惑,不解之不得从容之。
可是,解了此惑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这天下何其之大,可有一方容身之处?
衡书星君说,是我自己跳下堕灵崖,本妖这么怕死怕疼的秉性,又是因了什么缘由,总不真是吃饱了撑着闹着玩的,哪里有玩灰飞烟灭魂飞魄散的妖怪?
都说做人最苦,生老病死,油盐酱醋茶皆须面面俱到,鸡零狗碎的破事一大箩筐。
可作妖明显也好不到哪里去,爱恨情仇,招惹了一星半点,免不了要活活地被烫下一层皮来,准疼得龇牙咧嘴。
十万大山里,摇光曾说过他与倾城过往的支言片语,一字一句中,藏着掖着的都是彻骨的深情与悔不当初,当时我只道这倾城真是一个足以令人艳羡的人物,得以被人珍之藏之,视若天上的白月光,心头的朱砂痣。
可如今,既知这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倾城却是自己这只小花妖,内里外里颜色皆是十分好看,五花八门的滋味一齐涌了上来。
难怪那些看戏的凡人,啧声羡慕戏中所唱的公子王孙闺阁小姐,叹之命何幸之,纵使情深缘浅其间几多责难依旧不得善终,仍自顾自地心生遐思一朝化作戏中所唱的人物,只记得山无棱天地绝乃敢与君绝的旷古绝恋与沧海桑田不变的痴情,殊不知这结局无论是悲是喜,戏中人的心路大都是百转千回似阡陌小道。
任何一场爱情的戏文,旁观人永远不是局内人,有的人看的是热闹,有的人看的是人,大抵缘此。
本妖收了踏风疾行的妖法,陌上花开,自可缓缓归矣,只不过不是那个意味而已。我随手在路边摘了一朵夕颜花,拿在手上摆玩起来,后径直叼在了嘴里。
我想,这是不是就是凡人口中的“苦中作乐”?
本妖抬头看着天边的北斗七星,七星比一旁的繁星要亮很多,也大一些,轮廓鲜明,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那里就是摇光星君住的宫殿,他说很大很大,恐怕能和这凡间的皇宫比上一比。
只是这么大,只有他一个人吗?
那个温柔乡里神情冷漠一身贵紫的星君大人,那个天子城中斜靠客栈阑干掷山茶花的上仙,那个十万大山中撒泼耍赖死活要我带他回家的孩子气的神,他如今在干什么,又在想什么?
心里有点疼,我这是在干甚么?是在想他念他吗?
嗬,他可是个九重天上执掌一方的上仙,是神仙呵!
而我此前明明喜欢的是……
我忘了,师尊也是神仙,这神仙周身都是有仙气缭绕的,一般的肉眼凡胎看不出来,只身上的气度便是不凡,自有一类洒脱在其间,摇光星君是如此,师尊也是如此,思及此,却如站在寒风四窜的雪山顶端,一盆冷水兜头淋下,从头顶寒到了脚心。
我竟有些看不透自己了,甚至厌弃起自己,这青落山中的百年,师尊待我甚是亲厚,不可谓不好,而我如今吃了秤砣铁了心般,欲做个明明白白人,是不是让师尊为难了抑或是枉费了他的好?
心神恍惚,连带着脚下也有些虚晃不稳,我强自定了定神,觉得自己该把净心经给念起来了。
山中寒舍内。
本妖里里外外找了三个来回,就差要刨墙掘地三尺了,还是未见到师尊和栗子半个人影,只在师尊的桌案上拾到了一封书信,纸信一旁工工正正摆着一面手掌大小的符令牌,上书有“镜花水月”。
信上是师尊清正藏有风骨的字迹:
小夕,为师突有要事去办,三五日后必归,勿念,你所想知道的,“镜花水月”会替为师告诉你,小夕,记住,青落山是你的家。
师尊亲笔!
我的目光落在那一方符令牌上,鬼使神差置于掌中细细端详,忽见一面旧日景状的画面现于眼前,占据了房内的一方天地。
那画幕之上所现的少年一身红衣飘然,眼角含笑,唇红齿白天真烂漫,竟是与我有着相同的一张脸。
我听见有人唤他一声“倾城”。
倾城,倾城,那红衣少年原来是以前的我。
而唤他“倾城”的是位眼波流转灵动似水的女子,着红衣,待走近时细看,心中一惊。
好一对形容相貌如此肖像的双生子!
那女子有名“倾颜”,原身乃是一朵朝颜花,是我的姐姐。
世有朝颜夕颜二花,朝颜花朝开夕暮,夕颜花正好反向而为。
姐姐待我甚好,那座供修炼的山上,各门各类的妖怪成百上千,道行高低参差不齐,可是却没有什么妖怪敢来欺负我,因为我姐姐会用蛇骨鞭抽得他们哭爹喊娘。
漫山野的疯,刨小妖精的窝,揪老妖精的尾巴,偷鸟蛋,摘野浆果子,这些栗子干过的坏事儿,原来我以前也一件不落的干过。
可真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后来,想着那些妖怪都怕我家姐姐,索性就扮了姐姐的模样继续在外惹事生非胡作非为,依旧是一身红衣,只不过将束发绾成了灵蛇髻,姐姐素来喜欢这样打扮自己。
那日,有风。
红衣少年端罢一只为非作歹的老虎精的老巢后,施施然跳到小溪边的大树上抛石子玩,小石子一粒接着一粒呈弧线“咕咚”一声坠入溪里,溅起小小白白的水花。
“咦?那是什么?”我定睛瞧着自上游漂浮过来的状似木头的东西,不对,不是木头,却是一个死人。
什么人死的这般惨,尸体泡在溪里竟无人管?
本妖犹疑片刻,还是跳下了树桠,赤脚下溪捞起了那尸体,拖回到岸上,一探鼻息,那人竟然还没死。
姐姐常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妖也要常行功德,日可或可飞升成仙,位列仙班。
算了算了,我本来就没有要当神仙的想法,做神仙也不见得多好,条条框框一堆,还不如做一只满山野疯的无拘束的妖。
不过,人还是要救的,虽然我没有要成仙的打算,可谁叫本妖是个善良慈善的花妖呢?
大恶不做,大善也行不得,总归得行些小恶小善的。
本妖历经千辛万苦赶走了一只野兔精,霸占了他的窝,反正这家伙有九个窟,少一个也没甚关系,将山洞充作了这快要死的人的养伤地。
好人好事是要做到底的,看着这地上的人半死不活下一刻就要翘辫子的样子,本妖岂能半途而废让他自生自灭,遂挑挑拣拣一堆木柴生了火,采了一堆草药回来,又去泉眼处接了一竹筒的泉水替他料理了脸上和身上的伤口。
真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身上竟伤得这般重?
其实眼前这人脸长得可真好看,一身紫色教他穿得煞是合身,虽然形容较为狼狈,暇还是不掩瑜,这要是个姑娘,兴许本妖就要她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了,只可惜是个男子。
山洞中常年不见暖光,阴沉沉寒气四起,点了火才稍稍好一些,那兔子精是个长毛的,压根就不怕冷。可本妖是花妖,没有外面一层皮毛,冻一冻就哆嗦四起,那个溪水中浸过的男子,瞧他嘴唇苍白无血色的样子,就知道比我只差不好。
本妖环顾了一周,翻出了兔子精留下来的一床毯子,盖到了那受伤的紫衣男子身上,自己准备靠在旁边打个坐儿。
毯子很大,盖两个人绰绰有余,我摸了摸下巴,心道:本妖又不是姑娘,挤一挤大抵也没甚关系。
遂麻利地钻了进去,占了小半张毯子取暖。
好像已经暂时忘记了我扮的是姐姐,是个姑娘。
“冷……冷……”那紫衣男子迷迷糊糊中还知道冷,神志不清地朝着本妖这个热源靠了过来,像抱小火炉一般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头还蹭了两蹭,惊得本妖心神晃荡,手脚僵硬。
我小心翼翼拨开了他的手臂,翻了个身,面朝着他,伸出手拍了拍这人的半张脸,道:“哎,本妖救了你,是你的恩人,不准对恩人对手动脚的,知道不?”
那男子皱着眉毛,尚未清醒,却不依不饶地又凑了上来,双臂紧紧锁住本妖的腰际,凭着直觉往舒服暖和的地方钻。
靠得好近,我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觉得他比这山上所有的妖怪都要好看得多,心道:抱就抱吧,指不定谁吃亏呢?
这紫衣男子昏睡了三天三夜,我在这里守了他三天三夜,其间,盖的是同一张毯子,睡的是一个被窝。
第四日,我刚睁开眼,便对上那男子的眼睛,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似笑非笑道:“原来,姑娘是长这样的。”
姑娘?
似一道天雷劈过。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周身装束,心中陡然“咯噔”一下,猛然记起自己现在是姐姐的平素装束,顿觉尴尬万分。
朋友,你要知道这三天三夜抱着你的不是位美貌姑娘,而是个货真价实的男花妖,不知道该如何作想,会不会一气之下旧伤复发呢?
怔了片刻,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一把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山洞,刚踏出山洞,捏了个诀儿逃得远远地。
待神思稍稍清明后,自己已经回了家。姐姐见到我这幅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还装成她的样子,当真是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又是打哪来,还穿成这样子,是不是又惹祸了,唉,还不快躲起来,等会儿人家是不是就要打上门来了?”
我摇了摇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何说。总觉得自己这回虽行了一回好事,救了个人,却比惹了大祸更要惴惴不安。
那山洞里的人,不知道走了没有?
第62章 花犯倾城(二十二)
画面一转,已是经年以后。
我和姐姐自修成人形后,已历了七次天劫。
凡妖物一类,若要修成正道须要经受得住九道天雷,这第九次历天劫的时候,天上的雷神当真会实打实劈下九道狠厉的催命雷劫,若是大难不死,终得善果,不过大多的妖物遑论最后一劫,有的在前几次的天劫中就被这雷给劈糊了,灰飞烟灭挫骨扬灰。
姐姐怕我撑不过去,遂带着我搬离了原来的山,寻到了长仑山。此山中仙气绵泽,委实是修行的好地界,更兼之传闻中此山之主长灵上仙是个温雅清煦的主,从不刁难来山中修行的小妖,更甚之,常常出手相助。
可真是一位好神仙。
彼时,三界之中早有共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以人妖相恋必遭天谴,人仙交合更是触犯天条。虽说修行的妖物或可有朝一日摆脱妖身,飞升成仙,但是妖就是妖,仙山之中大多是不受待见的,所以说,这长灵上仙当真是位好神仙。
“镜花水月”中的长仑山仙雾缥缈不似凡间山脉,山势连绵,重峦叠嶂,更有大片大片青翠的竹林,漫山遍野的野花,大大小小在此修行的妖精。
我站在桌案之前,心中隐隐有所料,这长仑山与青落山竟有不少相似的地方,这山中居住的竹舍,这山中的青竹林的布局……
此时,镜花水月中已转至长仑山千年一度的山祭之日,这一日,长仑山中尤为热闹,因为这一日传说中温煦清雅有一副慈善心肠的长灵上仙会现身,不仅如此,九重天上身份尊贵的诸位上神皆来此处上门叨扰一番,如此一来,不能一睹仙颜也罢,沾一沾这满天神佛的仙气也总是好的。
我素来是个爱凑热闹闲不住的,遂拉了苦修为最后的九道雷劫做准备的姐姐一同去观礼。
姐姐挥指弹了弹我的额头,嗔道:“还这么爱玩闹,哪天飞升的天劫不把你给劈糊了才好!”
说是这么说,这飞升的事不还早么,再说我是真不愿当什么劳什子神仙,只是姐姐若是去了天上,我总是要陪着她一起,飞不了也就算了,这万事都是一笔一笔有记录注定的,实在强求不得。
还倒不如作妖的时候尽情做个快活,其他的,到时候再论不是。
只不过,这话我是不能对姐姐说的,免得闹得她没心思苦心修炼,我的姐姐,将来是要去天上做仙子的。
只是我没有想到,在长仑山山祠外,我竟再一次见到了那个时时入梦来的紫衣男子,他的伤早已经好了,脸上的伤痕也没了,紫带束冠,身姿修长,狭长的凤眸灼灼逼人。
这个人,竟然是个神仙。
我听有人唤他一声“摇光星君”。
误打误撞竟然救了个九重天上的摇光上神,本妖当真怀疑自己走了个狗屎运,这都能瞎猫碰上个死耗子,叫我给碰上了。
是有好久未见了,自从当日我慌乱之间逃之夭夭后,有多久了呢,要是没记错的话,已经有两百二十一年零三十九天了,只不过,天上的时辰总与凡间不同,于他而言,也许才几年或几个月的时光吧!
他还记得山洞里被他抱着的人吗?
还记得那一句“原来,姑娘长这样”?
我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因为摇光星君还记得那一日,只不过,记得不是我这只男花妖,记得的是那位眼波流转灵动逸人的姑娘——我的姐姐。
他一身飘然紫衫错过我直直的走向了目瞪口呆的姐姐,狭长的凤眼斜斜地挑起,眉目间尽是欣喜。
我突然有些眩晕,阳光穿过枝桠好生刺眼,我不想呆在这里了,该说些什么呢?说“我才是当日救你的人吗?”,说“你不要这样盯着我姐姐”吗?
谁会信?
这九重天上身份尊贵的星君就算喜欢也永远不会喜欢一个男花妖的,他喜欢的应该是姐姐这般的人物,也只有姐姐才能与之并肩,不仅因为是阴阳调和,还是因为姐姐定然是能成仙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仙妖注定非是同类人!
“你是新来长仑山的妖精吗?我来看看,额,竟然是一只夕颜花妖,啧啧啧,少见啊少见。”那神仙眉梢挑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见他语调上扬朝着身后一白衣男子道,“长灵,你山中来了只夕颜花妖,啧啧,明明是个男的,非要生得……额……这般姿容甚佳……”
——长灵!
“休要胡说,玉衡,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唉……”长灵上仙上前一步,打量了我一番后,目光温柔,问道:“小花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抬起眼冲他笑了笑,又是一张笑脸,姐姐说,我既无心修炼,总是要多笑一笑,以后见到大人物笑一笑,总不至于无缘无故丢了性命。
嗬,多笑一笑总是好的。平常祸闯多了,回去朝我家姐姐笑一笑,她总是不忍过多的斥责。
长灵上仙怔了一怔,这长灵上仙实在是不枉虚名,温雅清煦,说的可不就是他么?
后来,摇光星君常来长仑山,他是来找我姐姐的,这样也挺好,连带着我也能偷偷看他一眼,就看一眼就好了,看多了心里就会莫名其妙的难过。
长灵星君收了我为徒,他可真是一位顶顶好的神仙,教我写字,认自己的名字,教我读书,教我法术。
我对着山中一众小妖精吹牛皮:“本花妖的师尊可是长灵上仙,你们知道个屁,长灵……长灵上仙啊……我师尊可是上天下地第二好看的人呢……”
“噫……噫……小花妖,你又在吹牛皮了,长灵上仙还是我们师尊呢,我可是大弟子呢……”这群小妖精七嘴八舌,压根不相信本妖的话,真是气人。
“哦?那这天下第一好看的人是谁呢?”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言语,不用看,本妖也知道是玉衡星君那个坏东西,这个坏神仙,自己天天抱着一箩筐春宫图看不算,甚至还想撺掇本妖与他一起同流合污呢!
既然他来了,那师尊……
“长灵上仙,玉衡星君……”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妖精,一个个面面相觑,缩手缩脚的。
“师尊,我……”纵使皮厚如本妖,堂而皇之地牛皮被当场逮着,脸还是会红的一塌糊涂。
“都散了吧。”师尊摆了摆手,声音轻柔,又冲我招招手,喊道:“夕儿,过来。”
我觉得那群四散而去的小妖精看本妖的眼眸里都像是在发着亮闪闪的光,一时得意忘形,一边朝他们吐了吐舌头,做15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了个鬼脸,一边踱到了师尊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