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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故事完本——by台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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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个个来者不善的模样,出台的小姐有的坐着,有的站着,谁也不敢动。华姐和小颖都一脸委屈地看着我,眼眶都红了。我朝她们点了个头,接着瞄了眼沙发后面的镜墙,啧,还真破了!
我还没开口,那个阴沉的变脸男就冲着我说:「你就是经里?」语气很差。
「是。」
男人上下打量着我,一副找碴的模样,站起来对我说:「好啊!你是经里,那我现在把话撂在这,单,我他妈买了,九千八,我给一万,不用找!你们有胆收,我明天就开始上来收保护费。」他一说完,旁边那群兄弟就一边附和,哈哈大笑。
小颖跟华姐都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被我扫了一眼,嘴巴又闭上了。
我转头看那个带头闹事的变脸男,笑问:「这位大哥哪里的?」
对方嚣张地将脚边的水晶碗挑衅地踢到我的鞋边,似乎是吃定了我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任他旁边那群小弟在大呼小叫,那男人更加得意了。他说:「华山陈虎,知不知道?他妈现在中山区的哪个看见我们不是──」听到华山这两个字,我扯开嘴角,也不等那个陈虎说完,直接转身对领班的华姐说:「华姐,收钱吧。既然这位陈哥买了单,就点清楚了,陈哥说不用找,剩下两百当陈哥给妳的小费。」
听完我的话,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那个陈虎。
来风月场喝花酒,小费代表的就是一个男人的面子。
虽说数额完全是看客人的心情而定,但普遍来说,既要给出手,最低都不会低于两百。不只是银坊,而是所有酒店的情况基本如此,否则太难看了。出手越大方的客人,越受小姐的欢迎,名声也会因此传开,每当他一上门,小姐少爷们就会特别热情的欢迎招待,十个男人九个都爱吃排场这一套,才能显得有派头。小费一般分几个常见的数额,两百,五百,一千。当然,一次出手两三千的客人也不是没有。久而久之,那种爱给两百的男人,被小姐们归类到级数最低的那一类范围里。女人擅长比较。有了比较,自然就差别对待。
但凡有点来头的男人,都不可能只给两百,因为降格调,没面子。谁都知道。
那个陈虎一听我说完,面色彻底不能看了。我盯着他,伸手指着大门的方向,说:「你要收保护费,好啊,明天就来收,带多少人来都可以,千万不要走错门。这里是银坊,门口招牌亮着,我等你,你有本事收,我就给你。」
我一说完,那个男人和他后面那几个跟班倏地站起来,架式像是随时准便开干,原本还坐着小姐吓得站起来全往我后背躲,陈虎脸色极为狰狞,死死盯着我,开始呛声,「你以为劳力仔在台北很呛是不是?告诉你,华山以前就没把他放在眼底!高镇东是不是,好──你等着,我们明天见。」
小姐们被这幕吓坏了,尤其是华姐。她手里掐着钱,一时间像掐着烫手山芋,不确定到底该不该收下,她靠近我,说:「东哥,这……」
我问她:「华姐,数目对吗?」
华姐点头。
我笑:「那还站在这干嘛?不用找钱就送客了啊,今天三组的在二楼喝,整理整理,准备上去领小费了。」
陈虎那几个小弟忍不住想动手,却被听见『三组』的陈虎伸手拦下。在中山区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中二分局的『三组』是什么。黑道跟白道并非如外界所想真的那样势不两立,像刘绍荣这种徘徊在灰色地带的警官级人物,往大的说,还有不少。他们这种人,喝花酒,收红包,很多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哥,见到他们都得客气三分,就指望在风声鹤唳的严查时期,能请这些人开点后门、给点内部消息。搞得那些警察,有时更像老大的老大。要是一个不小心惹得这些警察『不开心』,他们手中有公权力,就能一天到晚派人抄你们地盘。赌间,酒店,查某间,冰室......半数的黑道碰上警察,理字上,还是脱不开那一句话:民不与官斗。
除非你光混,连基本谋生都不要了。
……陈虎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你有种!」回头就跟带着小弟,冲冲的往大门口走。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心底嗤了声,小姐们松了一大口气,开始吱吱喳喳,缠着我东哥东哥的乱叫。……
打发了她们,走进厕所走廊时,又换小颖走过来。我看着她,她轻轻抓住我的手臂,柔柔地说:「东哥,谢谢。」
「以后自己小心点,去吧。」我不想与她多说,转身要走,她的手又往下滑抓住我的手掌,身体直接捱上来……
开放区那边又重新热闹起来,有人唱起了男女对唱,厕所这带没什么人,比起外面要安静很多。
小颖大胆从背后抱住我,她身型娇小,双手全张也只能勉强揽住我,丰满的曲线几乎全部贴在我的背上。我没有动,她也没动。
…..厕所门的材质用的是黑色压克力板,上头撒着金葱,我从光滑的门面上,隐隐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很模糊,我忽然感到有点恍惚。这段日子,时间像是过得很快,又像过得很慢。
我一时想不起今天是几月几号。
「东哥……」
小颖在我耳边轻喊,我却听见自己问了个极其煞风景的问题。
「今天几月几号?」
小颖愣了一下,先是啊了声,过了会儿,才说:「今天……十四号,十二月十四号。」
她问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又用身体蹭了蹭我。
我竟没感到多少生理冲动,连情绪都很平静。可能是我一直浸溺在一股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里,心不在焉。不只是今天,还有昨天、前天──很久了。
「没事,」我拨开了她的手,小颖看起来有点讶异有点失落,我给了她台阶下:「出去吧。别躲这摸鱼了。」说完,我走进了男厕。
再出来,走廊已不见小颖的身影。
第32章 二十九
结果陈虎的保护费没能收成。
第二天晚上他果真带着一帮人出现──正确来说,是有人带着他们一帮人出现了。
那一帮人包括所有昨晚在银坊闹事的龟孙子。比起前晚嚣张兮兮的模样,这一天,却个个捱在桌边『罚站』,像给教官训话的学生似的,双手背后,成了垂头丧气的鹌鹑。
那个带头呛声的陈虎,一个屁都不敢放。
他们老大亲自出面,来银坊开了一个包厢。
我们一人一头坐在沙发上,对方是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留着两撇胡子,手上戴个玉戒指。他发了话:「把昨天所有受惊的小姐都叫过来,给她们压压惊。」说完,从外套内拿出一迭厚厚的红包摆在桌上,大方的很。我笑了,和气生财,不需和钱过不去,既然对方先低头,见好就收就得了。
我看也不看那个陈虎,只提着酒瓶站起来,按辈分,也敬了对方一声大哥。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能不吃亏的善了是最好。我举起杯子,笑说:「大仔,我是小辈,先敬您一杯。」
那位华山大哥接了。陈虎他们在一边僵着,脸色臭得可以,但也不敢有意见,我抬头扫了他们一眼,正想说话时,就被对方那位大哥先截去,他说:「我这群细汉仔(闽南语:小弟)不懂事,我这个做大哥没教好,银坊昨天的损失,我们负责──」大哥说完,陈虎又自动从自己口袋掏出一个红包,很厚,双手递到我面前,他虽头低着,但显然并不甘心。
我装作看不见,接过那迭红包,掂了掂,继续等华山帮大哥的下文。
那大哥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说:「不知道刘哥是银坊常客,哎,外面都传这家店也有刘哥一份,我跟刘哥有点交情,知道不是。他这人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喝点小酒,放松放松,刘哥可是放了话,说我们华山是不是连他这点小爱好都要搅烂,存心不让他好过──这可冤枉我们了,我们怎么可能这样想!其实大家都在中山混,都算自己人,不只要靠刘哥多关照,也要互相扶持,妈的,都怪这群兔崽子,出门不带脑子!」
华山老大说得婉转,是个白痴都能听明白。
昨天我跟刘绍荣事先打过招呼,说华山的人来银坊闹事,刘绍荣起初还不相信,只听小姐说,后来他打了通电话,也不知道具体怎么交代的,结果华山大哥今晚就带了人来赔礼,可见跟那边私底也是一池浑水。我心里冷笑,谁也不用威胁谁。
这几年外面的人的确有传言,说刘绍荣是银坊的股东之一。台面下,跟劳力仔的接触千丝万缕。刘绍荣升官升得这么顺利,可能有劳力仔一半的功劳;劳力仔这几年在林森北路站得这么稳,也亏得刘绍荣这个白的出面给他方便,就连检察官都是银坊的常客之一。一个黑社会的跟白道走得这么近,好得不分你我,外面有人唾弃,也有人眼红,但劳力仔根本不在乎。就像我以前说的,他这个人与其说是黑社会,不如说是生意人,势利的很。
这年头的黑社会,本质都与生意人越来越接近。
……华山大哥把场面礼数做足了,我将小姐全叫上一人说句好听话领红包,搞得跟拜年似的,领完后还多出不少,又全部给她们当作小费。小姐们乐得不行,我让她们留在包厢里招呼那群华山子弟,但是意思意思坐下,却没久留,事情乔好之后,只待了四十几分钟,人就离开了。
我亲自将华山大哥送到楼下坐车。上车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肖连仔,我对你有印象,你是不是很年轻的时候就跟了劳力仔?」
我笑:「是。」
他点点头,连连说了两次难怪,什么英雄出少年,青出于蓝的客套话扯了几句,后来又说:「啊,那今天的事也算解决了,你回头记得跟刘仔打声招呼啊,大家都是要赚钱的嘛!和和气气的,才是最好,你说是吧──啊,阿东,我记得你叫阿东。」
我点点头,笑说:「当然,大哥放心。我明白怎么做。」
「哈,行,有你这句话我放心。那我走了,那边我也交代过了,以后大家在路上都碰得上,都好好相处,我就放心了。」
我微笑不语,替他关了车门,在原地目送车子消失在巷口,
后来转身,就看见陈虎他们还在车边盯着我看,我面不改色,在原地点了根烟抽,与他对视,这种眼神我不陌生,以前我们刚出来,成天想出头的时候,谁不是这样?…….
后来陈虎面无表情地进了车子,两台车才跟着驶离。
巷子里充斥着各家酒店的歌声,我在楼下抽了两根烟,后来华姐走下来关心情况,说:「东哥,没事吧?」
我笑说能有什么事,她松了口气,接着又一脸兴奋的说,华山的红包给的还算大方,一个小姐三千呢。
「开心就好。这也不过是他们指缝间的零头。」我说。
华姐笑瞇瞇的点头,又说:「啊,东哥要不要消夜?我去隔壁巷子那间鱿鱼羹摊给带点吃的,给东哥带一碗啊?」
「妳请客啊?」我亏她。
华姐呿了声,说:「你们一个个好意思来敲我竹杠啊!我还有个女儿要养呢!不过…...好吧,看在你让我们领了三千红包的份上─────请了!」
我哈哈笑:「开玩笑,不敢让妳破费,妳把压箱的美女全带到银坊来,是我要谢谢妳。我去买吧!几个人要吃?我请了。」华姐高呼了声,凑上来就在脸颊亲了一口,我躲不掉,也随她去了。我跟她倒没什么暧昧情,她大我十多岁,有一个女儿,对我来说,就像个大姐一样。
……我独自在夜色笙歌中漫步,穿过那条程瀚青曾拉着我跑的巷弄,一路上烟不离手,越走越慢。
今天那辆蓝色发财车摊的生意不错。
已近半夜,我走过去,还有好几个人在排队,有的一看就是小姐,有的穿睡衣蓝白拖。………
「东哥,今天怎么有空啊!」老板一见我,就热情地招呼,我点点头,说:「给我包十二碗鱿鱼羹,两碗不要辣。」
「行,东哥旁边等会儿啊!」......
我原想走到旁边的桌椅上坐着,可一走近,就看见那张桌子上已坐了两个人。
是一男一女。
女的背对着我,看不清脸,可那个男人,我不算陌生。
是香格里拉那边的店经理,许文强。
.......我还在做少爷那时,他跟他老板也来过银坊喝过一次,就那么一次。银坊跟香格里拉本只是竞争关系,没什么深仇大恨,却因为上个黄经理的缘故,让两家店在这几年的关系迅速恶化。
黄少文那时为了拚业绩,讨好劳力仔,自作主张在背后使暗招,阴了香格里拉很多次。
要说这种事,其实在八大行里的竞争里,也不算新闻,如果他做得干净巧妙也就算了,偏偏最后还被香格里拉的人给揪出来。他们大老板占帅,人虽然年轻,但手段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背景后台又硬,很多人都不敢轻易得罪这个人,黄少文不懂得点到为止,果然给自己招了祸根,有天下班回家,当街被人盖了布袋,后来被路人发现送到医院时,已是凌晨的事。
他的手脚全被打折,脑子也被人拍了一砖头,幸亏没被拍成白痴植物人,但还是养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所有人心知肚明他是得罪了谁,也无人肯给他出头。黄少文倒下去后,我意外接了经理的位置,罗军当时明着跟我说,「现在你是代的,但这个位置以后应该也是你的,好好干吧。」......
听说许文强年轻时也是个狠角色,好像差点背过人命,对面那个女的不知道跟他什么关系,跟他有说有笑的,连我都能感觉到他的轻松愉快。我干脆打消走去与他打招呼的念头,此时老板将两大袋的鱿鱼羹地给了我,我付了钱,老板笑说:「再来光顾啊,东哥!」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以前我也常说要带程瀚青来吃这家的消夜,可后来我们出过国,溜过冰,钓过虾,看过电影,……就是还没来过这里。
我摇摇头,现在竟然连闻着鱿鱼羹的香味,都能想起他。
十四号……十二月,原来距离他离开的那一天,已经过了这么久。
第33章 三十
……在罗军的PUB外看到程瀚青那一晚,我一度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
算一算,当时我们起码有五个月没见了。我人在车里,隔着一块挡风玻璃,视线无法从对面人群里的程瀚青身上移开。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好像瘦了。
酒吧门口不断有人进出,男男女女,打扮成妖魔鬼怪,程瀚青一身万年的牛仔夹克牛仔裤,普普通通放在人流中竟也显得突兀起来。他头发更长了,孤身靠在路灯杆边抽烟,光影在他两边脸颊上打上一层明显的凹陷,倒有那么点忧郁浪子的味道,一旁有几个女的正大胆地瞄他,他不为所动。......
台北有那么小吗?我不禁想着,却陷入死胡同里,原本要离开,却因为这一眼,连引擎也踩不下去,索性窝在车里,隔着一条马路看他。
不久后有个年轻男人走到程瀚青身边,两人开始有说有笑。
我像惊醒,又像更醉。酒精让一切变得混浊又迟缓,一瞬间,我心如刀绞。
这种一下来得突然。前一大段时间,看不见他,顶多是偶尔想起他,也不曾有过这样强烈的反应。我憋着气,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拒绝深思原因,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对面,那个年轻男人勾住程瀚青的肩膀,俩人转身要往酒吧里大门走,程瀚青则忽然止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我脑子一跳,都不知道自己是想躲还是干脆探出头去,原本以为程瀚青看见了我,没想到只是刚好电话响了、他停下来准备接电话而已。
电话。.....
我鬼使神差拿出自己的手机一一按下他的号码。
这通电话打得很冲动。其实我没话跟他说,但还是打了。
直到拨出电话的这一刻,我承认,我紧张了。想起程瀚青离开当日愤怒的脸,凌晨空荡荡的家里───我大概真是个贱人,但实在太想这么作,没什么理由,就当撒一通酒疯,放任自己一通胡言乱语。
按照以往的不良纪录,其实那些话根本不能当真。可我还是说了,一字一句说得不负责任,只图一时痛快。
……后来见他举着电话冲进酒吧里,再也看不见他。
电话里,我对那吵杂的那一头跟他说,我们重头来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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