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不乘龙完本——by红海Maril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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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斛觉得风凉,拽了拽被子,又想起身边是陆僭,下意识地把被子往旁边推一推,手突然顿住了,倏然睁眼。
身旁是空的。
司空斛顿时醒了大半,猛地坐起身来,叫道:“师父?!”
霄明太华香的气味还在,陆僭没有走远,就站在塘边,给他留了一个背光的背影。
这个背影从姿态到气质都很熟悉,很像他第一次跟赤书焕离开了白头崖之后那次陆僭生气的情形。
如果没记错,昨夜什么都发生了,好死不死,陆僭还喝多了——虽然他自己也喝了点酒,但没得推脱,他就是精虫上脑。
别说陆僭,这事要是给了他,他也生气。
司空斛多年来“寄人篱下”,就像只会看脸色的小狗,对陆僭的情绪拿捏得十分到位,当即窝在被子里慌神了一会,最后硬着头皮咣当滚下床,又一步一磨地蹭到了池塘边,嗫喏道:“师父……”
陆僭的脸色不大好,垂眸注视着那几朵文君拂尘,半晌才动了动眼珠子,“醒了。”
司空斛懵懵地“嗯”了一声,“师父……昨天夜里,我……”
司空斛不知道怎么说。他不愿再骗自己,再不能压抑着满腔爱意,却口口声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件事情的确做得不对,他自认做错,自认的确后悔。但他但后悔的是自己伤着了陆僭,而不是自己吐露了真心。
陆僭心里有他,而他爱慕陆僭十八年。
这是迟早的事情,有什么对不对。
他不明白陆僭为什么推三阻四,急得百转千回百抓挠肝,所以才会忍不住。
陆僭却道:“为师知道。”
司空斛正在想事情,一愣道:“什么?”
陆僭转过头来,面上没有太多悲喜,居然仍是那种长辈对晚辈的容忍宽宥,“年轻人修道太久,有些杂念,总要找个出口,师父可以明白。”
陆僭这话说得重,仿佛司空斛是马厩里生得最英武的一匹马似的,生来就为了配种。
司空斛脸上的血色褪掉一点,轻声辩解,“不是的。”
陆僭继续说道:“为师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司空斛猛地一握拳,劈头说道:“我就是有意的!”
陆僭垂眸注视他,仿佛半晌才意识到了他说的是什么,突然一挑长眉,正要开口。
司空斛抢白道:“我就是有意的!我从小就喜欢师父,师父一直是我的心上人!我的心意,今年不说,明年也会说;这件事情,昨日不做,将来也会做!我就是要你!”
他话音未落,陆僭眼底终于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怒气,猛然扬起手掌来。
司空斛不闪不避,定定仰头注视陆僭精致至极的唇角人中,眼尾眉尖,那湛明双眼中亮若有光源。
昨夜他仔仔细细亲吻过这张脸上每一寸肌肤凹凸,当时满心欢喜,却没想到,陆僭跟他离开蜀山,并不是接受他的心意,而仍然是抱着照顾晚辈的心态。
自己所作所为,分明是罪孽。
……那他跟师父说“师父是我的心上人”,“师父是阿斛的一心安宁”,和“亲一口我就告诉你”的时候……陆僭在想什么?
是一步步忍让,是强自按捺无奈和反感?
陆僭的手挟着劲厉掌风,却没落下来,堪堪停在司空斛面颊边,终究化作轻柔的一碰,抚过司空斛的发顶。
太微剑滑出空气,云气从稀薄天光中流下。
陆僭说:“阿斛,师父带你去一个地方。”
城中集市,百里内外酒旗招展、人声鼎沸。
陆僭带着司空斛落地,把年轻的小夫妻抱着孩子试虎头鞋、白发苍苍的老人买一串元宝纸钱……一一指给他看。
司空斛道:“看什么。”
陆僭道:“看这人世纷杂,红尘扰扰。凡人可以乐在其中,一入仙途,就再也不能了。”
“好在时犹未晚,你从未拜入蜀山门下。那么,这人间仍然可以属于你。”
司空斛茫然抬头,看着陆僭薄薄嘴唇张合,把骗局揭开给他看。
原来从一开始,师父就在骗他。
见司空斛不言语,陆僭继续说道:“其实十八年前,师父自作主张带你回白头崖,一步一步研探如何洗清魔气,就是因为想要你长大后可以不为禁锢,可以随心而为,可以过这样的日子。”
他仍是蜀山玉札,所到之处,是灾皆弭,祸乱悉平。
但是蒙青童死了,带出一点轻微的尘世牵绊。
所以他从来不教司空斛什么仗剑行侠的本领,教只教灶火和养魂,都是自保和自爱的把戏。
“人人都说修道者可长命百岁,飞升丹霞,但道中人才知道个中苦楚。师父不想你这样,所以才自作主张。但阿斛,你很好,没有入修道这条歧途,也晓得人世真情可贵,为师深心甚慰。”
“但既然如此,便绝不应当同为师龌龊。你的心意,为师不能接受。阿斛,不值得。”
太阳光被遮掉一线,昏暗天色之中,戴棉帽的孩子被冬风吹得脸蛋红红,突然抬起头,兴奋道:“娘,要下雪了么?”
他母亲把手呵上孩子的脸颊,笑道:“刚入冬,还早。”
司空斛漠然垂眼看了半晌,觉得陆僭说得对,但又不全对。
他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论起来,这不过是他下山的第一年。
正如陆僭所言,他留恋人间,但终究不过是因为人间有一个师父。
司空斛咬了咬嘴唇,突然问道:“师父,值不值得,是我自己说了算。你不能接受,是不是因为我不是蒙青童?”
陆僭移开目光。
司空斛继续追问,“师父,她为金懿而死,为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在他的理解中,蒙青童是彻底在红尘情爱上绊了一跤,才把性命交待在丹青崖上。
就是这份情爱,陆僭不懂。
陆僭却说:“她不是为了金懿死的,阿斛。”
“你还小,不知道天泽之下其实众生皆苦。但若她还在,定然会告诉你,她为之交付性命的,并不是金懿。”
这次轮到司空斛哑口无言。
他从没想过那一夜的事情,但转念一想,若蒙青童只是为了救金懿,大可召出魔气远走高飞,而不是舍命把走火入魔的金懿压进仰启洞渊。
陆僭是在告诉他,这世间除去情爱,还有更多人事需要照拂;以及,普天之下,陆僭只和蒙青童心有灵犀。
司空斛咬了咬嘴唇,“师父,那你要的是什么?”
陆僭一愣。
司空斛说:“十九师叔要师父抓荡邪火魔,师父就去抓荡邪火魔。蜀山要师父守丹青,师父便为蜀山守丹青。覆映要跑,师父就让它飞走。就连我要……师父都肯给我。旁人想什么,要什么,师父都肯给,那你自己呢?你要的又是什么?”
极少有人会对陆僭发出这样的疑问,但司空斛问了。
半晌,陆僭召回太微,重新穿云御剑。天光过大半日,他才终于按下云头,落在了海中一片礁石之上。
赤水之西,流沙之东,大河汤汤入海,海面凭空起波澜。
北风飘飘至,西风郁来,四面八方都是海浪声,风涛吹得二人袍袖猎猎欲飞。
陆僭看着海面之上层层白浪,半晌不发一言,司空斛随着他的目光极目远望。
海浪循环往复,拍击礁石,有一浪高就有一浪低,波涛与礁石撞击,发出清晰的有节律的涌动声。
司空斛注视远方海面,陆僭却看着司空斛的侧面,目光似乎可以穿透肌理骨肉直达心腑。
司空斛的鼻梁高得带出一阵傲气,下颌曲线却温润如千秋少年。这锋芒外露的少年是他一手带大,仿佛昨天还是为了块冰西瓜而跟在他身后撒泼打滚的孩子。
他以为自己了解司空斛,却原来并非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乘客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赶下车并发现车外在下刀
第41章 长海
司空斛突然收回视线,一转头,正正对上陆僭的目光,道:“师父,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看什么?”
即将夕照,美景空前,在他眼中也如飞灰。
陆僭不躲不闪,迎着他的目光回应:“师父想让你看一看,师父真心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
陆僭不言,伸手指向海天一线。
人不知天之高海之阔,不知浪潮何年初见月。但只在远方一线,海面倏然消失于天际,无比轻快地落下世界尽头。
司空斛跟着陆僭的指尖望去,脚下是海,头顶是天。二者都不可穷尽,但毕竟都在人间。
陆僭想要的东西在人间之外,不沾一粒红尘,说出来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名为“自在”。
不知是海风太冷还是心底太枯,少年面孔上血色尽褪。
陆僭道:“阿斛,师父曾是少年时,在蜀山被拘得紧了,十分苦闷。少不更事,只想要一样东西,就是自在。”
“那时每次踏上云头,师父都在想,我并非无能之辈,也并非无侠情壮志,为何不能做纵情恣意的剑侠,却要拘在山中修什么太虚玄妙的‘道’?若有朝一日,我可以离开蜀山,是否就可以仗剑行侠踏遍三界河山?”
他有过少年凌云志,也曾摸到蜀山的脊梁。但命运如同雪崩,从蒙青童到金懿再到司空斛,所有人命的重担纷至沓来,陆僭只能选择守在丹青崖上穷尽一生。
司空斛脱口道:“师父,想要就去做——”
陆僭的神色无波无澜,静静摇了摇头,又按了按自己的肩头。
“不行。”
司空斛有一种预感,若是任由陆僭这么说下去,就如大水倾覆再无回转,忍不住退后一步。
但陆僭转而伸过手来,温凉的五指在司空斛的肩上轻轻一按。
力道轻弱,但仿佛陡然在司空斛肩上拍下了一座高山,压得司空斛动弹不得。
陆僭道:“阿斛,造物如此,人何无忧。”
“但再忧再痛再不得已,自己的天,要靠自己来撑。就算生来获罪于天,前方尽是末路死局,都要走下去,因为没有人能替你走完。”
司空斛凝望陆僭平静的容颜,脑内一片空茫,尽是冬风吹进海浪涛声。
所以说,陆僭带他逃出蜀山,就只是为了他逃出蜀山而已——陆僭上智超然,却尘虑萦心。他从来没有打算过所谓 “同心”,更没有想过所谓“长相守”。
这些天陆僭带着他且行且停,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安置他,陆僭从一开始就想要回到蜀山。
白头崖十七年倏忽如露水,蜀山的陆僭仍然是蜀山的大师兄,是丹青崖的守山人。
“仗剑行侠踏遍三界河山”十个字,陆僭不会忘,但也不会做。
世间命途冷酷,人人头顶都有自己的一片天要撑。
司空斛也一样,同心和长相守可以留在心腑中新鲜至死,永远残念、永远耿耿于怀,但他必须带着这道有人用命来保的魂魄,藏起泼天魔气,在尘世中平安一生。
在他而言,连厌世都是罪恶的一种。
就像陆僭要放弃游侠的执念一样,司空斛不能用人间的云雨旖旎和新醅旧曲来留住陆僭。
陆僭教会他的东西很多,但镌刻最深的是这一条。
从出生开始,司空斛被陆僭骗过很多次,刚开始是“你是为师捡来的”,后来是“剑法这东西你学不会”,再后来是“你没有法力”,一直到“师父带你逃”。
到了如今,司空斛只有一件事想要问。
“师父,你心里有没有一刻,曾经喜欢过我?”
陆僭眉睫轻轻一动,声线中几乎重新萦上三分宠溺,“师父当然喜欢你。”
司空斛眉毛都不动一下,继续问道:“是像我对师父这样的喜欢么?”
陆僭不答。
司空斛道:“我喜欢师父,用的是昨夜那样的心思。师父,你可曾喜欢过我?”
陆僭继续不答。
司空斛茫然地想,果然是没有过。师父怕他伤心,虽然什么都肯给他,却不肯承认这一点。
陆僭待人好,永远温存仁慈,对谁都一样。
冬风吹得海浪徘徊,如同云雷。
陆僭的眼瞳就在潮湿的冬风中冷淡了下来,雪冷霜严,下意识地渗透出一丝厌恶,说道:“不曾。”
陆僭第一次如此直白,司空斛在陆僭冷漠得近乎陌生的脸色中奇异地冷静下来,突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被嫌恶”是怎么一回事。
陆僭这样的人,想要骗谁都是手到擒来,想要骗谁十七年也不是什么难事。说到底,是因为万事不挂心,才万事可成全。
而被自己的徒弟渴慕玷污,这就不大一样了。如肉身遭绑架,不愿成全,更不能成全。
陆僭想离开俗世,更想司空斛离开自己。
他怀念的白日青春、花起香尘,对陆僭而言,都不过是中庸俗物。白头崖的师父只是假象。
眼前这一个人,心比天高,命比天傲,剑挡西风,踏碎风月,对凡尘红紫都有无限厌恶——这才是真的陆僭。
剖开心腹,朗诵心声,换得一句难得直抒肺腑的“没有”——爽快!
陆僭公事公办地说道:“师父不怪罪你。下蜀山时,师父想的是,你终究是我的徒儿,师父在一日,就护你一日。但事到如今,便没有这个必要了。既然你已成人,我们相看两厌,何必相缚。”
司空斛自嘲地笑了笑,稍稍后退一步,双手抱拳长跪下来,朗声道:“师父要回蜀山,阿斛不孝,自知脏污,在此作别。”
“师父养我护我,都是恩情。此生阿斛有愧,来生必当重来救拔。从今以后,”他顿了顿,抬起头来,望住陆僭。
今日耽搁太久,日已将暮,天边霞光铺满长海。浪花细细慢慢拍来涌下,在夕阳下海面上碎成一片片金光。
陆僭垂首看他,面容背着光,看不清眼底内容。
但想必是无意听完司空斛的剖白,陆僭别开脸,并指为剑,在袖中一划。
玉色剑芒自宽大袍袖中凝阴合阳破风而出,太微剑现出实体,在礁石崖边停驻,微微抖震,蓄势待发。
陆僭抬脚踏上剑端,薄唇轻轻一动,声音散在风里。
司空斛同时开口,吐出最后一句话:“从今以后,不至黄泉,不上蜀山。”
陆僭的剑光早已散入长空,淡红金紫的霞光拥紧玉色,不紧不慢地散入时空的罅隙。
司空斛没有起身,维持着长跪的姿势,紧紧盯着那道玉色。
明知是此生最后一次看到师父御剑,最后一次看到陆僭云光焕尔身、风刀考丹青的风姿,但司空斛的双眼越来越模糊,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陆僭的话。
“阿斛,今后就算师父不在,也永远愿你无灾无梦。”
师父是他手中剪断了线的风筝,被人描绘得无比漂亮,纵然舍不得放,但白纸终归薄情,脱了线,总会走。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人间传说痴情怨侣,白头崖上自有皓日流云十七年。
十七年不长不短,刚刚好填满少年充斥谎言和虚无的前半生,但居然也能精卫填海一般填出一点奢望不来的默契。
纵然那个默契是此生不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写稿速度仿佛人力推坦克………………
第42章 过云
天将入冬,良乡地处北边,苍白天空中闷着一场过云雪。
但良乡往东便是东海,天总是还不够冷,雪憋着不肯下,云片之下涌动着寂静的狂躁。
道边长亭中本来人迹罕至,此时却熙熙攘攘地围着不少人,正当中坐着个黑衣少年,远远看去,腰身笔直,宽肩窄腰,盘靓条顺堪称标致。
走近再看,就是啼笑皆非——黑衣少年长得跟神仙似的,圆圆嘴唇中却衔着两根铁签子,一边低头烤肉,一边含糊不清地吆喝,“一文一串烤肉!山上野猪肉啊,不吃不是有钱人!”
野猪肉当然稀罕,再加上他烤得确实香,过路人都默契地一掀袍子,披上几十金买来的名贵貂皮往地上一蹲,大吃大嚼地啃,“香!再来十串!”
少年抬了抬眼,“野猪没打够,就剩十串了,限购。”
穿貂的也很好脾气,“那啥时候还有啊?我叫我家里人出城来吃。”
少年道:“随缘。”意思是赚完这一票就走。
穿貂的略有遗憾,“那给我打包成吗?我、我带回去给他们热热。你开个价。”
少年面不改色,“一两一串。”
穿貂的道:“要!”
又有人道:“我出二十两,十串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