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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梧桐栖仙鸟 番外篇完本——by阿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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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英见我坐了下来,只得也缓缓坐了,抱着琵琶低了头,眉尖染了几分愁怨。
她还是个孩子呢,我看着她微微有些肉乎的脸颊,心中忽然一软,我比她大,又是男子汉,我得保护她。
这个意识一旦生根,立即付诸了行动。
我往前挪了挪,将兰英半挡在我的身后,在乔炳彰玩味的笑容中,说道:“五爷,我右手受了点伤,今天的曲子怕是不能弹了。不如这样吧,我听说五爷爱下棋,正巧得空我也爱杀一盘,今天就请五爷屈尊和我杀一盘吧!”
其实我连他会不会下棋都不知道。
可不是说,大户人家出身的,连小姐都是琴棋上的高手么?也不算冤枉了他。
乔炳彰似笑非笑:“你要和我下棋?”
我点点头。
他反问:“若我不愿意呢?”
我笑了:“仙栖自然也不能违拗五爷的意思。”
他沉默一会儿,这个空档里,管家领着人来送上酒菜。趁着他们布菜的空儿,兰英悄悄扯我的衣角,关切极了:“仙栖,你胳膊疼得厉害么?怎么脸上出了这么多汗?”
我摇头,骗她:“不疼,就是不太好活动它。”
哪里能不疼?我什么时候愣是把自己往门上撞过?现在一片都麻了,一摁钻心的痛。要不我也不至于要和乔老五下棋来拖延时间了。
布好菜,管家带着下人鱼贯而出,中间一个字也没说,很是训练有数。
也是,乔家好歹是一方名望之家。
乔炳彰执起酒壶,翻出两个空杯,分别倒了一些酒,一杯递给兰英,另一杯拿在手上,看了看我受伤了的右胳膊,放在了自己面前,笑:“你既然伤了,就别喝冷酒了。”
他举杯向兰英示意:“来,兰姑娘,我敬你一杯。”
兰英慌忙端起酒杯,回敬:“兰英谢五爷抬举。”说着,抢先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乔炳彰笑了笑,也抿干了杯中的酒。
他执起筷子点了点面前的龙井虾仁,笑道:“兰姑娘,动筷子呀!”
兰英愣了一下,她们陪客人的规矩,是只喝酒,不上桌吃饭的。
谁知乔炳彰已经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在我面前的碗中,笑得极为温和良善:“仙栖,你不方便,我帮你。”
我和兰英谁也没动筷子。
乔炳彰瞧了瞧窗外的天色,笑道:“可不早了,你们不饿?”他兀自夹了菜往嘴里送,嚼了嚼咽下之后,笑道:“我可是到了点就得吃的。你们不吃,是嫌我府上的饭菜不合胃口么?要不,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他们重去做。”
这最后一句,分明是对着我说的了。
我被他看得一阵恶寒,只得用左手巍巍颤颤地拿起筷子去夹。可那虾仁该死的滑,我又不是天生惯用左手的,那筷子在我手中不停地戳,虾仁在筷子底下不停地打转,就是夹不上来。
尽管时机不对,兰英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她抬头看见乔炳彰正紧紧盯着我,那笑就僵在了脸上,一时很是局促。
“仙栖,要我喂你么?”乔炳彰笑得极坏,“今天我服侍你,如何?”
如何?我拿筷子砸死他还不错!
我勉强笑了笑:“岂敢劳动五爷大驾?”说着,放下筷子,也不管丢人不丢人了,拿起勺子舀了一点送入嘴中。
这是我尝过最好吃的龙井虾仁,茶香清而润于虾仁之中,肉质细嫩而不腻。若是忽略了某人虎视眈眈的目光,那是相当惬意的。
然而,那道目光太过实质,我无法忽略。
我将嘴里的食物匆匆咽了下去,说道:“多谢五爷款待,我与兰英当之有愧,改日等仙栖伤好了,自当为五爷弹奏一曲,以表谢意。”
乔炳彰笑了:“仙栖,你我之间,何必说得如此生分?”
就是对你,才说得生分的。
他亲自盛了点饭在碗里,把那碗送到我的面前,又拿过我的碗装了饭放在自己面前,正想拿兰英面前的碗,兰英已抢着赔笑道:“五爷让奴自己来吧!”
乔炳彰缩回手,向我努努嘴:“吃饭!”
他果真端起碗来吃饭,斯斯文文的,和书上说的大族子弟上的教养一样,一声不吭,嚼得极为细腻。
兰英无措地看了看我,我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吃饭吧!”
乔老五这个人,我算看透另一半,一阵风一阵雨的,想到哪儿做哪儿,任性极了。
任性也就罢了,还得叫所有人陪着。
沉默中,我们各自吃了饭,只是这阵仗着实奇怪。这大约是我,也是兰英,上人家的门去唱曲,结果一支曲子没唱,反倒陪着正正经经地吃了一顿饭。
倘若说出去,别人只当我们是疯了罢?
吃完了饭,乔炳彰让人端上茶来喝,一面起身走到内室,把我和兰英留在那儿。
兰英不安极了,问我:“仙栖,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我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别急,时间过了,黄妈妈会打发人来接的。”
然,我也不确定黄妈妈是不是真的会派人来接。她卖我一次,难保不卖我二次。
正说着,乔炳彰自里屋走了出来,捧着一盒棋子,看着我笑:“仙栖,你想玩,我就陪你杀一局。”
我捂着受了伤的右胳膊,很想骂人——我只想回去睡一觉,养养我的胳膊,并不想和这个人渣下棋。
眼下却只能听他的。
他将棋盘摆好,又放上棋子,却是象戏。
我抿了抿嘴唇,拿过另一方的棋子来一一放置。
乔炳彰笑了笑,将骰子放到兰英手中,说道:“仙栖,你先走吧。”又对兰英笑:“兰姑娘不妨做个裁决的人。”
我盯着他:“五爷得先说清楚赌注。”
乔炳彰一笑:“仙栖,你防我之心可真重啊!”他虚掩了胸口,佯作伤心:“真叫我心痛!”
我懒得理会他的虚情假意,心中警钟直敲,于是说道:“既然五爷不愿意和我计较,不如就由我来说——若是我赢了,请五爷立即派遣车马送我和兰英回去。”
他笑:“若是你输了呢?”
我毫不退缩:“那改日仙栖愿登门谢罪,为五爷演奏一曲《高山流水》。”
只不知道你听得懂听不懂。
他玩着自己的帅,微笑:“仙栖,你这赌注可不怎么大啊。”
我冷笑:“要看我出的条件是什么了。五爷送我和兰英回去,难道不是事前说好的?”
乔炳彰看向兰英,挑眉:“哦,是么?”
兰英怯怯一笑,说道:“五爷乃真君子,自然一言九鼎。仙栖不要再质疑五爷了。”
好姑娘,一下把他架了上去!
乔炳彰玩味着,终于化作一笑:“也好。”他手一伸,笑:“仙栖,请吧!”
我出于礼貌,将小卒挪出一步。
他笑:“仙栖,你还真是个谦谦君子呢?”
他亦挪了一步小卒,笑:“你看,我亦是说到做到。”
我一愣,忽然想起他说的,不用强,自然也能让我服服帖帖的。这人,借题发挥倒是一把好手!
我板下脸,将炮往当中间一架。
他走马来护。
慢慢去了好多子,我脖子低得有些酸疼了,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窗台下燃烧着一炷香已经耗尽了,余下一炉香灰。
乔炳彰亦跟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轻笑:“咱们这局杀得够小心谨慎的!”
我奉承他:“五爷精通棋艺,仙栖只得倍加小心。”
“果真?”他笑,“你我之间,何必说假话!”
这倒不是假话。这人精坏,走棋亦是如此,叫人防不胜防,不得不多想几次,免得陷落他的圈套。
我亦没有让他更加得意的必要。
我将马往他的腹地一跃,轻笑了一声:“将军!”
我等着他缴械投降,抑或负隅顽抗。然而,半天却不闻他的动静,我抬头一看,正对上他痴怔怔的注视。不由恼了,这人,随时随地要发情么?
他突然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兰英没听清,不明就里看了我一眼。
我的脸色却不大好,他说的,我听得分明——仙栖,你笑起来可真蛊惑人心——真叫我恶心!
乔炳彰不知是怎么了,说完那句倒像是不好意思了,掩饰性地向帅往外一挪。
我不信,他这人,还能不好意思?
真真奇闻!
我指了指自己早已歪出来的将,说道:“五爷,可怼上了!”
乔炳彰一反常态,竟将自己的棋子往前一推,笑了:“算我输了。”
他将棋盘一推,站起身来:“走吧,送你回去。”
第12章 聚散离别
一天冷似一天,沁芳楼里开始预备冬衣了,上从香鸾,下到底下洒扫的小丫鬟,都开始做起冬天的针线活了。
早上能从窗户外看见她们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穿针引线。
院子里的树叶逐渐凋零,连初秋开得菊花都开始凋谢了。唯有桂花渐渐冒出了嫩骨朵,给这寂寥的秋色一点点的慰藉。
自那次从乔炳彰的地界回来,我一直安静地养着胳膊,毕竟,若是右胳膊废了,我也再弹不了琴了。我虽不是沁芳楼的招牌,却到底有些名声,故而黄妈妈也没有勒令我出去赚钱。只是每每看见我,多了些脸色罢了。
我不理她。她卖我的账,还没和她算。
乔炳彰亦不来烦我。大约是终于察觉我也不比别人多条胳膊,终于厌倦了。
如此正好。
师哥常陪着我。
说是陪,其实我们之间也无话。日子过得平淡如水,自然没有什么好吹嘘闲磕的。
偶尔太过寂寞,我会讲点故事给师哥听。
乔老五说得没错,我确实识字,也读过不少书。可有什么用呢,平常人家的子弟可以考学中举,我们这种在籍人家的孩子,却没有这样的条件。
读书不过是消遣。
邵岑师哥偶尔也会来,带点酒菜。菜多是我爱吃的,酒却是给师哥和他自己的。
今日亦有酒。
酒香从坛子中直往外窜,也勾得我馋虫直往外跑。
我谄笑:“师哥,好歹也赏我一口罢!”
邵岑师哥眼疾手快,一把拎开酒坛子,嘲笑我:“胳膊上的伤刚好了一半,就想当花和尚了?你还早着呢!”
师哥闷笑,说道:“忍着点吧,怎么就这么馋酒?”
“你还有脸发脾气?也不知是谁,往那破门上撞了两下,就把胳膊给折了,还逞强下了盘棋才回来。”邵岑师哥见我把嘴往下一刮,忍不住继续讥笑我,“本来以为能充好汉到底的,没成想一见大师哥,就给晕过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害了大病呢!”
我被他说得既丢人又郁闷,只得拿了筷子去翻炉火上炖的茨菰烧肉。
锅中咕嘟咕嘟的直翻腾,肉香渐渐溢了出来。
师哥摸了摸我的头,笑:“小七子打小就多病多灾的,是娘怀他的时候整日的哭,把身子给哭坏了,这倒不能怪他。”
这段历史我可没听过,于是追问师哥:“娘好好的整天哭了做什么?”
师哥笑了笑,似乎有些尴尬。
邵岑师哥说道:“我记得林娘当时被个监生赶出了家门,不得已回到这里,因为难以忘怀那个监生,所以才日日夜夜的哭泣的。”
是了,娘至死为情所困,难怪日夜的哭。只是又与师哥何干?
我问他:“师哥,你那时候多大?”
邵岑师哥抢着笑:“你那时候在林娘的肚子里呢,他多大,你自己不会算么?”
我瞪他:“问一句怎么了?偏你小心眼!”
邵岑师哥作势要揍我。
师哥忙笑着拦住了他,说道:“邵岑,好好说话,别张牙舞爪的!”
邵岑师哥被拦在半空,还不忘逗我:“你瞧瞧,大师哥多疼你?连成语都会用了!”
我忙盛了一碗茨菇肉,送到他面前,笑着说道:“大师哥心疼我不假,我心里也明白,邵岑师哥也是心疼我的。不比大师哥少!”
邵岑做了个鬼脸:“小子,算你有良心!”说着,接过碗,大大咧咧地嚼起肉来。
邵岑师哥就是这样的人,爱说嘲讽的话来应对这个不友好的世界,他的心肠却不坏,总是热乎乎的。不管是谁有了困难,只要是他的街坊邻里,他都肯倾囊相助。
他啊,就是传说的古道热肠。
其实连我汉良师哥亦是如此,只是他对外人没那么热情,叫人看着有些不容易接近罢了。
师哥眼巴巴地看着我,像极了馒头店老板在门前养的一条大狗。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
师哥瞪眼:“小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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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良笑了笑,得意:“自然是我们七儿最乖了!”
邵岑笑着呸了一声,说肉麻。谁知他忽然又紧跟着叹了一声,感慨:“也不知我们兄弟间,这样的日子还有几天好过了!”
我一怔,懵懵地笑道:“三师哥说什么呢?”
汉良师哥却直接问道:“你要走了?”
邵岑点点头。
我傻了:“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走?你要去哪儿?”
邵岑师哥说道:“天下之大,哪儿不能去?你就甘心守在这里过一辈子?”
我点头:“月生一天没出阁,我自然一天不能走。”
邵岑叹气:“是了,若是卢生娶不娶她,你总是要养活她的。”他又问:“若是月生家人了呢?”
我笑了:“那师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给师哥带大侄子去!”
邵岑师哥不知是不是被我的“追求”给气笑了,半天说道:“好吧,你眼里只有大师哥,我跟你扯不清楚。”
他望了望远处,笑了:“我不愿意一辈子埋没在这里,是条汉子,就该出去闯闯,不说立一番事业,到底也该增一增见闻,这才不算白活一世了。”
邵岑师哥看向汉良:“你就不这么想?”
汉良怔了怔,回答道:“我答应过娘,要照顾仙栖和月生的。”
我心下感动极了,汉良和邵岑是极像的两个人,邵岑既有这样的心愿,不难说,师哥自然也有。其实连我亦有,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没点抱负?
邵岑不愿意埋名街巷,食井水而终。故而他要走,要走得越远越好,怕是永远也不回头了。
只是我的抱负大约实现不了。
汉良师哥的抱负又是什么?
我不敢问,我怕我问了,会后悔。
汉良笑道:“你若要走,提前定好日子,我和仙栖还有他们几个给你践行。也不枉是兄弟一场了。”
邵岑师哥说好。
然而他走得那一天,谁也没有告诉,趁着夜色还没完全褪去,大地刚露出些许鱼肚白,他就背着个简单的行囊翻墙走了。
等我们发现他不见了的时候,已经迟了。
师哥说他没心肝,说走就走,一点不顾多年兄弟的情分。但他心里最清楚,邵岑是不愿意和我们当面分别。
有些话永远不说出来,仿佛就不是真的。
那天汉良愤愤地出去了,他有活要做,不能一直在那儿生闷气。
长秀却凑巧在,他罕见地没和我顶嘴,反倒问我:“你知道邵岑师哥为什么要走么?”
我回答他:“他是个有抱负的人,自然不愿意埋没在这里。”
长秀却摇头:“你错了,他是嫌这里脏,所以不愿意再呆下去的。”
他突然看向我:“比如我,比如月生,也比如将来的你。”
他笑,笑得极为恶毒:“邵岑师哥喜欢你,却保护不了你,所以他只能走。”
我顺手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长秀没有发火,甚至不在意我打了他,一个月的匆匆流逝,他似乎瘦了不少,人也不大精神了。我不懂,难道是为了乔炳彰那样的人?
长秀轻笑:“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邵岑师哥走了,你只要记住是因为你就对了。”
我挑眉:“邵岑师哥是为自己走的,你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长秀,你别以为旁人都和你一样,满满的肮脏心思!”
长秀大笑起来,笑得渗出了泪:“我有什么错?从小被人指着脊梁骨的骂,只是因为我的出生。后来大了,发现我在这个世上除了卖唱,别的谋生法子也没有。多少事情不都是因为身份不给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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