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往事完本——by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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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过。因为想过,所以确定,做不到。”
沈芸妆终于哭了出来,那些眼泪不只是此刻的心痛,还有往昔的委屈,太多太多的委屈。
“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能表达我对你的亏欠。芸妆,一切都我的自私。…你二哥是为了救我,才求你去的奉天。他盼着我们能好好过日子,我也努力过,可能是我太笨了,我没法儿心里藏一个,面儿上再去好一个。骗了你,对不起。欠了你,对不起。伤害了你,对不起。辜负了你,对不起。”
如果感情说放就能放,也许就不值得追忆、不值得珍藏了。顾廷聿耿直的活到现在,面对芸妆他做了一辈子最不耻的骗子,除了对不起,不做任何狡辩。
“……二哥知道吗?”
顾廷聿回避了沈芸妆质问的目光,沈熙觉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上,虽不相信沈熙平真能对自己的弟弟下手,但是万一呢,他不敢想那个万一。而此刻,芸妆的质问更让他心虚,沈芸妆受到的伤害会数倍的烙在沈熙觉的心上,这一点顾廷聿很清楚。
“他知道。”
沈芸妆哭着笃定的说道,不由的苦笑了起来,锥心刺骨的痛,她最爱的两个人合伙骗了她。
顾廷聿沉默,他不为自己和沈熙觉辩驳,因为本就不可辩驳,无论起因是什么,这个结果都是他们种下的因,他们都不值得原谅,他们是共犯。
“你走吧。”
“你别恨他,是因为我……”
“这是我们兄妹之事,参谋长就不必费心了。”沈芸妆泪光闪动,话中却不再有委曲求全,尽是冷漠。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也不知怎么说。顾廷聿默默的站了许久,转身离开了,那个小包袱就那样放在桌上,显得十分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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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十三时,顾廷聿率77师两个作战旅拔营南进。
上海局势依旧紧张,原本想让东北军向东三省挺进以牵制日军的办法,在东北军怠慢下战局拖延未有起色,且川军和粤军也未积极行动,导致上海任然岌岌可危,空军与海军在昆山、吴淞口等地与日军发生激战,伤亡惨重。
可见不统一难以抵御外侮,并非只是杞人忧天。
空袭警报成了上海的家常便饭,前方军士面临断粮的危机,军饷迟迟不发军心有涣散之势,为此南京政府财政部特拨款五万慰劳前方军士,上海商界亦在各方筹款筹粮,以救前方之危。
上海商会在法租界内召开了联会,目的是希望商会可以团结一心,基由资金、粮食援助前方战势。
“虽不敢说我们这些生意人能兴邦富国,但我们也是抱着如此信念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董某愿以全副身家驰援前线。”
董会长在上海商界德高望重,并非是他人捧的,而是他真的有忧国忧民之心,沈熙觉与他相识几年,从他身上到看到了父亲同样的心性,正直、固执、有报国之心。
各位老板脸上都带着忧色,他们全副的身家都在上海,上海是他们的根基,虽然和谁做生意都是生意,但只要还有点儿骨气的,都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只是他们都有顾忌,都不知仅凭他们这微薄的力量是否能够支撑起这个局面,万一国军败了,他们便真的一无所有了。
沈熙觉本来没什么身份参加联会,他只是出于对董会长的尊敬才来的,他这外来的商贾与本地的商贾到底还是有区别的,而且各地有各地的规矩,各地有各地的自我保护,他出声就是僭越,但董会长请了他来便就是要让他来搭把手,就如之前托他去法国领事馆时一样,一是因为人脉,二是因为董会长相信他。
“各位。”坐在末席的沈熙觉缓声打破了桌面上的寂静,“可否容我说几句。”
满席的目光转向了沈熙觉,从半是皱眉与质疑,甚至有些是不屑,鲜有几个是等他说话的,也仅仅是因为修养好一些罢了。
沈熙觉淡然一笑,早已料到会是如此,可无论南北,无论上海还是天津,在坐的都是中国人,同处上海一地,都是生死存亡之时。
☆、
战争总是显露人性最好的时候,军人冲在前线生死只是一瞬那只是听别人说,炸弹没有落在自己头上不知道害怕,坐在联会桌子前面的这些大商贾们也许正是如此。
说什么国难当头,说什么流离失所,针扎不到肉不知道疼,在坐的列位家在租界钱在银行,就算有产业在战区也是想着如何自保,让他们场面上捐些钱到可商量,可支援战局又怎会是些许钱银便能成事,至于粮食那就更难了,谁都知道战乱时期粮食有多珍贵。
“什么国难当头,什么同仇敌忾,不过是场面话,谁都会说却也只是说说而已。”
沈熙觉一句话给了一群人难堪,有些面子上挂不住的拍桌子便要骂,董会长也有些愣了,说好了在是来搭腔的,怎么到怼上了。
“南京那边儿换人像走马灯,结果世道没安,军饷也断了。”沈熙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笑道,“断饷就断饷呗,与我何关,与列位何关。打仗嘛,又不是没打过。从八国联军那会儿算起,打了三十多年了,咱还不是买卖照做日子照过,咱是什么,咱是商人,商人不就图个利么,跟谁做生意不是做呀。大清朝没了,不就民国了么,北洋政府没了,不还有南京政府么。…南京政府要也垮了,咱们就管日本人叫亲爹呗。商人嘛,要钱,要什么脸呢。”
会场里一下子炸开了锅,拍桌子的、骂爹的、撸袖子的,这会儿要有谁能拔出枪来,沈熙觉就死这儿了。
董会长本要打断他,却在中途听明白了,沈熙觉这是在捅他们的心窝,戳他们的脸皮,苦口婆心有什么用,都是精打细算的老行家,比打算盘谁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董会长是个实心的人,他哪里能说动这些人出钱出粮,泼皮对无赖,沈熙觉就是要撩他们的火星子,看他们炸。
“姓沈的,这里是上海,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你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么。”
“你们这些北边的土包子,懂什么是做生意吗?妄论政府,我看你是想进大牢啊。”
沈熙觉看着这些体面的老板们轮着个儿的骂骂咧咧,只淡淡的笑着,坐着不说话,董会长到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毕竟人是他请来的,也是为了帮他才会被群起而攻,可董会长还没开腔,沈熙觉站了起来。
“列位老板的船,哪个不停沈家的码头,你们的货,哪个不走沈家的铁路,整个上海用的煤,有三成是沈煤矿出来的,其他的我就不一一说了。就这些,我想,我应该有资格在儿说三道四。”
沈熙觉拿眼神一扫,叫嚣的着各位老板到是安静了不少,虽然沈家在上海产业不大,但真正做买卖的几乎没人不知道天津沈家,天津、上海、汉口、广州无不有沈家的码头,南来北往多少条铁路都有沈家的股份,山西的煤矿,奉天的铁矿,太原的军械厂,一一数下来在坐的真也没有几位能跟沈家并驾齐驱。
“我一个北边儿来的,上海这点儿产业没了也就没了。不过列位,你们可是家在上海,业在上海,根基在上海。可无论南北,说到底都是中国人。”沈熙觉收了微笑,侃然正色的道,“钱没了还能再赚,国家亡了,我们就是亡国之奴,何以称之为人。救国难,救的不是政府,救的是我们自己。政府迁到洛阳还是政府,可我们往哪儿迁,迁到哪儿能安稳。”
会场里一片肃静,都是中国人谁又想当亡国奴,乱世一乱几十年,谁能不怕,变因为怕了,所以才更想自保,而非共担国难。
沈熙觉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存票,放到了桌,“我与董会长不想强各位之所难,董会长倾其所有支援国难,沈某自问这样的魄力,此有沈家在中央银行的黄金存票五千,沈某在此向各位买粮。”
董会长和在坐的所有老板都是一惊,黄金可是硬通,就算政府垮台也不会贬值,乱世之中谁不屯了以备不时。
“市价涨一成,有多少我收多少。”沈熙觉态度谦逊,话却凛然。
财政部拨款五万犒劳军士,沈熙觉这五千黄金,以市价兑换便是十五万,收了整个上海所有的粮食都还能剩下。
“诸位。”桌侧一位穿长衫的中年先生开了口,“难看啊。仗在上海地面上打着,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畏缩不前,人家这客商却一掷千金。……买粮?哼,沈老板,你买的是我们这些人的老脸啊。”
沈熙觉听着话看向了那位先生,他坐在董会长左手边第二位,这个人沈熙觉早有耳闻,他叫詹瑞麟是上海的船王,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三鑫公司的理事。
董会长看了一眼詹瑞麟,转脸给沈熙觉递了眼色,让他别跟詹挑理,这一桌子的老板都能得罪,只有詹瑞麟是万万不能开罪的。
詹家祖籍湖南世代从商,他的父亲是汉留,明里暗里和帮会渊源颇深,年青时迁家于沪上,到了詹瑞麟这一代,凭着他做生意的本事,独占船业一行成了上海船王,而且他也是青帮的哥老,更是杜的心腹之友。
沈熙觉微微一笑,到也没有什么畏色。就事论事,他不像董会长那般指望一帮商人能自愿救国,人总是自私的,在这乱世之中更是,却也没错,国家政府已然不能保一国之平安,他们一群平头百姓只不过有些钱,有顾虑、为自保也无可厚非。
“詹先生说的没错,我不过是一界客商,原不该在主人家的地方张狂,沈某也并非张狂。以物换物本就是生意之本,我向各位老板买粮,各位老板愿意卖粮,这生意便成了。至于我是捐了还是囤聚居奇,那就是我的事了。”
随着会场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哄起,詹瑞麟方才转目细细打量起了沈熙觉,年不过而立,外表亦是斯文有礼,看不出有多少老练,说话处事却张弛有度,打一棒子给颗糖,既不让自保的人没了依傍,也不让力不从心者失了体面,更不让自私自利的人从中谋得大利。
“若上海无粮可卖呢?”
詹瑞麟故意刁难,可到也并非不可能,他这个船王若真是开了口不让卖,上海只怕还真的没人敢把粮食卖给沈熙觉,哪怕他出更高的价钱。
董会长怕他和沈熙觉扛上,也担心沈熙觉开罪了青帮的人,便开口调和道,“都是救国之心,两位老板切莫伤了和气。”
“天津有粮。”
沈熙觉神色淡定目光如炬,缓缓一句却让詹瑞麟傲慢全失,冷了浅笑。
“沈某向诸位老板买粮,是就地取材近水救火,解的是燃眉之急,根本就不视为长久之计,家兄已向江浙两湖等地征粮取道运来沪上。…自救而不能救,视为无奈。能自救而不救,视为无能。”
詹瑞麟沉默片刻之后,起身对董会长说道:“瑞麟无粮,唯可捐二十万元聊表心意。”说完,便默然离开了会厅。
上海船王一开口便是二十万,加之董会长和沈熙觉,到会的各位也都不再吝啬,纷纷向董会长认捐,沈家的五千黄金存票分文未动,沈熙觉把这张存票交给了董会长,作为沈家的捐款。
联会散了之后,窗外天色阴沉,谁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何时,会打成什么样。董会长终是放下心中大石,筹得钱粮可解前方燃眉。
沈熙觉坐在车里,租界封锁近半个月,空袭警报日日在响,炸弹随时随地掉落在闸北和南市的地面上,到处着火遍地瓦砾。
几天前,沈熙觉接到了沈熙平的电话,先说的是征粮运输的事,之后沈熙觉向大哥要了这五千黄金的存票,沈熙平有些担心,到不是舍不得钱,而是怕沈熙觉把握不好分寸,开罪了上海商界的人,日后到让大家难相见。
“大哥,若真花了这存票方能筹得援粮,那这些人日后不见也罢。”
沈熙平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沈家不敢说有多清高,也有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可至少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家,知道什么叫大义。
说完了正事之后,沈熙觉便想挂了电话去办正事,沈熙平也是忍了许久方说了一句,“顾廷聿南下了。”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双双挂了电话。
车子猛的刹住了,沈熙觉回过神来看了看车窗外,前后两辆汽车截断了路,司机有些慌神。只见前面车上下来了个人,走到他车边拉门上了车,看了一眼沈熙觉,转头对司机说道,“开车。跟着前面的走。”
司机回头看了看沈熙觉,早已经没了主心骨,沈熙觉朝他点了点头,车子启动,跟着前面的车一路往东开,开了约莫十来分钟,在华格臬路216号门前停下了。
沈熙觉下了车,前后两辆车里也下来了各三四人。
他眼前是一幢中式两层石库门楼房和一幢中西合璧风格的三层楼房,这儿是什么地方到过上海的没人不知道,没到过上海的也该都听说过。
铁门里走来一位中年先生,蓝色长衫黑色元宝口布鞋,手里提着一大串钥匙,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话中透着些许上海的本帮腔调,“沈先生,里边请。”
沈熙觉冲他笑着点了点头,随他顺着走廊往院子里走去。
“我姓吴,先生叫我老吴。出边个群小赤佬没礼貌,沈先生不要见怪哦。”老吴说话不急不缓,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我家先生就是请沈先生来吃个茶,聊一聊。”
穿过走廊进了客厅,整个客厅的用材都是相当考究,只那一根楠木雕花大梁价值不菲,过了大客厅,来到小叙事用的小客厅,里面坐了两个人正在说话,一个是詹瑞麟,另一个穿灰色长衫的人,正是那天在法国领事馆见过的,杜先生。
“先生,人来了。”
詹瑞麟看了一眼沈熙觉,浅浅一笑,用上海话和旁边的杜先生小声说了两句。
“今天的点心可好不?易安居来了新师傅,换了点花样。”
“太腻。还是以前的合适。”
老吴和杜先生家常话似的来往,詹瑞麟也是一副自家人的样子,单是沈熙觉站在一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我下次找老师傅单订。”
“按月订吧。吃不吃的后说。”
老吴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小厅,临走时又对沈熙觉笑着道,“沈先生先坐,我去拿个新杯子来。”
詹瑞麟抬把沈熙觉请了过来,让他坐到了自己对面,沈熙觉到也没显出怯势,脱了外套担在沙发背上从容落了坐。
“尝尝。”杜先生终是跟他搭了话,夹了一小块点心放到了小碟子里,搁到了沈熙觉面前。
沈熙觉点头谢了却没动,詹瑞麟瞄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喝茶,杜先生见沈熙觉没动,便问道,“怎么,沈先生不喜欢?”
“喝了茶再吃。解腻。”
詹瑞麟听罢,停了喝茶的动作,抬眼看了看沈熙觉,做生意二十几年了他自问算是识人善辨,今天在联会上沈熙觉是一个后生晚辈,更是一个北来的客商,在上海滩这些个大老板面前张弛有度,不输人不输阵,确实令他刮目相看。
而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一个是上海船王,一个是帮会大佬,黑白两道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一个未过而立人不卑不亢,举手投足中到很是从容淡定,詹瑞麟不得不从心里欣赏起他来。
老吴推了门进来,放下一口薄瓷剔透的小杯,抬手要往里上茶,杜先生懒懒的道,“让刘妈下三碗馄饨。”
老吴眼神一转,笑着点头出去了。
杜先生拿起沈熙觉的杯子将茶倒了八分满,抬手请了,沈熙觉双手接了茶杯,小吮了一口之后放下茶杯,夹了一小口点心吃。
“天津没这么甜口的点心吧。”杜先生微微一笑,“不知道汇金楼的点心是甜是咸。”
沈熙觉心里一顿,但面上却未有丝毫动摇。
詹瑞麟坐在旁边,不搭腔,他到是一个喜欢甜食的,自顾的喝着茶吃着点心。
☆、
漕运和帮会自古就摘不清,官漕走的就是官运码头,可用的漕工一多半都是帮会中人,想要路上平安,打点帮会自是少不了。青帮自雍正年起便以漕运为业,宗祖传来的行当一干就两百多年。
各地有各地的当家,这些年最不对路的也仅是天津和上海,到也没什么仇怨,只不过各有各路互相不对眼。北洋那会儿两边争地盘各支一旗较过劲,北阀之后便也就没再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