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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往事完本——by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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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一夜之后,沈熙觉便没下过楼,时常坐在那张小桌前,看着沈芸妆曾坐过的那张椅子,不吃也不睡,累的昏倒了,顾廷聿就把他抱上床,和他一起躺着。醒了,又再坐回去。就这样反反复复了三四天。
顾廷聿用毯子包裹着他,贴在他耳畔,感受着他耳廓传来的冰凉,轻轻的吻了一下他的颈项。“都过去了。……你还有我。”
是啊,都过去了。沈熙觉茫然的看着窗外,人死了,家没了,只剩顾廷聿了,他伸出了手紧紧的握住了顾廷聿环在他腰上的手臂,身后的这个人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支撑了。
“……我饿了。”
顾廷聿好似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却又笑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好。我去做饭。你等着,很快,很快就好。”顾廷聿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出门的时候差点撞上了门框。
沈熙觉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民国二十二年二月,杜先生组建了恒社。名取“如月之恒”的典故,名义上是民间社团,以“进德修业,崇道尚义,互信互助,服务社会,效忠国家”为宗旨,以此广收门徒,向社会各方面伸展势力。
华灯初上夜上海,十里洋场歌舞升平,大世界的舞台上锣鼓震天,上海滩的大老板黄先生包了三天大场,邀了张先生作陪,请了各界朋友,庆的是恒社初建,长的是杜先生的脸。
恒社成立当天,大半个上海的名流政客都到场祝贺,当日共任命常务理事九名,其中八名都是青帮数得上个的人物,只有一人是青帮里认得他的并不多,却被杜先生拉到身边拍了照,便是沈熙觉。
“小沈,有些事瑞麟不方便在台面上插手,毕竟他是垄断了一行买卖的,我不想让外人说我们青帮万事独大。不是怕事,只是不想太过招摇。”杜先生在组恒社之前,约了沈熙觉到杜公馆喝茶时,说道。
沈熙觉心里已有了打算,要在上海立足少不了杜先生的扶持帮助,所以入青帮只是一开始。时局天天在变,谁也不敢说是好是坏,战事之后上海多了许多日本的洋行和商人,领事馆的各种餐会里,日侨的身影随处可见。
顾廷聿回南京已有十天,他走后沈熙觉做了很多事,但他深知这些事顾廷聿还是不知道的好,以他的性子,知道了只会徒增彼此之间的矛盾。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一张报纸上的照片,顾廷聿还是知道了沈熙觉入了青帮的事儿。
但令沈熙觉意外的是,顾廷聿并没有过多的责怪。沈熙觉渐渐地的发觉,顾廷聿为他改变了很多,以前凡事都要寻正道,固执的有些许迂腐的顾廷聿,如今变得柔软了许多。
“凡事自己小心。你有你的分寸,我懂。只一样,别委屈自己。”
电话里,顾廷聿细声的嘱咐着,沈熙觉心中好似有温水流过。
平日,沈熙觉和顾廷聿多是电话来往,只能听听耳音,聊聊身边的事儿,每是到了夜里,公馆里的下人都睡下了,沈熙觉便觉得孤单,心里空空的,常常坐在床上睡不着,一坐便是一宿。
赵管事和老张自过年之后,便没有再回过上海,沈熙觉知道沈熙平是彻底跟他断了亲缘,偶尔老张会偷偷打电话来问一问,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有家。
自从沈熙觉入了恒社,杜先生便把裴英安排给了他,说是司机实则是保镖。裴英到了上海之后入了帮会,一来口风紧,二来办事得力,脑子也机灵,杜公馆的管家老吴很是喜欢,后来杜先生知道了他和沈熙觉之间的渊源,便让裴英跟沈熙觉办事。除了裴英,詹奉俞也被他父亲按排来给沈熙觉做助理,他这个船王的二公子到是挺乐意。
沈熙觉虽然入青帮的日子不长,但是在恒社的地位却不低,生意方面的事情不分大小都由他经手,钱银往来也要他点方能支取,杜先生是把恒社的钥匙交到了他手里,看他顺眼的说他年青有为,看他不顺眼的便就视他为眼中盯了。
生意场上应酬多,沈熙觉忙着打理恒社的生意,少不了跟上海滩的几位老板打交道,杜先生看中的人,黄先生多半是不讨厌的,只是张先生是个不露相的笑面罗刹,沈熙觉对他到有几分提防。
黄先生比起杜先生更加有江湖气,喜欢看戏,大世界便是他的生意,所以请客多半也是看戏吃饭。张先生的公馆和杜先生的公馆紧挨着,时常到杜家吃饭打牌。这三位上海的大老板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让人十分寻味。
“晚些,我请了孟老板和尚老板的局,你一起来吧。”
杜先生坐在台上,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戏台,台上唱的是八义图。
詹奉俞不喜欢听戏,咿咿呀呀的他一个留洋的少爷听也听不懂,裴英到是喜欢便跟着沈熙觉一起。
散了场已是深夜,杜先生在蓉园茶楼开了包间,单请孟小冬和尚雁声两位老板。孟小冬是如今坤角儿唱老生行档的头一块儿,戏台上孟小冬扮相威武、神气,唱腔端严厚重,坤生略无雌声,卸去妆面却是一个清秀女子,沈熙觉见她走进包间时,心中到是微微一怔。她早前去了北平,如今回了上海,和梅先生相交已久,都是梨园行里不可多得的名角儿。
若说孟老板台上台下两个神态,那她身边的另一位到也让沈熙觉不由的多看了两眼,说到旦角儿,梅先生自然是翘楚,可要说坤角儿里的头一号,那就当属这位尚雁声尚老板了。
和孟老板和清秀温婉不同,尚雁声皎洁聪颖、傲气娇艳,却没有风尘气,双眸含星全然一副明白人的神情。
唱戏的女子谓之坤伶,世人多对她们冷眼刻薄,真能成角儿的少之又少,像孟老板和尚老板这样的更是难得。
“杜老板,我和小冬先敬您一杯。”尚雁声一席靛蓝暗纹的旗袍,眼角微翘,浅浅一笑已是醉人。
杜先生举起了酒杯,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悄然举杯的孟小冬,微然一笑,将杯里的酒饮尽,尚雁声瞄了一眼孟小冬,又看了一眼杜先生,浅笑间也是一杯饮尽。
这个饭局谁心里都有数,杜先生捧的是孟老板,尚雁声也好,沈熙觉也好,都只是陪客罢了。蓉园是茶楼,杜先生包了整个蓉园摆了酒席,这是面子,天大的面子,明天全上海都会知道,大世界的孟小冬和尚雁声是有杜先生帮衬的角儿。
席散了,杜先生的车载了孟小冬,送她回家。沈熙觉则载了尚雁声,送她回她的住处。车开了一半,尚雁声突然笑了起来,裴英和沈熙觉都是一脸茫然。
尚雁声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沈熙觉,问道,“沈先生瞧不起我们唱戏的?”
沈熙觉心中莫名,他整晚陪坐不曾有过半点不悦,尚雁声敬的酒他也笑着干了,自问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这会儿尚雁声这样问,他反道糊涂了。
“唱戏的是下九流,上不得台面儿。可唱戏的也有唱戏的脸面,您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我。”尚雁声的话听起来客气,可话里的意思却很是凌厉,“杜先生捧的是孟小冬的场,我不过是个陪客,您也陪客,既然都是陪客,谁又比谁高一等呢。”
沈熙觉缓声道,“今日若沈某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尚老板海涵。”
尚雁声幽幽一笑,“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你若真心道歉,明儿你就来大世界听我的戏。”
沈熙觉不由的笑了起来,点头答应了。
尚雁声这才满意了,笑道,“人呢,别以为自己在笑,就真的是笑了。”
听罢尚雁声这句,沈熙觉终是意识到了自己为何被她挤兑,原以为自己是笑脸迎人,对人客客气气,到头来只是自欺欺人,那笑不是发自内心的,即使笑了也只是让别人心里膈应。
第二天,沈熙觉兑现了承诺,去了大世界听尚雁声的戏,更是连送了一个月的花牌给她捧场,一时间这没边儿的花边新闻便传开了。沈熙觉懒得理会,只觉得尚雁声是个率性的女孩儿,直来直往,到不似当初那样的精明市侩了。

☆、

民国二十四年春,顾廷聿随部队调防上海,一年多的分离终于在顾廷聿住进沈家公馆那一刻结束了。然而,沈熙觉和顾廷聿还没有来得急享受互相依偎的时光,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看似宁静的时光。
蓉园茶楼,裴英坐在包间外头,时不时的往里头瞄两眼。早上沈熙觉接了一个电话,整个人便心事重重,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答。裴英对他知根知底,沈熙觉是什么性子没谁比他更清楚了,有些事沈熙觉不想说裴英便不多问,这是他和沈熙觉,和沈家之间的分寸,总之护着沈熙觉的周全,按他的吩咐去办事,便是裴英唯一的念头。
隔着一张桌子沈熙觉坐着,杯子里的茶已经没了热气儿,对面的人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安野秀一,南满商会的会长。
“奉天一别四年有余,没想到沈先生在上海。”
虽然早料到会再见面,但心里的抵触却半点没有减少,奉天是所有错误的开始,而这个开始与眼前这个人也有着最直接的关系。如果说沈熙觉在这个世上恨过谁,那安野秀一绝对首当其冲。
安野秀一是代表南满商会到上海筹办银行,上海不同奉天各方势力混杂,不是他一个南满商会能摆平的,安野秀一想拉上海三位大佬入他的伙,但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的并不怎么高明。
三位先生都没有来,杜先生让沈熙觉来已经是给了安野秀一天大的面子,他一个恒社说话算话的小爷,足以代表三位先生回绝南满商会。
“闲话就不要说了。”沈熙觉浅浅一笑,说道,“黄先生不喜欢金融行,要玩儿就玩儿大世界。张先生喜欢打麻将,牌桌上聊事是门儿清,下了牌桌就不必聊了。至于杜先生,最近爱听戏。”
话说到这一截儿也就该明白了,都是明白人挑明了说就不好看了。
安野秀一依旧保持着斯文有礼的微笑,眼中的奸猾沈熙觉却看的明白,见过一次鬼了,怎么还能跟鬼打交道。
安野秀一是一个祸端,沈熙觉隐约查觉得出,什么中亚银行,什么南满商会,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日本人在上海的势力越来越壮大,和几年前相比有天壤之别,如今连美国人、英国人和法国人都对他们有所忌惮,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几个月前沈熙觉跟杜先生去了一趟南京,见的是军统局的戴局长,杜先生和戴局长谈了一下午,虽然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可是军统局是什么地方沈熙觉还是知道的,恒社和南京政府的关系外人有揣测,几分真几假传的玄乎,可沈熙觉是青帮的人、恒社的理事,有很多事他知道的比别人多的多。
商会的董会长曾经劝过沈熙觉,不要和政府、和青帮搅的太近,沈熙觉知道董会长是为了他好,拿他当自己人才说的那番话,但是局面已经打开了,想抽身已经不可能了,有太多的事他不得不为。
沈熙觉在上海从一个小小的客商,到如今动辄便能让上海风起云涌的青帮小爷,靠的是他的精明和练达,按詹奉俞的说法就是年纪不大本事却老辣,眼珠子一转便是心思,别说平常人跟不上,就连黄先生、张先生这样的老江湖,也未必就能算计过他。
和安野秀一在蓉园茶楼别过,沈熙觉坐在车里,心里想着事儿想出了神,裴英从后视镜里望了他好几眼。
“罢工的事,有着落了吗?”
裴英先是一愣,后才答了话。“老板说了,实在不行就约出来聊聊。”
“奉俞不是找过常平远了吗?没聊出个结果来?”
“詹少爷一个留洋的公子哥儿,跟常平远能聊什么呀,好话都说尽了。”
沈熙觉沉思了片刻,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常平远啊,太轴了,怕是落不着好。……问过杜先生再说吧。”
裴英点头应下了,不由的又看一眼沈熙觉。自打去年起,裴英就觉着沈熙觉瘦了,一年多了也没见长点儿肉,跟他一起吃饭,没见他动几筷子就放下了,到是烟越抽越凶,都能当饭吃了。
开春之后顾廷聿搬进了公馆,裴英到觉得沈熙觉的心事没那么重了,约莫他也查觉出了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裴英性子虽然直,但有一点便是口风紧,有些事心里明白就罢了,不多问、不多说,久了他和沈熙觉也就心照不宣了。
“回公司?”
“回家吧。我有点累了。”
裴英看了一眼司机,让他往公馆开。车里静了下来,沈熙觉望着窗外的林荫,不知是见到了安野秀一,还是真的累了,深深的疲惫涌上了心头。
沈熙觉在上海的私产不断累积,恒社的事杜先生也多让他拿主意,他是一根蜡烛两头烧,哪有不累的道理。顾廷聿虽然心疼他,可也不好多干预,偶尔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就来抱抱他,好听话说不利索,只能用拥抱来表达。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细细数来有七八年了,很多往事不想回首,很多回忆仿佛是枷锁,聚少离多的相处,每一分每一秒都尤为珍贵,也许正是这种难得的珍贵,所以沈熙觉和顾廷聿之间甚少争吵。
然而一场激烈的争吵却在不久后发生了。
起因是,常平远死了。
往前数三个月,正是刚过正月的时候,照理说也该是各行各业工人复工的时候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工会领着一批纺织厂的工人闹起了罢工,然后紧接着船厂、钢厂,领头的便是工会的副会长常平远。
起初,董会长出面和常平远坐下来谈了,罢工嘛无非就是要涨工钱,世道艰难,照理说也合情合理。董会长是个仁善之人也是个和事佬,便答应了工会给工人们涨工资,商会的各位看了他的面子,也就都答应了。
可刚复工不到半个月,工会拉起大旗又罢起了工,这人退一步是肚量,退两步可就没人乐意了。工人们有工人们的理,资本家也有资本家的理,两边便就僵持了起来。
久而久之便发生了冲突,巡捕房也压不住了,驻军扛了枪进城压阵,常平远就带着罢工的工人们在市政府外头静坐。一时间,整个上海的工业几乎瘫痪。
杜先生是工部局的华董,洋人来中国是纯占便宜的,人罢工机器就不转了,机器不转,洋人的钱也赚不进来了,洋人在上海总是比中国人高一头,市政府也拿他们没办法。事情一闹开,南京那边也知道了,杜先生从南京回来之后便让沈熙觉着手处理罢工的事,他是大面儿上的人物,不到最后一步他不想和常平远打交道,到不是想躲,只不过他要是真出面,事儿可就没弯转了。
沈熙觉明白里面的意思,便应下了。
顾廷聿在罢工这件事上并不太乐意被枪使,所以和许朋韬闹的有点僵,但他一个参谋长在军管这档子事儿还是不宜多参与,否则就是越权。沈熙觉知道顾廷聿在罢工这事上的态度,所以也没有向他透露过多的内情,直到常平远死了,顾廷聿才知道青帮在这件事上的真正的角色。
“常平远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沈熙觉刚吃了一口饭,便被顾廷聿问住了。
从进了家门顾廷聿就像有话说,沈熙觉约莫察觉得出他心里有事儿,而且是一件跟他们俩有关,还会让他们俩都不舒坦的事,于是他便不问他,可到底顾廷聿还是忍不住了。
放下筷子,沈熙觉喝了一口水,浅声说道,“他得罪了全上海的老板。”
顾廷聿听完,愤愤的靠在了椅背上。“你们青帮没人了吗?连杀人的事儿都要你来?”
沈熙觉听出了顾廷聿话里的意思,虽然一直以来顾廷聿都没有对他入青帮的事有所表示,但是在顾廷聿心里压根儿是不舒坦的,之后他又成了恒社的理事,杜先生把很多不方便出面,却又很重要的事都交由他来做,一来二往的顾廷聿心里就更膈应了。
帮会本就是鱼龙混杂的组织,自有一套处事的规矩,也就不可能和光明磊落粘上边。沈熙觉预料到日子久了和顾廷聿之间会因此产生矛盾,所以从来不在家里谈青帮、谈恒社,甚至不怎么提起杜先生,可是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该来的还是来了。
“常平远的事,我不想多说。”
“不想多说?”顾廷聿一下子便火了。
想来也正常,他这是积压了许久的不满,常平远只是个导火索。
顾廷聿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深锁眉头看着对面神色沉静的沈熙觉,责问道,“为什么要跟这些流氓搅和在一起?那个姓杜的以为弄了个恒社,就把真把自己当正经人了。你帮他赚钱,赚的是什么钱?打压同行、走私鸦片、贿赂官员,这是一个正经人会做的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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