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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往事完本——by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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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说什么呀!”沈芸妆嗔道,扁起嘴不理他了,可是眉中却含着羞怯的笑。
沈熙觉一看就知道,这是被那几位官太太们说动心了。沈熙平看小妹这般模样,也笑了起来,故意搭了二弟的腔,说道:“是啊!哎呀,看我这个做大哥的真是不对。明儿我就找媳妇儿去。熙觉啊,你也赶紧的啊,可千万别耽误了咱们家三姑娘出阁。”
“你们俩真坏!”
沈芸妆甩开他们俩的手,快步往前走去。可两个没正形的哥哥,搭了肩膀在她身吹起了口哨,把她羞的拼命往前走。就这么一路逗着、闹着、笑着回到了家,只见沈宅门前的灯还没息,周管事和两个守夜的家丁在门口张望着。
“大少爷,二少爷,三小姐。怎么没坐车呢?”
“醒醒酒。”沈熙平答道。
周管事点了点头,又问道:“老爷呢?没跟你们一块儿?”
沈熙平和沈熙觉心头一怔,沈芸妆急忙问周管事,“没回来吗?可爹比我们早离开桃园,是坐了车回来的呀?小刘呢?小刘开的车呀。”
“没回来呀。老爷的车也没回来过啊。”
算算时间,沈元钊至少1个小时前就该到家了才对。沈熙觉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不安,沈熙平也是如此。
兄弟两怕惊了太太,于是宽了沈芸妆的心,让她先去休息,他们去父亲常去的戏园子找找,吩咐别惊了家里人,息了门口大灯,留着小灯和两个守夜的便可。沈熙平和沈熙觉各带了一名家丁,一个往东城,一个往西城去了。
日过晌午,太太坐在花厅,神情严肃,沈熙平和沈熙觉满脸的疲惫,可比起疲惫更多是忧愁,桌上一纸书信是刚刚一个叫花子送来的,里面附着沈元钊的玉扳指。
沈元钊被绑架了。赎金是一百条大黄鱼。
“筹钱,赎人。”太太说的斩钉截铁。“愁有什么用。”
沈熙平点了点头,对沈熙觉说,“我去银行。你去钢厂和纱厂把现金都取来,看能兑多少。”
看着沈熙平和沈熙觉焦急的身影,太太大声的嘱咐道:“不许慌。”
兄弟俩定了定神,各自出门去了。
太太经历过八国联军,看过大清朝倒台,瞧过军伐混乱,她一个妇道人家虽然不能撑起一个家,可是她在这个时候得稳住,她得给孙子们撑起主心骨。
三万大洋才能兑出一百条黄金,只怕这是要倾沈家之所有才能筹得出来。
中国银行天津分行,沈熙觉把取来的现金都交给了大哥,可是加上银行里的存款也只有两万大洋。
“哥,你找卞先生谈谈,看能不能从银行里贷一些出来,让他务必先把一百条大黄鱼备下。我再出去找找商会几个老板,向他们借些钱。”
沈熙觉和大哥商量过后,由沈熙平去找天津分行的经理卞白眉,早前他和沈元钊也是旧识,民国十年天津分行大挤兑,沈元钊帮过卞白眉,向他急贷些钱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一万大洋不是小数目,普通老百姓都能过上三代富庶的日子了。事有两手准备总不会出错,于是沈熙觉又去找商会的几位叔伯,筹多少是多少。
他记得太太的话,不许慌。
奔波了两天,终于是把一百条大黄鱼筹齐了,如今天就等绑匪的下一步消息了。
沈宅里满院愁眉,晚饭凉了热,热了又凉,谁也吃不下。太太在自己院儿里吃了些杂粥,来前院看他们三个小的,见他们一个个不吃饭,光愁着,便训了起来。
“吃饭!”
太太说着,吩咐下人把饭菜端下去热,转头便指着沈熙平训道:“你是他们俩的大哥,你爹不在家,你就得做主,你就得看着他们。”
转训沈熙觉,“你是他兄弟,就要帮衬着你大哥。他愁,你不能也跟他一块儿愁。…你们俩一乱一慌,让这满宅子的人怎么办,让三丫头怎么能不害怕。”
说着,太太拉着沈芸妆回她院儿里去了,一并吩咐了下人让他们送一份饭菜到她院儿里,不让沈芸妆再跟他们兄弟俩在一块儿了。
临走时,还撂下了句吩咐。“吃饱饭,睡好觉,养足了精神,才能救你们的爹。”
沈熙觉嚼着饭菜,虽然吃不出半点味道,可是就算是填也得往肚子里填。
第二天一大清早,许朋韬和顾廷聿顶着细雪造访了沈家。看来沈元钊被绑架的事,许朋韬是知道了,这也不奇怪,无论是卞白眉还是商会的几位老板,大多跟许朋韬是有交情的。
沈熙觉没让大哥出面,许朋韬不是雪中送碳不计得失的人,驻防天津近两年,他在政商两界攒了多少关系,这样的人欠了他人情只怕将来很难还清。
“我们这样的人家,劳烦驻军实在不敢。…绑匪求财,我们已经备好了赎金。”
许朋韬是多么精明老练的人,他在官商打滚多年,怎么会听不出沈熙觉话里的意思,于是他笑了笑,临走还是留下了话,让顾廷聿迟些走,看有没有能帮个手的。
送走了许朋韬,顾廷聿才问,“绑匪万一要是拿了赎金不放人,你们怎么办?你们跟警察局那边,通了消息没?”
“通了。李局长也安排人搜查了。”
“你刚才干吗推了许师长的好意?…我们这些当兵可比警察强啊。”顾廷聿看沈熙觉愁眉深锁,也为他担着心。
“我不想欠许朋韬人情。”沈熙觉在顾廷聿面前毫不避讳,“我们相识在前,算我多一句嘴。你还是提防着点,你那个许师长没那么简单。”
顾廷聿皱了皱眉,虽然稍有不悦,可是好心坏心他还是懂得分辨的。“我会的。…什么时候送赎金?我赔你去。”
谢过顾廷聿的有心,沈熙觉还是回绝了。
两日后,沈熙觉独自开着车出了城,往北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黄尘铺。
黄尘铺是一个背山的小镇子,打仗的时候就荒了,都是残损的破房子,沈熙觉按绑匪的指示把装着金条的箱子扔进了一口枯井里。
还没走出黄尘铺,沈熙觉就被突然冲出来的蒙面人打晕了。
“……沈熙觉……熙觉……醒醒……熙觉……”
耳边断断续续听到了有人在叫他,但真正叫醒他的是头侧的钝痛,迷迷糊糊的眨开了眼睛,一个人影有些模糊,渐渐清晰后,原来是顾廷聿,他的锁着眉头正仔细的打量着沈熙觉。
顾廷聿知道沈熙觉不想欠人情,可相识一场,他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顾廷聿若不管,心里也过意不去,于是便暗暗跟着。看沈熙觉进了黄尘铺很久都没有出来,便进去找,因为下起了雪,路又不认识,结果找了小半天才在黄尘铺后面土坳找到了他。
冰冷的寒风在耳边吹着哨子,全身冷的没有了感觉,顾廷聿见沈熙觉唇色发白,急忙脱下大衣把他裹住,侧目瞥了瞥身后,挪了挪身,像是要挡住什么似的。
沈熙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寻常的神色,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从心里涌出来,他试着探头去看,却被顾廷聿一把拉了回来。
“你受了伤,又挨了冻。我先送你去医院。”
沈熙觉看着顾廷聿的眼睛,他是一个不会骗人的人,沈熙觉知道,顾廷聿自己也知道,于是顾廷聿不自然的收起了目光。
“你让开。”沈熙觉的声音似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没有半点力气。
可就是这样的话语,让顾廷聿无力招架。
四面透风的破草棚,沈元钊还穿着过寿时的缎子长衫袄,面如白纸,靠在破烂的栏杆边上,脖子上还留着那条勒死了他的麻绳。
满城的风雪,无声无息的落着,银杏落尽了黄叶只剩空枝,朱红的窗棱上积满了雪,青灰的影壁苍白的立在院中。
沈熙平给来吊唁的宾客们磕头还礼,沈芸妆披着孝,跪在灵前,双眼哭肿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跪在灵堂里,沈熙觉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后悔,为什么当初那么自以为是,如果他肯低个头,如果他向许朋韬要个人情,也许父亲就不会死。
午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周管事按太太的吩咐,锁了大门。
“不许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笑话。”太太一身黑袄杵着拐杖,站在灵堂外的雪地里,她不进灵堂,当母亲的不能给儿子送终。“关上门儿,我就在这儿说一句。你们兄弟俩,别让你们老子死的不明不白,别让害了他的人活得太痛快。”
太太说完转身便走了,半步没有蹒跚。
风雪中兄弟两相对而立,一边是父亲的灵堂,一边是太太硬朗的背影。
从那天起,沈家没了父子,只剩兄弟,那道栏在父亲心里,栏在兄弟俩跟前的槛儿,已经随父亲去了。

☆、

太平世道却不太平。
民国十九年五月,由国民政府的裁军问题为引,国民党□□政权以汪精卫为首,联合反共□□西山会议派和国民党军阀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张发奎,合取□□,在河南、山东、安徽等地相继爆发了新军阀之间的混战。
天津处于华北,不沾战事,但毕竟是党派内战,多少还是引得人心惶惶。老百姓是真怕了,从八国联军那会儿起,到了如今都民国十九了,这仗一打就是就打了三十年,半辈子的时间都在颠沛流离的战乱中辗转。
一百条大黄鱼在黄尘铺没了踪影,沈元钊的灵堂,来上香吊唁的人寥寥无几,平日里沈老爷长沈老爷短的朋友,连表面的功夫都懒得做。沈家失了钱银,死了当家,那些小商贾便都趁机压价。沈熙平气不过,跟他们断约,从此不做他们的生意。
这世上锦上添花的人太多,雪中送碳的人太少。
若能笑着和仇人称兄道弟,还有什么事是硬不下心肠的。
沈熙平年里备了厚礼去了阎四海的家里拜年,以五万大洋的租金跟他签了一年的约,沈家的船除了阎四海的货,别家的一概不运。开春后,沈熙平又和东印度公司代理莱特签了约,以三万大洋入股奉京铁路和京沪铁路,自此,沈家成了整个天津卫最大的水陆泊运商。
天津的钢厂和纱厂被沈熙觉打理的井井有条,三月又买下了城郊的一块地,沈家的第三间纱厂也在月前开张了。生意自是不必说,人情上的往来也成了沈熙觉驾轻就熟的功夫,几乎整个天津的军政两界要员手里都有沈家产业的干股,或送,或半买半送。
不过一年光景,沈家成了天津卫商界数一数二的大商贾,那些曾经落井下石的人,如今又都攀附了上来,他们俩兄弟都笑脸相迎,沈熙平和沈熙觉都太清楚什么叫生意人了。
“这是两成干股的契权书。”
许朋韬从沈熙觉手里接过契权书,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沈熙觉送完契权书,在师部的天井里看见了顾廷聿在正廊边抽烟,一见沈熙觉从许朋韬的办公室里出来,便迎了上来。
“刘副官说你找我。”
“可不找你么。”沈熙觉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顾廷聿,“上个月我去了太原,没来得急给你,现在补上。”
顾廷聿狐疑的打了盒子,一块手表,不由的笑了起来,“不用了吧。”
“许太太给你过生日,我人没到,礼不能不到。不然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说着,沈熙觉从顾廷聿兜里拿了烟盒,取了一根,顾廷聿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帮他点上了,自己也又点了一根儿,两人站在师部外边的车边聊了起来。
“对了,明天来我家一趟。”
“什么事儿?”
沈熙觉叹了一口气,故意抱怨道:“许太太托我给你找宅子。”
顾廷聿听的一头雾水,“找宅子?我在师部住的挺好的,找什么宅子?”
顾廷聿的老实劲儿,沈熙觉是知道的,有的时候他的一根筋到真是让沈熙觉哭笑不得。
“你一个参谋长,一直住师部也不合适啊。……更何况,以后娶了太太,还住师部里?”
顾廷聿明白了,许夫人是要让他准备宅子,逼他结婚。之前,许夫人有事没事就打电话给他,让他约沈芸妆出去,可都他推了。其实顾廷聿也没想结婚,一来他是个军人,现在政府内战不断,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师就会被调去前线,二来他是真不会和那些小姐们相处。
“将来有了太太,也可以住眷村吗。”
沈熙觉对顾廷聿的耿直是服气了,笑道:“我的顾大参谋长。你一个参谋长娶了太太,把家安在眷村里,像话吗。”
其实顾廷聿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到真也没想的那么长远。转眼看着沈熙觉,不知是不是多心了,总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的眼睛里多了很多心事。
“你,没事儿了吧?”
顾廷聿小心的问着,沈家这半年多来的事事非非他也有耳闻,忙他是帮不上,关心又怕给他们添乱,偶尔被许夫人拉去和沈芸妆见面,也只能向她问问沈家的近况。
沈熙觉低眉笑了笑,拍了拍顾廷聿,“有心。都过去了。”
淡然的一句,其中的辛苦只有说的人知道,顾廷聿自问体会不出,只希望真的都过去了才好。
“周末有空吗?”
“想请我吃饭啊?”
顾廷聿也拿沈熙觉没辙,嘴皮子没他利索,心眼儿也没他转的快,一张嘴就被他猜的透透的。“你送我这么贵的表,我不回请你一顿,不也显得我小气么。”
“行。不算白吃你的。”
“那周末你来接我,我请你去军官俱乐部吃饭。…顺便跟冯旅长他们打桥牌。”
沈熙觉嫌弃的皱起的眉头,“顾廷聿,你不做生意真埋没你了。…我从城里开车来接你,再回城里吃饭打牌,吃你一顿饭可真不容易。唉是不是打完牌我还得送你回来啊。”
顾廷聿噗的笑出了声,其实到也没想这么多,只是他这个规矩人,不想开着师部里的车做私事,所以就顺嘴这么一说。
说起来顾廷聿和沈熙觉熟络起来是从黄埔尘之后,沈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顾廷聿偶尔进城办事便会沈家拜访一下,日子久了来往的就便频繁了。有时顾廷聿还会邀沈熙觉一起到军官俱乐部打桥牌,以前他觉得沈熙觉一个生意人会计算,没想到他打起牌来却是直来直往。
想来到也怪。顾廷聿平日里不是个话多的人,跟长官也好,对部下也好,说起话来都有板有眼的,可是不知为何,跟沈熙觉在一块儿的时候,还能开一两个玩笑。
别过顾廷聿,沈熙觉坐在回城的车里,疲惫的沉了一口气。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那么厌恶生意人,现在终是明白了,那些背信弃义,那些趋炎附势,脏透了的人心。
欢场无情,赌场无义。那生意场里呢,无情无义。
生逢乱世,谁能比谁清高。
入了冬,天津就开始时隔三差五的下雪。
一辆黑色雪弗兰停在了长寿里的一栋小宅子前,司机下了车抬头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儿门开了,打门里走出一个穿着薄夹袄的女人,领口都没扣周整。女人把门外的两个男人领进了门,末了还朝门外张望了两眼才关上门。
“人在里头。刚睡下。”
敲门的男人从包里取出了三条小黄鱼交给了女人,那女人拿牙咬了咬差点笑出声。
“记得教你的话吧。”
“记得记得。”
男人摆了摆手,女人便转身往偏耳房去了。男人从包里取出了一条麻绳,递给了和他一起来的男人手里,两人一同往主屋去了。
77师的冯经年和何铖两位旅长是师部里出了名会玩儿的,常和顾廷聿打桥牌。今年他俩在军官俱乐部搞了个尾牙宴,向许师长请了笔款子,邀了不当职的军官来吃吃喝喝,热闹热闹。
顾廷聿是不爱凑热闹的人,可是冯旅长非拉着他去,为了这,何旅长还特意请了沈熙觉,凑了一桌。
“你还真给他俩面子,说来就来。”
沈熙觉和顾廷聿坐对家,一边看牌,一边说道:“他俩摆明了就是来赚外快的。想必是两位太太钱银管的紧,自己平日花销又多,可不得从我们这儿捞点儿么。”
冯旅长和何旅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顾廷聿这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俩这么喜欢找他和沈熙觉打牌,合着自己就是一冤大头。
“唉,你知道,你还来?”顾廷聿也是没脾气了。
“参谋长,我们哪能这么黑心呢,这不陪您乐一乐,顺便赢点儿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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