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师父那些事 番外篇完本——by蟹子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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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原本正要动手,看见敖烈却是一时怔愣在原地,胸膛起伏。
“怎么是你?”
敖烈遥遥看着已然好几百年的那人,神色动容,心中澎湃竟不知该是何言语。他两三步游了过去,将少年抱入怀中,重重拍了拍那人的背,稳住微颤的声音,“陀儿……好久不见。”
敖陀没有挣扎,咬着唇一时心下千浪重重,倒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人。暌违几百春秋光阴,当年旧游早已物是人非。未料到再次相见,竟会是如此境地。
只是好景没有持续太久,就在两人相顾无言心绪起伏之时,追着白龙马一同跳下河来的孙悟空就已划开水波快速游到了他们这边,双目如灼盛焰口中大喊着。
“妖怪,放开小白龙去!”
孙悟空远远只看见敖烈和个不曾相识的妖怪纠缠于一处,还以为是那妖怪劫了白龙马欲图不轨。敖陀原本被敖烈圈在怀里,乍听孙悟空已中计进入水下来,推开表兄扬着眉目冷艳一笑,“倒是来得好,小爷我可是久等了!”
孙悟空本不急着出手,可见敖陀纵身一跃甩开水色迎面而来,沉住气便也掏出了金箍棒,如蛟龙翻腾在水底窜游和那人搏斗至了一处。敖陀从腰间抽出一根钢鞭,节节带刺,在水中仍使得虎虎生风烈烈飞扬,气势凌人。孙悟空的金箍棒也不愧为神兵,有击开万重浪有劈天裂地的威力。两人你蹬腿我翻身,你侧击我俯攻,鞭棒交接声一时不绝,水浪翻天。
敖烈睁大眼,见那一番浊浪滚滚天昏地暗,唯恐孙悟空伤了敖陀,“大师兄,莫再打了,他是我表弟,不是敌人!”
孙悟空却似专注战斗不曾听闻,敖烈踏出一步,伸出手眉目覆上了层厉色,“陀儿,还不快住手?那是我大师兄,不得无礼!”
敖陀哪管他去,长喝一声更加欺身而上,一根钢鞭使得快如流星,将身旁水都卷起了漩涡。敖烈寻着时机,急窜往前,握住他手腕阻住动作,“你别胡闹!”
敖陀扭着身子意欲挣扎,瞪着敖陀嗔怒道,“胡闹什么?小爷我要擒的便是这齐天大圣!只要他变成我手下败将,唐三藏那长生不老肉还不是我囊中之物?”
敖烈听得啼笑皆非,他这个表弟向来武艺不精,离孙悟空更是相距了翻身倒海的十万八千里,怎么如今会生了如此妄想去?
只是眼下来不及多想,那敖陀用力甩开他,又与孙悟空激战至了一处。你来我往,银光如裂,呼呼作响。
眼看敖陀落于下风,差点就要被孙悟空一棒打上身时,敖烈忙将那人扯至身后,仓促之下施了个金罩勉力扛下了这一击。
“砰!——”
一声轰响,震起千波万浪,河底如泄洪顿空,刹那之间水波却又如流云从高空直落而下,噼里啪啦地重重砸回原处,复而汇聚成起伏浪涌。
孙悟空喘着气提着棒,两眸泛着战斗时灼灼明朗的亮色,整个人光耀如长空破晓。
“你护他做什么?”
敖烈只觉肺腑翻腾作痛,全身筋脉都仿佛几近迸裂地在不住跳动。
敖陀呆了一瞬,“烈哥哥,你有没有事?”
他声音焦灼,正要查看那人伤势,却被敖烈抬手挡了回去。
“我没事……”他几乎是咬着牙颤巍着身形道出这一语。那敖陀跺脚,眼看自己落败,敖烈又受了伤,一时生恨,提起钢鞭就想和孙悟空再战三百回合。敖烈看了两眉一皱,胸膛一涌,面色苍白地扯回了他,“住手,给我回来!”
敖陀一啐,“这猴头当年大闹天宫,也算是逍遥恣意的主。如今却偏偏要给天庭当走狗,小爷看他不顺眼很久了!烈哥哥,你等着,我这就打回去替你出气!”
敖烈跟着唐三藏,这一路收敛了当年暴烈性子喑默如同老潭死波,眼下却仿佛积攒了几百年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他扬眉怒目,大斥,“你打不过他,找死去?!”
敖陀咬着唇,眸底情绪重重。他甩着鞭,眉目艳丽,“这叫我如何舍得下心?唐三藏就宿于黑水河旁,长生不老肉近在咫尺唾手可得,这么好的时机难道就白白放了去?烈哥哥,我都给舅舅下帖子了,说要把唐僧肉匀一块给他吃。不如你就同我一道降服了这猴子,到时候我们一块分食唐僧肉长生不老,这样难道不好?”
敖烈看着他,心下沉浮双唇微开,正待要说什么,可喉间一口血涌上来,猩热地堵住了喉口,连带着所有话语都被强忍咽了回去。
他强撑起身子,走到孙悟空面前,摇摇头半跪下身,“这鼍怪乃是我表弟,泾河龙王小儿子,因幼年亡父,无人管教,性子落得顽劣叛逆。还望大师兄看在我驮了师父一路的份上……饶他一命。”
敖陀听着忿忿,只是那姣好面容使得他嗔怒神情看来眼波流转,眉目映辉,“什么性子顽劣?呸呸呸,小爷我这叫性情直!再说了,”他盯着孙悟空,抱上双臂直嗤嗤,“我还没使出杀手锏,谁饶谁一命还说不定呢!”
敖烈心间一紧,拉下敖陀,“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敖陀在西海龙王诸位表侄间年纪最小,生得最是灵动水嫩,脾气也最是倔犟火爆。他瞪大眼咬着腮帮,“你不是最疼爱我了,现在怎么为了这个外人教训我!”
孙悟空听着他俩对话,夹在二人之间一阵难熬,他抖抖身收起金箍棒,蹙着眉看那两兄弟最后如何解决。
这时,落入水中的唐三藏也匆忙赶来,看见孙悟空安好无恙,松了口气。只是见着敖烈肩上一道血色,染湿白衣,他心下一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悟净怎么说你跟着白龙马一道跳河了?”
孙悟空摇摇头,“我本来睡得好好的,后来被小白龙跳河一声震醒,恐有什么异变便也跟着跳了下来。”
唐三藏捏捏他掌心,“下次用不着这么身先士卒,悟能悟净也不是吃白饭的,别每次遇着事都先自己冲锋陷阵。”
孙悟空一怔,他战斗了几百年,早就把一切当作兵家常事习以为常,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不要斗得那么累。心底浮软,他低下头轻嗯了声,任由唐三藏握着。
而那边敖陀本和敖烈在争执着,看见唐三藏时却是两眸一亮,闪着皎皎清光,“这就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肉?看着倒是细皮嫩肉有嚼劲的。”
他犹如看见一块鲜美肉饵般,急急地奔过去,却被敖烈猛地拉住。
那么好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敖陀怎甘愿放弃。他不耐烦地甩袖,“松手!”
敖烈忍住翻覆上喉口的血沫,一边咳一边直直盯着那人,声音寒沉。
“你可有想过,若让大哥知道了你现在这副模样,究竟会如何作想?”
敖陀一怔,身形抖了下,忽然哆嗦起来。
他咬着牙,如同被三尺寒冰冻成冷块,刺骨寒意钻入皮肤,连呼吸都结了霜冰。
“如何做想?哈哈哈哈哈!我做什么关他何事?”他笑着弓下了背,犹如听到举世之下最好笑的笑话,声音抖颤着,“敖烈,你走的早或许不知道,他已经不要我了。”
一直孤傲光鲜的少年如同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苍白淡薄的疮孔,低哑涩语伴随着如水泪意从眼底划过心口,干枯成哀艳自嘲。
“他娶妻生子,早就不要我了……”
当初他也是那人捧在掌心呵着护着的一颗宝贝明珠,而今却不过是摔在地上裂得粉碎不值一文的石块。
如果真的喜欢,又怎么会任由他沦落到如此不堪地步,却几百年来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那日新人正穿红绡绮衣温软旖旎灯火如昼,而他却落魄狼狈被赶至了阴森荒凉的黑水河。
孤苦度日,百年寥寂。
这么多年来,那人不曾探望,音讯全无。任由他生,任由他死。
敖陀抬头起来,憋回泪意直直对视着敖烈滞住的双眸。
“你可知你大哥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他说龙脉本就单薄,可惜我不是女儿身,不能为他繁衍子嗣。他身为西海太子,不得不挑起大任以宗族为重。只能舍了我,迎娶那将修成应龙之身的雌龙,好延续龙脉下去。”
敖陀的指甲深入皮肉,刮出一道道血痕,声音越发激动。
“爹娘不要我,舅舅不要我,所有人都不要我,这些我都不在意……举世之间,有他一人就足够。可明明是先他惯着我、纵着我,叫我养成这等性子,叫这天下除了他再也无人能忍去。如今我随了他愿,再也无人可依,却哪想连他也抛下我,说舍却就舍得一干二净!”
第52章 小鼍怪的回忆(一)
敖陀本是泾河龙王之子, 模样标致, 光彩熠熠眉目焕发, 是泾河龙王最受宠的儿子。当年泾河龙王和袁士诚因下雨之事打赌, 私自兴云布雨,扰乱了人间秩序, 被魏征于梦中斩首, 落得尸骨无存。敖陀从小父母早亡,家里兄弟九人当中,年最幼, 性也最孽。他的长兄小黄龙, 居淮渎;二哥小骊龙,住济渎;三哥青背龙,镇守江渎;四哥赤髯龙, 镇守河渎;五哥徒劳龙, 与佛祖司钟;六哥稳兽龙, 与神宫镇脊;七哥敬仲龙,与玉帝守擎天华表;八哥蜃龙,在东海龙王处砥据太岳。
而他那会儿年纪小, 担不起什么职务, 也无处镇守, 就被他舅舅西海龙王敖闰拎了过去,暂为代养。
他们龙族子嗣众多, 骨肉亲情较之其他种族, 也淡薄得多。不过因着敖陀长得齿白唇红, 眉眼间自有股鲜动灵气,看着便让人欢喜,敖闰对他还是关爱有加,甚至让自己大儿子敖摩昂提携提携这个表弟。
敖陀那时喜欢玩闹,时常把宫殿里的夜明珠摘了把玩,后来还爱上听夜明珠碎裂的声音,每每抛掷,便不免眉开眼笑粲然动人,如青山水月暖光临照,摇晃着一荡又一荡。
敖摩昂平时和兄弟交情不错,却不知为何,独独对这表弟无可奈何。
“陀儿,这夜明珠也是稀罕之物,你可别再随意抛着玩了。”
“大哥这话就不对了,”敖陀嘟起嘴,两腮鼓鼓,“是夜明珠稀罕,还是我稀罕?”
摩昂一噎,倒不知如何回答。人怎能和物相提并论?
他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地轻叹了口气,“自然是你稀罕。”
敖陀听了心头一动,面上却嘻嘻一笑,凑上来一指点上摩昂时常皱结的眉头,“大哥,你就别再板着脸啦!你看看你,这眉头皱得跟个老头子一样,就不怕以后娶不到媳妇?”
摩昂为人正经,时常不苟言笑,因这事不知被生□□笑爱胡闹的敖陀嘲过几回。他一把捉住他的手,摇头轻斥了句,“我娶不到媳妇你这么开心?”
敖陀吐吐舌头,“开心倒不至于,幸灾乐祸却是有的。”
摩昂一时不知是气是笑,喉间一噎,只剩下声四散的长叹。
“你啊……”
敖陀定定看着他,只觉胸膛砰跳着如置于火山之上,开口时面上看着不在意,声音却有些紧张。
“……我怎么了?”
摩昂顿了顿,只觉潮浪翻涌,呼吸一窒回不了话。
那人是他恰逢于世的意外,也是如同春/色熏风直直闯进心口的不可说的存在。
犹如这殿中明珠,看着水润而不起眼,却承载起了满目灼灼的光辉。少一颗都不行。
摩昂到底自控着平复下了呼吸,半晌摸摸他头,揽过少年秀气的肩膀,一路踏着水色踏着长波踏着紫藤落花回了殿。“你啊,都快成年了,还这般胡闹没个正形……”
他低声说着,带着些许怅然,“要以后大哥不在身边,你又该怎么任性?”
敖陀那时只及摩昂胸口高,听到这话立即抓住摩昂的手,呼吸翻涌间握得极紧,反问着,“大哥要去哪儿,为何不会在陀儿身边?”
如今龙族血统渐淡身份低微,要么为仙神所役使,要么镇守四海八方。他身为太子,自然日后要继承王位振兴宗族,可敖陀不一样……
摩昂心头一沉,声音也沉了些许。
“以后你我二人,自然是要各自成家立业的。”
他从敖陀手中抽出袖来,如一寸寸抽离着半许缱绻留存的温度,摇了摇头。
“陀儿,你不小了,该长大了。”
在摩昂眼中,那人浑然还像个不知世事天真无忧的孩子,没有丝毫要成年的警觉和准备。他有出色的容貌,他有足够享受众人娇纵的资本,可他不可能凭那分任性活一辈子。
正如他不可能一辈子寄人篱下。他总会游走天涯。
“可陀儿长大了,大哥是不是就不会宠着我,一直在我身边了?”
摩昂抿着唇,“长大了,就是个男子汉,自然要顶天立地独立自处。”
敖陀听此,咬咬牙松开了他手,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直直对视着,声音坚决。
“那陀儿不要长大,陀儿要一直和大哥在一块!”
他不假思索出口的山盟海誓如同一个孩童天真无忌的胡言乱语,如白梦幻影般转瞬即逝轻飘随意,没有半分嵌入心头的沉沉力度。
并不是一个孩子的心意不够郑重,不够真诚,只是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他不知道对他而言宛如耸峙五岳的心意,于这个浩渺浮世而言,不过是再轻微不过的一粒沙。只要时光的风沙轻轻一吹,就会磨灭消散得一点不剩。
摩昂想笑,可顾及敖陀的颜面,到底没有真笑出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抬袖抚上那人柔软的墨发,一下一下摸着,“人都是要长大的,傻孩子……”
这世上没有永久的天真无邪,除非另一人用更漫长的守护来相换。而摩昂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护那个孩子一辈子。
他的天平之上,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砝码,那是他生而为龙宫太子的担负,也是他不可推却的重任。
天下之大,沧海之浩。而他注定受困于这一丈龙渊。
敖陀可不觉得自己傻,他气呼呼地将头靠在摩昂肩上,摇着脑袋蹭了蹭,几绺毛茸茸的头发还不时甩到摩昂脖上脸上,如火燎烧,一路烈燃着痒进心口。
“那我化蛟之时,大哥还会不会陪着我?”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敖陀原身是鼍,修炼了将近五百年,就快化成蛟,大劫逼临眼前。只要迈过这道坎,他就能踏上化龙之途,而不是一个修为低下平平无奇的鼍怪。
摩昂心跳促然,跃动如连绵不息。他缓缓点了点头,“自然,化蛟是你头等大事,我当然会守在你身边。”
敖陀听此,心下微松了口气。他抬起头,踮起脚尖一口咬上摩昂的鼻尖,“大哥说话算话,不许耍赖!”
摩昂哭笑不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重比五岳。你当我是你呢?”
敖陀背对着他,负手走进殿里,口中哼哼唧唧的,“谁说的,我才不会悔诺……”
“哦?”
摩昂跟在他身后不过随意一问,却听那人声音忽然轻了下来。
就像一片羽毛划拨过心头,微颤中满是认真。
“说好了一辈子,我就一定会陪大哥一辈子。”
摩昂一怔,恍惚中仿佛霜雪落满了眉眼,湿润了涌涩热意。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那样默然立着,双唇翕动间静流无声。
覆于眼上的睫翼如同装着满腔心事的棺椁,沉葬了所有。
敖陀可以任性,可他不可以。他是东宫太子,是未来的王。
所以从始至终,他都不曾越界一步。
更不曾予那人半句承诺,哪怕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字——
“好。”
“好。”
东海龙王那年寿庆之时,敖闰派摩昂去祝寿,摩昂点头应下了此任。
而偷偷与他一道前去的,自然还有从来粘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敖陀。
“大哥,东海龙王长什么模样,和舅舅长得像不像?他俩谁厉害?谁岁数大?他有子嗣没有?长什么模样?好不好看?他们好看还是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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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路上,敖陀喊了无数声大哥,摩昂头疼地听着他那些话唠似滔滔不绝的问话,恨不得拿什么把他嘴给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