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使完本——by王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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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陈东明怎么舍得让陈雨儿走路呢?他是想给陈雨儿安一个军师的头衔,让他也骑着马走。但是陈雨儿觉得,军师哪有他那么年轻漂亮的,军师就算是年轻点的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并且留着山羊胡子。
陈雨儿不愿意粘山羊胡子,他要是坐在马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陈东明的姘头,会瞧不起他,还会处处针对他的。所以他宁可自己走在后面当个小兵。他大部分的包裹都放陈东明马背上,身上只背了个小包裹。旁人看见,只觉得他真是可怜,连被子都没有的,这野地里扎营,怎么睡啊,还不冻死?当然了,在得知人被褥可是放在节度使马背上的时候,这种可怜之情立马转成嫉妒和自怜,对他也由善意转成敌意。所以陈雨儿无论如何都是要被敌视的,还不如骑个马,堂堂正正的当个姘头。
十一
一行人一路晓行夜宿,走了两个月,终于走到蜀州。这一到傍晚要扎营了,陈雨儿就去陈东明马背上拿被褥,早上一起来就把被褥卷起来放回到马背上。其他人看到他轻轻松松,自己却背着被褥走得辛苦,心里甚是不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不平慢慢变成了愤恨。终于这天,到蜀州城外扎营的时候,大家伙的愤恨到达顶点。大家吃完晚饭,十个一堆,二十个一伙,围着各自的火堆聊天取暖。陈东明和几个自己家里带来的佃农兵坐在一起,陈雨儿坐他旁边。
之前在城墙下面的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兵,姓李,大家都叫他老李,他有五个儿子,大儿子叫李大,二儿子叫李二,一直到第五个儿子叫李五。队伍分成两派,一派是从陈家出来的佃农帮,另一派就是二十个城墙底下招来的兵,那就叫他们城墙帮好了。这老李带着五个儿子来当兵,所以威望较高,是他们这一派的老大。这老李走到陈东明的前面,先抱了个拳,然后开口问道:
“陈节度使,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凭什么陈雨儿小兄弟的被子可以放在马背上?”
“被褥太重了,他背不动。”
“陈节度使,他的被褥重,我们的就不重吗?当节度使,讲的是一个公正,公平,讲的是论功行赏,陈雨儿他立过什么功?他砍柴不会,烧饭不会,就会吃饭,当兵难道是这么好当的?希望陈节度使不要让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心寒。”
老李这话一出,大家一片应和,回想起自己前两个月的辛苦,愈加的敌视陈雨儿:大家都是当兵的,凭什么我们受苦,你享福?而大家对陈节度使天天骑马的行为却毫无意义,谁让他是节度使呢?节度使就是身份尊贵,节度使就是高人一等,节度使骑马是应该的。
陈东成一时无言,老李说得都是对的,陈雨儿的确没有立过功,他也不砍柴,他也不烧饭。陈东明不舍得,难道他就回答不舍得吗?
陈雨儿在一旁听到老李的话,内心翻个白眼:我给他插屁股,你给吗?他等着陈东明给他说话,结果陈东明半晌崩不出一个屁来。大伙的目光都往这边来,看着陈东明和他。他明显感到越来越多敌意的目光直射到他身上。眼看陈东明是指望不上了,他只好自己站了起来。
“我知道大伙儿心里不平,大家都是当兵的,凭什么你不用背行李,我就得自个儿背行李?大伙儿肯定也看到了,我这身子骨,一看就不是当兵的料。其实,我还真不是兵,我是军师。当初陈节度使是要让我骑马的,我给拒绝了,我想要了解你们。我们带兵打仗,不就要上下一心吗?我就是陈节度使的耳朵,我就是陈节度使的眼睛。我把你们的苦楚告诉他,我要让他体谅你们的苦楚,”
“这两个多月来,我看到你们背着行李,虽然辛苦,却都咬牙坚持。尤其是老李,他都那么大了,还有小李,他才十六岁,他们背着行李,从不掉队。”
“我晚上和陈节度使反应过了,大家背着行李走路太辛苦了,还影响走路的速度,不如买辆马车,大家把行李都放在上面。陈节度使已经答应了,明天就去蜀州城里买马车。”
“好!”大家一听到以后不用再背行李了,都高兴地叫好。他们都夸奖这陈节度使英明,陈军师英明。他们不再嫉恨陈雨儿行李的事了,毕竟人家是军师,那骑马都是应该的,可是人还和我们一起走路,多么亲民的军师啊!他们仿佛忘了陈军师柴也不砍,饭也不烧的事了。
当天晚上,陈军师的被褥都是别人给铺好的。
老李冷眼看着陈雨儿,看着周围一片阿谀奉承之声,他想着这个兔儿爷还挺能掰,不过也就骗骗这些老实的庄稼汉。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年轻,哪可能是军师呢,肯定是那陈傻子的姘头。不过也好,这样我们也不用背行李,到时候等脸上烙印一消,他们就动手连马带车把东西偷过来。本来老李他们是只跑路,不偷东西的。可是这回,他仔细观察了陈东明,觉得能偷,偷了不会出事,不偷白不偷。就是这脸上的印子到现在还很明显,他不能跑,当逃兵被抓是要杀头的。这铁匠,这次下手也太重了,照往常两个月都已经没印了。由于老李上次当兵的时候,赚了钱去赌坊赌,一下子输太多,只给铁匠打了二斤黄酒,实在是有些小气。铁匠一生气,手就有点重,以至于现在他们家六个人脸上的字还是很明显。到是其他十几个的字明显的浅下去好多。
十二
转天,陈东明派人去城里买了一辆马车,马没要,就光要了车厢,把自己的马套上。大伙儿把自己的被褥行李都放在车厢里,一行人继续赶路,这回轻装上阵,速度快了许多。陈东明坐在马车的左边,手持鞭子赶马车。陈雨儿这回光明正大地坐在马车的右边,路也不走了。这样看起来,陈东明到像个赶车的了。
这过了蜀州之后真的是越来越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往三五十里地才有几户分散的人家。陈东明给了这些兵油子十两银子买盔甲,这些兵油子为了省钱,买的都是竹片做的盔甲。这些竹片浸上墨,染成黑色,看着和真的一模一样,但它更轻更凉快。而佃农帮家里大多托儿带口的,几张嘴等着吃饭,所以为了省钱,也买的这种劣质产品。陈雨儿来本就不是当兵,自然也买的这个轻便些的。只有陈东明,去兵器部买的最好的盔甲。这两个多月来,虽然他骑着马,不用背行李,但这么几十斤的盔甲带身上,也把他压得腰酸背痛。
陈东明一行人三月出发,五月到达蜀州,再赶了半个多月的路,遇上了梅雨季节,下了一个多月的雨。这些竹片盔甲经过雨水的洗礼,颜色慢慢变浅,露出它本来的面目来。陈东明看着这些兵的盔甲从黑变灰,再慢慢地露出竹子的本色来,心里很不高兴,他觉得这些人真是眼见短小。好歹大家是要上战场打仗的,到战场上刀光剑影的,为省这么几个钱,到时候把命丢了!城墙帮的人听到这些话笑了,尤其是老李,他抬着头看着陈东明笑,笑得陈东明心里一阵发毛。
梅雨季节接近尾声的时候,老李脸上的烙印已经退的差不多了。他召集城墙帮的人,开始密谋劫车逃跑。这天,一直下雨的老天爷终于心情好,放出个大太阳,到傍晚的时候地终于不再湿漉漉。眼看着终于能睡个好觉,一行人早早的吃完晚饭就睡下了。今天放哨的又刚好是城墙帮的人,于是半夜十二点,老李和城墙帮的人驾着马车顺顺利利的逃走了。
十三
第二天一早,一个小兵起来,准备烧饭,发现拴在树下的马车不见了,他大声喊着马车不见了,从营地的最东边喊道营地的最西边,于是全营的人都知道马车不见了。大家嘁嘁喳喳的一阵交流,发现城墙帮的二十个人也跟着不见了。他们慌张起来,来到陈东明面前,等着他出主意。
陈东明清早起来,迷迷瞪瞪,眼角还挂一大坨眼屎,听完属下的汇报,当场就呆住了,他抬起手,扣了扣眼屎,眼泪就顺着眼角留下来。他想起自己前二十多年,活得自自在在,上学堂的时候不听就不听,逃学就逃学;长大了,想逛妓院就逛妓院,想嫖女的嫖女的,想嫖男的嫖男的。没有吃过学习的苦,也没有为了生活愁,过着幸福的咸鱼生活。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家不过挨点骂,也不会少块肉,可他偏偏想着去建什么功,立什么业,现在好了,建狗屁业,立狗屁业。
这戏文上但凡讲那浪子回头的,都有高人相助,最后大展宏图、一鸣惊人,可到他这怎么全变了呢?不光没有高人,还来了一堆小人。这群狗娘养的,跑了就跑了,还把他马车给偷了,这干粮银子全在车上,荒郊野外的,这不给人绝了活路了吗?陈东明越想越觉得死路一条,于是这眼泪就和下雨似得,哗哗的往下流。陈东明一时犯起自怜癖的,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
戏文毕竟是戏文,搁现实里,这高人凭啥好好的青年才俊不帮,要去帮他陈东明呢?他自以为自己是浪子回头,这浪子回头是这么好回的吗?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那些高人还看不出来吗?再说了,这在场的哪一位不比他惨呢?那些佃农,为了家人能有块地种,出来跟他当兵。他们和城墙帮的人不一样,他们跑也跑不得。跑了,莞城的家眷这么办呢?他们蹲在地上,心里憋着一口气,看不起陈东明那怂样,可是也没有其他什么办法。
陈雨儿见众人都蹲着不说话,心里也烦闷得很。他耳边听着陈傻子呜呜呜呜哭着,简直想给他一闷棍。他心里这么想着,手上便行动起来,啪地右手飞到他脑门上就是一下:“哭丧啊!”陈东明被这一拍,吓得打出一个嗝,他捂着脑袋看着突然变脸的陈雨儿,无法接受温婉体贴的小相好突然变成公夜叉的事实。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他落了难,连小相公都敢动手打他了。他不敢哭出声,捂着嘴光掉眼泪。
陈雨儿想自己可真是看走了眼,跟了这么个没用的玩意儿。他在蜀州的时候就有点想跑了,可是后来犹犹豫豫的,拖拖拉拉的就跟他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哦不,鸟还是拉屎的,大概一天三回,回回往他头上拉。他可不要跟着这鳖孙死在这里,要死在这里,身上全鸟屎,到阴间去变成一个臭鬼,那是万万不行的。咋办呐?往回走吧。他自己一个人是没能力回蜀州的,得忽悠他们一块儿去才行。
怎么才能忽悠他们回蜀州呢?对了,城墙帮他们偷了马车那还不是往回赶呐?这追肯定是追不上了,他们人少,又有马车,跑得又快。追不上也得骗他们往回追啊。怀里还有几张银票,追到蜀州,换了银票,正好回家。
陈雨儿插着腰,开始骂天骂地骂城墙帮,骂到他们祖宗十八代,像个泼妇在骂街。他自小卖到了妓院,耳濡目染的,骂人是一把好手,以前他被人骂哭,现在他能骂哭别人。泼妇骂街,虽然不雅,却最能煽动人心。这八十来个人听得群情激奋,两股战战,几欲奔走,摩拳擦掌地就要去抓人,最后在他的一臂震呼下真回去抓人了。
十四
陈东明一行人憋着一口气竟是从天亮走到天黑。夏天天日长,可是南方的天日又比北方短得多,六点半太阳下山,七点,天就半黑下来,到了七点半,天竟然全黑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陈雨儿的脑袋里回荡着这个声音,可是他的身体却一直在走下去走下去走下去。走下去吧,,走到天亮,再走到天黑,一直走到蜀郡,一直走回莞城。
人群开始骚动,白天发热的头脑在夜晚慢慢冷却。追不上了,别追了,追不上了,别追了。有些人开始停下脚步,他们累了,要休息了,有些人去寻找食物,他们饿了,要吃东西了。
只有陈雨儿和陈东明,他们在队伍的最前端,他们没有停下,他们不知道身后的人已经停下。他们走着,却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走着,两只脚只是机械地迈动着,就这样走到死好了。
他们转过一个弯,看见路上砸着一块巨石,石头是个不规则的多边形,它的一角深陷在土里。这里的泥土湿润,一踩一个坑。显然这里是背阴处,并没有晒到太阳。他们穿过山和巨石旁边的小路,看到前面破碎的马车,死去的马和地上散落的尸体。他们瘫坐在落石上,两两相对,相顾无言。陈东明开始大笑,笑不是好笑,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声在黑夜有些渗人。
两人找来藤条,一头系在树上,另一头系在陈东明腰上。陈东明摸索着走到马车那里,在废墟里找食物,他找到一个麻袋,扯出来发现是他妈给他准备的石头馍馍。他把麻袋背上往回走。陈东明两腿发软,不是怕的,是走路走多了,酸的。他应该感到害怕,可是他却感到一种平静。他望向陈雨儿,看到他靠在那块大石头上,月明星稀,借着月光,他隐约地看到他的脸,五官不太明晰,却是一脸肃穆,他的身体在打摆子,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他看到他的脚边有一截断掉的手臂,从石头下面的泥土里伸上来。陈东明一点儿也不害怕,他光是望着陈雨儿就感到心安。
陈雨儿盯着陈东明,盯着他背着一麻袋东西往回走。他有些雀跃,又有些紧张,别掉下去,陈大傻子,别掉下去。他一个人镇不住那群佃农,他不是陈家的儿子,他们种的地不是他家的。如果节度使死了,那还要军师干什么用呢?他们就是带陈东明的尸体回去,也不会带他回去的。泥土太软了,一踩就两个深坑,他的鞋面上全是新鲜湿润的泥土,而石头底下压着新鲜湿润的尸体,他没有注意到尸体。山里的夜凉,山风吹过来,他冷得发抖,心里大抵是也有些怕的。
陈东明到底是把石头馍馍安全背回来了。这个石头馍馍本来是脆里透着咸香,经过梅雨季的洗礼,变的软绵绵,放入口中那真是味同嚼蜡。两人嚼了十来根蜡烛终于恢复点力气。
陈东明和陈雨儿背着石头馍馍往回走,将它分给其他人,分完之后铺上被褥倒地就睡。一个转角过去就是横死的尸体,他们心里都有些害怕,两人没有说话,默契地睡在一起,抱作一团。
陈东明借着月光看着陈雨儿的脸,陈雨儿的脸被太阳晒黑了好多,当然大晚上的看不清肤色,所以陈东明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莞城,陈雨儿依旧是那个白白嫩嫩的陈雨儿,他依旧是那个天天去人家里下棋的陈东明。浪子回头都是有高人相助的,陈雨儿就是他的高人。他抱着陈雨儿,心下安然,不一会儿便呼声震天。
陈东明死死勒着陈雨儿,勒得他有点胸闷,他太累,不跟他计较,自顾自地酝酿着睡意,眼看他要睡着,耳边一声闷雷,炸得他睡意全无。他睁开眼,心头直冒火,伸出手啪一下打人脸上。呼声一停,他心下满意,准备睡去,结果这呼声像试探似得轻轻响起,看看安全,便逐渐增大,最后放肆开来。
陈雨儿睡不着了,他睁眼看陈傻子,斜眼看天空,想想回不了家,又得去南方,觉得了无生趣。想来想去,两眼一闭,毕竟累一天,不一会儿也是睡着了。
十五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吃完早饭,往出身的山脚走去,准备去废墟中再抢救回一些东西。大家伙儿踢踢踏踏地往前走,都有些懒散。昨天神经崩得太紧了,以为自己要就此嗝屁,没想到柳暗花明,于是都松懈下来。他们转过一个弯,来到事故发生地,受到了大难不死后的第一次惊吓。
就在那马车旁边的山脚下,坐着李五,他才是真正的大难不死。
那天夜里,老李他们偷了车后,就一路疾行,天蒙蒙亮的时候来到这个山脚下,遇上泥石流,死了。老李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去南方当兵,照理说对南方的自然灾害是有所了解的。坏就还在他偷了陈东明的车,南方的山路不好走,他们紧赶慢赶也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偷了人的车,人肯定会往回追啊,到时候追上可就是一场恶战。老李怕被追上,慌慌张张的,看到这傍山险路就这么瞎眼走过去了。走到中间,好么,石头连泥一起滚下来,人就没了。
李五走在他哥李四后面,李四二十三四,人高马大的,李五才十六,就跟个小鸡仔似得。石头落下来的时候,砸到李四头上,李四一下就到了,倒在李五身上,接着成片的黄泥夹杂着石头滚落下来,李五只觉得满眼的黄泥。他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中间有没有昏过去,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被埋在下面了。还好他哥在他上方,给他留下一个狭小的空间让他不至于没空气憋死。他憋着一股劲拼了命的往上爬,手指甲里全是泥土,挖到后来血和着泥土。他拼命的挖,他太虚弱了,他以为自己挖的很快,其实不过是偶尔的缓慢地一动罢了。天亮了,他爬出来,以为只过了几个时辰。他想去救其他人,可是他太累了,他得歇会儿,他坐在山脚边的石头上,全然没有想过泥石流可能会再度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