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撞死在树上完本——by鹤来衣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8-26
“但就算有被您讨厌的风险,我还是会这样说。”方亦慈的语气轻柔得像是呢喃,“要是换作是我翻山越岭,却没有看到山顶的风景,那我一定非常、非常、非常希望有个人能替我遗憾。”
话音落下的瞬间,魏如枫发凉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朝掌心缩了一下,有轻微发颤。
只是看一看而已。
如果和眼前这个人去看,他好像意外地……并不那么抗拒。
甚至在他已经见过方亦慈那般拼尽全力的背影后,还会对“这个人到底能走到多远”这件事产生好奇,或者说是,不自觉的期待。
方亦慈微弱的气息就近在咫尺,他俊朗而坚毅的脸庞包裹在浓稠的黑暗里,明明只是些许不值一提的温热,却好像莽撞地要灼热魏如枫的心脏。
他们谁都没发现此刻是看不清楚彼此的。
决定的改变其实只需要一瞬间。
那个瞬间就像是夏天的冰块落入碳酸汽水,“嗒”的一声,触碰到玻璃杯底。
——想看清楚。
魏如枫渐渐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动摇。
他想看清楚。
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看不出半分夏日炎热,反而像是沉浸在料峭的寒意里。高楼耸立,鳞次栉比,在二十多层的公寓落地窗前俯瞰到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渺小却富有生机。
从机场到市区的路程并不长。大赛的举办地点选在了A市的传媒学院,附近有不少出租的高层公寓。方亦慈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到了傍晚时,他摘下耳机踱到卧室把魏如枫喊了起来。
今天是初选的日子,将会公布一百部进入终选的作品,这对于方亦慈来说是势在必得的事,所以整个团队除他这个导演以外,其他人都没有一同前来。
“您要吃点什么吗?”方亦慈给他倒了杯水。
“不饿,结束后再说吧。”
魏如枫准备把睡衣换下来,正解扣子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他有点回忆不起来:“我什么时候穿的睡衣?”
“您睡着的时候我给换上的。”方亦慈回答得落落大方,毫不见外。
魏如枫下意识低下头,发现裤子也被换了。
“……”
对于方亦慈的各种自作主张魏如枫已经能勉强习惯,就算自己认真计较起来,方亦慈也无动于衷,甚至还会变本加厉,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简单收拾过后两人出了门,只需过两条马路就到了传媒学院。大厅门口贴着巨幅海报,上面有不少已经到场的评审亲笔签名。魏尽的名字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魏如枫瞥了一眼就匆匆进了大厅。
来现场等待初选结果的参赛者有很多,大部分还都是在校的学生,脸庞青涩稚嫩又焕发着光彩。魏如枫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人群中方亦慈和他们一样朝气蓬勃,但气质上他显然要比其他浮躁的同龄人稳重不少。
像是一种超脱年龄的可靠感。
目前所有参赛作品已经录入大赛的官网,只要是用学校的局域网登录可以观看全部作品。方亦慈闲着也是闲着,在宣布结果前就随便找了台公共电脑到处浏览。
魏如枫抬头望了眼大厅外的场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好几辆黑色宾利,从上面下来的人都有几分面熟,其中有几位是自己大学时的恩师,不过后来他们退休了便再也没见过。
外面渐渐有媒体记者集中采访,魏如枫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不出去和曾经的教授们问好了。正当他目送那几位长辈远去的时候,发现另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那个人在自己记忆里的模样已经不那么清晰了,他现在的样子就和电视上一样意气风发。
魏如枫迅速别开了脸。他刚一转过身子,就发现方亦慈定定地站在面前。
“魏老师。”方亦慈眼底有些茫然,他非常疑惑地问:“为什么有个叫姜熠的,参赛作品是《伯格理白玫瑰》?”
魏如枫怔在了原地。
“是我大学同学,那个剧本最初的大纲就是我和他一起讨论的。”魏如枫在几秒诧异后回过神来,向方亦慈解释,“后来我的毕业作品用的是自己那个的版本。”
方亦慈点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故事内核基本相同。”
魏如枫没有再跟他多说些什么。姜熠也来参加这个比赛是他意料之外的,但随后又想起他已经拜魏尽为师,参加自己师父评审的比赛想必是有优势,便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
很快就到了公布入围作品的时间,前来的参赛者都陆续进入到了演艺中心的大礼堂,依次落座。
大屏幕上慢慢出现了五十部微电影作品及导演名字,方亦慈毫无意外地入围终选。等所有名单都滚动完,主持人宣布接下来是评审团代表讲话时间。
魏如枫搭在腿上的手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第一位是学院派的教授,第二位是上世纪活跃的独立导演,第三位……魏如枫有些忐忑地等待着他们发言结束,每当他以为可以离场时,却还有下一位评审的长篇大论,无非就是对在场的各位青年导演寄予厚望和鼓励,车轱辘话来回来去地碾过他逐渐烦躁的心。
会有魏尽吗?魏如枫不由自主地猜测令他不安的结果,他很怕魏尽如果现在站在上面,会和底下的自己四目相接,倘若真的如此,那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委屈?怨恨?还是干脆就面无表情?
他不知道。
过去的好几年里他都在想如果再和魏尽见面,自己一定不能有好脸色,可这些年来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他已经不想见到那个人了,那张在自己童年视作依赖的脸,会时刻提醒自己——“我是被他遗忘的那个”。
“魏老师。魏老师?”方亦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飘渺到清晰,魏如枫被他转移回了注意力。
“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去了。”方亦慈见魏如枫刚刚在愣神,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扬观察着他。
结束了,魏尽没有出现。
魏如枫从软椅上站起身,刚要走时忽然听到背后一道响亮的声音:
“魏如枫?”
他回过头,看到一张瘦削而惊讶的脸。
方亦慈在拐角的楼道口吸烟,透过门上的玻璃,能看到外面的魏如枫在和那个人说话。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愿意参加比赛,刚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魏如枫没有看他,而把眼神随便甩在某个角落里,漫不经心地回答:“是陪我的学生来。”
姜熠恍然:“噢,你现在当老师啊,教什么?”
“电影史。”
“电影史?”姜熠不可思议地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会是实践课的老师。”
“我没有那个资历和水平,带不来学生。”
魏如枫不自觉地皱眉,很想和他快点结束这拖延时间的对话。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魏如枫趁他沉默的空当主动告别,“我学生还在等我。”
“等一下。”在魏如枫挪开两步的时候,姜熠又叫住了他。
魏如枫回过头。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能拜你父亲为师吗?”
魏如枫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他回国后早就跟媒体说过自己要招徒,你那么优秀,想办法被他看中不是很正常?”
姜熠不知道魏如枫嘴里的“优秀”是真的夸自己还是在讽刺,对此他也没有多在意,而是继续问魏如枫:“他回国后你没见过他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魏如枫紧锁眉头。
“因为他一直都跟我提到你,到今天也是。”姜熠深吸一口气,“当初我拿着大学时期的作品登门拜访,他注意到了你的名字……”
魏如枫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于是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他是因为欣赏你才选你当徒弟,别妄自菲薄地以为是因为我的关系。”
姜熠不再直视他的眼睛,“可你很清楚,当年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你拍摄,我挂名。”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方亦慈的烟已经抽完了一根,见外面两个人气氛有点不太对劲,便想拉开门出去催魏如枫回去。他刚摸到把手,就听到魏如枫的声音从门缝外传进来:
“我早就跟魏尽说过了我不想见他,别一而再再而三地烦我了。如果你是来跟我叙旧的,那我们可以定个时间去喝酒;如果你是替他来传话的,那我就当我们今天没见过。”
方亦慈的手僵了一下,随后他撒开了冰凉的把手,轻轻地远离那扇门。
等姜熠走后,方亦慈才掐灭了烟,慢慢拉开楼梯间的门。他动作很轻,像是怕吵到魏如枫一样。
魏如枫高大挺拔的背影映入眼帘,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某个方向落寞地出神。方亦慈踱着缓慢地步子凑近到他身后,然后伸出手臂,攀上他的脖子。
魏如枫比他高了大半头,这样的姿势要想搂住魏如枫,方亦慈还得掂起脚,显得有些笨拙。但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在手臂触碰到魏如枫脖颈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紧紧拥住那宽厚的肩膀。
脖子上突然有温热的触感,魏如枫瞬间知晓了身后的人是谁。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肩膀上有一份重量在压着,但是并不觉得累赘。
方亦慈保持着从背后搂着他的姿势,脸慢慢凑到魏如枫的耳边,用自己最轻松的语调跟他说:
“如果我多一张电影票,魏老师要不要跟我走?”
41.
魏如枫早上醒来的时候太阳穴一直在跳,他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大脑空白了几秒,想起来自己现在正身处A市的公寓里。
他清了清干痛的嗓子,胳膊肘撑着床的边沿,伸出手臂摸到床头柜上的水,几大口喝完。他把空荡荡的玻璃杯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方亦慈正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摆弄那些瓶瓶罐罐,房东没有在调料瓶上贴标签,他就只能自己一个一个试。卧室里传来的轻微响动被他捕捉到,于是立马放下的手里的汤勺,折回了房间。
“您昨天在电影院看到一半就睡着了,”方亦慈开口跟他解释,“又是我把您扛回来的,累死了。”
魏如枫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头有点重,屋子明明没开空调还是有些冷。看到他往被子里缩了一下,方亦慈上前摸了一下额头。
“烧退了不少,不过还是有点烫。”
魏如枫抬手揉着太阳穴,偏头看了看方亦慈,“我怎么发烧了?”
“可能是昨晚受了风。”
“送我回来辛苦你了。”魏如枫想起身下床,但是发现身体使不上力气,索性就懒得动弹。他偏头看了看方亦慈,“我发烧影响你休息了吗?”
“没有啊。”方亦慈回答得坦然,“您睡觉可乖了,不会乱动弹。”
魏如枫困惑地望着他,“你晚上睡哪了?”
“就这呀。”方亦慈朝魏如枫的床扬了扬下巴,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您都发烧了我哪能不管,当然是抱着您睡的。”
“……”
厨房里突然有沸腾的声音,方亦慈这才想起来自己熬了一锅粥忘记关火。
方亦慈穿着居家服和拖鞋离开屋子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日常在家的模样,让魏如枫的大脑有片刻恍惚。
没多久方亦慈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里面加了些切碎的蔬菜。魏如枫刚要伸手去接过来,却不料方亦慈往回躲了一下,那架势是偏要亲自来喂他。
“我只是发个低烧,又不是残废了。”魏如枫有些无可奈何。
方亦慈固执地自己端着碗,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口,轻轻吹凉再送到魏如枫嘴边。魏如枫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上一次被人喂饭还是在小学二年级,当时自己摔伤了胳膊,每顿饭都是母亲喂他吃的。以前谈过的女朋友里也有喜欢情侣之间喂饭这种古怪情趣的,魏如枫觉得这种行为像是生活不能自理,放不下一个健全成年人的自尊心,顶多就是对方撒娇没辙了他才拿勺子喂一口。
“亲手喂您吃饭,让我有一种在养您的感觉。”方亦慈眼里带着笑意看那一勺白粥送进了魏如枫嘴里,又继续舀起下一勺。
魏如枫还是觉得很不自在,别扭地说道:“是‘饲养’的感觉吧。”
方亦慈笑出声,回答他:“不是,是‘爱的供养’。”
魏如枫现在想自杀。
昨天和姜熠久违的谈话并不愉快,那个人对自己好像没有半分的怀念,态度普通得就是见了个大学同学而已,毫无其他情绪上的波动。对于过去的不欢而散,姜熠也只字不提,显然把过去当作是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只有魏如枫还对这种小事耿耿于怀。
果然那个人从来没把自己当过朋友。
确定了这个结论后,魏如枫本来就没什么食欲的胃口又拧了一下。
那他和自己说魏尽又是什么态度呢?一直想见自己吗?不,他想见自己的原因只是想打听出母亲的下落,他可能对母亲还有留恋和愧疚,但他对自己肯定没有。
魏如枫小时候就清楚,自己其实是一条意外的生命,他的存在如果被其他人知道定会让父母蒙羞。可他也明白,真正让那两个人尊严扫地的是他们自己,而他是无辜的。如今母亲还在医院里躺着,肺部的感染不知道哪天就能让她撒手人寰,要是真到了那时候,他要不要让魏尽见她最后一面呢?
魏如枫的思绪已经飘到了遥远之地,完全忽略了自己眼前还有一个举着勺子的人。
方亦慈的手已经开始酸了,这勺粥他在魏如枫嘴边举了半天,这人却对他视而不见,双眼放空着不知道在想些别的什么。
三秒后,他放下勺子,把碗重重地撂到桌上。
那“砰”一声的响动很大,惊得魏如枫瞬间注意力集中回来,有些茫然地看着方亦慈。
令魏如枫猝不及防的是,方亦慈从床边的椅子上起身朝自己这边靠近,没等魏如枫抬起头看他,方亦慈就扳过他的肩膀发狠似的吻了上去。
魏如枫条件反射地睁大了眼睛,对方的舌头毫不费力地撬开自己的牙关,放肆地在嘴里纠缠。他的肩膀被掐得失去力气,整个人失去重心倒在了床上。
方亦慈的身体紧压在魏如枫的胸膛上,他闭着眼睛,全然不顾魏如枫惊愕的表情,一门心思地用舌尖侵略过去。这个吻像是贪婪的吮`吸,带着强势的占有欲和灼热感,不断交织,索取,让魏如枫嘴唇产生隐隐的酥麻。等方亦慈察觉出魏如枫气息相当不稳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舌头,半睁开眼,对上魏如枫湿润的视线,唇瓣却依然在意犹未尽地蹭弄着他。
魏如枫错愕地盯着那英气与邪气并存的眼睛,听到方亦慈那磁性的嗓音在自己唇上游走:
“这样够不够让您今天一直想着我?”
他一说完,魏如枫就觉察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尽管方亦慈的唇角还是带着笑意亲吻自己,但那近在咫尺的眼神里藏着相当多的不愉快。
方亦慈搂着他的脖子,暧昧地用额头抵住他的头。
“我就在这呢,您不准想别人。”
说完,他又忍不住将嘴覆上魏如枫单薄的唇,轻柔地撕咬几下后才善罢甘休。
魏如枫胸前的重量终于完全移开,压抑的呼吸也恢复了正常。
他现在浑身的力气都瞬间移到了脑袋里,好像重得要陷入进枕头了。
“起来继续喝粥吧,魏老师。”方亦慈回到了床边的椅子上,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口。他看魏如枫还是躺在床上不动弹,便伸手摸了下那张脸,发现是滚烫的。
“您好像又发烧了呀。”
方亦慈佯装惊讶道。
42.
心脏怦怦直跳。
魏如枫觉得方亦慈就是狗。
被这条狗咬完以后如果不及时接受治疗,恐怕自己也会狂犬病发作。
他伸出手臂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手轻轻攥成拳头。额头的温度慢慢传递到胳膊上,烫得他头重脚轻,身体也像是充满了氢气,马上就要漂浮起来了。
魏如枫闭着眼睛跟方亦慈说:“你出去,我自己喝。”
方亦慈心满意足地占完了便宜,自然懂得见好就收。他把碗轻轻放下,顺手替魏如枫盖好空调被,才趿拉着拖鞋出了房间。
方亦慈一走,魏如枫手臂从眼皮上移下来,慢慢睁开眼睛。
呼吸徒然发抖,发热的皮肤让胸膛里像是融化了一块冰,化成的水淹没了心脏,心脏里住着一头安静的鹿,惊觉到那冷冰冰的触感紧紧包裹着身体,于是它溺水挣扎,一边喊着“救命呀”一边使出全力撞击着瓣膜。
救命。
怦怦怦。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