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撞死在树上完本——by鹤来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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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夸你。”
他轻轻说。
20.
吃完晚饭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方亦慈递给他一份简单的故事梗概。魏如枫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这表情让方亦慈一阵忐忑。
魏如枫看完了,眉头舒展开抬头问他:“你写的这个故事,是自己有想法要表达,还是纯粹为了在比赛上吸引评审团注意?”
方亦慈身子一僵,“我觉得……这个剧情安排有冲突和悬念,而且主要人物的关系在后面反转时——”
“别回避我的问题。”魏如枫声音很轻,但语气保持着强硬,“你写的情节过于夸张,镜头上拍起来尺度更大。别的我先不说,就这几场床戏对人物关系有多少推动作用?你把对性的描写变成了整个故事的重点,这太喧宾夺主了,女主角要是这样刻画根本没法让观众产生同情。”
魏如枫说完这番话后不免对方亦慈有点失望,他本以为这位受全系老师重视的优秀学生能踏踏实实构建自己的风格,没想到为了个比赛,也会设计哗众取宠的情节来引人注目。
“我改。”方亦慈拿回那几页纸,“您说一下哪里不好,我马上改。”
魏如枫有点意外,他原本都做好和方亦慈再理论一番的准备了,没想到今天这学生比之前在影厅里时谦虚很多,少了好几分戾气。
见他态度端正,魏如枫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把女主角和别人的对手戏删一部分,多拍些她自我救赎的镜头;再把那几个有自杀念头的情节合并成一个,放到倒数几场戏里;还有,最后那场高`潮戏,我的建议是你把现实和幻想合二为一,突出女主角在群戏中既主导又游离的存在感。”
方亦慈一边拿笔飞快地记笔记一边应和着魏如枫,姿态温顺得不得了,怎么看都像是个乖学生的样子。魏如枫没想到他今天能这么听老师话,半句都没呛自己,很难得。
“你……没什么要坚持保留的部分吗?”魏如枫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方亦慈盖上了笔帽,没有立刻回答他。
空气沉默了半晌,许久后魏如枫听到方亦慈缓慢的声音:
“魏老师,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说。”
“您毕业以后为什么不去A市?”方亦慈把纸和笔往茶几上一丢,偏头看着他。
魏如枫从容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去A市?”
方亦慈想了想道:“我觉得光从您毕业作品来看,您的水平进电影圈很快就能有很大的成绩,可是您毕业后却选择留校教理论课。我之前也说过,这太屈才了。”
魏如枫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觉得。而且我性格就这样,不喜欢大城市的快节奏,觉得在这儿有份安稳的工作已经挺好。至于别人怎么拼搏的,我只想在旁边看看就够。”
方亦慈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但您的作品反映出来的可不像是您说的性格。”
“创作者和作品本来就是两回事。”魏如枫无动于衷。
方亦慈听到这话笑起来,眼睛里都亮晶晶的。
“不,不是这样的。”他凑近了魏如枫,语气很轻,“如果您真的喜欢安稳,那为什么当初要艺考学导演,而不是上个普通师范类大学呢?”
魏如枫准确地抓住了话里的关键,“你怎么知道我艺考时学的是导演?”
他当年刚进大学时确实是在导演系,但因为某些原因他选择转到戏文专业,这种事要是不提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是扈玉告诉你的。”魏如枫反应了过来,“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他还说什么了?”
方亦慈摇头,“是我随口问的,别的他什么都没告诉我。”他顿了顿,说:“魏老师,无论是您的毕业作品,还是刚刚的剧本,都反映出来一件事——”
“您适合当表达者,而不是旁观者。”
方亦慈下完结论后就安静地等待魏如枫作出反应。
但魏如枫依然云淡风轻,不为所动,完全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一样,身子前倾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缓缓说道:
“我没有想表达的东西。”
——他说他没有想表达的东西。
方亦慈眯起了眼睛。
窗外涌进来最后一抹黄昏的深橘色,犹如蜂蜜般粘稠的光线,将魏如枫的身影拓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而他的面容则揉碎在一团情绪化线条中,隐没于无法看清的阴影里。
——不,不是这样的。
——您的眼睛里,不是这么说的。
魏如枫生活作息很有规律,而且习惯晚上看一部电影再睡觉。他翻柜子里的碟片,这引起了方亦慈的注意。
已经这个年代了,看电视的人都少,没想到还有人喜欢放光盘。
“您喜欢看DVD吗?”
“嗯,用电脑看屏幕太小。”魏如枫挑了几部出来,回头问方亦慈:“你几点回去?”
方亦慈正襟危坐道:“我今晚能不能不回去?”
魏如枫想了一下,“那我还得给你收拾间屋子出来。”
“不用不用!”方亦慈一看这借宿有戏,连忙摆手,“我们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上。”
魏如枫一脸茫然。
方亦慈:“……您不会是忘了您喝醉那天我送您回来的吧?”
妈的,那天还耍酒疯亲了他呢。
一想起来那个吻,方亦慈就大脑放空。
“噢,你不嫌挤那睡我床上也行。”魏如枫冲他扬了扬手里几部电影碟片,“你晚上想看哪个?”
方亦慈扫了一眼,“《美丽人生》吧。”
魏如枫把电视打开,将光盘放进驱动器,和方亦慈一起坐在沙发上。客厅里的灯关了,本来就深色调的屋子更加昏暗阴沉,方亦慈悄悄侧过头,就能看见魏如枫安静的脸。
屏幕上慢慢浮现出了电影画面。之后的方亦慈几乎每隔几秒就想偷偷望一眼魏如枫,这人的侧脸线条太好看,坚毅又柔和。身材更是吸引他注意,总是想伸出不安分的手摸几下。
电影的时间过去了大半,剧情发展也到了最触动人心的地方。方亦慈接着薄弱的光线看到魏如枫的眼眶好像红了一圈,眼眸里有东西闪着光芒。
正看入神的时候,他们听到屋外响起了几道叩门声。
魏如枫听到后就立刻反应过来,拿起遥控器按下静音键,让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魏……”方亦慈刚要开口说话,却不料魏如枫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那敲门声像是试探,不急促也不温柔,听得让人心烦。
方亦慈就安静地看着魏如枫,却看到他眼眶里那晶莹剔透的东西流了出来。
然后鬼使神差地,方亦慈抬手帮他擦了一下。
魏如枫原本怔愣地望着那道被敲击的门,脸上突然有了温暖的触感,他转了下脖子看到了方亦慈年轻英气的面容。
不知过去了几分钟,门外的那个人终于放弃了似的不再敲门,大概离开了。
“不好意思,每次看这部电影的结尾,我就忍不住哭。”魏如枫尴尬地笑了笑,嘴角扯出疲惫的弧度。
见他对那敲门声闭口不提,方亦慈也心照不宣地接他话题,“没事,您哭的样子,也很好看。”
这是实话。但魏如枫当他是在开玩笑,于是很配合地笑了笑。
“您笑的样子更好看。”
又是一句实话。
再晚些的时候方亦慈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只裹了条新的浴巾。进屋的时候魏如枫已经躺在床上了,旁边给他留了很大的空位。
有句话怎么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方亦慈想着自己来时的初心:四舍五入,就是上床。
不过魏如枫是背对着他睡的,这四舍五入,那就是性冷淡。
魏如枫根本想不到,自己在床上好好躺着,就被背后的学生莫名其妙四舍五入了好几次。
转天方亦慈带着新剧本回去了,一推开寝室门就迎上安望舒的目光。
“怎么样,昨晚成功意外怀孕了么?”安望舒问。
“嗯,我们已经云交配了。”方亦慈说。
21.
戏剧影视导演专业需要进行期末笔试的科目不多,没忙几天就正式进入暑假了。方亦慈去宾馆租了间房,把摄像灯光后期还有几个配角演员叫了过来。
他坐在床上点了根烟,身边围了一圈人陪导演吸二手。
方亦慈说:“你们知道咱们剧组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吗?”
饰演路人甲的演员积极踊跃举手回答:“没钱!”
方亦慈瞪了他一眼,“我他妈是让你来奉承我的,不是让你说实话的。”
饰演路人乙的演员一副跃跃欲试求加戏的样子,“没有男主角!”
方亦慈轻蔑地看着他,“你以为你提出来了我就会让你当吗?”他冷笑一声,说:“男主角算什么,我们连女演员都没有。”
一群人在偌大的房间里沉默了。
——女演员,是一个剧组的灵魂。
——女演员,是一个剧组的信仰。
而现在他们的灵魂已经空虚,信仰已经缺失。
“咱们可以先拍别的戏呀,等女演员找到再把镜头补上就行。”看到这群直男这么沮丧,方亦慈清了清嗓子,安慰道:“大家也别心急,女演员总会有的,实在不行这儿还有一个能充当女演员的。”
他伸手指了指安望舒。
一群人纷纷以看女装大佬的眼神看向安望舒。
安望舒回以他们“敢对老子意淫就弄死你们这帮傻`逼”的眼神。
如果是别人这么草率,那大家是万万不相信那个导演的;但方亦慈这么随便,大家也还是照样愿意跟他。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相信方亦慈的才华和能力,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怕方亦慈那流氓劲儿上来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男主角嘛,快到了,不急。”方亦慈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轻松说道。
大约过了半小时,门铃响了。
门一开,进来个特高特瘦特漂亮的男孩,五官看起来还有点混血感。他畏畏缩缩地走过去,看见方亦慈就打招呼:“方、方导好。”
“哎呀你这么客气干什么。”方亦慈对他笑眯眯的,“大家都是同届的,叫什么导演啊。”
男孩一看他笑心里就凉。
安望舒看他有几分面熟,随后想起来这是大一的时候被方亦慈拎小黑屋整治哭了的那位,想起这个就觉得好笑,于是问他:“我记得你,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原首。”男孩说。
“哦,对。”安望舒恍然大悟,转头向不认识他的人介绍:“元首,名字特拽的那个。”
方亦慈给大家讲了今天第一场戏的内容,原首拿着剧本面色迟疑道:“方导,您确定这是今天要拍的内容么?”
“当然确定啊。”
原首更迟疑了:“……可这不是我跟女主角的床戏吗?”
“对啊。”方亦慈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你们表演系不是经常训练什么无实物表演么,没有女演员你怎么就不能来段床戏了?”
原首明白了,方亦慈是想让他当着十来个人的面,操空气。
这和泰迪有什么区别呢?原首委屈巴巴地想。
但原首是个规规矩矩听导演话的好孩子,在表演系其他同学都幻想着以后飞黄腾达当流量小生的时候,他却依然坚持着“导演是剧组的核心,演员的职责是为导演的想法服务”的基本素养,这也是他被方亦慈再次邀请来拍戏的主要原因。
于是,他视死如归地提裤子就上了。
他对着枕头扬起邪魅狂狷的笑容,对着单薄的床单露出侵略性的目光,对着空气快速挺动自己纤瘦的腰身,再面对其他人的笑声充耳不闻。他沉浸在了这场畅快淋漓的床戏里,达到了忘我的境界。
然后他听到方亦慈说——
“行,试镜结束了。咱们出去拍第一场戏吧。”
试镜?
原首懵了,立刻从床上滚起来问方亦慈:“导演,这不是第一场戏吗?”
“我`操,这你都信啊?”方亦慈惊讶道,“没有女主角你一个人怎么拍床戏啊,你们表演系怎么教你的?”
原首愣在了原地。
安望舒点了根烟过去拍了拍他肩膀道:“方导这是在教你,不能轻易相信人类。”然后接着又补充道:“也不能轻易相信,方导是人类。”
22.
今天正式要拍的场景其实非常简单,演员们只拍了四个小时就顺利收工。方亦慈把附近这家宾馆半层楼都租了下来,供大家拍戏阶段暂住。
晚上的时候扈玉来探班,顺便把房租的钱报销了。他进屋子看见方亦慈正在对着电脑剪素材,于是把一大袋子冰镇饮料往桌子上一放,从包里掏出个移动硬盘给他。
“你那天找我要的,魏如枫大学时所有小组合作的作品基本都在这儿了。”扈玉说。他不知道为什么方亦慈非要找他拷魏如枫的作品集,以为这个学生只是单纯地崇拜魏如枫,便回去翻了翻硬盘,全复制下来给他了。
方亦慈正忙,安望舒就顺手替他接过去,看了一眼小声跟方亦慈说道:“你这性骚扰还得做足全套啊?”
方亦慈还没说话,原首先胆怯怯地凑上来了,拿了个本递给扈玉。
“蔡国庆老师,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扈玉:“?”
原首:“我一直都特别崇拜您,觉得您很端庄。”
很端庄。
等方亦慈把今天拍摄的素材全都粗剪一遍后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他喝着扈玉买来的饮料,开始一个一个地看魏如枫大学时的作品。
“这个是第一学期摄像课的作业,”扈玉偶尔给他解释下时间,“我记得当时魏如枫刚转来我们班,女孩们一见他就跟疯了一样。”
方亦慈笑笑,继续沉浸在画面里。
如果要让他评价魏如枫大一时期的作品,方亦慈只能说“不像大一的”。因为构图非常严格,光线也很会抓,内容上在刚入校的大学生里绝对属于脱颖而出。毕竟是艺考前三名的成绩入校,从一开始基础就比别人扎实,甚至都开始渐显出个人风格。
方亦慈按照时间顺序,准备把魏如枫的作品都看一遍。他每点开新的视频都能从中发现那些深藏不露,内敛含蓄的惊喜。
画面慢慢出现了最后一组镜头。
那是和现在一样的夏天。茂盛繁密的树叶闪着生机勃发的金色,虫鸣嘶叫,聒噪不停。方亦慈的视线被那晃动不停的棕色树枝占据,它们密密麻麻,错综复杂地堆积在白得纯粹的天空上,仿佛还在不停地向上延伸,再延伸。
这样的镜头好像是导演蓄谋已久,让看到的人也想成为一棵树,不断地伸向天空,伸向一双无形却温暖的手。
方亦慈觉得自己要是再看一会儿,就要陷到那片浓郁清新的嫩绿色中去了。但倘若能和那么美好的颜色融为一体,自己粉碎在这阳光下也无所谓。
“这是大二下学期的作业,拍的自然纪录片。”扈玉即使隔了多年,但再次看到这组镜头时也会被惊艳。
——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温柔,被导演以最细腻的方式呈现在单薄的平面上。
直到黑暗过渡到整个屏幕,直到所有演职人员的名字已经消散,方亦慈还痴楞地望着那微弱的光。他不得不先暂时停止观看后面的内容,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块原本尖锐的部分在融化成柔和,变成湿漉漉的水汽蒸发在静谧的夏夜里。
他之前看那部《伯格理白玫瑰》的时候,见证到的是锋利而冷漠的诡异梦境,那里面有人性之初的肮脏,有成人之恶的贪婪。
但现在这部片长不到十五分钟的纪录片则是完全相反,那是清凉甘甜的生命之泉,是温暖和煦的希望之光。
方亦慈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听着那汩汩泉水流动,如同听到它活着的声音。
魏如枫今早醒来的时候发现家门口放了一个包裹,被深黄色的牛皮纸紧紧包裹着,沉甸甸的。他从形状上大概猜出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于是没有打开,放进了家里的保险箱。
然后他出门,开车去了趟郊外的安定医院。
环境幽雅,进到大院能嗅到浓郁的花香,楼道里的消毒水味不算太刺鼻。魏如枫在前台登记后跟着护工去了三楼的病房,一推门看到那个瘦削的女人,目光呆滞地坐在病床上。
魏如枫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和刀子,慢条斯理地削皮。
“怎么样,最近她睡眠还稳定么?”魏如枫问了护工一句,他没有抬头,专注手头上的事情。
“必须依靠药物。”护工漫不经心地说。
魏如枫把削好皮的苹果切成小块儿装在白瓷碗里,递给护工示意她去喂那个双目凹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