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烬完本——by马烟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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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天花板。
医生们说的那些专业名词儿他也不懂,什么放疗化疗靶疗,好几页纸的内容,到最后连“疗”这个字都不认识了。他闭了闭眼,一个病患瞎操什么心呢,安安稳稳地睡觉才是一个病患最应该有的专业素养。
程解之被药物折磨的一天比一天没精神,成天闭着眼睛回味各处的病痛,果然,痛苦这种东西是无法习惯的,即便经历了再多痛苦,再遭受的时候,也还是难以忍受。
他每天坚持着让Josh推着轮椅带他出去转几圈,看看远处的海面,看看门口那斥巨资的喷泉,为了不让自己还活着的踪迹彻底禁锢在小小的单人病房里。
Josh一天赶一天地看着程解之本来就不多的生气儿一点一点流逝,止不住地心惊肉跳。以前的他,怕死,又想死,最恨不得得点什么病,但现在,Josh心里那点不怎么旺盛的求生欲望竟然罕见地燃烧了起来。生命流逝的痛苦,不能再苦了。
有时想生,有时想死,这才是人生啊。
在医院里曲曲折折的石子儿小路上散步时,程解之并不怎么活泼,大多数还是耷拉着眼皮,活着干脆闭着眼睛,好像只为了用皮肤接触一下外边新修理的草坪的味道。
Josh不止一次地注意到远远的有一个人影站着,不凑近也不离开,只是在他们下午出来散步的时候准时出现在医院的篱笆墙外,身后是汪洋大海。
程解之没有乱看的精力,那人晨昏定省似的站在那里,这么久了,连一寸都没有往前靠近过,有一次,Josh从病房的窗户朝外张望时 ,那人还是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
推着程解之散步的时候,Josh时常没话找话似的讲些过去的事儿。
“还记得郑飞么你?”Josh边说话边四处乱看了一下,奇迹般地没看到那个人。
“郑飞?”程解之声音懒洋洋的,“就那个叫我‘小程哥’的?”
“对,就他。虽然他没说,但我觉得他大概知道我早和你搭上线儿了,成哥和温玉那边,有不少事儿都是他有意无意帮的忙。”Josh说。
程解之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拉长了音调说:“早知道这小子是干大事儿的。”
“肯定啊,大飞这人敢拼,刚开始的时候啥都冲在最前边,不赖成哥现在器重他。我记着有次和艺体中心那边起了冲突,他不等叫人,自己傻乎乎地往上冲,自己个儿对五六个持枪拿棒的,我他妈那天也点儿背,正好在附近撸串儿,还上去给他挡了一刀,真疼,得亏没伤着肾,”Josh说到这里,一贯没心没肺地拿自己开玩笑,“要不我这就得提前失业。”
程解之没搭理他。
Josh没收到预期效果,兀自撇了撇嘴,继续说:“后来我想啊,我当时就是飚,我冲上去用胳膊用腿挡,用啥挡不成啊,非把我老腰给送上去。”
他絮絮叨叨地说话,程解之却大半天都没动静儿,Josh低头看了一眼,程解之正转头看着篱笆墙外,眼睛睁得很大,他顺着看了过去,那里没人,但的确是之前那人站的地方无疑。
“用胳膊挡,扎个对穿也够受的。”程解之小声嘟囔。
Josh反应过来,骂了一声自己这张破嘴,哪壶不该提开哪壶——当年陆家那小子,不就正用胳膊给程解之挡过一刀么。
“今天先回去吧,我觉着天挺凉了。”Josh把轮椅转了个弯,往回走。
程解之没说什么,也没再盯着那块儿没人的空地看。
郑飞隐约猜出了什么,这不假,他们两个能在海城躲这么长时间还没被温玉找到,有郑飞一大半的功劳。成哥那边,对温玉的态度其实很是暧昧,一方面对温玉这个人看不惯,不管他干什么都想拦上一拦,另一方面,这件事儿又确实没有掺和的必要,成哥主张采取观望的态度。
郑飞其实很聪明,不过成哥不喜欢聪明人,他明白,所以在成哥面前一向大事儿不出错,小事儿装糊涂,有时候莽莽撞撞装惯了,倒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了。
这次在珠城绊住了温玉,其实可以往莽撞上推,成哥也没说什么,反正抛开大局不说,他也乐得温玉吃亏,吃一次亏他开心一次,他不知道Josh和程解之的关系,也想不到这是郑飞故意为之。
温玉和陆家的反应证实了郑飞的猜测,他没怎么犹豫,就给魏临泽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一下他大致的猜测,主要是让他宽心。
魏临泽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问:“你知不知道他们可能在哪里落脚?”
“说不准……”郑飞说,“不过,有件事儿我知道,这事儿知道的人少,我算一个,海城言家的小女儿和程解之有点交情,珠城这边的郑家小子也欠着程解之一个人情,这些事儿,那些关键人都不知道,所以,他们如果找地方落脚可能……”
第二天上午刚做完放疗,还迷糊着的时候,程解之突然说:“能不能现在推我下去走走?”
“现在?”
“现在。”
程解之明显越来越没力气了,连声音都没经过声带,虚晃晃飘着。Josh推着他按照原来的路线走,刚走到喷泉边上,程解之按住了轮子,手指的骨节分明,死死扣住,他说:“去大门。”
“哈?”Josh表示完疑问之后,程解之没再说话,再去看他,他已经调整到了最舒服的姿势,半阖上了眼。
那个人还站在篱笆墙外边,Josh推着轮椅在院门口远远地看着,不知道该避开他,还是走过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程解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端正正地直起了身子,冲着那边声音不大地喊了一声:“好久不见,陆琛。”
陆琛找来了。
一连好几个星期都只是在篱笆墙外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天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看着程解之坐在轮椅里绕着院子的石子路一圈一圈地转,有时候,程解之都回去了,他也还在原地发呆。
他的解之瘦了。
病了。
本来就懒得动,现在比以前更没精神了。
不知不觉就能想起些旧事,上学的时候,穿着校服的程解之坐在小马扎上伸着腿喝飘着一层热气儿的豆浆,在课堂上转着笔解数学题的程解之,在南宁街拿着块儿砖头打架的程解之认认真真煮一碗难吃的面的程解之。
他的解之啊,怎么现在就只能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晒太阳了呢?
雁回楼新请了一个江南来的师父,据说那一道西湖醋鱼烧的是出神入化,多少人排队吃都赶不上,魏临泽偏偏吃上了。
他这是第二次来雁回楼,第一次是为了人情,第二次,也是为了人情。
不过第一次是单老师还他的情儿,这一次,却是他还个情儿。从派出所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这期间也不是魏临泽不愿意,实在是没空叫着韩淮和江恰出来吃饭。
这是魏临泽第一次见到江恰,真人和结婚证上那张照片差别不大,只不过,可能是在家安安稳稳待了一段时间,皮肤白了不少,干净利落地扎着马尾辫,在初秋的天气里穿着一件波西米亚风的披肩,短裤吊带,看上去还是随时要浪迹天涯的架势。
看来当初不该说是这女子收了韩淮这个浪子,而是这么个不受束缚的姑娘怎么就被韩淮这么个归根到底一处扎根儿的男人给收服了呢?
魏临泽先道了谢,江恰笑得很爽快,“没什么可谢的,应该的么不是,再说了,其实这个忙也不算我帮上的,我本身对人情世故这块儿不大通气儿,得亏我表哥愿意帮忙。”
桌子正中央摆了一个铜锅,周围有食材也有熟菜,韩淮全程也不大插话,借着魏临泽请客的契机,点了一桌子菜,埋头苦吃,接连不断得提醒着,“金针烫好了,牛肉烫熟了,豆腐能吃了。”
他夹几筷子西湖醋鱼,再尝尝下进去的虾滑,“虾滑还得在等等。”
然后把蘸好酱的牛肉夹给江恰。
江恰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歪着头张了张嘴,眼睛盯着屏幕摁了几下,韩淮把牛肉直接给她塞进了嘴里。
她嚼着肉说话,“我表哥正好要来接我回姥姥家一趟,要不叫他进来见一面?”
没等魏临泽说话,韩淮插嘴:“我也一直没见过这个很厉害的表哥,不过估计你俩应该挺对脾气的,据说他这几年一直在国外,也是学古代文学。”
“是古文字。”江恰纠正他,“我外祖之前是个文官,小辈儿的名字都是老人家特意从诗里捡了取的,结果小辈儿里都斯斯文文的,就出了我这么一个败类。”
“那能赖你么,都是名字的锅,别人的名字倒是秦如许秦如源的,偏就你‘一江春水向东流’,可不是真奔流不息了么。”
魏临泽没顾得上看这小两口甜甜蜜蜜秀恩爱,其实他记性算不上太好,如果是个不相干的名字,即便从前听过几边也不一定记得,可是“秦如许”这个名字不一样。
问渠那得清如许?
这时候,包间的门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
“你都好些年没回去过了,老人家等不及了,非让我赶紧来接你。”秦如许站在门口笑得一脸温和。
“哥……”江恰叫了他一声儿,然后介绍:“这就是我刚跟你说的魏临泽,那个是韩淮。”
“你们好。”秦如许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韩淮愣在了原地。
不能吧,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像的人?邪门儿。
那秦如许,分明就和那天碰见的那个叫Josh的长头发妖艳贱货一个模样。鼻子眼睛嘴巴,分明一丝不差。不过,这两个人气质实在是太不同了,即便是这么像,但他笃定,肯定认不错。
Josh的脸,打眼儿看过去,就是漂亮,他就算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干,那吸引人的媚气也能从骨头里散出来。可秦如许不一样,一样精致的五官,可是让人评价,怕是没人会用漂亮这个词儿,因为他那股温文尔雅的气质早就已经把面貌给模糊掉了,怕是迎面见了他就忍不住想,这是个真正的贵族。
他转头去看魏临泽,谁知道魏临泽面色如常,像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似的,也拿出他一贯对付陌生人的那套有礼,上去握手:“你好,我是魏临泽。”
“魏老师,你好,”秦如许挑了老师这个称呼,一个称呼就知道他颇通事理,“我是秦如许。”
韩淮傻愣愣地看着这两个客客气气的人,内心填满了不可思议。
硬生生忍住了Josh是秦家私生子的怀疑。
这种想想法儿,哪儿能是私生子就能办到的,这得是双胞胎吧,还得是同卵双胞胎。
基因重组和变异真是强大啊,韩淮忍不住感叹。
秦如许还想再说句话,结果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说了声儿不好意思,“家里的老人怕是等着急了。”
他看了一眼秦如源发来的短信小声提醒江恰,“这次回去悠着点,韩淮这事儿先斩后奏的确是你的不对,爷爷怕要教育你,你最好别还口。”
说完之后又说了句不好意思。
“改天再聊。”魏临泽周全地让他宽心。
秦如许听他这么说,也轻笑了一声,“改天再聊,还会再见面的。”
魏临泽本来以为“还会再见面”也就是客套话,没想到,是真真实实地再见了面。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再提起语言学研究室的研究课题。
姜教授整理古文字语音时,在六国古文那一部分不得已放慢了速度。六国古文所留的文献不多,且战国时期各国的语言文字各有不同,要系统地进行整理,实在是工程庞杂。魏临泽本就是专攻古代文学,对文字学没研究的太深入,中古近古文字还多少能像模像样地整理,可六国古文这部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正好,国外提供技术支持的那所大学特意派了博士后过来国内交流学习,那位博士后在国外研究的正是六国古文,院领导就做主让他参与了这个项目。
这位研究古文的博士后,正是秦如许。
姜教授本来还气得吹胡子瞪眼,非是不用别人帮忙,又嫌校领导多管闲事,又嫌年轻人没经验,最后还义正言辞地指责:学中华古文化还出国,假惺惺的,洋鬼子那儿能学什么古文字啊!
魏临泽笑而不语,后来姜教授见识了秦如许对六国古文的研究之后,全然忘了自己之前吹胡子瞪眼的那一番话,非常满意地喊着“小秦”,逢人便夸“自古英雄出少年”。
因为年少有为的秦如许,魏临泽在姜教授那里彻底“失了宠”,那边近期的重点落在了六国古文上,魏临泽负责的那部分倒是落下了清闲,可以慢慢地整理。
他在教研室整理完了隶书,跟整个教研室里挂着黑眼圈的老师们告了辞,那边姜教授正拽着秦如许滔滔不绝地讨论哪个地区的方言最接近中古音,哪个地区的方言最接近上古音,魏临泽悄悄打了个手势,秦如许无声地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笑脸。
可姜教授那边放过他,古代文学这边的李教授总不能也放过他,还没出教学楼电话就打来了。
“小魏啊,这个周末我们古代文学教研室准备举行个古诗文大赛,以前的古诗词都是现成的,只不过得麻烦你出题了。题目越难越好,咱们这是拔尖儿比赛,不是等级考试,你想想学生们哪方面最不在行,使劲往那方面出题,对了,我记得不少学生在平仄这方面是短板啊,使劲出。”李教授说话慢条斯理的,只不过好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我知道你出了名儿的脾气好,不能老这样啊,你该狠心就得狠心才行啊,使劲难为难为咱院儿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不拿出真本事,他们还真当自己就是下个季羡林先生了。”
魏临泽说:“您知道我不善于难为人还偏让我难为。”
李教授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了两声,一副世事洞明的样子,“我倒是觉得,越是像你这种脾气好的,真难为起人来,比谁到狠心。”
魏临泽笑了个“214”上声的调儿,“您老眼光独到。”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魏临泽经过那片考研专用的桌椅前边时,罕见地没看到那些在这里背“abandon”的同学,倒是乔望和姜雯雯远远地占了个位子。
“‘枳花照驿墙’这一句,是仄平仄仄平,这就叫犯孤平,属于拗句,所以我们一般才认为正确的句子应该是‘枳花明驿墙’。”乔望拿着笔在纸上画着平仄,一首律诗没费多大功夫就工工整整地画成了一副小竖杠儿和小横杠儿。
姜雯雯还在掰扯着指头没想明白“照”和“明”两个字儿是平声还是仄声,连忙让他慢点说。
“zhao,51,仄声,ming,35,平声……”她嘟囔了两句,“你继续。”
“而‘枳花明驿墙’这句,是仄平平仄平,第三个字变‘仄’为‘平’,叫做救,这就是犯孤平的拗救。”乔望用笔尖儿点着薄薄的纸,“另外还可以补充一点,不过这个考试应该不会考,还有一种拗句是不需要救的拗,格式是……”
姜雯雯赶紧止住了他,“乔大圣,您快收了神1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通吧,小女子前边的才刚弄明白,您让我缓缓先。”
周不渡正巧从魏临泽对面走过来,一转头看到了张牙舞爪的姜雯雯和抱着一摞书的乔望,他朝魏临泽一抬手打算打招呼,结果像是看到了什么,又把手给放下了。
与此同时,魏临泽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Josh站在魏临泽身后,头发已经长了不少,抿着嘴好像是在笑,说出来的话猝不及防地变了调儿,本来轻松的语气里竟然带了点哑,“我回来了。”
魏临泽露出了一个古怪了表情,没等Josh琢磨出来,他就退后了一步,脸上挂着刻意的疏离,“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Josh像看怪物似的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别闹了,我是Josh啊。”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
魏临泽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态度,被陌生人错人也不急躁,客客气气地解释。
周不渡远远地看着前边本来要经过的老师被人拦了下来,直接转弯往乔望和姜雯雯那边走了过去。
姜雯雯一看周不渡过来,又像是躲瘟神似的跳起来就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