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困境完本——by四十九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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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疗养院,丁穆炎何必千里迢迢把他带来?莫名地,姜辰心里堵得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究竟是为什么,韩韶军会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住上半年,他在疗什么养什么?不敢想,不敢猜,甚至只是站在门前,都感到窒息。
丁穆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偏了偏头:“进去看看吧。”
小白楼与其说是一家“疗养院”不如说只是一栋海岛别墅,没有任何医疗仪器的痕迹,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不染尘埃,花瓶里插着清晨刚刚剪下的花,娇艳的花瓣上还带着露珠,除了一个清洁工外没有别的人,所以略显冷清,但并不妨碍人享受她的宁静与自然。
穿过小楼来到后院,是一片充满田园趣味的花园,一排棕榈树遮蔽灼灼烈日。小楼的海拔略高,站在后院刚好能眺望大海,海风吹乱他们的头发,吹出一波一波的绿浪。
“你应该都知道了,韶军在这里住了半年。”墨镜遮住了丁穆炎大半张脸,本就缺乏表情的他神情更加寡淡。
姜辰扶着棕榈树远望,一艘白帆小船在蔚蓝色的海面上飘荡:“养什么病?”
“颅脑外伤所致的精神障碍。”
姜辰嘴唇颤动了一下,眼中带了一丝疑惑。
丁穆炎瞥了他一眼,唇角挑起一抹讥讽,用刻薄的话语道:“就是精神病。”
姜辰脸颊肌肉一跳,一拳头挥了上去:“你他妈乱说什么!”
重重的一拳,打得丁穆炎眼冒金星,他踉跄了一步,抹了抹嘴角的血丝,用舌尖舔了舔被拳头砸中的牙床,脸上的嘲讽更深了:“自私鬼。”
姜辰的表情瞬间狂乱,他急于用愤怒掩饰心虚:“你闭嘴!”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给你列个一二三,你还想假装不知道伤韶军有多深。”丁穆炎在衬衫上狠狠地擦去血渍,夹带着冰霜之气向姜辰逼近,一向蛮狠的姜辰竟被他震慑了,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你以为那只是一场小车祸吗?他的父亲横死,他废了条胳膊,脑部受到重创,以至于之后的半年他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没错,罪魁祸首是孙翰,但你以为你能逃得脱吗?难道你不是妥妥的帮凶吗?三年过去了,我以为他学乖了,没想到还是对你念念不忘。韶军他重情,可你呢?居然又帮着外人害他一次。他现在的惨状你都看到了,你忍心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丁穆炎的语气十分平静,可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似的在姜辰身上剜下一块块肉。
如果说孙翰对待韩韶军是阴谋阳谋真刀真枪的干仗,那姜辰对待韩韶军就是亲密无间的拥抱后冷不防的一刀,直捅得人透心凉。
“你别说了。”姜辰用手掌盖住了眼睛,仿佛受不住阳光直射似的。
“他发病的时候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眠不休,脑子里就想着报仇,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担心他会不会拎把刀子直接冲到郑家砍人。他是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却把东西砸得稀巴烂,还不许人收拾,整天坐在一堆垃圾里琢磨替他父亲报仇。”回忆过往,丁穆炎为好友心疼。
明明天气炎热,姜辰却冷得直打颤,背后渗出的是一阵阵冷汗。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病情,尤其是家里人,于是找到了这个地方。这栋别墅原先是一位富商养老的,过世后子女没什么能耐,韶军看环境不错,就买下来养病,请了几名医护过了半年与世隔绝的日子。我每次来就看见他坐在这里看海,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丁穆炎讥笑一声:“你要他告诉你什么?他有精神病吗?”
姜辰像挨了一记闷棍,许久都回不过气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让他承认自己有精神疾病,不得不避人耳目地进行封闭式治疗,如同囚徒般住在孤岛上,姜辰无法想象韩韶军是如果熬过那段日子的。
“他应该告诉我的……他应该要告诉我的……”姜辰喃喃自语。
“告诉你你就会改了?你从来都不曾为韶军考虑过,你只考虑你自己,你只想着占韶军便宜,让他哄你开心,围着你转。”
“别说了。”姜辰汗流浃背。
“你喜欢的不是韶军,你喜欢的只是他喜欢你罢了。”
“别说了你听到没有!”姜辰一声爆喝,身子一晃,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他刚刚意识到伤韩韶军有多深,他自认为只是耍了个恶作剧,自认为只是随口提醒了一句,他认为韩韶军过分夸大了他的错误,认为韩韶军是在迁怒,唯独没想到他造成的伤害却远胜于孙翰。一个人能承受来自敌人的攻击,却无法接受来自亲近之人的背弃。姜辰以恋人自居,非但不能守护他,反而比仇人还凶残,实在是可笑至极。
“我无心的,我没想伤害他的。”姜辰不住地摇头,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措。
丁穆炎冷漠地俯视蹲在树下的姜辰,他是个个性冷淡的人,向来懒得掺和他人感情,可他不忍看韩韶军深陷在泥潭里,又气姜辰霸道又不开窍的稀里糊涂样。
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丁穆炎无言地接起电话,许久回答一句“知道了”,然后转身离开。
“你去哪里!”姜辰猛得起身,头重脚轻地差点摔个跟头。
丁穆炎斜睨一眼,施舍般地开口:“韶军又发病了。”
两人不敢耽搁立刻回程。
隔着一道门,陈卫宁急得都快哭了:“韩总从昨天到今天又只睡了半个小时,饭也没吃几口,我真担心他身体会垮掉!”
丁穆炎推开一条门缝,看见韩韶军正在伏案作业,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没打扰你工作吧?”丁穆炎推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韩韶军从纸堆中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笑容与平日无异,带着温文尔雅的贵气和平易近人的热情,但搭配上他疲惫到近乎憔悴的容颜,有说不出的诡异。丁穆炎错以为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呈现出瑰丽色彩的肥皂泡,美则美矣,稍一碰触就会灰飞烟灭。
“刚做完一台手术,顺路来看望你。”丁穆炎面不改色地说着谎,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
“那还不赶紧回家休息?我可受不了你用看人体器官的眼神看我。”韩韶军像平常一样打趣,完全看不出异状,可越是如此越显突兀。
丁穆炎微微一笑,没有接他的话题。
陈卫宁小心翼翼地进办公室,递上一杯温水和一小盒分装好的药片。
“给我吃什么?”韩韶军沉下了脸。
“维、维生素片。”陈卫宁瞄了丁穆炎一眼。这是丁穆炎吩咐的,让他送药来,说是维生素片,但陈卫宁敬畏韩韶军,哪敢拿话欺骗他,几个字就透着心虚。
韩韶军毫无预兆地翻脸,抓起药盒丢向陈卫宁:“当我傻子吗?连你也骑到我头上!吃了豹子胆了!”
药盒砸中陈卫宁的额头,他疼得缩了缩,又不敢去摸,只能战战兢兢地偷看丁穆炎。
“你病了。”丁穆炎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我有什么病!我好着呢!”韩韶军瞪圆了通红的双眼。
“你的精神持续亢奋,这不是一件好事,你需要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我很好!你不要胡说!”韩韶军板着脸,“我不饿,也不困!再说了,我现在哪有时间休息,忙都忙不过来!姓孙的天天盼着我死呢!不可能,他休想得逞!我马上就能想出办法解决困难了!”
“那也不能不眠不休啊。”
“你别拿教训病人的那套来对付我!我感觉非常好!我不饿,也不困!我很忙,没有时间休息!他害不了我!我早晚有一天弄死他!”
这一刻,丁穆炎确信韩韶军真的发病了。他健康的时候,只是跟姜辰吵了一架情绪激动了点,就怀疑自己发作,忧心忡忡地跑来倾诉,现在他真的发作了,却顽固得就像一块石头,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身体健康,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连自己反复在絮叨同一句话都没有意识到。
陈卫宁更加慌了,他觉得丁穆炎太直接了,一点都不讲究医人先医心:“韩总,你没病,你好着呢,可你身体再好也要睡觉啊!”
“你闭嘴!没看到我很忙吗?”固执的韩韶军根本就不领情。
陈卫宁束手无策,三年前他随韩韶军去岛上疗养,他太清楚发病时的韩韶军是如何一种软硬不吃的状态,那时候郑铭已坐了牢,韩韶军的病发得缓,还能听上几句劝,这一回他病发得急,又深陷泥沼,他筑了一道高墙,将自己封闭在围墙里。
“出去!你们都出去!”韩韶军生气了,“你们别来烦我!”
他站起来去推搡两人,丁穆炎狡猾地退开躲到一旁,陈卫宁怕他弄伤自己迎面而上,几乎承受他所有的怒火,跌跌撞撞地被他推到门外。
门一开,韩韶军一怔,看见姜辰站在门外。
怒气冲冲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怎么也来了!”
姜辰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先前没敢进门,怕反而刺激到韩韶军,此刻将韩韶军疲劳与亢奋糅杂的模样看在眼里,戚戚然一脸心疼。
还不等姜辰说什么,韩韶军突然失控地拔高音量:“你又来看我笑话是不是!你就喜欢看我笑话是不是!”
第72章
韩韶军脑子里有两个声音, 一个在说你很累的状态很不好,需要赶紧坐下来冷静一下, 另一个在说你很好简直精力旺盛,你还有很多工作一刻都不能休息。人快要被撕成两半, 灵魂仿佛脱出肉体, 旁观着愤怒叱骂的自己, 就连声音都变得不太真切。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在骂姜辰,但具体说了什么,完全不清楚, 亦或是说纯粹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姜辰被骂红了脸, 反应介于忍气吞声和担忧中间, 他好像几次张口欲反驳,但最终还是紧闭着唇, 什么都不说。
姜辰步步后退, 韩韶军步步逼近,越说越激动, 突然脚下一个踉跄, 自己被自己绊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
“韶军!”“韩总!”
耳边是混乱的呼喊声, 韩韶军大脑的意识在驱使自己站起来,但实际上身体一动都没有动, 他感觉被抱了起来,进入了一个刺眼的环境,他想要睁开眼睛, 最终只是陷入无尽的黑暗。
在倔强了那么多天后,韩韶军终于进了医院。他没有昏迷,只是睡着了。他太累了,肌肉一放松就睡得天昏地暗,时间都失去了意义。旁人反倒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先让他睡饱再说。
丁穆炎忙里偷闲,对姜辰甩了一句:“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姜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站在病房门口,看医护在韩韶军身边忙碌,没有进去。他不敢进去,韩韶军随时会醒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发病的韩韶军,又怕韩韶军看见他更受刺激,他又不愿离开,此时的韩韶军是陌生的韩韶军,病态、易怒、虚弱,多重变故使他不得不筑起防御的高墙,但疾病毫不留情地将这层并不牢固的防御敲得粉粹,暴露出白嫩易碎的内里。
他透过门缝,看昏睡在病床上的韩韶军,被褥盖得严实,只露出一颗脑袋,他的脸颊凹陷,眼底一片青黑,肌肤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显得暗沉灰败,他时不时还皱一下眉,发出痛苦的呢喃。
隔着憧憧人影,姜辰就这么看着,突然之间他有种错觉,他们之间隔的不是门里门外十几步路,而是满是妖魔鬼怪的千山万水。
他颓然靠在墙壁上,人支撑不住似的顺着墙壁向下滑,最后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可他无力去改变。
他很难受,有很多事情可以难受。难受韩韶军的疾病,不知道这种磨人的病症要怎样才能控制,又需要多少时间?上一次他避世休养半年才恢复,这一回在孙家父子的虎视眈眈之下他没有另外一个半年。难受韩韶军对他的态度,完全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拒绝,韩韶军在抵御攻击时,同时也将姜辰拦在了防御线外,想要帮忙都无从下手,非但讨不了好,反而更惹韩韶军厌恶,这究竟是疾病引起的偏执还是韩韶军已对他不再信任?还难受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不知道韩韶军曾经遭遇过什么,以为不过是他自寻烦恼,随着真相被一层一层剥开,才明白原来韩韶军一直徘徊在支离破碎的边缘,他非但没能拉一把,反而帮着外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不曾用心去了解,所以才会一无所知。现在究竟该怎么做办?姜辰迷茫,他就像一个自以为了解森林的猎手,当真正深入腹地,才发现早就迷失了方向。
韩韶军睡了一天一夜,总算是缓过一口气。
人睡醒了,大脑也清醒了一些,坐在床头喝下一碗热粥,他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又疯了?”
韩韶军的病乍一看跟正常人没有太大两样,也许是在长年教养的影响下,他大部分时候说话还是笑眯眯的,只是突然就会翻脸,一眨眼就从温和到暴躁,最可怕的便是精神亢奋和食欲减退,在长时间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中,他的思维逐渐混乱,情绪愈发易怒。
好不容易睡了一个长觉,他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
但陈卫宁听了这话一个哆嗦,强撑起笑容:“没的事,稍微吃点药就好了。”
韩韶军对疾病的认知有很大的偏差。三年前,即使所有知情人都对他说:你只是生了病,按时服药注意休息就会恢复健康,但他反复嘟囔的是:疯子、神经病。
他是天之骄子,怎么能是疯子呢?他一度消沉,对各种治疗十分抗拒,于是在恶性循环下病情加重。后来被丁穆炎教训了几次,接受了疗养的建议,病情得以控制,但他内心埋下了深深的自卑,仍然无法正确地面对,对旁人更是三缄其口,即使是当年夏雯燕也被蒙在鼓里,以为儿子去疗养的是手臂的伤。
“我的外套呢?”韩韶军从梦中惊醒似的四处张望,扯了扯身上的病号服。
“韩、韩总,你要做什么?”
“把我的外套拿过来,我要回家。”
“不行啊,丁医生说要再观察观察。”
“有什么好观察的?没这闲工夫!”韩韶军掀开被子利落地起身,“现在马上出院!不得向外界透露我进过医院的事,免得又被人添油加醋造谣生事。明天开始我在家里办公,上一次就是在家里治疗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医生有什么嘱咐你记下来!”
陈卫宁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说正常,他的语速还是很快语气还是很急,说不正常,思路似乎还算清楚。
“现在几点了?”韩韶军抓起床头手表看了眼,“还好,没耽误事,晚上我还约了人,提前一个小时提醒我。”
“啊?你还要应酬?”陈卫宁着急。
“你也穿正式点,跟我一起出席,要是看我有什么不对劲,及时提醒我。”说话间,韩韶军已换好全身衣服走出病房。
门一推开,就对上走廊里的姜辰。
韩韶军睡了多久,姜辰就在门外坐了多久。
一觉睡醒,韩韶军的气色略有恢复,姜辰的脸反而像刷了一层白漆。没有料到韩韶军会忽然出来,姜辰像小学生见到老师一样,噌的一声站起来,双手并拢紧贴裤缝,笔挺挺地站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嘴唇只是无声地动了动,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韩韶军视而不见,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姜辰心揪了一下,追了几步:“韶军……”他不知道能跟韩韶军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想喊他的名字。
“走开。”韩韶军压低嗓音呵斥一声,加快了步伐。
姜辰像被刺痛了似的瑟缩了一下,看着人走远,垂头丧气地再也迈不开步子。守了一天一夜身心俱疲,盼望着一身疲惫多少能换来点韩韶军心软,可不想他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姜辰觉得自己被无情地抛弃了,不知道还有哪里可去,孤零零的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陈卫宁慌慌张张追了出来,瞥了姜辰一眼,追上韩韶军。
汽车发动,陈卫宁看韩韶军情绪尚佳,小心翼翼地开口:“韩总,你在休息时,姜辰说他能有办法解决资金周转问题,如果他……”
韩韶军反应冷淡:“你不是很讨厌他吗,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了?”
陈卫宁谨慎地辩解:“我没有帮他说话!他把你害那么惨,不能就这么便宜他,让他做点补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