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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修罗道完本——by緋村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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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处伤口在方才一轮火并时再被贯穿,钝痛使白灵飞止不住喘息,只能迅速对下属低说一句:
“——放弃平京,立即离城。”
“白帅?”
亲兵焦急的唤,彷佛在等待他再有下一句。
然而没有然后。
白灵飞静静望着他,就像在看家里终于长大成人的幼弟一样。
那士兵咬着牙,竟用手死命捏住主帅的寒甲:“让我们掩护您退走!”
——从东海到平京投军,他第一位遇到的统领,是一个未经沙场、性格温厚常对人笑的少年。正是这年轻的少将,带他们一步步挣下属于锋狼的荣耀,让苍狼旗下的将士不必在任何敌人面前低头。
转眼狼烟渐灭,昔日少年不再鲜衣怒马,笑容更稀,愈发清冷沉郁。他不知道那是否就是扛起火翅凤凰旗的代价,但总会在看到主帅时莫名凄酸——彷佛那般的人,不应该是这般活着。
而现在,更不应该把命交待在这个地方。
“白帅!”士兵又再催促。
白灵飞眼帘微颤,蓦地拍一拍他,扯开了战甲护颈,从脖子上摘下了一块带着玉石的挂饰。
“如果你能安全到达江南,请替我交给陛下……”白灵飞放缓了嗓音,那一句交托,也终于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温柔:
“告诉他,那个他渴望到临的年代,有我一直陪着他。”
“去吧。”白灵飞轻道。
士兵忍下快夺眶而出的泪水,终于转身入巷。
木栅阵前,已经是最后一批火器。大雪不会淋湿火药,却会遮蔽敌军的视线,那便是他们垂死挣扎的最后反击。
“亲兵队!”
“在!”
“随我带上火器,全军冲锋!”
“喏!”
汗血马全速前奔,率先迎向了木栅外的大军。
风愈刮愈大,上空乌云疾走,彷若连天地在为这将临的结局而掩目叹息。
兵阵对面,一人倏然拉弓搭箭,箭锋对准了他的心脏。
拓跋灭锋虽在千里,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片刻。他攥紧了冰冷的玄铁,回以一个只有那人才能明白的眼神——
师父,您终归舍不得我落在他人手上……这命是您给的,徒儿这就让您亲手来取。
“轰隆!”
平地乍响惊雷,伴随而来的不是火光,却是酝酿了整个月的冬雨。
苍穹瞬失颜色,小红受惊长嘶,前蹄跃离石地,马躯顿时人立而起。
“啾!”
得亏小红受惊,那支箭矢恰恰错开了心脏、最终只是钉进了肩膀。
大雨倾盆落下,照头淋向他震惊得成了空白的容颜。
——在平京每年都已铺雪的日子,来的竟非飞霜,而是一场不该下的甘霖,浇熄了平京所有战火,也浇熄了他们战斗的最后理由。
他无声的笑了,在战马落地的同时猛然收缰。
硝烟狂雨,交织成一首最惨烈的壮士悲歌:
我欲固守家国,
我欲重振山河,
我欲力挽苍生,
我欲以剑救天下、用血恪己任......
那又如何,那又奈何!
九玄沾上的厚血被雨水消融了几层,开始淅沥化开,现出原本黯黑无华的刃身。白灵飞手腕倏转,剑锋在雨中悄然旋匝,竟是缓缓架到了自己的颈上!
拓跋灭锋铁青着脸,垂下手中的大弓,却死忍着不言语。
联军诸将紧盯着白灵飞手中的剑,半晌才从变故中醒悟——他是要在兵败之后殉城自刎!
“凤凰!”
阿那环全速催骑,不顾一切赶至白灵飞马前——
他知这一剑没有转圜余地,只是白灵飞没立时划下去,那便代表他还有所眷留。
距离在数息间消没,两马的马颈交缠,阿那环狠力箍着白灵飞手腕,然而那手骨亦将断,却没被他拉开分毫!
“别要逼我。”阿那环带着怒意:“你不应该用这种姿态和我谈判。”
“我知道长明王是舍不得这一剑下去的,毕竟碧师祖的魂魄,还在我身体内封印着。”白灵飞眼神锐如尖刀:“我不打算骗你,到现在为止,我还不是你想得到的那个人……不过,我想凭这副肉躯,我也是够资格向你开条件罢?”
阿那环自然知道,碧阳的封印仍未解开。先后两次的施术,一次于洛阳城以失败告终,另一次景言在淮城不知用什么方法,竟把连同碧阳魂魄沉睡的“血咒”破开了,但他所爱的那个人、那股术士中至高无上的强大精神力,却仍是顽强地不愿苏醒。
可是在白灵飞身上,他竟渐渐看到与碧阳重合的影子——就如同,刻下一局处心积虑地布署、却偏又冷狠得让他不自覺陷身进去的棋。
“我答应你,不再继续屠城。”阿那环轻道:“可是你应该想清楚,什么样的条件才会令我同意交易。”
白灵飞忽然苦笑。
“这是你曾经创造过的一切……看看现在满城的血火,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我想要的,都已经抓在手上了。”
“可是我想要的,还有第二个条件。”
他们在马上不过是一只手臂的距离,冷雨从白灵飞发尖滴落,半掩住一双清澈的眸瞳,阿那环将那撮额发撂开,想要更清楚的看到那双眼,看到白灵飞用眼神向他哀求——
但都没有。
没有卑屈没有不忿,只有冷漠如斯惊心动魄,冷漠得就连在眼前的他也映不进去。
阿那环狠狠捏住白灵飞下颚,不容许他再忽视自己,可是这双眼的主人不呼不痛,唯得一句平淡无比的述说:
“让北汉军放弃中原,收兵重返漠北。“
阿那环没有任何惊讶,他早预料到白灵飞会有此一求。
“我随你回去。”白灵飞道:“用任何身份,也可以满足你所有要求——包括让碧师祖的魂魄回到你眼前。”
阿那环放开了他,又从他掌心取走九玄。
“南楚该庆幸有一个如此工于心计的统帅,不但知道自己最大的价值,还晓得如何利用自己作一件交易品。”
草原王者的手持着剑,沿着刀刻一般的下颚线滑去。削铁如泥的尖锋,精准的划过白灵飞锁骨上方那大片肌肤。血迅速地渗出,又在眨眼间被雨冲淡洗去:
“只可惜,这么一个人才已经不再是统帅,”阿那环冷道:“而是朕的军奴。”
元武二年十一月廿八日,这场牺牲整整三十万人的血屠终告消停。
锋狼军在集贤巷前投降,联军彻底控制平京城。都城内有近百万平民安全撤出,与廿万楚军南下,而城内幸存的十七万军民悉数被俘,包括逾百朝官武将、在逃去集贤巷时被逮获的仪雅少公主,以及南楚朝中最举足轻重的人物、御剑门主兼八军统帅白灵飞。
另一边厢,青原和景言分水陆两军为南迁大队开路,在必败的情况下强攻湘州防线,洪达大将军当场战死,全支楚军俨如成了哀兵,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战力。战船在湘江烧了三天三夜,安若然终被景言、青原和欧阳少名三人连手重创,两年来的运河封锁被奇迹般撕破。百万楚民先下琼州,然后分批补给,再与南方五镇仅余的船队会合,顺流沿着沅江而行。
明怀玉与长孙凯在月初大败西燕军于秦岭,已公然撕毁联军合盟的信约,使北汉举国为之震怒。其后两人竟更合力追敌三百里,一直到长城外的军事重镇榆林。霎时间北疆局势迅速升温,榆林连发数道紧急军报,连九原郡的柔然驻军也准备随时出击。
出乎全天下意料,长明王竟放弃元气大伤、已可逐国击破的中原疆土,下令拔营携俘北归,这支外出征战两年的大军才离开江南,便激起无数北方战局的揣测——一时间,谁也料不出阿那环是往榆林而去、还是带大军与战利品重回霜英。
征楚的郑军后援不继、主帅重伤,又被南楚在湘江的反扑大为挫创,无奈下亦退返伊洛。长孙凯收回秦川全境的兵权,还没撤出榆林,便连下十道金牌将长孙晟召回帝京。
而草原各族在幽云地区的角力,也在这场战争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埋下往后几年动荡的种子。
——南楚之战结束,天下一个全新的时代却悄然开始。
十二月十二日,景言带南行大军到抵余杭。
余杭城傍着十里河,城外便是连绵起伏的道风山。武林已鲜有人记得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惊动江南的巨变,当年烧得不剩片瓦的芍药居,也随尘事埋汰于道风山的黄土下。
他握着手里的玉石挂饰,一步步的走上道风山。
——为了那个壮丽却狂妄的梦,他曾走遍江南访寻一把绝世兵刃、以及它蛰伏于世的主人。辗转几度春秋,从此处起始的路走得太险、太苦,最初伴着他的许多人已经不在了,前方看不到终点,而历史,亦也许不会给他任何终点。
他终究回来了。
白灵飞已然离开了他,但他仍然要踏着遍地刀锋走下去。
青原黯然一叹,景言已经数天数夜没有合眼,但帝皇的脚步显然没打算停下,他只能拍着欧阳少名的手背,然后默默继续跟随景言。
景言抱着怀内的瓷坛,沿河水不知在找什么,最后走到一面已长了新草的石碑前。
那块碑上的铭文是用利器所刻,字迹一撇一勾皆惨烈得开了锋,虽未见血,犹胜见血。青原仔细瞥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墓碑的下款看到“兄白灵飞泣立”六个字——
正是这块泣血而立的方碑,最终使那白衣少年远别江湖,投入了这个看不到底的漩涡。当时白灵飞满身敛不住的纯澈仍近在眼前,他忽然觉得,这段时日恐怖得彷似失了真。
聂靖川、安庆王、陆士南、洪达……短短一个月,他们竟失去了如此之多的手足战友,而更多的人却被俘往北疆,他不敢想象联军对战俘会何等惨无人道,因为一想,他就没法硬下心肠背着平京愈走愈远——
他知道景言也是同样,甚至比他更怕去想,所以这一路上,景言从来不敢望回头。
君皇将坛搁在脚边,先深深向石碑鞠了三躬,再在墓旁徒手挖了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将坛埋了进去。
“洪老的家乡在余杭。”
青原心紧揪起来,看着景言将泥土一抔抔的洒回去。
“我以前随洪老出征的时候才知道,他儿时曾经住过十里河西,离这里不远,从山脚望下去就能看得到。”
“他总是和我们说,痛快一生、但求无悔。”
景言将覆土用手按平,想给一个让这亦师亦友的前辈安心的笑容,努力半晌,却只能扯出一个嘴角微垂的表情。
“如今他痛快了一生,只留英骨归故土,我不想让他有遗憾。”
青原握紧手背,不忍心再听,却又知道景言终究还是会说,哪怕只是愈说愈痛——
只有足够痛楚,才能使一个千疮百孔的人不致麻木到心死罢?
景言退后几步,和青原一起对着新坟鞠躬,完后又忽然撕去一片衣角,将旁边旧碑上的萋草拔下来。
青原看着景言把新草细心用布包好。“给小天的?”
“嗯,小天向来最记挂的就是这两只小不点。”他低道:“他还在自责当日没能阻止联军带走仪雅,我想他能快些回复过来……毕竟灵飞不在,我更要照顾好他。”
“那你自己呢?”欧阳少名叹息问。
景言凝定神色,眼里有些什么在跃跃跳动。青原迎上他的目光,只见瞳孔深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正燃着从地狱淬炼出来的寒焰。
“走吧。”他说:“还有人在等着我们。”
青原握紧欧阳少名,决绝的点了点头。
——在余杭休整的南迁大队、玄锋和源涛已经出发去金延的先锋军,被留在平京和北疆的数十万同胞……有太多人在等,等一天国恨昭雪,等一天海清河晏。
景言沿十里河缓步下山,在下游一直等着的四人默然眺望,忽感一阵难言的酸涩。
“下雪了。”谢正风对景焕康轻说。
南方百年来最迟的初雪,茫茫覆盖整个江南,纯白模糊了天地,就连远方的天引山脉都已被苍雪削去轮廓。
“这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冯潆杰低叹。
他的脸已被风雪冻得失去了触觉,只有在云靖掌心的手仍然有着温度。
——这应该是无数南楚百姓过的、第一个家破人亡的冬天。霜雪纷飞,也带着千万人血与恨的味道。
半晌,景焕康与云靖对视一眼,狼烟呼啸,而战火兀自不绝,这场阳关雪,到底何时才是消停的时候?
“虽然没能将洪老的英骨葬于新都,可是我把他老人家的战甲带回来了。”云靖道:“往后每年,我们定要好好孝敬他一番。”
“好。”景焕康道。
“安庆王那日在城墙上殉国,城破之后,他便是长眠于国都。不知道到了金延,陛下可会为他再立一塚。”
“肯定会的。”
“不知怎的,没有了白帅,南楚军再不是从前的南楚军了……就连你,也变作了另一个人。”
景焕康愣了一愣,看向云靖,忽然坚定了神情:
“不是变了——”
“只是在白帅回来之前,我们要替他扛起火翅凤凰的徽旗。”
四人立于雪中,忽有所感,却见十里河旁的三人已拾步下山。
他们追着景言的背影,一路在茫茫风霜中踯踽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终究是完了。
小飞和陛下的别离,将士与家人的别离,逃难的百姓与故土的别离——生与死、爱与恨,这一章写的是许多选择与没有选择的别离。
便当发了很多,不知道有没有一份曾经触动过你们,但正如题记所言,天下不只是英雄的天下,更是许多平凡人所写下的壮丽故事,希望能够写出一种波澜壮阔的感觉、让大家能够感受得到。
下一章是漠北篇,小飞依然是核心人物,不过舞台更广阔也更艰苦,他也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并不),敬请期待啦~
☆、魂碎
暴雪漫天狂卷,怒风呼啸,将平远堡方圆百里全部笼罩其中。
在这片雪原上,连野兽都在瑟瑟避寒,却有一队战俘正在缓步而行——
这群俘虏以十人为一列,队里所有人都赤着双足,被手脚上的铁镣牢牢锁在一起。铁链沉重得使他们抬不起脚步,每次踩入雪地,都要秏费全身的力气,才能将长满冻疮的脚掌从雪里提起,强忍刺骨的痛楚继续走下去。
铁链另一端,绑着的是一架架军备粮车,看守队伍的士兵骑着马,不断挥鞭将他们当成军骡一样驱赶,只要战俘脚步慢上些许,也会立即被人轮番毒打。
远方长城的敌楼,在风雪中彻底隐去了轮廓——
这些战俘只能顾上不分昼夜地赶路,茫然不知此处已是中原离关外最近的地域了。
“啊﹗﹗﹗”
暴风更盛,逾百俘虏无法再站稳,整群人顿即被无情刮飞,往后被重重抛跌在雪地。
“用力拉着﹗”“抓紧﹗”
整队战俘立时倾翻一大半,还能支撑住的纷纷伸手,想合力把同伴拉起,可是人又如何能战胜这般绝境﹖不少俘虏瘫倒在雪上,反令更多同伴都随之而倒下来。
在前方押送俘虏的将领掉转马头,二话不说,便立刻挥鞭猛打下去,暴喝了一句听不明的话,可是谁都知道,那是让他们爬着也要往前走的意思。
那被鞭笞的少年起初浑身抽搐了一下,后来却完全没有反应了。将领用眼神示意,不久后便有几个士兵围上来,探到那俘虏已没了鼻息,便解开他的脚镣,就这么把人丢弃在雪原上。
“别丢下他﹗”
在队伍最前方,一个脏乱不堪的男人猛地扑上去,满是伤的身躯拚命用力,都要把少年从暴风雪中抢回怀内。
郭定想把少年的身子揉暖,可惜人在平京一役里负了重伤,熬不住这么残忍的折磨,早已回天乏术了。
——他麾下的锋狼军新兵,入伍才不到两年,没死在沙场上,却葬身于离故乡千里之外的荒土。
他没用,沿路只能眼睁睁看着愈多人这般倒下,一个也没能再站起来……而这些年轻的生命,在消逝前的不久,才刚亲证着国都沦亡的末日。
“你不放下这碍事东西,便把你也丢去喂狼﹗”这话竟是汉语。
“他不是东西……”郭定满眼红丝,缓缓抬头,双眼有近乎野兽的可怖光芒,“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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