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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修罗道完本——by緋村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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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龄女子落在敌兵的手上,从来就跟绵羊给扔在饿狼堆中一样。可是当张立真带人杀至,仪雅却比任何人都更先镇定过来,抓起地上不知是谁的衣衫,只是点了点头,便没有犹豫随他们冲了出去。
一旦忆起当日明媚飞扬、在都城受尽万千宠爱的皇女,如今竟要受这般的折辱,心就像灌了铅一样难受——世道残忍,何是为何唯独对败者如此不仁﹖
如果让他们陛下知道了,自己疼爱有加的亲妹妹竟然如此被欺侮,那不是让他痛掉半边心肝么﹖
“张大哥,别要难过。回去见到皇兄,也千万别对他提起……就当你没看见这事。”
仪雅脸容消瘦憔悴,可除了眼睛仍有些红肿之外,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其他端倪了。她微微转过了身,竭力对他笑了一笑:
“天快亮了,我们还要留着力气赶路的。”
复巢之下,岂有完卵﹖
“少公主……您认为我们真的能再见陛下么﹖”
景言带着仅剩的国本,在江南独力支着大局,刻下也不知是什么光景。他们不是不信景言的明君之能,但南楚已经不能再分离崩析,国运几要断绝,要实现那年高呼之志,望一举收复河山、盼汉统得以光复,这又是要再等多少个百年﹖
到时候,天下不知已变了几许模样,谁又能断言这笔血仇能够昭雪﹖
而曾经一肩扛起南楚军的主帅……当日平京万人睽睽之下,白灵飞温顺地走向阿那环的一幕仍然令人难以置信。阿那环率大军去榆林迎战郑夏两国,是带着白灵飞一起的,他们到现在仍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他死也不相信白灵飞会屈服、更遑论是变节投敌——可是这一切又怎么解释﹖为什么白帅不反抗就被阿那环带走了呢﹖
没有了白灵飞的南楚军、甚至将来要对战白灵飞的南楚军……他不敢再想象下去。
“可以的。”
“血也流过,城也破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挡住我们的了。”
也许她从被养在深宫中的少女,一步步成长至随春日楼支撑江湖、与国共患难的巾帼,凭的就是这份锐气——连沙场男子也要敬仰的无畏气概。
张立真迎着冽风,毅然望向遍地的银霜。
这里往南五十里即是祁连山北麓,大军来时绕了道,他们只要入山沿黑河而行,便可安然穿过山脉。从出口开始避开长安、武功等夏国重城,趁着长孙凯带全秦川的兵马去榆林会战的机会,说不定……
郭定猛一咬牙,遥望着南方的祁连山:
“南楚军何在﹗﹖”
雪原上八千人振臂高喊,彷如当日景言和白灵飞屹立城墙、一呼百应的场景仍没褪色:
“我们现在就回江南去﹗”
昆仑顶风云蓦动,山巅上的终年冰川深处,忽然有道从光明顶往下延展的裂缝!
闭关于圣殿的教王,终在这一刻悠悠醒来。
圣殿北壁的坛龛有一白银转轮,上面繁复的花纹间或长短,镂空凋出了天、泽、火、雷、风、水、山、地八卦象,轮/盘在几年间一直转动不息,如今却停定在一处——
坎中满,属水卦象,北方赤血,即将要蔓延世间。
转轮前放了一副冰棺。棺里的青年幽静剔透,唇边依稀有一抹浅笑,那张脸容在极北寒渊的重冰下,犹如一尊安而静默的凋像。
他仍然冻住光明顶花开若雪的岁月,可是守在他棺旁的男人却已经脸容尽毁了——如果不是那身滚了金边的教王袍,没人会认得这张融烂的脸孔便是扶光。
扶光伸出手,摸上光滑冰寒的棺面,轻声的唤了一下:
“风羽。”
“那个注定要来的浩劫,终于到了。”
三年许前,昆仑山地带曾经邪气冲天,蛇鼠瘟疫、血祸天灾肆虐横行——那正是景言在淮城为救白灵飞、在墨莲华相助下彻底破除锁魂印的时候。当时扶光将长久软禁在明教的北疆各族人质尽数祭入圣湖、又带任易凡下山平息灾疫,才终于使西域稍稍安定下来。
及后扶光回到光明顶,随即便在白玉圣殿闭关,撒手不理教中事务。景言弑父登基、平京的两年围城……这些天下大事,都未曾让他离开圣殿半步。甚至连烟岚架空明教三道五部的实权,将昆仑山数十万教众全都掌控在手中,他都不屑顾上一眼。
闭关之前,他只做过一件惊动全教的事——
风羽被沉入圣湖的遗体,被他从湖底累累白骨中捞了上来,放入冰棺搬进圣殿内。
那一刹,光明顶所有教众都猝不及防——圣湖水本来便是每代教王最为忌讳之物,湖底的尸骸大多是被他们放尽鲜血后祭入去的,恶贯满盈、必遭反噬,因此即使是功力深不可测的风羽,不想假借他人之手祭生,也要借朔月之时怨灵之力衰竭,才敢亲自将尸体放入湖中。
整个镜湖一下子炸开,血雾腾龙而上,瞬间淹没大片芍药花海,将光明顶的白雪染个透红。
教王的肉身使恶灵前所未有的兴奋,即使有护体真气围绕,也不妨碍无数怨魂化作利爪,宣泄似的撕咬扶光。
良久,他终于抱着风羽浮出湖面。
烟岚闻讯赶至。
那一身华袍烂得形同破布,原来英伟的教王毁了容,后背穿了一大个血洞,里面的内臓几乎被恶灵吞吃光了,凉飕飕只剩下几根肋骨露在外面。
只一眼,整个光明顶都毛骨悚然。
他吃力爬上岸,缓慢的挪动脚步,踏着血印走到白玉殿前。
——烟岚从未见过扶光这样步履蹒跚的样子。曾经这个男人有滔天野心,执掌圣教不可一世,她以为他会一直无坚不摧……她没有想象过,他会为自己选择了这个下场。
“正使大人——圣湖好像愈来愈不妥当了﹗”
“湖上雾还没有散……天啊﹗浮上来的都是什么﹗﹖”
教徒都惊惶地转向脸复重纱的烟岚。然而,在妖邪齐嚎、湖沸雪崩的昆仑巅上,一向镇静冷漠的正使却愣在原地,彷佛是被什么深深的镇住——
扶光的身影隐入黑暗中,白玉圣殿的两扇大门缓缓合上。
扶光在决定带风羽入圣殿闭关之前,先打开了位处侧峰的神音殿。
此地被重重的机关封锁,上一次有人能够推开殿门,还是风羽为了明怀玉而炼制“十二夜冰”的时候。
神音殿内整齐排列好首代教王烨衍所着的藏书,他逐本仔细翻阅,将十馀本记载术法的都一并带进了白玉殿里——
当中最早被他默记倒背的,却是一本薄薄的传记。
虽然光明顶终年积雪、凡物不易腐坏,但毕竟足够时移几代的岁月摆在那了,封面的纸皮被蚀得残破大半,显得此书有些寒酸,似乎不应在这座高耸在红尘之外的神殿中。然而上面记载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来自那遥远年代的肃杀和情长,却令这本破败的旧册有超乎想象的份量。
——至此,在昆仑顶上冰封四百年的秘密,终于再次重现人前。
☆、初遇
早在上古四海未定之时,九州岛便盛行一个兼修术法和医学的流派,不但培养圣手,还有更多门人立志成为术士,千百年来,不知出过多少惊世大能,掀起过多少人祸乱斗——
那是功夫武学尚未确立的年代、也是凡人曾经最接近“神”的时代。
那个将一代代凡人捧上超世领域的流派,便是及后湮灭在所有记载里的天一派。
起始天一派的术法只修正道,门人不论行医或是修炼,都打着慈济苍生的旗号,互相敬重赠助;可是久而久之,术法一门如雨后春笋遍布大地,术士愈多、纷争愈大,术士间水平等级的差距更是悬殊。
渐渐的,术士堆中奉强者为尊、以弱者受欺,开始狂热的研究起提升道行的方法,当中不择手段的比比皆是,吞人元丹者有之、夺人修为者有之,各种邪魔外道也应运而生,天一派卷宗中的秘典禁术,大多都是在此时发展壮大的。
诸多邪诡手段中,有一种禁术极易反噬,若非精神修为极高的术士,也不会轻易去用——此法便是将童男童女的新鲜尸身以尸油炼化,加之大批怨死的魂灵,进一步塑成术鬼。这些私养的术鬼能化天地间的死灰尸气为精元,供高等术士并入元神内,相当于一吃便吃了几十年的功力。
那些顶尖的术士从此堕落,依靠着术鬼来操控天地间难以想象的邪恶力量。
这一门失德违道,终也招致恶果——诸方大能联群结党、数次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大战,大部分修出成果的高手都在内讧中殒命。在漫长的内秏之后,术士人才凋零,剩下的不是不成器、便是已入低等魔道,即使是天一派,也已难复当日桃李满门之景。
与此同时,北域草原上开始兴起刀剑之道,中原武林也逐渐萌芽,已没有人投向术法门下了。及后几代群雄割据,能明刀明枪过招的才是硬道理,更没人再搭理那些虚无缥缈的符咒神力。
在这些年月中,间或有术鬼杀孽太多、戾气极重,反把自己的宿主术士给吃了。这般强大的邪气是找不到任何活物作附的,飘浮在天地间顶多数十载,它们便会被天道收拾得一个不留。
自古由肉身提取精元容易、由精元炼成肉身却前所未有,皆因造生是天道之事,强行替天行道,相当于违逆自然之理,必遭五重天谴。
术鬼只是傀儡,能有自主意识已经算是稀有,更遑论是修为能高到造肉生骨,心志坚得能硬受天谴之罚。
——可是人间长河,偏偏就是出了异数。
在天一派转入衰微的时候,掌门所养的术鬼一夕反击、把宿主的元神吞噬掉,然后遁入南海孤岛修炼,捱过一道接一道的天劫,竟史无前例地炼出了实体,成了一个有血有肉、却脱离凡胎轮回宿命、不老不灭不病不死的怪物。
他出自后土最肮脏的尸骨,承载人世最怨毒的恶意,长年被天地极致阴騺的死气所养——就算已被天劫渡去了一大半黑气,又受南海至纯的灵气净化过,也洗不走那出身的污秽。虽然他心智是初生婴儿般像一张白纸,来自本源的劣根性每条都不遗下,还本能地排斥阳气、憎恨所有活着的生灵。
这个顶着凡人模样的术鬼回过头来,对着困他多年的岛屿不屑一笑,终于离开了茫茫南海。
那一笑疏狂张扬,却有着开天辟地、无人能及的魄力。
那时中原正被群雄搞得乌烟瘴气,一时这个军阀要称帝、一时那个叫不出名来的野皇帝又被手下造反,少说也有十多个政权乱战角力,苦果却落在颠沛流离的百姓头上,整个天下都陷入空前的动荡中。
也许天道在冥冥当中,头脑发热便安排了一个不惧逆天的怪物掺合进来;反正当时的那番乱世、误打误撞就渴望一个不怕神佛的强者来终结此局。
他踏上九州大地,从此改写了这片山河日月——
也改写了那个他在洛水上、命中注定不该遇到的人。
南楚开国帝帅初次相遇的一幕,在后世史书上都被编排得天花乱坠,什么风云涌现、祥云降兆,可是实情却是十分不光彩,因为无论是帝是帅,也是被人追着喊打的份儿。
日后的万邦之主,在当时纯粹是一个臭摆着脸、跟人多望一阵子也彷佛会污了眼的愤世青年,这么一个怪胎,不自觉在渡船上戳了人家肺管子,自然会遭狠狠教训——
奈何他厌恶阳气、甚至到了不屑跟人动手的地步,于是乎一个空有大能之力的术鬼,莫名成了在洛水上被盯上的倒霉鬼。
那帮寻仇的人其实是河南颇有名气的正派弟子,只是门派不争气、变了军阀的爪牙,门人沾上骄矜好斗的习性,一时不爽便拿“无知少年”开涮,丝毫不为意以众欺寡有多不要脸。
如此不要脸的闹剧,恰恰又撞上了另一桩更不要脸的事:
这夜来征赋税的军队来到渡口旁一个村庄,丝毫不顾此地已满目疮痍,一来便要抢光全村的粮食,交不出米的村民与官兵起了冲突,竟然演变成流血事件。
术鬼是没什么怜悯之心可言的,本打算撇下这些妖蛾子远走,可是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只见一个刚路过村庄的少年看不过眼,二话不说,手中玄黑之剑便铮然出鞘,也不见他如何催力,剑光已经破入黑夜,将那群官兵全都打得狼狈地落了马!
不要脸变成了动真格,官兵当那少年是敌军细作,不讲任何道理,就纠集起洛水附近其他部队,竟用上千人来围杀一个平民村落﹗
那强出头的少年拦在村口,竭力挡住这支大军,让村民及时从村后仓皇撤退。等所有人作鸟兽散后,他不改睥睨傲然之姿,冷哼一声,将周身杀气肆意外放,剑光映得午夜洛水有若白昼,剑刃就霍然当头挥下!
白衣怒放成华,像披火临世的九天凤凰。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凡灵也可以这么耀眼。
少年的剑气不止席卷全村,甚至还牵起洛河翻涌,连那群纨绔弟子也识趣地赶快逃开。术鬼在摇晃成浮萍的小舟上,才刚学懂跳的心瓣像被什么烫到了,怦然生出一股陌生的悸动。
他抬头望去,只见少年白衣灼灼,背上竟还有另一把更长的八尺剑。
剑芒大盛,少年杀退一批又一批的兵士,领头的将领见此子如此邪门,更是花了血本的用兵砸,就是觑准再强的高手、一个人也敌不过精兵强弩。
术鬼流落人间几年,见识过世态的险恶炎凉,明白这事有多荒谬。但当他还在被术士豢养,就已经看惯凡人自相残杀,这少年死在此地,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实在没什么好让他多看一眼的——
但他就是多看了这么一眼。
那少年负了重伤,慌忙之下跳进洛水,竟误打误撞落到了他的艇上。
“……”术鬼有一瞬想把这不速之客推落河。
“借你这艇来用,我之后一定加倍还你。”
术鬼没觉得加倍还他两只艇的条件有多吸引,反正他又不做船家,送他十只艇也是累赘。他只是有些喜欢这刻少年的模样——皱起眉头浸满冷汗,脸色苍白,偏又散发着一种锋锐得难以靠近的气质,那些尖刺细细的戳在他心口,带着少年人未褪的纯净青涩,轻易就戳起一阵颤栗来。
“懂游泳吗﹖”
“……”
“……算了,你就当没见过我吧。”
——这少年也不知是脑里缺了哪条筋,竟然没用粗暴直接的方法、把术鬼踹下水驶走小艇,却盘算着再跳上岸、然后另觅路线窜逃。
术鬼蓦地捉住他的手。
少年愕然回头。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躲也没法躲。”术鬼低声道:“你愿意跟我走么﹖”
少年想也没想,就扬起一个笑容:
“好,一起走。”
一个深隐于大草原的剑宗之派,一个想跃试群雄而携剑入关的少年,就在这夜走入这张乱世的罗网中。
而那句“一起走”,竟真的应了他们往后的路。
术鬼第一次想亲近一个人。
他知道少年想辅助不世明君、成就千秋伟业,于是他把心一横,藏起术法执起弓剑,开始踏上人间的征途。
天下姓谁归谁、百姓是否吃饱穿暖、多少人离家失散……他其实都漠不关心,若不是少年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其他人又与他何干﹖
碧落黄泉、六合八荒,他也就只在意一人。伐遍中土、横扫四方,无非是想有日能捧着天下走到那个人面前,听他应允一句今生——
反正他永生不灭,更有大能去炼化另一个生灵。他们的今生能无比绵长、长得根本不需许来世。
在这点上,威加海内的怀阳帝其实颇有昏君的风范,只是昭国元帅本人茫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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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时候,景浦是不一般的憋屈,只后悔当初没真的一脚把人踹落河。
“阿浦,将来若我们真能统一中原,那会是什么光景﹖”
年少时就缺了一条筋的碧阳,人前是果敢决断的大将军,人后却仍没把那条筋补上。只要不打仗,他不时就拉景浦出去喝酒,而且几年下来愈喝愈频繁。每次酒劲一上来,这大将军就跷起腿,活脱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捧着酒壶自顾自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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