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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修罗道完本——by緋村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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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疯成这样,基本也没人认出这是各方群雄望而惧之的碧将军了。可景浦就是见不得别人多看他半眼,板起脸孔,就将被“有个疯子说要统一中原”震惊到的老板用眼神瞪了出去。
——幸好他是术鬼,夫子说的礼义廉耻对他来说全是屁话,不然就算有十张脸,也不够自家大将军当废纸丢的。
“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光景。”景浦眼捷手快将碧阳的酒壶抢去,嘴上驾轻就熟的哄着他:“真想要酒,我回去给你酿一壶千里香,下次攻城时带着,等赢了后我们就开封一起喝。”
“好﹗喝﹗”碧阳眯起眼,微醺的目光落在景浦脸上,忽然笑了一笑:
“那你登基之后的祝捷酒……请不请我一起来喝﹖”
“请。”术鬼胸中骤有暖流,用算得上温柔的手,慢慢替他拢过披散的发丝:
“永远都和你一起喝。”
呼噜声大作,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大将军已经沉沉睡去了。
那张脸使他移不开眼,碧阳眉头皱着,不知在梦中还想些什么烦心事。他也想了一想,克天骑现在兵精粮足,刚势如破竹攻陷关中,风头一时无两;今年也没什么天灾,他免了辖地里所有子民一年赋税,照道理百姓应该得以休养生息;中原群豪,十有八/九都被他俩打趴下了,剩下一支盘踞洛阳的玄武军,但这也不足为惧——迄今为止还没他们赢不下的仗。
一定又在烦恼那些不存在的天下隐忧,这么秏心思,都能当渡劫的菩萨了。
他轻轻将唇印在碧阳眉心上。
眼底有些汹涌肆虐的狂暴暗流,可是他用熬过天劫的意志,生生将来自术鬼本性、想吞噬渴求之人的欲望压抑了下去。
碧阳平生最痛恨被人逼迫,这点他知道。
——术鬼只懂掠夺,但人却会付出。
他用对碧阳的情意,一点点将自己琢磨成人该有的模样。
他想,反正他们时间很长,碧阳也会一直在他身边。待迟些时候,当他修炼得能完全收敛术鬼戾气、真正与人无异,便可以跟碧阳坦白说喜欢他、想要他,不必再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了。
景浦和碧阳足足花了三年,才能征服这座傍依八河、气象万千的洛阳城。
经常服侍碧阳左右的护卫,都发现了他的脾性愈来愈不寻常——喝酒的时间愈发多了,而喝完之后,总会默不作声屏退众人。
指挥战事的碧将军冷定依旧,可是很多时候,帅帐中会传来一阵低笑,以及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有几次主上前来探望,将军都托辞不见、说是人已就寝——可是人哪有睡﹖就只是对着空气喝酒而已。
人道碧大将军为攻城殚精竭虑、不堪重负,可是只有碧大将军自己知道,他是怕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怕的不过就是自古为臣的命运。
关中之后有洛阳,可是洛阳之后呢﹖他们相交十年,但当景浦登了基,还能否容得下昔日替他征讨的同伴﹖还会不会……仍是他日夜放在心头描画的那个人﹖
帝皇之路,本就孤绝无情。有哪个大杀功臣的君主事成前对臣下不推心置腹,可是又有哪个在清算的时候留了情﹖
他这才想到,原来自己有一天是要离开的。无论是为景浦也好、为初奠的江山也好……为了不愿走到决裂一步的自己也好,他在攻克洛阳之后,便要尽快离开中土,重新回到他少年时告别的大草原——
对了,他要回去刺马族里,有授业恩师、也有童年挚友等着他。他本来就是过着清修的生活,看着日出日落打坐练剑,如今也只不过是从哪来便回哪儿去而已。
可是一旦回去,却再没有那个人酿的酒了。
他再看不到那个人的眉眼,没法再借酒去靠近他不敢思慕的脸容。
其实他久久未能攻克洛阳,何尝又不是藏了私心﹖御剑门人,必须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苍生万物莫不引为己任——他空有一对师父托付给自己的神剑,却拿这片土地的生灵来逞私欲,为了不想离开而拖延战争,又算是什么东西﹖自己不嫌自己呕心么﹖
“给我传讯全军。”他抓起自己的披风,剑尖一碰上九玄,眼底的情障便连同最后一分酒气一并消逝无踪。
“十日后对洛阳发动总攻。”碧阳淡淡道:“也替我告知主上,我军此战必定旗开得胜。”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上代帝帅的恩怨情仇,足够成为另一条独立的故事线了(笑)
下一章也会是他们的回忆篇,合着这两章来看,四百年前真相的全貌也就差不多交代完了,接下来也就是这一代人、属于他们自己所编写的故事~
☆、正道
“凤凰,朕登基之后,只你一人的光芒与我永在——我们两个,一同与天地永在。”
北邙山上,他追随十年的男人侧过头,执起自己的手如此说道。
有那么一刹,他以为自己已经动摇了,那天他们携手同临伊洛八河,天下人欢呼如潮,可是在他耳边,其实就只有这句低语、伴同邙山微微的风声在回荡。
彷佛这一路的凄风苦雨、剑影刀光,有这么一句便都是值得的。即使有过那么多苦楚无从诉说、只能不断用酒醉麻木自己,这一刻全都化作忘情水,大不了咕嘟一下咽下去而已,就算在肚子苦到穿肠又怕个什么﹖
“今后八方归心、天下升平,你是统率中原的至尊,再不需要征服任何疆土。看完你的登基大典后,我要回去草原了。”
“好,你的心愿,我一定应允。但你离心再切,也总要等我在洛阳城君临天下那天才走吧。”
——四百年的悲剧,终于悄悄掀了起始。
从入主洛阳的那天起,景浦就像变了另一个人。
他没残暴滥杀、没荒废政事、也没耽于声色,每道政令都英明得连御史也挑不出毛病来。
可是伴他多年的碧阳就是能感觉到,这位新皇身上有某种不知名的暴戾,将他整个人逐渐的蚕食掉。
然而景浦待他依旧。在并指抹在御影九玄上、宣誓接受元帅加封的时候,他摸不清帝皇的心思,一时只能安慰道是自己过于敏感:
“臣碧阳以御影、九玄两剑为誓,永远效忠大楚,此生必为陛下鞠躬尽瘁、亦自当死而后已。”
礼毕,他捧着与自己门主之剑九玄成对、同属极北冰渊玄铁打造的御影,将剑送到帝皇手上。
——如果不能伴他一生,那么留着自己这把剑,也算是有个纪念吧﹖
他有时会想,即使鸟尽弓藏又如何,自己难道还怕死在景浦手上﹖想当年他在洛水被景浦救过一命,景浦想要他头颅,那他还就是了,只要不株连楚军上下人等,他也算是死得瞑目、别无他求了。
想解甲归田的急切一时淡了下来。新任的昭国元帅平日上朝、闲时练军,日子过得甚是清闲。
关内都被这位帅给打怕了,加上皇帝本身已足够震慑四海,各方朝贡也来不及、怎敢主动找茬﹖
如是者清闲了大半年,直到有晚,元帅忽被皇帝召到寝殿。
“凤凰,朕计划已久,等端午一过,我们便从洛阳发兵,跨过长城直攻北疆。”
他如遭雷殛,顿时不禁后退了半步。
“北疆﹖……陛下怎么从来没有提过此事﹖﹗”
“你出身大漠,朕怕你顾忌太多、反误大事,所以没提前向你说。”景浦微微弯起眼,眼底却是深沉的暗色,见不到半丝光亮:“怎么﹖你起誓要对我鞠躬尽瘁,转过头却不愿跟我再上战场了﹖”
“不……”碧阳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抬眼望向帝皇,决断摇头道:
“恕臣不同意陛下此次出兵。”
“我们到长城脚下便到此为止吧,塞外是逐水草之人的家乡,和长城内的纷争没有关系。”
“朕要的不只是中原九州。”景浦深深看着他:“草原北域、大漠诸族……只要朕想要的,全都要收归于这双手中。”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得几要动手,一时连空气都冷至冰点。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发兵去攻大草原,你既要做旷世霸主,那便自己带克天骑去,往后开始,我再也不管你征讨之事﹗”
他怒极拂袖、想转身不辞而别,就在此时,一把幽沉的嗓音从后传至:
“凤凰。”
彷佛是应了这声呼唤,他瞬即就僵在原地。
“走不了的……你永远也只能是朕的人。”
碧阳脸色煞白,皆因他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甚至连抬起半个指头都做不到﹗
——自己在离开大漠前,便练成了御剑门终极的一式“无蕴”,加上沙场磨砺多年,这身武功在世间已堪称再无敌手。他知景浦也是功力高绝,但又怎可能将他一下子压制得不能动弹﹖﹗
他想开口,可是两排牙抵得格格作响,也没能吐出半个字。
景浦从后狠力抱住了他。
他从帝皇的眼里,看到了翻腾暴虐的黑气——
这一次,术鬼没再违心而行,反而任由长久压抑的本能破闸而出,彻底涌向经年来可望却不可即的身影:
“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凤凰﹗”
帝皇殿中赤色遍地,彻夜是一曲罪与欲的艳歌。
术鬼终于用最不堪污秽的方式,拘下了那只他深爱的凤凰。
所有东西都在这晚后脱了轨。
——景浦用精血作媒,在碧阳身上种下了傀儡咒。自此之后,元帅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基本上只是负责在早朝上露面,机械式地顺景浦的意点头。旁人觉得元帅似乎哪里不妥,可是一瞥见他一贯凌厉冷傲的侧容,大臣都放下心来:
昭国元帅犹如战神,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平白又会出什么大事﹖
而楚国的大军也如帝皇所愿,在盛夏之时跨出了长城。
再次回到关外,他却是带着百万铁骑,背叛族人挥下屠刀。
那片他一直眷恋的草原,被他自己亲手以血染红,而他被傀儡术彻底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了只丧心病狂的魔鬼——
碧阳以比当年扫清中原更雷厉风行的手段,偕战无不胜的克天骑控制北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元帅竟首先拿自己出身的刺马族祭旗,血洗高昌城后,他将十万族人押上昆仑山,将全部人坑杀在山顶镜湖里﹗
无数与他同根同生的族人,在他面前被放干全身鲜血。七七四十九天,直到全镜湖殷红得再融不进一滴血水,景浦方才道:
“差不多了,还有一个人。”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九玄剑尖不受自控,已缓缓架到面前温润的青年颈上。
——庭珂﹗
“他就是你最看重的人吧﹖”帝皇站在湖边一笑,术士的精神力如洪荒开天、全倾泻注在九玄上。
碧阳用最后一丝理智定住佩剑,瞳仁深处的猩红时明时暗,拼尽全力也要夺回自己的神识。
九玄似是抵受不住两种力量的拉扯,不堪这般重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鸣。
“由你亲手把他祭下镜湖,血咒方成。你从此便和我一样,享魂魄不死不灭,拥力量毁天灭地。”
“我答应过你,要让你我跟天地永在……你难道不愿意跟我一起﹖”
彷佛是洛水上初遇时就早已认定,这么多年,碧阳其实从没对说过一句不愿意。他嘴上从来不说,但就算要他为这个人掏心掏肺,他都愿意——
只有这次例外。
“景浦,我信你、助你、护你……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哀与恨到了极致,前所未有的锐气破入九玄,元帅漠然不觉经脉几要撑破的痛,竟是情愿和自己的剑玉石俱焚﹗
景浦脸色接连数变,在九玄崩裂前的最后一刻,将最巅峰的元神之力全推出去。
镜湖终于祭入了最后一个亡灵。
一阵锥心的惨吼响彻昆仑。
无比复杂的纹印从右颈蔓延,瞬即复盖元帅全身,将他烙成一只焚于业火中的凤凰。
九玄从身体拔出的时候,青年恍惚地笑了,正如碧阳离开草原那天,他从营帐探头出来送别他的笑容。
“碧阳……你一定要……要回来……找我……”
“庭珂﹗﹗﹗”
扶光合上那本传记,神音殿外微风回荡,彷佛带来时光里那对帝帅的悠远悲曲。
后来的史书都记载,昭国元帅短短七年间铁腕扫平了黑山到渤海,草原诸族众皆臣服;而怀阳帝达成旷古铄今的霸业,统领关内外万里江山,终成千古一帝无上神话。
《楚纪·帝皇列传》里,为碧阳留下这么一段传奇:
“以帅之名,立帝之功。中原古今英杰如云,惟一人独立星宿之巅,光荣可傲日月。”
后来相传元帅淡泊名利,又厌倦了战争,于是在征伐草原后的翌年辞甲归退,从此隐居于世外桃源中,只剩一把九玄剑代代相传,静待风起云涌时再次出世。而帝皇终生思念其人,为供奉御影剑于皇宫建成奉剑阁,多次派员寻访碧阳隐居之地不果后,又下令焚去所有民间私藏的元帅画像,只留一幅他亲手所绘的供入宗庙中。
临朝廿年,帝皇因郁思过度薨于奉剑阁,死后按遗诏所愿,封谥号为怀阳帝,终将自己对元帅的怀缅之情永铸碑上。
扶光忽然对这位皇帝生了一种复杂的感慨来。
原来偏执成狂的人,下场竟都如出一辙——正如他在囚住风羽后追悔莫及,怀阳帝此后一生也不曾得过安宁。
帝皇命里无情,若下生轮回,但愿你景家子孙永陷情劫,世世代代,坠入苦海,不得超生﹗
——元帅当日在镜湖旁刻骨的怨恨,如今仍留在《怀阳帝传》的末卷里。但就连历代君皇和天官,也没能弄清楚这段深仇的缘由来。只有扶光知道那些被烟没了的事,比如元帅到底是如何挣脱至邪至毒的咒术,心如死灰隐于忘忧谷的。
天一派式微已久,可是那代异数太多,不但出了一只大能术鬼,也出了一个负着杀父之仇修炼、反炼出了普渡众生之心的少主。
碧阳随景浦返回关内后,这少主不忍眼看血咒凤凰继续肆虐人间,于是闯入洛阳皇宫,趁帝皇不觉之时、将元帅悄悄带离伊洛。
他开辟了江南一处绝峰之地,同样以七七四十九天竭力施术,让凤凰受尽挫骨换血之刑,终成功压住了同门同源的逆天邪咒。
碧阳在忘忧谷住了十多年,筑出安若然和白灵飞童年时看到的一砖一瓦,也收了两个入室高徒,将御剑门一阴一阳两系的武功悉数相授。
直至师门传承使命完结,他才动身离开忘忧谷,独自前往当年他葬灭族人的镜湖。
那少主早在昆仑顶设下祭坛结界,并为世代镇守这天下恶灵汇聚之处,创立了今后屹立漠北四百年的明教。
——那便是明教第一代教王烨珩。他以天纵之资融会贯通了上古绝学,写成多本旷世奇作,却恐后世有心怀鬼胎之才、再像那只术鬼一样为祸人间,将全部术法秘本封入神音殿,只留医籍编成明教三大至宝之一的“五毒/药典”,与武功一并传给教众。只是后人走上歧路,重毒多于医、又以武学中各种不入流的暗术为尊,令明教逐渐变质,便非烨珩事前可以料想得到。
而另一至宝乌金索,正是烨珩施术当日、用来压制碧阳在熬刑时疯狂挣扎之物。辗转数代,它被扶光拿来囚住风羽,最终在白马寺受安若然一剑砍断这些俱都是后话了。
明教最后一样圣物,是白玉圣殿内坛龛前这面白银转盘。
转盘连着烨珩当年镇住镜湖怨魂的禁制,世上没人会料到,这道护持人间的闸门竟就在昆仑圣殿内。烨珩传给历代教王的旨意,是必须守住这面转轮,否则天下将会五行颠倒、妖邪尽出、大祸灭世。
——碧阳远赴昆仑山,最后就在这座圣殿里将自己的三魂六魄交给烨珩。
元帅的灵魂终为这面镜湖落下最后一道封印,受恶灵不断冲击的转轮由此停定。
在烙下锁魂印后,烨珩灵力耗尽,不久后便告殒命。而碧阳肉身消逝、魂魄被封在暗无天日的镜湖中,自甘为困住血咒和十万怨魂而永远沉睡。
怀阳帝当年将一半的术力割引给碧阳,血咒凤凰上因而有主人的一道元神牵引。感受到元帅之魂散灭,哀思过度之下,他舍下自己于南海历劫炼成的肉身,魂魄游离天地四百年,只为追回碧阳的下落。
——自此,那段传说彷佛已被轮回烟灭,独留帝帅的光辉形象代代传颂。可是这只术鬼违悖天地人神所犯下的大错,始终是一笔抹不去的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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