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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修罗道完本——by緋村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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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要多少年,也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把他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场战争伤害过很多人,但对于景言来说,他的创伤和成长无疑都是巨大的。
一直以来也渴望能够写出一位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领袖,对于皇帝陛下作者君是尽力的啦~ 希望大家稍微感受到他的不容易吧~
☆、重聚
金延总管府、顶层厢房。
厢房内有一床一桌,办公和歇息的空间只以一道屏风隔开,桌上堆积的奏本足有一个成年男人那么高,而这张桃木桌显然还不够用,房内连放花瓶的小几、招待客人的高椅,全都无一例外拿来办事,放不下的东西甚至要摊在地上,等这批奏本清了才能挪上办公桌。
这房间除了几位朝中重臣,基本是没人敢进去的,文官怕绊倒、武将怕踩坏了哪份重要公文,而从南楚皇宫带出来的侍官婢女,能干活的都早早被遣到民间提高生产力了,房裡只留下一个书童来磨墨和打点起居,一来省钱、二来省地方,更可以人尽其用,节流节到如此丧心病狂,让户部也一度目瞪口呆,直觉得该让皇帝陛下开班来为他们培养专业人才。
如果说有谁大意撞入这个地方,大概打死也不相信那就是御书房……以及皇帝的寝室。
而刻下这个临近黄昏的时候,皇帝陛下终于批完这堆奏折。他对一直在旁边侍候的书童挥手,低声吩咐道:
“替我把它们装进木箱裡,懂吗﹖”
那书童十分聪敏伶俐,不劳皇帝陛下出手指点,就自己懂分门别类,把几十本奏折一一装进地上的箱子中,让景言能有片刻时间闭目养神。
“陛下,我听小天哥哥提起,今天有人说白帅坏话了﹖”
景言靠在太师椅背,沉默良久,忽然轻声低问:
“如果有人说灵飞的坏话,你会信么﹖”
小书童刚一股脑儿将几本折子都放入箱,闻言腰也不抬,便连连摇头:
“当然不信啊﹗”
景言仍是闭眼摊在椅裡,唇角却渐渐往上勾。
“为什么﹖”
“白帅人那么好,那个时候我和娘在里巷,冷得快死了也没人理会我们。只有他才肯走过来,不但给了我们银子衣服,还送我一面令牌呢。”小书童大功告成,站起来拍一拍双手的木屑,扬起头来冲景言灿烂地笑:
“幸亏有白帅,不然的话,我也不可能还活着,当然要信他了﹗”
景言缓缓睁开眼,看着小书童纯真稚气的笑容,心便没来由地发涩,一阵又一阵地生了疼。
“是啊……”他喃喃的说:“我们都是幸亏有他才能够活的,为什么到了现在,却没有人记得这回事﹖”
满朝都是参白灵飞的本子,那是因为新入仕的都不了解他——但如果连自己也不护着他,那么谁还会相信他呢﹖
不能……不能再撇下灵飞,不能让他再和当天在城牆上那样、孤独一人与全天下为敌了。
“陛下﹖”
——这个小书童,正是当日因一块苍狼牌而被陆士南救起,最终随仪雅和小天逃命的庄澄。
仪雅为保全他们一行人,最终被联军的士兵俘走。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小天都沉溺在自责中消沉不起,只有对这小孩仍是上心,每天不忘来找庄澄来嘘寒问暖,渐渐开解了一个寒民孩子混在这些显赫贵人中生出的不安。
到抵金延后,景言便将重组朝廷的任务交予小天,分散他因为仪雅既挂念又内疚的心思。没有小天的陪伴,庄澄又变回无依无靠的孤单小孩,景言为了让他有个照应,就索性将他留在身旁,每天当个贴身书童,既能打点杂事,閒时也可听忧解闷。
“陛下﹖”庄澄接连唤他好几次,“这些箱子要搬出去么﹖”
“放着让我来,你先去歇一歇。”景言长身而起,前去把房门打开——
“陛下﹖”
有事要禀的云靖刚好来到走廊,景言一见来的是他,便连叫人来的念头都打消了,十分从善如流的道:
“待会你回去,顺便替我将这几个箱子送去市坊那边,哪一个该去六部哪一处,箱子都写好了,你照着办就行。”
“……”堂堂应龙军统领,竟然要兼任跑腿信使,还不能多拿一份俸禄——云靖想,不如还是让冯潆杰替他换另一份官职算了,反正吏部尚书,有时候不能埋没以权谋私的优良传统。
“有事﹖”
云靖点头,“青原将军飞鸽来书,他后天便会回到金延。”
“这么快﹖湘江不是只修到一半么﹖”景言皱眉,“缺银子的话这裡可没有,让他再诓一诓欧阳少名吧,反正春日楼早晚也是他的,那傢伙总不至于连这点钱也捨不得花。”
云靖哭笑不得,看来皇帝陛下想钱想得魔怔了,把手下大将兼知己好友卖得一个理直气壮,还恨不得能卖出两个国库的价钱。
“不是钱的问题——”
“东海的军器厂出娄子了﹖”景言立刻收回戏谑,脸色瞬间就凝重了起来。云靖连忙摆手,压低声音道:
“也没有,将军说,军器厂一切顺利,冶炉已达百分百的使用率,虽然产量目前只有当年赤邯的四分之一,但陛下想要的那批轻骑火器和水军装备,很快便可运到金延7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港。”
景言本来着实吓了一吓,听到这裡,一颗心顿即放了下来。
“有话好好说,一惊一乍的成什么样子﹖”
云靖心裡直呼冤枉,一惊一乍的明显就不是他好吗。
焦头烂额的皇帝就是份外会来事,自从来到金延,景言比在平京的日子多了几分生气,但却更加倍难服侍了。换了是平日上朝还好,关上门后便开始不安份,没有半点皇帝的自觉和自称也算了,像他和景焕康这些熟人,就找不出谁没有被拿来无辜开涮的。
更悲惨的是,以往有白灵飞在他们就可以得救,现在安庆王和洪达已殁,连青原也奔波在外,更是无人可以替皇帝陛下顺毛。
——也幸好,那位可以顺毛的人终于回来了。
“将军前段时间在湘州统筹修缮运河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春日楼内部的联络暗号。”云靖难掩欣喜之色,终于也放心对景言说起来龙去脉:
“这套暗号手法,只有护法和舵主这些楼中骨干才懂使用。他觉得事有蹊跷,多番查探后,终于在湘州以东的下游小城找到了用暗号的那批人马。他之前没对陛下提起,是不希望让您的希望得而復失,而今次提早回城,便是为了要把他们亲自护送来此处。”
景言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扶住门框的十指攥得连骨节都发了白。
云靖欣慰的舒一口气。
“少公主回来了,和她一起的还有八千南楚兵,郭定、何情、张立真、锺文之……他们全部都在。”
皇帝陛下的下颚已经绷得起了青筋,他怕是自己听错,又再颤声问了云靖:“你说什么﹖”
“少公主和当日被俘的南楚兵,现在都在吴兴,还有两日便可以——”
景言没有把话听完,便已经率先冲了出门。
“陛下﹗”
“把你的马借来﹗”
云靖一脸汗颜,反应过来之后,又如云破日现般笑了。
房内的庄澄正兴高采烈向他招手:“云将军﹗是不是仪雅姐姐要回来了﹖”
孩童的脸上,是一种真切而鲜活的憧憬。
那么无比纯粹的光,在被战火挤压了几年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从什么人身上看到过。
“嗯。”
直到这一刻,云靖才觉得,一切都终于雨过天青了。
两天后,景言和青原带着整整八千人回到金延。
南楚军一众统领都悉数出城,迎回几经生死失而復得的袍泽兄弟。小天和庄澄也早早从总管府出来,跟不顾一切下马奔来的仪雅相拥而泣。
当晚总管府破天荒的张灯结綵,省钱省到丧心病狂的皇帝陛下也难得铺张一次,办了一场盛大的洗尘宴,全府上下沾满欢腾喜乐的气息。知道少公主平安回朝,天罗大街也是载歌载舞,满巷都是平民百姓衷心为了庆祝而组织的活动,喧闹之声远传到金延港,和港口生生不息的潮浪互相和鸣。
这一夜,百万人抬头望着明月,这才发现回首半年,原来江南已经悄悄走出了战败的阴霾——有些什么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散落、重聚、然后萌芽盛放。
那是人每逢被天地自然赶绝时迸发的本能。
——每处战火烧过的地方,染过了血,却同时洒落了希望。
“皇兄。”
月上中天,金延的繁嚣却仍未消散。城楼上,景言在牆垣后迎风眺望,听到这声呼唤,便自然而然地回过身来。
月色下仪雅披着轻袍,依然是往日的婉约动人,带着浅笑来到他身旁。
“我以为你是被青原大哥放倒了,原来不声不响一个人跑来了这裡。”
景言这一回身,就似乎不打算看什么夜色。帝皇目光流连在仪雅的脸容上,转了又回,回了又转,彷彿一旦移开,便再也补不回来。
“怎么了﹖”她弯眉调侃:“难道我去北方一趟变了模样,皇兄认不出我来﹖”
景言捧起她双颊,碰上又捨不得用力,连手指也不敢擦过肌肤,怕剑茧会把她刮痛了。
“傻瓜,吃过什么苦头了﹖”
仪雅僵了一僵,旋又委屈的噘起嘴:
“什么都没能吃,饿得都走不动了。而且北方冷得很,脚冻出了疮,还是何大哥辛辛苦苦把我背回来的。”
景言胸中狠狠一抽,却听她继续说道:
“你不知道,我在宛城的时候大病了一场,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在城裡找到没去逃难的大夫。大夫问我是哪裡人,张大哥一听,怕是不知哪军的探子,便胡诌我是洛阳的大户夫人,因为举家要避难迁去巴蜀,途中才和夫君失散了。大夫也是庸医,顺着张大哥编的便说我悲从中来、此病乃心病,听得我差些没起来跟他算帐——好歹我随欧阳楼主走过江湖,再不滞也是你亲妹啊,怎么就成了这般娇气的夫人﹖被人如此冤枉,这还不够苦么﹖”
“你不娇气,只是从小就古灵精怪,总是让人省不下心。”
仪雅横撇了他一眼,唇角掩不住笑:“又来百步笑五十步了,也不知道让青原大哥经常省不下心的是谁呢。”
“他哪有那种閒情,心思全都在欧阳少名那傢伙身上了。”
仪雅就像回到儿时一样,拽着景言手臂,没心没肺又滔滔不绝:
“张口就来,明明是你把青原大哥赶走的,现在又来冤枉好人。”
“我这是成人之美,你青原大哥不知道有多高兴可以脱离苦海。”
“他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都是替你找银子修这修那,几天前还说要想个法子攒国库呢——”
“傻瓜。”
景言再也装不下去,终于将仪雅拉入怀中放声痛哭。
她也终于没再说下去了。
——从小到大,无论心裡装了多重的包袱,她都没见过景言在人前落泪。直到郭定有次无意间说到,景言当年是挂着泪把筋骨全碎的白灵飞抱回水石城,她才知道原来皇兄也并未真的修练到家,一身坚硬不碎的金钟罩,总是有那么一两处裂缝破绽的。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那么一道撕心裂肺的破绽,裂口一开,便把金钟罩裡的人撕个痛不欲生。
“……皇兄,你才是吃了最多苦头的人。”仪雅深吸一口夜风,吐到唇边,便全化作轻柔的叹息,呵在景言不断抽噎的胸膛上,“这段时间,我们都没在你身边……对不起。”
世间千般句子不分雅俗,皇帝陛下都能听入耳,唯独不能听的就是一句对不起。
尤其是,他听不得自己护不住的人说对不起。
“陛下,有件事,少公主让我千万别对您说……”今晚在席间,少有喝到失态的张立真走了过来,不管不顾的抱住他肩膀。在军裡多年,景言最见惯不怪的就是下属在庆功时发酒疯,便顺着姿势将他带到一边,免得众人过来当奇闻奇事、大肆围观这位出了名稳重闷骚的锋狼军副将。
“她让我绝对不可以、不可以说……可是我绷不住了……”
景言为之无语,一时想不透这般二百五的傻愣子,当年白灵飞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
“绷不住就说,说出来就不会记得了。”
“陛下,您要记得、少公主一直都……都是冰清玉洁,她是高高在上……神圣的仙子……没有人可以拿这个来侮辱她……”
张立真趴在他身上,迷迷煳煳在他耳边说了些话——
“哈勃儿……还有那个营帐的室韦鬼子……怎么可以侮辱她……”
“我张立真他日……他日一定要将这些人煎皮拆骨……替少公主报此大恨﹗”
有那么半晌,景言只是反射式的扶着张立真,彷彿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胸臆中几要喷涌而出、想要狂飙向所有人的杀意。
——他其实早该要想到,只是就等同要面对阿那环会如何对待白灵飞一样,他连想都不敢去想。往往只要白天那么一想,晚上他就会梦到两人,或者是体无完肤,或者直接就是两具双眼成洞的骷髅骨,各种逼真的梦境惨绝人寰,把他从恶魇中惊醒过后便不断在眼底重演。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阿那环就站在他面前,将白灵飞一节节砍碎了,当面把骨肉冷冷地丢给他。
又有时候,他听到白灵飞在自己耳侧,用那种清淡如雪的语气,轻轻的说上大半夜“我恨你”。
而更多的时候,他无论碰上什么,都像抱着白灵飞的尸骨。就如多年前在水石城,他看着那个人逐渐没有温度,全身碎了脏腑筋骨,整副身子都绵软得像摊肉团。他把人揽紧了,一遍又一遍地唤白灵飞的名字,最后血流了一地,白灵飞却在他手上扬成了灰。
他最后抬起手,一掌劈晕了张立真,将人扶给了青原照看。
“把他看好,待酒醒了,才放他出来。”他迎向青原讶然的眼神,淡淡的再说一句:“……免得扰民。”
青原白他一眼,觉得皇帝陛下的脑子一定是哪裡又烧掉了。
“皇兄。”仪雅拍一拍他的后背,本来想说什么,可是景言已经回復过来了,轻轻放开了她。
夜色深邃,而景言眼裡的墨黑更是浓郁不见底,彷彿人世可以想像到的磨难,都尽数被上天沉进这泓比金延港更广阔的沧海。然而那片海裡始终有一点载浮载沉的光,曾经黯淡,但不曾熄灭,不折不挠地立在怒浪之中,使所有驶经的小船都看得到指引——
每个时代裡,总有位指路人是为此而生的。他会为一个人献出那点光,当千万人身陷狂潮时,他亦敢孤身烧融自己的灯芯,执意成就那条值得信仰的方向。
“丫头,把吃过的苦都忘了,天大的事,有皇兄替你记着就行。”
景言俯下身,一如既往伸手去摸她的头顶:
“你是我南楚的少公主,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敢让你受半点委屈。”
仪雅心内既暖又酸,目光迅即便泛了氤氲。
“如果有,记得跑来我这裡,我带人把他劈了,连小不点我也不会留情的。”景言又再补上重点。
仪雅俏然失笑,然后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皇帝陛下重又转过身,望向夜幕中的渺渺远方。
天边星宿缓缓推移,就像无数隻九天上的眼睛,在默默俯瞰南北的风雪与烟火。
他曾许多次设想过,要把失去的一一讨回来——带着他可以依凭的一切力量,向明怀玉、长孙凯、阿那环……向所有欠下南楚的人,千倍万倍的将这仇讨回来。
为此他日夜磨砺这把復仇的剑刃,直到有一天,他又再从抱着白灵飞尸首的梦裡惊醒。
他无法抑止自己去思念白灵飞,回忆起他们多年来的每一段日子。他以为这半年自己是靠仇恨来支撑住的,但原来,真正重要的,终归是他本来就珍惜的那些人事。
——仇恨的可怕之处在于,它能将一个人由外到内完全侵蚀。心志愈坚定,便愈容易被仇恨蚀得一无所有。
他对白灵飞说过,一个真正合格的统领,不可以想上一步多少人因自己而死,只能想下一步有多少人因自己而活。他也曾经安慰过白灵飞,真正的赎罪,不是去惩罚自己,而是去将幸福还给仍然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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