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完本——by緋村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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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战﹖”将领不禁一讶:“锋狼军兵力如此薄弱,难道真会以卵击石﹖”
“别人看不透,我却很清楚他们的统领。”霍其峰道:“就算机会再微,他也能以奇制胜。”
子时将至,山脉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你们这样守株待兔有用吗﹖”扮成楚兵的少女不禁嘀咕。
整队人马正悄悄掩伏在甲子山旁的一座丘陵上,亲兵井然有序的守候在外,将景言和白灵飞护在核心。而两人各执弓箭,四道目光正一致凝望夜空。
墨莲华在他们身旁啐道:“两个笨蛋。”
“有用的。”
少女愕然。
“我离开两个时辰,全军必定已知道我失去行踪,只要稍一细想,就可以猜到我是暗随锋狼军出城。”皇太子对她道:“对内奸来说,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此时不放飞鸽暗传军情,难道要等我回去后才通风报信﹖”
墨莲华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今晚大费周张,就是为了要揪出南楚军里的内奸﹗
她抬头望着夜空,不禁叹道:“……这带山脉方圆成百里,你能射中一只信鸽的机会有多少﹖”
皇太子笑了一笑,不打算向一头雾水的墨莲华说太多,反而是白灵飞和她解释:
“甲子山是这一带最重要的制高点,拓跋灭锋选在此地约我见面,就是为了要随时监察高空、第一时间获得情报。所以如果内奸放出信鸽,必会经过这条飞行路线的。”
少女听着他的话,心里怦然一颤。
——年许前她曾请缨去阳安关担当军医,留了不到半个月,便被白灵飞遣回了洪镇。其后战事吃紧,她已经很久没在这种距离下,再见一眼使自己魂牵梦萦的人了。
“拓跋灭锋知道我们在阳安关的部署么﹖”皇太子问。
“戏演太多就过了。”白灵飞淡道:“我只对他暗示了两件事:锋狼军会在今晚伏击黑玄兵,而阳安关是我设下的空城计。只要过了今晚、前一件事成真,他就会对后者深信不疑,哪怕快马加鞭,他也要召长孙晟率军后退,将联军的矛头转到淮城。”
景言点一点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军器运抵阳安关前,将联军的脚步牵制在这里。”
墨莲华听得几乎眩过去。
——“兵者,诡道也”,倘若她能听懂这番话,当会感慨锋狼军少将的城府,已臻达兵道极致。
联军得内奸之助、将南楚最后一批军粮焚尽,战情自此急转直下,将他们逼到绝地。然而自此开始,白灵飞就在布置这盘险棋:
那批赤邯军器所制造的火器,是半年前他和青原秘密设计的,为免泄露,北伐军中除了他俩和景言之外便无人知晓。他既要等待杀手锏运抵前线,在此之前,更绝不可以让联军知道自己在为阳安关拖延时间。适逢半月前军粮被烧,他便顺水推舟,借粮绝的幌子攻下淮城,表面上是“被逼”要夺下粮仓,实际却巧妙将锋狼军主力屯在这里,使联军的注意力从阳安关上移开。
可惜联军并不归他指挥,如何引导这支大军舍阳安关而攻淮城,才是这盘棋的关键。这个时候,霍其峰的信函恰好来到,他刚才费尽平生心计,终使久经沙场的黑玄兵统帅也踏进圈套里——
那是简单的攻心术。如他对景言所说,自己出卖了一真一假两条军情,只要前者是真的,便能引得霍其峰对后者信以为真,认定阳安关暗藏埋伏,不敢对它贸然动兵。联军因利益结盟、关系微妙,一旦黑玄兵在淮城按兵不动,长孙晟便知前方有诈,到时霍其峰要如何解释﹖夏国和北汉又如何继续合作﹖所以为顾全大局,哪怕并无实据,霍其峰也要通知长孙晟回军,这就直接省了自己威吓克天骑的气力了。
而当联军会师淮城、再与锋狼军争持上半月,阳安关便不再是昔日的阳安关了——火器将送抵关口,由景焕康亲自监督换防。届时联军才知中计,平白放过了最佳的攻关时机,而他却可从淮城突围、将锋狼军撤回阳安关,结集最精锐的火力与联军周旋,直到南楚全军撤回天引山为止。
整盘棋局环环相扣,唯一算漏的,便是景言不依他军函之谏、留在后方指挥撤军,竟来前线和他同守淮城。
“——来了。”
白灵飞蓦然从马旁抽出羽箭,搭弓瞄准上方。
景言瞬即锁定淮城方向的夜空,运足目力,只见高空隐约有一处模糊的黑点——
“是猎鹰﹗”皇太子赫然变色。
本来他们预料内奸用的是信鸽,只要能用弓箭逼牠低飞,就能活捉鸽子,给墨莲华模仿笔迹抄下密信,让信鸽带着抄本送到黑玄兵手上,原信则留下作揪出内奸的证据。可是现在来的是猎鹰,以这个飞行高度,弓箭射程远远不及,即使合他们二人之力,也不能将牠逼下来﹗
白灵飞焦急的望着他,忽然灵机一触,提气运功,低鸣响彻山脉:
“嗷——嗷——”
是大漠上的狼叫﹗
景言心中叫好,果见养于北疆的猎鹰明显放慢速度,在丘陵上空绕圈盘旋着。
“嗷——”
狼音更转激昂,模仿着大漠狼群想要约战的长鸣。
猎鹰继续往下低飞,离箭程所及却仍有一大截距离。墨莲华看得手心冒汗,担忧万分,眼见猎鹰盘旋半晌,忽然改变方向、开始振翅再飞,不禁脱口娇呼:
“快﹗别让牠飞走﹗”
白灵飞吼得哑了嗓子,对景言无力摇头。
皇太子猛一咬牙,忽然丢开长弓,搭住白灵飞借走他的脉气,继而拔地而起,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半空﹗
白灵飞抓紧弓箭,默默仰望御风而飞的景言。
两道黑影在百丈高空迅速接近,就在离飞鹰最近的一剎,皇太子蓦然拔出佩剑,狠力横挥,往自己手臂抹去﹗
整队在丘陵的锋狼兵,都在这瞬间凝止住了,墨莲华倒吸一口气,同样在震惊中掩紧了嘴巴。
血腥气强烈刺激着猎鹰的感官,终于吸引了牠全盘注意力。
景言力气已尽,笔直往丘陵飞速堕下。猎鹰追着鲜血的气味,终于随坠落的皇太子一并进入了箭程范围﹗
一直引弓待发的白灵飞竟有慌乱,箭锋开始抖颤起来。
血从高空浙沥滴到他脸上,再沿着眼角划下,飘开了刺鼻的铁锈味——
那是皇太子体内一直流淌的热血,有着他此生尝过最酷烈、最刚毅的味道。
“小红——﹗”
白灵飞撮唇作啸,汗血宝马应声而跃,疾速奔往景言的落点﹗
“嗖﹗”
箭矢脱弦而去,准确擦过咬住皇太子的猎鹰﹗
“砰﹗”
——就在手臂被鹰喙啄穿之前,皇太子险险落在汗血宝马的背上。猎鹰右翼被箭擦伤,终于意识到眼前是捕猎的陷阱,当即受惊欲走。
眼前良机是景言拼命才能争得,白灵飞岂容牠逃出掌控,当即全力催动轻功,后发先至、五指狠力擒住鹰颈,甚至不容牠呼叫哀鸣,就将牠带回地上。
皇太子捂臂下马,却在马背上重重摔落。墨莲华和白灵飞立刻抢前,一个连忙从身上找药瓶,另一个抓住猎鹰,单膝跪在他身旁,霎眼间竟全然不懂反应。
皇太子捂在伤臂的手松开,带着自己的血,慢慢抚上白灵飞的脸庞,“别怕,我没事。”
墨莲华撬开他的嘴,塞了一颗药丸,又撕下他衣袂迅速包扎。
“你身体什么状况,你自己最清楚。”她寒着嗓子,忿然说道:“殿下既然都不在意这条命了,就等血流尽了再来逞强吧。”
大夫是最看不过眼病人糟蹋自己身子,奈何皇太子一向不是安份的病人——
“把密信留下来……此战的成败,就看它能不能替我们找出内奸了……”他闭上了眼,仰头剧烈喘息,又摇了摇头:“不用管我,酉时之前,伏击军必须出城作战……我们现在就回城……”
“给我闭嘴。”
墨莲华闻言怔住,景言睁眸,只见白灵飞看着他,沉声道:
“兵我替你带,你如果再多说半句话,我就先把你的手废了。”
皇太子无奈一笑,终于安静了下来。
月色银白而冷洁,他眼里除了白灵飞之外,却容不下其他的光影。
墨莲华在一旁为景言默默包扎,却彷佛看到有一道无形的墙,把她从两人身边彻底隔绝开来。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人可以插足在内。那是世间上所能有的、最深刻和震撼的羁绊,哪怕是隔着仇恨、隔着战火,都仍然扎根在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扯断它。
她其实早知如此,即使再费尽思念,她始终得不到他。
白灵飞在解下绑在猎鹰爪上的纸条,没有耽搁任何时间,将文字原样不动的抄下来。她还在用手替皇太子止着血,忽然却低下头,凄然笑了一笑。
——得不到又怎样呢﹖至少在这一刻,她能陪他赴最生死难料的战场,还能在他身边、守住这个他最在意的人……对她而言,这种相伴也就够了。
“成了。”
带着抄送本的猎鹰再次在暗黑里腾飞,白灵飞转头问她:“他怎么样﹖”
“还没有止血……”她叹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他的伤愈来愈难治了。”
白灵飞眼神一变,扶起了景言,轻声问道:“能上马么﹖”
景言艰难的点头。
白灵飞搭上了皇太子脉门,这便知道用两条腿站直,已经是这个人现在的极限了,可是要皇太子低头说“不能”,那基本上是下辈子才能发生的事。
他当机立断,直接在皇太子身上摸出了统帅的军令牌。
“顾明,你带着殿下的令牌先回去,通知全军立即出城突击,不得有误。”
“遵命﹗”
“其他人,随我快马回淮城﹗”
全队锋狼兵候命待发,景言待要抬步,却被白灵飞一把抓住衣领,二话不说带住上马。
少将一声清斥,小红率先破开暗夜、在全军的最前方俯马下冲。
皇太子失血太多,无力助白灵飞催马,只能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背上。
“挺住。”少将在黑夜里侧过头,“我们直抄小路,两三刻钟便能回去。”
清风狂拂,景言专注的看着白灵飞,胸口却像被炙烤一样发烫——
这是他用生命去爱过的人,他们一起赏过金延的大潮绝景,看过平京的水花夜灯,见过洛阳的满城飞雪……那么多的生关死劫,都刻在他们彼此紧握的掌心上。交错流逝的光阴其实很短,自己却像在那段轰烈的爱恋中过完了一生。
整整两年,这场战争终于又把他带到面前。转眼间,当初陪自己踏遍中原的少年已经不在了,有的只是灵飞少将,用兵狠辣、杀伐如魔,数年里以无双的军功震惊天下,眼前的人清冷而沉郁,再也没有昔年的半分影子。
见他神智开始涣散,白灵飞焦急的低唤:“……景言﹗”
皇太子深吸一口气,终于抑制不住情愫,在马上紧紧拥住了少将。
——那是他一生里不曾在战场上做过的事。他肩负着整个江南的命运,披上战甲后便不容存有感情,然而他的绝情灭欲,早因眼前这个人而烟消云散。
力气随鲜血逐分流走,他彷佛重回当年在洛阳遍寻白灵飞的情景,全副身心都只剩下思念,只想要抱住记忆里爱到入骨的人。
“对不起……”他贴在白灵飞耳边,虚弱的低道:“我一直欠你和小不点……如果不是我逼你立誓效忠,你们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灵飞抓紧缰绳,神色复杂得难言形容。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皇太子苦涩的笑了,“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就接受我的道歉﹖”
“我是恨你,但这跟立誓效忠是两回事。”
全队人马在高速奔离丘陵区,关中山脉已被抛到后方。乌云遮住明月,漆黑逐渐吞噬整片平原,天地之间,只剩下少将眼里的清芒。
“景言怎么对白灵飞不重要,我只知道自己是锋狼军统领,重要的是皇太子怎么对南楚。”他低道:“我当年立誓效忠的人,是世上唯一匹配得起九玄的明主。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死在眼前。”
皇太子赫然凝住。
原来如何被战火磨砺,他还是记忆中那个明亮决绝的少年。
被至亲至爱逐个背叛的伤痛,将他的纯粹挫了骨、扬成灰,但就算变得面目全非,他还是执意记住了自己的师门训戒,倔强的守着那剑救天下的使命。
有些诺言,即使不用海誓山盟来见证,也比爱情百倍坚贞。
皇太子已是一阵恍惚,安心交给白灵飞策马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巍然立在阳安关外的城池映入眼前。淮城西、北两边的城门全部敞开,出城突击的部队已然离城——
他们早已布好全局,既然黑玄兵已收到内奸的消息,那么下半夜的埋伏战只是虚张声势,不会真打。只要两军稍一碰头,淮城就会传出撤退的号角,不会有片刻恋战。
今晚真正的战争,是与内奸来一场斗智斗力的交锋。这是生死决战前的最后机会,而他们必须揪出那个将会葬送全军的人。
“所有副将和统领的字迹我都认得,密信不是出自任何一个人之手……那内奸很谨慎狡猾,连传信也借人手笔,不留任何把柄……”他虚弱的拜托白灵飞:“入城后,替我演一场戏……不过这次,真的要委屈你了。”
“放心,就算是神佛挡路,我也一样能替你拿下。”
——天底下,唯独白灵飞和他有此默契,只须一句,便能将彼此的心意读得通透。
皇太子安然一笑。
汗血宝马奔进城楼狭道,终于再入烽火难测的淮城。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用行动证明,就算全篇文都是刀子,小飞和殿下也是能够发糖的~
下一章真的是要委屈小飞啦~
☆、身份大白
号角声起,埋伏战在下半夜仓卒结束。出城作战的玄锋、源涛等人撤退回城,却万未料到一入总管府,会是眼下这般情景——
“去﹗把能有的布料都拿进来﹗”
一整夜失去踪影的皇太子躺在地上,已是不省人事,身下的石板地俨然却成了血湖﹗
素颜长裙的少女在堂内焦急地奔走着,不断接过止血的白布,然而丢出去的布料全都染得透红,已在皇太子身旁迭成了一座血丘。
锋狼军的亲兵团团守住厅堂,而统领白灵飞则持剑默立,神色深沉,看不出其他的表情。诸将大为震惊,纷纷抢前去探视——
“殿下——﹗”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一回事﹗”
皇太子紧闭双眸,臂上和胸膛不断涌血,本来英伟俊逸的脸容像死人一般苍白﹗
玄锋等重将一致逼问治伤的少女,墨莲华噙住泪,黯然摇头道:
“你们别耽搁了好吗﹖他快熬不住了﹗”她使力想推开围住皇太子的武将,无奈力气敌不过,气急之下尖声嚎哭:“算我求求你们﹗你们自己的恩怨自己了断,人命都是无辜的﹗”
刚带领锋狼军出城征战的郭定一脸惶然,转向白灵飞颤声问:
“少将……殿下怎么会重伤成这种田地﹗”
白灵飞未及答他,玄锋已经寒着嗓子道:
“白灵飞,殿下是跟着你回来的吧﹖”
“没错,殿下今晚随锋狼军亲兵队出城,后来被拓跋灭锋所伤,刚才是我把他带回来的。”他皱眉低道:“这个时候救人要紧,墨姑娘一直是殿下的专用军医,你们快别碍住她。”
墨莲华用手背抹泪,咬着牙继续从金针盒里拔针,李牧云却一把捉住她:
“快说,今晚城外到底发生何事﹖太子殿下受何人所伤﹖﹗”
“李将军你放开她啊﹗替殿下止血才是正事﹗”源涛想拉开李牧云,然而却被玄锋一手阻止:
“墨姑娘,此时只有你才值得相信了。”他目光一直盯紧白灵飞:“你放心,这里每一位将军都能主事,可以一起保护好你。你今晚看到了什么,照实跟我们交代便是。”
“我什么都看不到……”墨莲华摇着头,挣扎着想为景言施针:“我只看到你们皇太子像死人一样被驮回来而已。”
“拓跋灭锋约我在甲子山上单独见面,殿下心有担忧,怕当中有诈,便与我一起上山赴约,结果几句下来,拓跋灭锋在山顶发难,殿下因而受了重伤。”白灵飞简单的解释道。
“殿下都危在旦夕了,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源涛一心系在皇太子身上,强行替墨莲华掰开了李牧云,和几名将领连忙去助她,左一个右一个都拼命替景言按住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