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记完本——by老城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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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听了,令人去寻了张业的卷子来,入眼满纸愤然过激之语,心中不虞,面上却不显,道:“孤却有两件事情让你知晓,第一件,季谢并没有参加这次科考,如今也未曾入得朝堂,第二件,你的卷子孤已经亲自审阅,你的确不适合进入朝堂,你退下吧。”
这件事情一经传出,彻底断绝了张业的仕途路,他爹对他抱有天大的希望,却是这样的结果,一气之下大病不起,没几个月就撒手人寰,这对张业是个十分沉重的打击,草草料理了父亲的后事,也无颜再回彰州,于是就在燕都留了下来。他身无长物,只有一肚子墨水,只能接些誊写编撰的活儿,勉强度日,直到如今。
城南有个大居巷,毗邻贫民区,许多乞丐每日在这里溜达,治安一向不是太好。今日难得雪霁,我沿着街道一路走来,眼见许多乞儿流民窝蹲街角,蓬乱的头发下一双双眼睛看着我,瑟瑟缩缩。半年前我还坐在馄饨摊上听人说现世安稳,幸有明君,远处火树银花,烟火绚繁,如今燕云生死不明,燕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巷口常年摆着个面摊,这时候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人,我到这里的时候,摊上只坐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身形消瘦,面色青白,眼窝深深地陷下去,没什么气色的样子,我在他邻桌坐下来,要了一碗面,一边跟老板搭话:“老板,眼下世道不好,你这面摊怎么还开啊?”
老板也没什么生意,就同我长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可我这不摆摊就没饭吃啊,我也是没办法。要说以前还没打仗的时候,日子还好过点,如今燕都也是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情来吃面哟。王上一日没有回来,我们底下的小老百姓就一日不能安心啊!”
我道:“是啊,如今……真是令人忧心。也不知道王上如何了,只有他回来,才能够安定民心呐。”
老板道:“王上可是位大明君,他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平安归来的。”
这时我听邻桌的客人冷哼了一声,很不以为意的模样,我奇道:“这位兄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希望王上能平安归来吗?”
“什么王上,不过是个踩着兄弟骨血上位的大逆不道的昏君罢了!”
这样的言论,让老板脸色一变,看看我,又看看他,察觉出什么不对来,悄悄退回到摊子后面,再也不搭话了。
我听了,轻轻笑了一声,道:“是啊,如今这样的传言已经传开了,我甚是好奇,你背后的人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能让你编撰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传言来,张业?”
张业的脸色就变了。
“你说他是昏君,不过是因为当年他否了你的卷子。你的卷子上一片荒唐,愤世嫉俗,如此心胸又怎能入朝为官,为百姓谋福祉。你偏偏自以为良好,将自己本身的过失推诿他人,并因此记恨上王上,在他如今艰难之时做出这种事情,你的良心呢?”我道:“顺便告诉你一声,当年与你争执的那个人,季谢,他当年与你争执之后就入了军营参了军,从底层一个小兵卒做起,如今已经是我大燕的战神,正在为我燕国开疆扩土,战马厮杀。你当年那么看不上他,却躲在他守护下的土地下苟活,你的脸不疼吗?”
他的脸色一阵青白。
我缓缓走近他,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扣住了,面上言笑,“张业兄,我们寻个地方,好生聊聊?”
王二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小厮,平时负责采买,出入府都比较自由,与许多市井生意都有门路,在府里也比较得主子的心,平时主子若临时想起来要买点儿什么,也会叫他出去一趟。这段时间主子也不知道又换了什么口味儿,总叫他出来置办东西,一般戌时末刻才会回府。此时他也觉得天色已晚,不免行色匆匆,一个不小心,撞上了行人,他连连道歉,脚下却加快往府里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拍拍身上的衣服,方才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缕茶香,那个茶我认识,是君山银针,我前两日刚在茶楼里喝过。
我转身,慢悠悠地往十里巷附近这间茶楼走去。
自从那个流言一出来,茶楼的生意就日渐萧条,要不是有这么一个说书先生在此常驻,只怕生意就可说一句门可罗雀了。
毕竟燕都如今的氛围,已经紧绷绷了。
我要了一壶银针,向上茶的小二道:“你们这里的茶真是不赖,连君山银针这样的名贵茶种都有,而且入口纯正,很了不起啊。”
小二与有荣焉:“那可不是,不瞒客人您说,我们老板背后可是后路子的,要不然可弄不来这样的好茶!”
“哦,是这样?这君山银针一般人可喝不起,你们这里却能呈批售卖,有不少人向你们打听吧?”
“是啊,就方才,还有个大户人家遣人来问呢,那可是大人物,听说是兵部尚书大人的府上呢!”
“哦……”我笑了笑,道:“真了不起。”
据我所知,兵部尚书赵群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不管是庙堂还是民间对他的风评一直很好。在职期间一直兢兢业业,对于自己的分内之事向来尽心尽力,做事滴水不漏,燕云曾在朝堂上多次嘉奖与他,他也宠辱不惊,一如既往。
他可是朝中的老人了,我父王在位时他就在了,一直到燕云这一任,燕云也因为这个,对他多有敬重。
若这次的谣言是他的手笔,我却万万想不到他所图为何。
我心里存疑,暂时按下不表,却见外面天色甚晚,留了茶钱,起身离去。
十里巷口有个人影,静静伫立,夜色里面容不甚分明,我却朝他加快了脚步,他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怎的这样凉?”
我对他笑笑,手腕一转,十指相扣:“天气太冷,你就给捂暖了呗。”
第26章 暗度陈仓
夜色清冷,我翻身下床,动作尽量小心,不吵醒身侧的君罗,君罗这段时日精神头儿越发地短了,一睡下就睡得很沉,平日神色总是淡淡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我便也按下什么都不说。迅速换了一身衣服,打开门的时候屋外的寒气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哆嗦,连忙走出去关上了门。
夜行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有做过,如今却是十分地有兴趣。
如今在处理国事的是燕国的丞相,这个丞相与燕云同岁,名叫穆祁,年少时是燕云的伴读,我小时候也曾经见过他几回,那时觉得他是个清风霁月的人物,如今已有许久许久未见,却不知道他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了。朝堂之上的消息燕云为我安排了专人替我传递,我也知晓他尽职尽责,眼下这留言满天飞,搅得民心惶惶,若长此以往,背后那人再煽个风点个火,引起民愤也不是没有可能,却一直没见他有什么动作,为此,我少不得要到丞相府上拜访一遭。
最近燕都的治安严密了许多,这个时候我就相当感谢我的父王在我儿时给我请的武术师傅,虽然没有练到高手境界,但总算能应付眼下的情况,飞檐走壁也不是问题。我转念一想,发现自从身边有了君罗,我自己动手的几率大幅度减少,这件事情令我觉得自己相当没用,如今有机会,心里竟觉得有些许摩拳擦掌的兴奋。
到了丞相府,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似乎有人在监视着这里,这些形迹可疑的人守在丞相府之外,若有似无地有些交流,我连忙隐了身形,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从另一边进入了丞相府。颇费了些功夫,寻到穆祁的院子,我伏在屋顶上,这个时辰他书房里竟然还亮着灯,悄悄掀起一片瓦,见他正坐在案前写着些什么,他的身边,竟还坐着一人,两个人都不说话,我虽不知是什么情况,却也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直觉府外潜伏着的或许就是那个人的人。我摒着气息,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人,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脸,却分明觉得他的身形有些眼熟,我在脑中过滤了一番以前接触过的一些世家公子,奈何时日太久,我觉得相似的,总是不能十分确定。过了一会儿,穆祁放下了笔,就听到那人轻笑了一声,“丞相可是想好了,这封信发出去,你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穆祁也不咸不淡地呵了一声,“你觉得我如今还有选择?”
那人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番,道:“似乎没有了。”
穆祁道:“你还要在我这里待到几时?”
“直到明日一早,我看着你将这封模仿王上笔迹写的信送到宫外那位神秘的高人的手上,将他们引开,我就走。”
穆祁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之后再无对话,穆祁将灯熄了,两个人一同退出书房,最后穆祁关门的时候,眼睛若有似无地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心里一惊,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将门掩上就离开了。
那封信还放在书房里的桌子上。
我脑子里思绪翻了几番,离开了这里。
回到妄念的时候,满身风雪,君罗的房间里亮着灯,他披了衣靠在床边,在等我。
我愣了愣,道:“你怎么起来了?”
君罗见我这样脸上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道:“快将衣服换了,凉。”
我眨了眨眼,没说什么,换了衣服,又逼着他躺下,他伸手一捞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在我头上,手一遍一遍抚过我的头发,我估摸着他是不是不放心我,就道:“君罗,我在没遇见你之前也遇到多许多事情,也都一一过来了,你什么事情都替我揽了,我很感念,但是我有足够应付这些的能力,你不要担心,我会没事的。”
君罗“嗯”了一声,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些笑意,“我不担心你这些,我只是在想,我要不要亲你。”
我:“……”
他的脸就落下来了,唇准确无误地印在我的耳垂上,我惊得一喘,脸上一点一点麻起来,他笑:“我此前就发现,你的耳朵很敏感。”说完还伸出舌头在那里舔了舔,一阵麻痒从我的尾椎骨升起来,心里还乱七八糟地在想君罗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情况反转得太快,我一时还接受不了,君罗的唇就堵上了我的嘴,很不安分地碾磨舔舐,眼睛还睁着,与我对视,近在咫尺的距离。
这样与他接吻,还是第一次。他伸出舌头想要撬开我的唇齿的时候,我稍稍松了牙关,任他挑逗,唇舌共舞。
后来我想,我果然还是太天真,大概就是因为这一次我这么好说话,可能给了他什么暗示,导致此后我与君罗之间,每回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都稳稳压我一头。
遥遥反攻路,渺渺无归途。
早上阿木果然拿回来一封信,我将事情与君罗交代了一番,君罗沉思半晌,决定趁这个机会出门一趟,前方的战事大局已定,看得出来快要告捷,燕云到如今也没有消息,我始终不能相信红萧会杀了他。在我提出质疑的时候,君罗道:“这是他的劫,我插手也没用。等这件事情过去了,燕云就能换来一世峥嵘。”
等这件事情过去,会如何过去,我不敢想。我至今都记得燕云倒在血泊里,眼睛黯然无光,嘴里叫着“莫鲜衣”的模样。
这一回我没有同君罗一起,想起昨晚穆祁退出去之前往我这里看的那一眼,我去了丞相府。
丞相府外盯梢的人已经不见了,但是我却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没有了,我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挡住一半脸,装作路过的样子缓缓从门前走过,正巧看到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在门口对一个小厮说着什么,那管家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道:“你务必记住了啊,是天珍酒楼的云起居,那里的八宝鸭子最地道,爷最喜欢了,你可一定要预订好了等爷前去,知道吗?”
小厮连连点头,匆忙去了。
天珍楼的八宝鸭子确实是出了名的,而且它是有明确开放时间的,通常是午时整,早了是没有的。我垂下眼帘低着头,走过去了。
我特意在午时一刻进了天珍楼,店小二殷勤地上来招呼,我道:“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包间?”
店小二道:“有,有的,客官您请上楼。”
他将我带到了一间名为风和居的包间前,我看了看,云起居就在隔壁,小二为我打开了门,躬身道:“客官,您请?”
我走进去之后,四处看了一番,果然发现包间里有个暗门,可以通向隔壁。
穆祁就在那里等着我。
他看见我,很明显地愣了一愣,半晌才道:“是你。”
我坐下来,“我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昨天晚上是你,却不知道是你。”这句话说得很奇怪,我却听懂了。
他笑了笑,“他们做这些,拿你来当引子,却不知道你本人就在这里,也不知若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会是什么感想。”
我不说话。
他又道:“我们也有好多年未见,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一眼就认出了你?”
我不知道。
“你的眼睛,和王上有几分像。”
我看着他,道:“你相信燕云已经死了么?”
“不信。”
“昨晚那个人,是谁?他和兵部尚书赵群是什么关系?”
穆祁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你不记得他了?”
我蹙眉:“看身形确有些眼熟,但我确实想不起来了。”
“他叫景蓝,当年,是你的伴读之一。
我一时瞪大了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与景蓝,有过一段颇为尴尬的往事。
景蓝是当朝太师的儿子,太师作为三公之一,位高权重,那时候都知道我以后是要继位的,念书时自然要挑选些有深厚背景的勋贵子弟做伴读好开拓人脉,这些伴读里,就有他。
事情若要细细地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正是有些事情开窍的时候,那时我与他们混得十分熟,平日里也不讲什么身份,打打闹闹的。有一日正午,我正要午憩,景蓝鬼鬼祟祟地就溜进我的寝宫里来,偷偷塞给我一本小册子,我翻了两页,被里面的内容轰击得怀疑人生,整个人处于外焦里嫩状态,十分恍惚道:“两个男子之间,还能这样?”
景蓝得意地笑了,“要不要看?我与你一起看。”
我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好奇心占了上风,就窝在被子里与景蓝看了起来。
看到一半,不知怎么的就在被子里闹了起来,你掐我我掐你的,后来只觉得被子忽然凭空而起,我的父王和母妃,就站在床前。彼时我正和景蓝闹得衣冠不整,一旁一本龙阳春宫胡乱躺着。
后来……
一言难尽。
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一时间宫里的人看我和景蓝的眼神都怪怪的。
关键是,我和景蓝之间,也觉得怪怪的。
他们这种怪怪的眼神让我也觉得怪怪的。
天地良心,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做啊。
这导致后来有一天,景蓝不知道怎么回事,跑来一个劲儿地和我强调他不喜欢我他对我真的没有那种意思云云,我自然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情也渐渐淡去了。
后来我就被囚禁在了冷宫,长达五年,直到如今。
穆祁为我斟了杯茶,道:“景蓝当初,是真的喜欢过你,如今,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景蓝了。他去年年初,娶了赵群的小女儿,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想做什么?”
“太师早有谋反之心,他们想趁虚而入,得天下。他为什么不向我下手,为什么娶的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因为如今他们还要借我的手控制朝堂,借季谢的手替他们打天下,待大战告捷,他们也煽动了民心,时机成熟,就要篡位了。”
第27章 金蝉脱壳
我对穆祁道:“燕云不日就要回来,我眼下要做的,便是稳住朝堂,收集证据,留给燕云回来再行处理。我不能出面,这件事情,还是要让你给我行个方便。”
走出天珍楼的时候,正是未时末刻,这几日不怎么下雪了,天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阴沉,似乎这个冬天都特别阴郁,看得见日头的日子屈指可数,我注意到自从红萧和燕云失踪之后,那些偶尔在街上蹦跶的妖物一个都不见了,这件事颇令我在意,总觉得有什么关联。我沉沉吐出一口气,俯身上了轿子。
晚上半梦半醒之间,隐约见到床头站着个人,我心里一个激灵,意识一瞬间清醒了,眼睛却没有睁开,心里觉得穆祁坐在这个位子上,实在挺来会事儿,我盘算着以后要不要在枕头底下放把匕首防身,那个人就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