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记完本——by老城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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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一件趣事。莫鲜衣在族里的时候就爱喝酒,尤其爱喝狐王亲手酿的千味酒,这酒极烈,没饮过酒的人,一口就能醉上个四五日。狐王酿这酒的时候也没避着莫鲜衣,在莫鲜衣问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此酒性烈,饮之必醉”,莫鲜衣不懂啊,他觉得这酒香极了,兜兜转转地,把他的馋虫全勾起来了,忍了许多日,终于趁着狐王不注意,悄悄偷了一小坛出来,全数饮了。
千味酒的酒香传得十分之远,旁人不说,狐王牵手酿造的,这个味道一闻就能闻出来,心知是那个小崽子偷酒喝了,连忙赶去,到了地方就只见一个空坛子在这里,哪里还看得见那小崽子的影子?
莫鲜衣醉了。
他只醉过这么一次。
他醉酒时,与别人不同,从不肯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着,也不撒酒疯,他醉了与没醉的时候并没有区别,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是行为举止却与平时大相径庭,乖巧得很,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像上次,狐王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在山上扑腾着抓鸡。
原来是他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听到族里一个孤寡的小老头儿唉声叹气说许久没有抓到一只鸡了,想吃鸡,他听到了就自告奋勇地说要去帮他抓,小老头儿知道他们这个少主最不喜欢做抓鸡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事情,半信不信道:“你真的要帮我抓鸡?那你去抓一只来我看看。”
后来不只是一只,莫鲜衣将那整座山头上的山鸡都给他胡噜下来了,导致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方圆百里的山鸡见了莫鲜衣都闻风丧胆地逃走,连毛都不要了的那种。
白娘的酒量那是族里一等一的好,要不然也开不起来这么大的一座青楼,做这一行的,没点酒量怎么行?
这个斗酒,大家当然是想看莫鲜衣喝醉的,那时候他迷迷糊糊地被狐王从山上薅下来,头上插了一头鸡毛的小模样简直千古流芳。本着再看一次莫鲜衣喝醉的心理,一场暗度陈仓的斗酒大会上演了。两个人喝的自然是真酒,白娘豪气干云大手一挥:“不用管我,我照样能把这小子给喝趴下!”
一旁围观的姑娘们心里那暗搓搓的劲儿就甭提了,酒上来了,纷纷七嘴八舌地给莫鲜衣喝倒彩,从气势上压倒他!
这个暗度陈仓它表现在哪里呢,彼时莫鲜衣已经喝得上头了,整座青楼里的气氛已经被吵得非常之热,他迷迷糊糊看见对面的白娘一下子变成了两个,晃了晃脑袋,又只见一个,方才那一眼,像是重影了似的。
真正的白娘,躲在人群后看着,轻啐了一声道:“这小子酒量真是见长。”
这种情况下的莫鲜衣,终于醉倒了。
醉倒了的莫鲜衣自然人事不知,就听到有个姐姐在他跟前说,城西有个小闺女,正是二八的大好年华,长得水灵灵的,已经定了亲。但是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跑江湖的大汉,说这姑娘已经和他有了婚约,如今他回来就是要来和她成亲的,说着也不顾姑娘意愿,一把大砍刀立在姑娘家门前,就要强娶。
这一打听之下,哪里是姑娘和他有了婚约,分明是一年前这汉子落了难,姑娘偏巧就帮了他一把,他就以为这姑娘喜欢他,这姑娘长得又漂亮,心里暗搓搓地记着了,如今听到姑娘订婚,哪里能甘心,就跑来仗着自己有几分把式功夫,强取豪夺,非要娶了这姑娘不可,今晚就是他们的成亲之日,要真入了洞房,这姑娘一辈子就要毁了。
莫鲜衣一听,哪里还坐得住,马上蹬蹬蹬地跑去解救苦难的姑娘去了。
燕云在宫里被母后好一通威逼利诱地下最后通牒,心里沉甸甸的,他的母后一辈子醉心权势,一直希望他能登上大典,甚至在有了这样一个弟弟的情况下还要联合皇室戕害于他,一步一步地逼着他登上燕王的位置。他这才明白,他之所以能一点阻碍也没有地出来游山玩水,根本不是他的母后已经看开,甘心顺应天意,而是要将他支开,好让他们在朝中布置,等到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才将事情告知于他,逼得他不得不坐上这个位置!
这些,我此前都是不知道的。
那个时候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我是会成为新一任燕王的,朝中暗流涌动的时候,我不是没有察觉,也采取了许多应对的措施,但是我万万没想到肖夫人敢直接对我的父王下手。加上有皇室的插手,我那时尽管已经尽力,却还是棋差一招,败于他人之手。
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我欠了燕云和莫鲜衣本该相守的一生。
那个时候的燕云,心里想的是,莫鲜衣怎么办,
他此前还在想,等到时机成熟,他就对莫鲜衣吐露心声,与他执手一生。
可是如今呢?若他真的成了燕王,莫鲜衣那样的性子,他还会愿意和他在一起,一辈子被困在深宫里吗?
燕云想,他要找莫鲜衣,与他说个清楚。
回到客栈之后,却不见莫鲜衣,听了手下的禀告,才知道莫鲜衣和人斗酒输了,醉醺醺地被人忽悠着去搅别人家喜事去了。
燕云哪里能任由他这般乱来,连忙跟着追了过去。
他到那里的时候,正是新娘被新郎拉扯着要进去拜堂的时候。燕云是什么眼力,莫鲜衣是他镌刻在心底里的人,一眼就看出来那一身喜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分明就是莫鲜衣。
这一下可点着了燕云的怒火,二话不说上前一脚就将新郎踢了个狗吃那什么,正要开口,那边莫鲜衣听了动静,不嫌事儿大似的,一掀盖头,上前来对着那大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好大的狗胆,连小爷你也敢娶,你不怕犯了祖宗忌讳,在地下气个倒仰,从你家祖坟里爬出来要将你这不肖子孙带下去好好管教吗?小爷我心善,不敢劳烦你家祖宗亲自动手,我这就亲自送你这强取豪夺的恶霸下去见你祖宗!”
大汉被打得七荤八素的,很是想不明白明明是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这会儿怎么变成了一个爷们儿,他懵逼地看了莫鲜衣一眼,不知道是怎么地,突然就嚎叫起来:“妖怪!妖怪!这分明是个狐狸精变的,一会儿男一会儿女,他是妖怪!”一边嚎叫一边想爬起来逃走,裤裆都湿了,莫鲜衣看他这怂样,冷冷哼了一声,住了手,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围观的人群见到这汉子的下场,都拍手称快,被人从火坑里救起来的姑娘走出来道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显然是吓怕了。
莫鲜衣一脸正经,摆摆手,说话也不大舌头,正常极了:“应该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的分内之事,姑娘不必太过介怀。”
等人们都散去,莫鲜衣被人从后面一把拉过去,转身就见到了燕云一双燃着熊熊火焰的眼。
第35章 红叶萧萧
莫鲜衣醉了,迎着燕云怒火中烧的视线定定看了许久,然后肃穆道:“你生气了。”
燕云抓着他的肩膀,迫近他,语气沉沉:“若是我不出来阻止,你是不是要进去和他拜堂了?”
莫鲜衣思考良久,回答得坚决又铿锵:“不拜堂!打他!”
燕云看着他,一脸正经,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喝醉了的。他见过莫鲜衣喝得微醺的模样,那个时候的莫鲜衣还是正常的喝醉的样子,会大着舌头讲话,行为举止一看就能知道是喝了酒的,但是他真正醉倒的时候,燕云万万想不到是这样,看着莫鲜衣清亮的眼睛,心头的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这么消了下去,真是……他叹了口气,向莫鲜衣伸手:“我们要回去了,走吧。”
莫鲜衣就把手伸给他,跟着他走了。
这么乖?燕云此刻心头想的是这几日莫鲜衣使劲儿憋着坏故意折腾他的模样,偏偏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看得他是一点脾气也没有,那个时候,燕云可一点也想象不到莫鲜衣会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和他说话逗他,“你偷跑出去喝酒了?”
莫鲜衣:“没有。”
“说实话。”
“喝了。”
“你和人家斗酒,喝不过,醉了。”
“没有。”
“说实话。”
“醉了。”
“你还特地挑我不在的时候跑出去偷喝,你怕我知道了骂你。”
“没有。”
“说实话。”
“怕。”
燕云终于忍不住笑了。
夜色浓重,他们走在清净少人的街道上,两旁的灯笼幽幽亮着昏黄的光,添了几分暖色。燕云眯着眼睛看看夜空,又转头看看与他并肩而行的人,衣袖下紧紧相握的手又紧了几分,燕云觉得,他一点也不想放开这个人,莫鲜衣,他这样明媚,他喜欢他,喜欢到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燕云想,但是这些话,却永远也不能对他说出来了,再过几天,他们之间就截然不同了,莫鲜衣还是这个莫鲜衣,他燕云,却再也不是那个燕云了。到那时有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他拿不出任何东西来保证他们的一辈子,莫鲜衣这么好,他不忍心改变他。
走着走着,燕云就站住了。
脚下这条路不长,他想慢点走。
莫鲜衣也跟着站住了,转头问他,“为什么不走了?不回去吗?”
燕云将他拦腰一揽,拥在怀中,唇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莫鲜衣,你想和我一直走下去吗?”
莫鲜衣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任他抱了半晌,眨了眨眼,像是才听到这句话似的,手也抬起来环住他的腰,说:“想的。”
燕云闭上眼睛,按着他的后脑抵在自己的肩上,他说:“我知道你如今喝醉了,说的话都当不得真,明日等你清醒了,我再问你一次,你也一定,一定要这样回答我,好不好?”
这句话莫鲜衣没有听懂,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宿醉的感觉一点也不好。莫鲜衣捂着额头想。
燕云一如往常,前前后后地为他忙碌,好一通折腾才把这小祖宗伺候好了,莫鲜衣眯着眼睛笑得心满意足。
但是燕云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笑不出来了。
燕云道:“莫鲜衣,接下来的行程,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对于莫鲜衣来说,燕云这个人是个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公子,身份也许显贵,身上却有一股子一般人没有的侠气,许多时候和他在一起会觉得安心,他喜欢这样的安心,他什么都不用考虑,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觉得很好。也是因为这样的感觉,让莫鲜衣放下了一开始对他的成见,愿意与他结交,甚至毫无预兆地,动心。
动心。
根本没有一点道理的那种。
他已经想好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要走过哪些地方,要做些什么,从春夏到秋冬,每个季节他都有规划,每个规划里都有他,他觉得,这些地方对他之所以有吸引力,是因为他身边的人是燕云,若燕云不在他身边了,这些地方就没有意义了。
他问:“为什么?”
“我姓燕,莫鲜衣。”燕云没有看他,语气尽量平静:“燕是燕国的国姓,你明白吗?”
莫鲜衣许久没有说话。燕云在静默中等了他许久,久到他以为莫鲜衣不会开口了的时候,莫鲜衣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成为新一任燕王了,是吗?”
燕云道:“是,趁我在外面的这段时间,宫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回去接替王位。……莫鲜衣,我曾答应过你的事情,如今却要失信于你,你还想继续留在我身边吗?”
这个时候莫鲜衣的脸色就隐隐变了,心里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他不能再和燕云纠缠下去了,他会死在他的剑下,不如就此结束。他们两个人,应该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这才是正确的。莫鲜衣闭了闭眼,觉得脑中深处隐隐作痛。可是,他想,可是他喜欢这个人啊,离开了他,他是不会快乐的,他想一直守着这个人,一直一直在一起,若是……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天,他想他也不会后悔的。
不!你会后悔的!你这样执迷不悟,泥足深陷,自甘堕落,你一定会后悔的!心里那个声音尖利起来。
钝痛阵阵袭来,莫鲜衣痛苦地扶着头,忍不住低吟出声,燕云发现他的异状,连忙扶住他的肩膀,“莫鲜衣?”
莫鲜衣听到他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觉得头更痛了,他紧紧抓着燕云的手,咬牙道:“燕云,我告诉你,我想的,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一定不能丢下我。”
心里的嘈杂一瞬间全数退去,莫鲜衣脑子里空白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低着头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是很突然地,莫鲜衣到如今才意识到,长老说过的心魔,已经在他心里滋生了。
莫鲜衣的心跳跳得很厉害。
燕云一直担忧地看着他,看得出他眼下的辛苦,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抚过,“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莫鲜衣摇摇头。
他怎么能告诉燕云这种事情?他想简单一点,什么狐妖,什么心魔,什么天道注定的结局,这些都不应为成为他和燕云之间的阻碍,不管燕云是什么人,他都只是莫鲜衣而已。
莫鲜衣随着燕云入了宫,刚开始的时候,宫里一阵兵荒马乱,燕云登上这个位置,很不得人心,朝里朝外,说什么的都有。那一阵子,光是舆论压力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莫鲜衣那个时候才知道燕云还有一个身份极是敏感的弟弟,对外虽然说是死了,但是燕云什么都不瞒他,他自然知道其中猫腻,那个时候,莫鲜衣这才了解到一个王朝,到底有多么诡谲多变,人心有多么深沉叵测。这些事情他是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在狐族的时候他尽管是在狐王的身边长大,但是族里的氛围与这里大相径庭,让他清清楚楚地认识到,人,是多可怕的生物。
那段时间的燕云,过得非常辛苦,他曾陪着他批阅奏折到天明,一刻也不曾休息,一直到第二天的早朝时候,又撑着疲倦,到朝前去面对一群居心叵测的臣子,回来的时候往往又带回许多存心找事的奏折。
他也曾陪着他在最千夫所指的时候,卸下厚厚的一层面具,在深夜最清冷寂静的寝宫里静坐到天明,一句话也不说,燕云就是再这样的环境下一点一点学会隐匿自己的情绪,变得深沉。只有莫鲜衣看到他褪去一身龙袍的时候,身形已经消瘦到何种地步,燕云终于还是变了,这时如今的时局形势,将他一点一点逼成这样的,那个时候,莫鲜衣心里忍不住就怨恨起来,恨操纵这一切的肖夫人,恨插手了这件事情的皇室,最恨的,还是我。
但是骄傲洒脱如莫鲜衣,也终于学会了“无奈”二字怎么写。
燕云那个时候再如何艰难,再如何辛苦,他始终没有怨过一句,他也一直将莫鲜衣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丝毫没有让他接触到朝中的黑暗一面。他想,莫鲜衣的眼睛这样明亮,是他在这宫里唯一的精神寄托,他要尽力保住他。
燕云终于具备了一个王该具备的所有特质,他终于成了一个合格的王,当朝野上上下下终于折服在他的能力与手段之下,当民间开始有“天佑大燕,再赐明君”的说法,当燕国的国力稳步上升,凌驾于所有国家之上。
莫鲜衣还是莫鲜衣。
有很多事情悄然变化,包括莫鲜衣的心魔,包括我。
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乱世苍茫,群妖入世,我想还燕云一个天下,一步一步把莫鲜衣和燕云推向了注定的,不可挽回的结局。
我斟了一杯酒入喉,酒味辛辣,口中一片火烧火燎,入眼都是黑暗,心里遍地仓夷。我怎么会觉得我已经不欠燕云了呢,我还是欠着他,欠着莫鲜衣,这个债,我还不清了。
莫鲜衣一直想努力做一个纯粹的莫鲜衣,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始终是红萧,是个生了心魔,却爱着燕云的狐妖。
当他终于彻底被心魔控制的那个晚上,他帮助族里的长老们打伤了燕云,引来了君罗,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终究不是莫鲜衣,他是狐妖红萧,是注定要和燕云站在对立面的。他诚然可以对燕云说那天晚上不是我,是我的心魔,也可以向燕云坦白一切,燕云一定不会怪他,他们还能回到以前那样的相处模式,互相信任,毫无保留。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是真正的莫鲜衣啊。
心魔曾经对他说过,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