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完本——by伦河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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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律铭夹了了两根海带丝吃,反应特别明显,嘴唇被辣得红红的。
宋一紧张地看了他一眼,问怎么样?
顾律铭微微张嘴,说,快给我水。宋一立马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顾律铭狂灌几口。放下来时,嘴唇在白炽灯的照射下亮晶晶的。更要命的是,他还伸出舌头舔了上下唇瓣一下。
宋一发觉自己的视线停留在顾律铭嘴唇上太久,急忙撤回。
真要说来,顾律铭是不适合在瑞林生活的。且不说他一个博士,屈就在人民医院这样的小二甲到底是否心甘情愿,就单饮食习惯也够顾律铭伤脑筋。顾律铭来瑞林也有不少日子,还适应不了这边的菜,说明是真不喜欢。
宋一想起顾律铭曾经无意间说过他老家也是北方的,就是不知道具体北方的哪,说不准他们故乡离得很近。
于是宋一就问了。顾律铭放好矿泉水,抬眼看宋一,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一说,就是觉得你和我刚来瑞林的样子很像,那时候我也吃不得辣。
顾律铭说,是个小地方,说了你恐怕也没听说过。
宋一觉得顾律铭可能有点不好意思,就没追问下去。两个人喝了两杯酒,吃些下酒菜。宋一还在想怎么开口,有点愣神。反倒是顾律铭带着些关切地问起他来。
你还在想之前让你失眠的事?
宋一迟疑了下,点头。他说,其实已经有了决定,只是还有点遗憾罢了。
顾律铭称是,这世上没什么能十全十美,总要留有遗憾才会去回忆。
宋一笑着看顾律铭,你还这么年轻怎么想得跟老头子似的。
顾律铭说,你才老头子。
宋一说,是是,我当然是老头子了。心早就老啦。待在瑞林没什么所谓,倒是你,就没想过要离开?
顾律铭皱了皱眉头,我能去哪?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
顾律铭说这句话时,眼睛看着宋一,用那审视又柔和的目光。宋一却由此联想到了很多其他的东西。是什么吸引了顾律铭,是什么让他心甘情愿将异地当做故乡。是他苦恋过的女孩来自瑞林?
你若爱上一个人,便会爱上生她养她的那片土地。
宋一为顾律铭这样的深情感到两分心痛,三分无奈,再添五分苦涩。这让他接下来准备说的话如鲠在喉。
分开时,宋一一直看着顾律铭离开。顾律铭的背影清晰而挺拔,逐渐混入人群中,走过了拐角,再也看不见。宋一对着顾律铭消失不见的路口注视着,眨了眨眼,也转身往回走。他走的方向逆着街道侧边的人流,总要摆动身体避免和别人的碰撞。
推着小车卖新鲜水果的果农们懒洋洋坐在街头,晚上虽然人多,但大家都不愿意停下来买些水果,果农贩卖吆喝一天,自己也很疲倦。偶尔有过路的行人多看两眼小车里的水果,果农又会重新振起精神,说几句推销的话。他们说瑞林话,带着些宋一也听不太懂的口音。
宋一走过去,在其中一个小推车果农手里买了几串葡萄。价钱比水果铺里的便宜不少,宋一就没有再砍价。宋一付钱的时候,又有两个小姑娘走过来问老板水果怎么买。
宋一一直觉得瑞林话女生讲来比男生好听,泼辣得够利,温柔得够娇。
两个小姑娘穿得很新潮。荷叶袖窄脚裤,短T恤超短裙。青春靓丽。
宋一看了她们两眼,她们在挑水果,很不耐心,随意看下便装进袋子。她们一边还聊着天。是在说些关于明星的话题。
小姑娘们买完水果便同宋一错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宋一逐渐听不到她们讲话的声音。
宋一忍不住想,顾律铭喜欢的那个女孩是什么样的。是否也同瑞林这些土生土长的女孩一样,说着时而泼辣时而娇蛮的瑞林方言,讲普通话时会有可爱的错音,这边的人分不太清楚卷舌音和后鼻音。然后也会有被水土滋润的白嫩皮肤,鼻梁不会很高,但嘴唇一定很漂亮,眼睛大大的。
宋一叹了口气。
他已经决定回家,并且可以预见到自己并不会再回到瑞林。宋屿会留在老家上学生活,宋一不会让他的儿子失去母亲后再失去父亲。然而他在考虑这件事时发现,困扰着他的最大两个原因之一居然是——他舍不得顾律铭。另一个历史遗留问题相比较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难以跨越。唯独,他对这份感情的断链感到万分不舍。
他脑海中时常回想起顾律铭,想他清爽的头发和优雅的身板,想他凝视自己的眼神。想着他们很快便要永远分开,难再见,想得失了眠。
宋一从未这么思虑过一个人,如果对方是女性,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爱上了她。
他绞尽脑汁想了个对策,想让顾律铭跟着他一起回家。人民医院装不下一个博士,他老家有很多大医院,他可以把顾律铭介绍进他想去的任何大三甲。这样他们便又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了。
他计划得太理所当然,临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算盘打得有多蠢。顾律铭博士毕业难道找不到比瑞林人民医院更好的工作?他完全可以留在学校的直系附属里,那样人脉资源具在,以顾律铭的资质,勤奋一些,很快就能升中级,然后是副高正高。
但顾律铭在瑞林,他不愿意离开,因为一些感性的因素。
宋一不觉得他和顾律铭之间那略显薄弱的关系足以撼动顾律铭的心。
顾律铭一定很爱很爱那个女孩,他未和她结婚成家,所以决定把她的故乡当做家。
宋一抬起头看向天空,瑞林工业不发达,环境还很好,夏夜的天能看到漫天的星子,很好看。他有些怅然,又觉得伤心失望。安慰自己,顾律铭还能一直看到这样漂亮的夜空也算好了。
他郁郁地走回家,宋屿在保姆的伺候下已经睡了。保姆在看电视,声音开得不小。宋一皱了皱眉,放下葡萄让她去洗。保姆就把葡萄倒在沥水篮里,端进厨房去洗。
宋一去婴儿房看宋屿,小孩睡得四仰八叉,吹出个口水泡泡来,看得宋一忍俊不禁。
宋一蹲在婴儿床前,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宋屿的脸蛋。顾律铭以前就很喜欢这样,像在戳剥了皮的鸡蛋。
宋一轻声说,很快我们就要回家了,宝宝。家里有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还有堂哥堂姐。比这里要热闹多了,你这个小魔王一定会喜欢的。
但是看不到你的顾苏苏了,你会不会想他呀。
话音落下,房间恢复宁静。宋一将脸趴在婴儿床的栏杆上,眼角倏然落了几滴泪下来。他忽然有点庆幸,没把那些话说出口。
这个安静的城市,总要留下些遗憾,让他用余生去回忆。
第17章 chapter 17
17
宋一辞了教师的工作,并且陆陆续续开始做离开的准备。好在他是租的房子,大家具都是房东的,他无需考虑处置问题。其余的大件也多是为宋屿准备的婴儿产品,这些都可以不用带。回老家后,家里有人准备这些。
他和大哥联系,商量好回去的日子。大哥起先说要派车过来接他。宋一一下就拒绝了。他能带宋屿坐飞机,不用那么麻烦。大哥便说帮他订机票,还会亲自去去机场接他。
大哥是控制欲很强的人,不管是大嫂还是他的儿女都对他带有些敬畏。在他工作后,这种性格便越发突显出来,但他对宋一总还抱有些习惯性的溺爱。他可以容忍宋一离家出走,脱离控制。但宋一若重新回到他的管辖范畴里,他便要再度接管掌控权。
宋一年轻时很烦大哥这套,他们为此吵过几次架。现在换个角度去看,有哥哥帮衬,还是好的。
顾律铭并不知道宋一即将离开瑞林,宋一表现出与平常无异的举动,让他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宋一已经和保姆结算好工资,并且把很多不带走的大大小小的东西都送给了她。虽然她挺爱钱,也有些贪小便宜,但对孩子还是好的。这些日子来,她做的事宋一都看在眼里。
保姆千恩万谢的,每天都笑容满面,倒让原本有些伤感的事添了几分喜气。
宋一没再怎么和顾律铭见面,怕自己伪装不好情绪,怕自己忍不住。
偶尔,宋一会想些以前的事,好的,坏的,还有他曾经极力想要忘记的。大哥说他幼稚,他确实幼稚得很。但重来一次,他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即便没有顾律铭,他也不后悔来瑞林。
时至今日,他还残存着恐惧和愧疚。这让他此次的回家之旅并非大哥想得那么甘之如饴。
他的苦修并未结束。
大哥再次打电话过来同他商讨回程的细节,宋一觉得大哥杞人忧天,他不是国家领导人,没有谁会特意来捣乱。而且大哥平日公务繁忙,抽时间来讲这些事实在浪费时间。大哥斥他一句,说这怎么是浪费时间,凡事都要面面俱到,大哥关心你还不好吗。宋一连忙说好,很感动。大哥在电话那头气得又说了他一通。
挂完电话已经是夜里十点半,宋屿洗完澡,去婴儿房看完宋屿便回房间睡觉。他已经辞去工作数日,闲散下来,每天都很早入睡。
深夜,他被一通电话叫醒。手机屏幕显示来电是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是赣州。宋一本来不想接,但这通电话响了很久,他终于还是挣扎着起来接电话。
喂。
宋一迷迷蒙蒙地躺在床上接电话,眼睛闭着,感觉下一秒就能睡过去。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尖锐女声。
宋医生,急诊!患者车祸送至,出血性休克,快不行了,请快点到人民医院急诊手术室!
宋一愣了一秒,一下鲤鱼打滚从床上坐起身来。说了句我马上到,就挂了电话。
他起床穿衣服,随便在卫生间里洗漱了下,不超过一分钟。然后便拿着钥匙冲出了家门。他是跑着去人民医院的。这个时间点,医院只有急诊区还亮着几盏灯,在漆黑的深夜里看着有些瘆人。
宋一认识急诊手术室的路,飞奔过去。手术室预备区大门外站着一个穿绿色洗手服的护士,宋一对她很面生。她却仿佛认得宋一,一见宋一跑过来就急忙拉着宋一进了手术室预备区。
短袖手术服已经给宋一准备好,宋一麻利地换好衣服。为了节省时间,护士在边上给他戴帽子和口罩。两人一同去洗手池刷手。刷了足有两分钟,赶去手术室。
手术室内只有四个人,除了器械护士和麻醉医,手术台前执刀的仅有两名医生。宋一猜测,来接他的估计是巡回护士了。
顾律铭站在主刀位,额前渗着冷汗,手术服上也沾了不少血,一助位的医生正用镊子夹着缝针不停勾线,患者恐怕有多个出血点要结扎。护士打开无菌包,宋一用手指捏住里面长袖手术服的内领子,拎起来在空中轻轻一抛,两手迅速钻进袖子里。护士走到他身后帮他拉好术服,绑紧带子。宋一开始戴无菌手套。
宋一走近手术台时,原来的一助挪到了三助的位置。宋一站上一助位去。
顾律铭的声音传过来。
“患者车祸送至,脊柱爆裂性骨折,胸椎移位,胸骨变形,右4、5勒骨折致肺穿孔,心脏受挤压,右心室压迫性回流不足。急诊B超显示其心肌炎阳性。”
宋一点点头,低头看术野。患者的胸骨已经打开,暴露出纵膈上的心肺组织。术野可见,状况一塌糊涂。
宋一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说:
“夹钳。”
“镊子。”
“抽吸管。”
“血管分离钳。”
……………………
这场手术整整持续了五个多小时,中途骨科的二值三值终于匆匆赶来。几人光是将散落在组织内的骨头碎片挑出来就花了不少时间。术间,患者的心率和血压很不稳定,一度降至监护仪无法测出数据,不管是麻醉师还是执刀术者皆是精神高度紧张。患者术中出血严重,全程输了3袋标准血,吸出来的污染血装了一脸盆。
血管吻合缝合,清腔、吸干净残留血液、清点器械、闭合胸骨、关胸缝合、术毕。
宋一从手术台上下来,腿已经麻得全没知觉,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么长时间的手术,身体一下子居然习惯不了。他缓了下,脱掉手套放进医用污染垃圾回收桶,将长手术服拉离身体随便扔在地上,慢慢走出手术室。顾律铭从他身后跟上来,宋一没有回头,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仿佛是故意要甩掉顾律铭。他用力推开手术区的门,走进换衣间,狠狠扯掉帽子和口罩扔进垃圾桶里。
宋一打开换衣间的格子柜子,愤怒又迅速地换衣服。很快就把里衣、毛衣、外衣都穿上了。把洗手服扔进回收篮,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换衣间大门。
顾律铭在后面喊他,你听我解释。
宋一几乎是狂怒的,解释?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大步流星走出急诊区小楼,乍亮的光线刺得宋一眼睛一痛。他眯眼,适应了会儿,继续往外走。他听到后头奔跑的声音,以及顾律铭的呼喊。
等等!
于是,宋一便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去,看到顾律铭穿着短袖洗手服就跑了出来,清晨的室外温度很低,宋一差点没忍住想把衣服脱给顾律铭穿。
顾律铭胸口起伏得很厉害,一夜急诊手术下来,眼睛通红,满是血丝。
顾律铭微喘气,冷风吹得他面无血色,他说,听我解释。
宋一冷眼看着,回道,好,你说,我听着。
顾律铭怔怔望向他,却是半晌没吐出一句话来。宋一咬紧了后牙槽,转身走人,懒得再待这干吹冷风。他听到顾律铭轻唤他,师哥。
宋一瞳孔骤缩,耳边仿佛一声惊雷炸开,炸得他头晕目眩,耳鸣窒息。
他不再看顾律铭,慢慢回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忽的笑出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要叫我师哥,我不是你师哥。
春天的时候,宋一带着宋屿如期乘上了飞抵故乡的航班。宋屿在他身边睡得很香,宋一是特意将他哄睡的,怕飞机起飞时让他不舒服。
飞机离开地面时,他并不能在机窗上眺望到瑞林。瑞林离赣州足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但是他能看到,瑞林方向的那片天空,晴朗万丈。云很高,很高。这让宋一想起他在王家村看到的一幕。
碧天,长空,流云,花田和穿白衬衫的英俊男人。
那时——
他看向顾律铭。
而顾律铭,也望着他。
>>>>> 浮图·上-完
浮生
第18章 chapter 18
宋一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那句“不要喊我师哥,我不是你师哥”,对于顾律铭来说,比所有恶毒的话都更伤人心。
要说多久的话,如果从只听闻传说未见其人开始,顾律铭认识宋一就有15年了。如果从见面开始算起,也已经11年。
而一开始,顾律铭各种意义上都是很不待见宋一的。不管是从同学那口耳相传的校园传说,还是在实习医院的轮转。
在遇到宋一之前,顾律铭对医学非常抵触。他的高考志愿没填任何一个医科大学,甚至于为了摆脱父母的约束,舍弃掉清北,填的全是离北京远远的学校。但是最后他还是被医科大录了,而且只有医科大。
顾律铭满心怨气地被迫在北三所里三选一,然后选了个相对远离父母势力范围的那所。开学时,所有新生都欢欢喜喜,满面笑容,为能上国内顶尖医科大学而兴高采烈。唯有顾律铭,一想到自己今后五年、七年甚至更久都要被困在这所学校,而今后一辈子都要重走父母的路,就觉得满腹委屈和愤怒。
他讨厌学医,讨厌被父母规划人生。
但是父母对他期望很高,身在卫生部的爷爷在父亲“碌碌无为”后只能把家中再出个长江、杰青的期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们是医生世家,三代以上都是行医的。曾祖辈更是为国家领导人看病的医学泰斗。在外人眼中,他不学医才叫奇怪。
没错,他如所有人的愿学了医,唯独没如自己的愿。
在学校,承蒙父母的打点,他是所有任教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逼得他学,一定要学。大一上学期,为了抵抗,他直接在期末考试里故意交白卷,回家对着族谱跪了两天。母亲哭,父亲骂,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耳提面命,谆谆教诲。爷爷也把他叫到跟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同他说了许多。他坐在爷爷那间宽敞书房的红木沙发椅上,低着头,像在认真听着。他没把爷爷说的那些有关于学医多好多好的话记在心里,他只记得爷爷最后跟他说,顾家已经有了一个顾部长,很多顾医生,还差一个顾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