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 番外篇完本——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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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沈巍轻轻地伸出手,用手背磨蹭着赵云澜的脸:“我有些心里话,本来是不必说的,可是它们在我心里时间太长,实在是有点憋不住了,不吐不快。他们都想要回他们的昆仑君,其实我私心里也想——你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一点就透,这些心思,我瞒你也没意思,不如痛痛快快地说——每个人在为别人做什么的时候,哪怕他再心甘情愿,再默默无声,心里也总会有那么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对方能看见,我不能免俗。”
沈巍深深地看进赵云澜的眼睛:“有时候我也想,如果有一天,你能想起来那些事,我就可以跟你说,你看,我答应过你的,全都做到了,没有一丝折扣,没有一句食言,那时候你会给我什么样的表情呢?没有人不自私,阿澜,我也一样……可是我实在不舍得。天命所归,三皇五帝也不得不按着既定的轨道走,盘古陨落,女娲散魂,你贵为大荒山圣,却也不比先圣高明在什么地方……你没有办法。昆仑君身上压着十万大山,那么痛苦,我舍不得你过那样的日子。你当一个高高兴兴的凡人多好。可他们都在逼你,在昆仑山上的时候,我当时真想……真想把他们都杀了。”
赵云澜低低地问:“是你封住了大庆最早的记忆,也是你斩断了镇魂令和我的联系?我……我当一个高高兴兴的凡人,你来替我扛着么?你凭什么?”
赵云澜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不可闻的耳语状态,似乎是声音哑到了极致,用尽了力气说出来的虚响:“你那天答应了我,其实也只是想凡人一生也就七八十岁,一眨眼就过去,死生轮回一场,我又会忘记你,你想最后陪我走完这一段,然后效仿女娲吗?”
沈巍一时间默然不语。
赵云澜一把拉下了他的领子,手指颤抖得近乎痉挛,牙齿撞得“咯咯”作响:“我死也不会答应,我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不会答应!”
沈巍顺着他的力道被拉下去,赵云澜好像疯了一样地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压进自己怀里,毫无章法的亲吻他,然后一伸手拽掉了他衬衣的两颗扣子,露出沈巍大片的、苍白的胸口:“我绝不……答应!”
从未有过的肌肤相亲就像一触即发的野火,与沈巍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惊醒的旖旎重合,简直就像是另一场颠倒人间的大梦。
梦不知何时醒、何时灭,纵然天崩地裂,也见不得天日,原来都是青天白日下不敢细想的思量……那是从来无处表白的,那些生不得、死不得、忘不得也记不得的心。
沈巍终于忍不住反客为主,翻身把赵云澜压在了柔软的枕头里,心中滔天洪水,骤然决了堤。
第二天赵云澜是被透进窗帘里的太阳活活晒醒的,他脑子里空白了好一阵,简直恍惚了,整个后半夜他都属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一时缺氧,加上酒劲,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做了一场荒唐的大梦还是真的……
他试着睁了一下眼,眼皮沉重得厉害,好容易醒过来想爬起来,头顶上的天花板天旋地转,赵云澜又跌了回去。
如果他现在照镜子,立刻就能看出,他不是累,脸上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灰气,那已经明显超出了憔悴的范围,简直是泛着死气了——这时,一双手小心地扶起他,一个碗递到他嘴边,不知是什么药,味道非常奇怪,有股说不出的腥气,赵云澜本能地偏头躲开:“什……”
“草药,我昨天晚上弄伤你了。”沈巍话音很温柔,手上的动作却不温柔,掰过赵云澜的脸,几乎是硬给他灌了下去。
赵云澜忽然有了点力气,用力扒拉开他的手,一阵呛咳,感觉嘴里那股味快把他恶心吐了,而后一杯水递到了他嘴边,赵云澜这时才完全醒过神来,睁开眼,看了沈巍一眼,沉默不语地低头把水喝了。
喝完以后他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手肘撑在膝盖上,郁闷地扫了一眼沈巍,又低下头自己反省了一番,再用更加郁闷的眼神扫了一眼沈巍,总算憋出一句话:“我特么一个纯一,你就算……你、你就不能对我稍微客气点吗?”
沈巍脸上蹿起一层薄红,扭过头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对不住。”
“我……”腰上传来的酸软让赵云澜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可是看沈巍的表情,却总觉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占了便宜的似的!
他虽然无数次梦想死在美人床上,可是不是以这种方式……
太操蛋了,这跟谁说理去?
赵云澜脸上青红交替了好久,低头看了一眼方才盛不明药剂的碗,想起方才的味道,表情再一次扭曲了一下:“再给我拿一杯温水来,这种情况消炎药就可以解决了。”
沈巍端走药碗:“这个管用,我不害你。”
赵云澜面无表情地说:“你不害我,你往死里折腾我。”
沈巍:“……”
正人君子沈老师一脸愧对圣人的表情往旁边一站,活像不小心摔了碗的小媳妇。
赵云澜无言以对。
沈巍小心地扶着他躺下:“你……你再睡一会,想吃点什么?”
赵云澜执着地说:“你——给我躺下任蹂躏。”
沈巍飞快地一垂眼,耳朵尖有些发红,尴尬地抿了抿嘴:“光天化日的,胡说什么。”
赵云澜心想:“妈蛋的。”
沈巍给他喝的东西大概有助眠作用,赵云澜躺下没有片刻,意识就有些模糊了,可他锲而不舍地抓着沈巍的手:“我都豁出去以身相许了,你别给我整那么多幺蛾子听见没有,天道不能绝人之路,我有办法的……我有办法……”
沈巍在旁边坐下,轻轻地把手心搭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到他呼吸渐渐平稳,在那碗“草药”的作用下,赵云澜灰败的脸色迅速缓了过来,再次红润正常了起来,沈巍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到厨房把碗洗了。
这一觉赵云澜一直睡到了晚上,伴随着一路破碎凌乱的梦。
第76章 前因 …
那天赵云澜走进大神木,其实并不是只是拿了一根功德笔。
大神木和昆仑山一脉相连,承接上下五千年、开天辟地时的过往,赵云澜一路走进去,就觉得好像进了一个全新的次元,回头摸了一把,没摸到自己进来时的树皮,往前走,也似乎一眼看不大边。
周遭没有光,空气也不流动,漆黑一片。
他眯细了眼,极目远眺,终于,在一片黑暗里发现了一点萤火般的微光,走近一看,是已经缩成了普通狼毫小楷大小的功德笔。
赵云澜试探着伸手一抓,竟然毫不费工夫地把它攥在了手心里,他诧异地挑挑眉,惊觉这似乎容易得有些过分了。可功德笔上却传来一股引力,引着他继续往前走。
理智上,赵云澜知道自己应该带着功德笔回去,可他就是情不自禁地被那东西吸引着往前。
等手里的笔老实下来的时候,它已经成功地把赵云澜完全坑在里面了。
他在黑暗中也不知待了多长时间,身上一切的照明、打火用具全部失灵,赵云澜没别的事可做,只好坐在地上慢慢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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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澜在里面坐着坐着,就打了个哈欠,莫名地有点困了。
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碎裂的响动,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就听见一声巨响,整个黑暗的空间都被震碎,一道寒光闪过,赵云澜跳起来,往后退了十来步,再一抬头,大片的光透了进来,他情不自禁地眯起眼,只见一把巨斧劈开了黑暗,轰隆隆的巨响从地心深处传来,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宽,分开两边。
一个男人无比高大的身影挥动着巨斧身在其中,头顶苍天,脚踩大地,须发虬髯,口中发出怒吼,震得漫漫荒野颤抖不休。
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
故天去地九万里,后乃有三皇。
那就是盘古。
赵云澜眼睁睁地看着天高地厚,看着盘古的身形轰然倒塌,那巨斧掉落两头,长柄成不周,大刃成昆仑,男人的四肢头颅化为三山五岳,拔地而起,擎天而立。
而后有江河日月,山川深谷。
星河似海,一股无端悲怆之情莫名地流进赵云澜心里,他忍不住走过去,本想走近了再看一看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男人,却眼睁睁地见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赵云澜猝然回头,原来他已经置身在了漫漫无际的大荒之间,数万年的光阴轰然而过,他听见不周之风的穹音,也听见来自大地深处的风起云涌,却没能留下一点浮光掠影般的痕迹。
大地深处那些真挚的、暴虐的、无礼的、奔放的、桀骜不驯的……全都与真正的昆仑血脉相通,身在混沌的时候,就有谁也不知道的联系。
昆仑山天生地长,亿又三千年,幻化出山魂,被封为昆仑君。
那时候三皇尚且年少,五帝还未出生,天地间只有飞禽走兽,没有人。
赵云澜的印象一瞬间混乱了,他一方面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功德笔,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漫山遍野撒泼捣蛋的熊孩子。
伏羲大神的尾巴被他抱着撒过尿,大神木上原本栖息的凤凰被他祸害得搬了家、从此以后只捡梧桐栖息,最后女娲不知从哪找到了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扔给了他玩,才一时间让他安静了下来。
小猫非常脆弱,在终年冰封的昆仑山上,总是仿佛要死。
昆仑君第一次见到这么麻烦的小东西,只好亲手融了金沙,做了个固魂开智的铃铛,挂在了猫脖子上,前后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让这小东西跌跌撞撞地活下来,也没空去给别人捣乱了。
直到团子大的小奶猫能跑会跳,他才带着猫下山去,正看见女娲捏泥人。
她手持拿仙枝随意一摔,地上就生出无数与诸天神魔别无二致的“人”,昆仑君从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热闹,一时被吸引住,迟迟不愿挪动脚步。
女娲回头对他一笑:“昆仑,长这么大了。”
昆仑君放下怀里的猫,小心地走过去,与一个女娲刚刚造出的泥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他看见那个人飞快地从一个幼儿长大成了青年,青年诚惶诚恐地跪拜他,没等站起来,又变成了中年人,而后满头青丝开始脱落,染上了白霜,再萎顿在地,重新化成泥土。
昆仑君心里忽然生出某种说不出的羡慕,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羡慕的,大概是他的光阴太过漫长,有些羡慕这些流星般灼热而灿烂的生命。
“真好玩。”昆仑君伸手捧起泥土,“这叫什么?”
女娲说:“这是人。”
昆仑君有口无心:“人真好,那么温顺,身上却又带着我没有出生的时候就从地底下听见的那种东西。”
女娲听了这话,表情突然就变了,好像一瞬间惊惶到了极致,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那时候昆仑年纪还小,只知道和毛团一样的猫滚在一起围着大神木捣蛋,没能从她眼睛里看明白,原来她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就洞穿了千劫百难。
人脱胎于泥土,身上隐藏三尸,连着万里幽冥下暴躁不安的戾气,可他们已经如同猴子一样快乐地生活起来,甚至按着她的规矩分为男女,互为婚姻,延续后代。
为什么用泥土造人?女娲因为造人,已经被天降下大功德,她忽然抬头望向星辰混乱的天空,突然触碰到了某种东西——冷冷的、无处不在地束缚着她,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所有的人神滚滚前行,谁也阻挡不了。
然而木已成舟,无法收拾,除非把泥人全部杀掉。
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女娲昼夜不息,泥做的人已经跑了漫山遍野,甚至大荒边际的河海里,无数星辰日月,几代已经过去了,女娲猝然回头,看见人声喧闹,已经起了部落炊烟,男女身披兽皮,儿童成群,其乐融融,五官长相与诸天神魔殊无二致。
她忽然掩面哭泣……昆仑和小猫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伤心。
后来想起来,那大概是最早的母亲对子女的感情,发自本能、难以割舍。
女娲请来伏羲大神,又向银河借了三千星辰,两人一起,用三十三天织就了大封,网住了整个大地。
昆仑君抱着他的猫坐在一边,他从不知道山川下埋着那么多的地火,一股脑地愤怒地喷出来,带着来自地下最深处的咆哮,没有人记载,也没有人知道,旁观的都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历经了一场比之后的神魔之战、封神之战更加激烈的战争。
最后,太昊伏羲做八卦,将大封强行压下,与地下幽冥两败俱伤,大封初成。
女娲向昆仑君借了大神木的一根树枝,立在大封入口,把这里斥为“大不敬之地”,从那以后,昆仑君再也没有见过伏羲氏。
大封落成时,昆仑心里忽然一空,幽冥的暴虐与凶戾就像一团火种,灼热而危险,稍不注意,就是滔天巨祸,可它也是自由而热烈的,昆仑忽然有些留恋。
年幼的昆仑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莫名地掉下了一串眼泪,后来成了长江的源头。
伏羲不见了,只剩下女娲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徘徊在洪荒大地上,看着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艰难求存的人,脸上的忧虑神色越来越重。
后来女娲闭关不见外人,昆仑君也回到了他的昆仑山上,百年间,他几次经过大不敬之地,看见那根枯死的神木枝,随着光阴荏苒,他慢慢懂事,渐渐地,昆仑君知道了大封里关的是什么东西,隐约地明白了先圣的意思,尽管一直好奇想进去看看,却从没有踏足过一步。
昆仑始终记得大八卦落下时,太昊伏羲呕出的那一口殷红的心头血,不敢做任何可能辜负他的事。
然而三尸的种子始终埋下了,而后人皇成圣,神农氏世衰,轩辕氏与古战神蚩尤打得你死我活,将要没落的神与魔、尚未兴起的巫与妖,整个三界,全被卷入了那一场浩劫里。
而三皇陨落的陨落,失踪的失踪,原本荒凉寂静得过分的洪荒大地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那些欢天喜地的小泥人成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存在,他们虔诚而坚强,温暖而懂得快乐,也和其他动物一样为了生存而做合理的杀戮与争斗。
可是神性和魔性并存,让他们比世界上任何一种东西都能滋生千奇百怪的感情——嫉妒、仇恨、偏执、克制……与无与伦比的爱憎。
不过最早在洪荒大陆上开疆拓土的那些人,却再也不见了。
直到这时,昆仑君才明白,为什么女娲造人时享了天降的大功德,却那样惊惶畏惧。
当年被盘古劈开的混沌似乎融入了天地万物里,自行更迭不休,大善大恶、大智大勇,都会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横空出世,却又无疾而终。
烽火连天、九霄云动,鲲鹏往西,一去而不复返,昆仑在第一次神魔大劫中冷眼旁观,机缘巧合地洞穿了自己的命运,他静默千万年不染一丝尘埃的心里,忽然无端被勾出了难以自抑的悲愤和无从反抗的寂寥。
那时蚩尤似乎有预感自己的失败,元神出窍,来到昆仑脚下,昆仑君紧闭山门,避而不见,三头六臂的战神从山脚,一步一磕头地用双脚爬上了终年被雪的昆仑山,衣衫褴褛,血流一路,后来化为冰川下冻土中艰难生长的格桑花,祈求昆仑君看在巫妖二族脱胎于大山中的份上,能照看一二。
昆仑君不见他,他就跪在山门外,反复叩首,可是打动不了大荒山圣。
昆仑久在冰天雪地,心比山巅冻挺了的石头还要冷硬,黑猫却生于妖族,不由自主地被巫妖始祖吸引,偷偷溜出去,舔了蚩尤额头上撞出来的血迹。
等昆仑君发现的时候,因果已经结成,大荒山圣也终于和女娲一样,被他千方百计躲不过的轨迹推着,无从抵抗地往既定的结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