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游幻记完本——by月斜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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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能杀了江流?他怎么会在明明已经识破那女妖的诡计之后,却还落入了又一层幻境?如果在他的梦里,出现的是他对江流的怀疑和猜忌,那在其他人的梦里又会有什么?
孙笙为什么不再唤他师父了?他是不是已经渐渐记起了什么?如果真是这样,那孙笙此去妖都,目的真的仅仅只是去做个妖王玩玩?还是他其实是想夺回曾属于自己的一切?
往事重现,他真能如此大肚地原谅斩妖台上那个扼死了紫鸾的人?就算紫鸾不知为何又活了过来,可他自己呢?他从曾经光芒万丈的天蓬元帅沦为现今人见人恶的猪妖,他这五百年的罪,就活该白受吗?
一声惊雷,将众人从各自心绪中拉回。白光闪处,白衣的妇人端坐在大堂的椅子上,案几上,一块小小的牌位孤零零地立着,牌位前,那个白色的小瓶幽幽泛着蓝光。
妇人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光彩,她深情地望了望那牌位,说出的话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还差两只……我就集满一万了……”枯骨般的手轻柔地抚摸着那白色小瓶,她喃喃自语:“我的孩儿……娘马上,就可以救回你的命了……”
“妖妇,你别异想天开了!把玉净瓶交出来,我还能留你一条残命!”
沙螟的降妖宝仗在手中蠢蠢欲动。
杀了她,拿到玉净瓶,离解脱就又近一步了。
那妇人冷笑一声,却不睬他,而是冷幽幽地看着孙笙:“孩子,你就忍心看着为娘被人剥皮吃肉、被人欺负吗?”
“我呸!你神经病啊!”
孙笙一口唾沫吐出来,尚解不了心中恶气:“去你娘的!我无父无母,哪来的什么娘!你占我便宜还说的理直气壮,真是不要脸至极!”
“敬酒不吃吃罚酒。”
妇人的面孔倏地一变,一颗骷髅头就那样猝不及防现了出来。她用腐骨般的手指惬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得渗人:“白骨洞,素来有进无出。白骨夫人,手下从无活人。今日算你们运气,我只要两个人……”
她的目光在江流和沙螟两人之间逡巡:“其他的,要么快滚,要么一起受死。”
狂风夹杂着大雪肆虐地向众人身上拍打过来。恍然一瞬,那封闭的古楼竟然成了一座由具具白骨堆砌而成的硕大骨架。一具身着丧服的骷髅颤巍巍地立在骨架上端,她一手捧着牌位,一手拿着玉净瓶,轻轻一跺脚,一具具白骨仿佛有了灵识,铺天盖地地向孙笙他们袭来。
“跑!”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们四人快速地向骨架外撤退,然而堆砌的白骨累累坍塌,转瞬又成了杀人的骷髅兵团。他们被逼迫至骨架的边缘,身下离地千尺无可退之路,身后是阴森森、恶狠狠、张牙舞爪向他们扑来的千万骷髅。
江流抛出禅杖,牵着孙笙飞身而去,稳稳落在半空的禅杖上,沙螟紧随其后也跟着跳了上来。
眼看那硕大的骨架已将至坍塌,朱阳春狠跑了几步,在要跳跃时,却犹豫了。
他看着前方不远禅杖上的那三人,江流面无表情,沙螟冷眼旁观,只有孙笙,他弯着腰,伸着手,使劲儿地往前探:“呆子!抓住了!你快跳呀!”
朱阳春的眼前又闪过斩妖台前,那片血污里断头的小鸟,闪过他心灰意冷走出凌霄宝殿,耳边萦绕的是天帝不怒而威的声音:“既然天蓬无力降妖,不如下界去为天界出一份力吧。你的上宝沁金耙,我先给你留着,你的这副面貌,为掩人耳目,还是换换的好。”
所以,他再次醒来时,就是在一个肮脏猪圈里。为了演的真实,他不得不走上一遍成妖之路:在被人宰杀时,他奋起反抗,一股脑吃了主人一家三口。他满眼满嘴、满身是血被村民围追着打,最终躲到了福陵山的云栈洞里,每当有人路过,他就大开杀戒。就这样过了五百年,他终于把自己炼成了一只猪妖,走上了花果山。
孙笙,这一世,他们打打闹闹,吵吵嚷嚷,一路走来,他才发现,也许孙笙,真的不是孙悟空。他只是个跟自己一样的妖精。
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那该多好。
朱阳春握住了孙笙的手,他看着孙笙那急切的眼神,向他露出了个笑容。
一定很丑。他想。可这一切都是因为谁呢?
他拽着孙笙,施了个巧劲儿,自己攀上了禅杖,可孙笙,落了下去。
第22章 大战骷髅
无数的骷髅簇拥过来,高举着阴森且锋利的手骨,就等着把那从空中落下的人撕成碎片。他们黑洞洞的眼眶里闪着蓝色幽光,大咧着的嘴似乎是在嘲笑着:看,马上就又有一个人要加入我们了。
凛冽的风声从耳边滑过,一朵雪花落入了眼睛,孙笙看着半空中从禅杖上飞身而下的江流,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开始震颤,最终同那雪花一样,融成春水。
他不想去想身下等着自己的是多么恐怖的妖魔鬼怪,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自始至终、毫无保留地在护着自己。
“江流。”
他轻轻地叫着,笑着抬起手,想让那人抓住自己。
一只硕大的手骨横空而出,抓住孙笙的胳膊狠狠下拉。他被拽着直直下坠,瞬间没入那森森的骷髅堆里。
江流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他怔怔地看着下方那些暴虐的骷髅兵,似是没明白过来:他刚刚真的就要抓住孙笙了,他甚至能看见孙笙嘴角带着的笑意,看见他眼中雪花融化的温暖。
可他,现在在哪儿……
硕大的手骨再次出现,带着锋利的疾风径直袭向江流。
江流在空中一个侧身,堪堪躲过。在那手骨从他胸前划过时,他双手一抓,紧紧握住,不顾骨指的张牙舞爪,他急急飞到那成百上千的骷髅堆里。
“孙笙!”
他一边四下张望着呼唤,一边以那手骨做武器,将一具具来犯的骷髅狠狠劈碎。
半空的禅杖上,朱阳春和沙螟静静看着下方的缠斗。
“够狠。”沙螟睨了眼朱阳春。
“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朱阳春冷冷地盯着沙螟那双掩藏在面具和睫毛下的眼睛:“你的降妖宝杖没有收好。卷帘尊者。”
沙螟偏过了脸,不去看他那张丑陋的面容:“你到底是谁?天界的卧底?”
朱阳春卷了卷衣袖,狠拍了几下自己的肚子:“既然各有目的,就不要互相干涉。我现在要下去,你呢?”
沙螟一声冷笑:“假仁假义。说的就是你吧。”
朱阳春望着下方与骷髅拼杀的江流,一咬牙终是纵身一跃,留给了沙螟一个肥胖又笨拙的背影。
沙螟怔看了几秒,回过神来,眼中是稍纵即逝的落寞。管他是谁呢,天界怎样与我有何相干?我只要完成了观音的任务,求得自己解脱不就行了?
他思虑片刻,握紧了手中的降妖宝杖,也飞身下去加入到混战中。
一波又一波的骷髅涌了上来,又被他们三人打退,可就是见不到孙笙的身影。
“呵呵……很团结……”
白骨夫人立在那硕大骨架的骷髅头上,这具少了一只手骨的女骷髅,冷幽幽地看着下方被众多骷髅包围的三人,笑声几乎刺透人的耳膜。
“别费功夫了,它们是打不死的……我只要两个人,只要你们这两个人乖乖就死,我就放了那小妖。”
“孙笙在哪儿!”
江流踏着累累白骨飞至那女妖面前,素白的僧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女妖咧着嘴,五根指骨抓着个白色小瓶:“就在这儿。再过一会儿,他可就化成血水了……啧啧,多可惜呀……”
江流一声冷笑,随即将手中那截手骨狠狠往脚下的硕大骷髅头上一扎:“这玉净瓶,能要他的命?真是世间最大的笑话。”
女妖疼得蜷缩倒地,她伸手一招,那截手骨就摇摇晃晃挣扎着脱离了骨架,嗖得一下回到了她的本体。
“和尚,枉你披一身僧袍,也不过是自私自利之辈。你既然不想救他,又何必跟我纠缠许多!算了,你们这两个人我不要,那小妖我也不要,随你们自生自灭行了吧!”
女妖忍着痛,朝身下的硕大骨架轻轻一拍,巨大的骷髅头张开了嘴,孙笙的身影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原来他竟一直被藏在众人脚下的骷髅头里。
江流飞身上前,他到了骷髅的嘴边,想探手拉住孙笙,却不妨被那骷髅狠狠一咬,血珠从他胳膊的咬痕上渗透出来,那具骷髅像是被火烫伤了一般,一排巨大的牙齿瞬时变成了碳色,接着整个骨架也被碳化。
它身上附着的其他千百骷髅登时烟消云散,朱阳春和沙螟原本打得正酣,这会儿见没了那些打不死的对手,便都一起飞过来,准备对战女妖。
江流抱着孙笙回到众人面前。朱阳春赶忙上去想看看孙笙,却被江流一个冷眼唬得不敢上前。
“阿笙,你替我受苦了……”
孙笙虚弱地白了他一眼,直接一拳软软捶到他肚子上:“奶奶的,谁让你吃这么多,劲儿这么大!以后吃饭的时候让着我听见没!”
朱阳春一笑,直接握住了孙笙的手。
“砰”的一声,白骨夫人散了架,全身的骨头接连散落在地,她的两截手骨竟然还紧紧抓着玉净瓶和牌位。可落地的冲击让那瓶子的盖儿弹了开,瞬间近万条怨灵喷涌而出,向白骨夫人和孙笙四人撕咬过来。
江流一时间也抵挡不住,只能急忙脱下僧袍向前方一扔,那僧袍瞬间变大,正好将他们四人圈在里面。
怨灵们仍在外面横冲直撞,数九寒冬,可江流的额头却满是汗水。
“我法力有限,刚才一番缠斗,快支撑不住了……”
孙笙紧握着江流的手,只觉得他手心里也全都是汗。
“怎么办……这僧袍看着不禁撞啊,一旦这些鬼呀怪的进来了,咱们可全都得死翘翘啊!”
朱阳春也是急得团团转,眼见那袍子马上就被怨灵们撞破了,猛然之间,外面却安静下来,似乎那些东西都被什么吸引走了。
“你们回来……你们回来……”
白骨夫人凄厉的哭声响彻山谷:“你们回来……我等了五百年……不能这么功亏一篑……”
江流撤下僧袍,众人这才看清,原本已经散架的白骨夫人,不知为何又拼成了歪歪裂裂的骷髅形状,她手里还抓着瓶子和牌位,正举着那瓶子踉跄地四下走着收拢那些亡灵。而那些原本怨气冲天的亡灵,此刻都已四下逃窜,然而那小小的瓶子却不知有甚法力,一缕缕白光从瓶中溢出,竟然如游丝一般将那些逃窜的亡灵紧紧缠缚而回……
白骨夫人这又舒心的笑起,而那些亡灵的哭声则如咒怨般悲悲切切传遍山谷:放了我们……放了我们……
可怜这骷髅,早已自身难保,却还执着于那些被她残忍禁锢了上百年的怨灵。
“这女妖……已经成了这副鬼样子,怕是活不成了吧……”
江流看着眼前的惨相,也免不了心神动荡:“她的本体是一具白骨,已经被我的佛血所毁。如今的她不过是苟延残喘……这些亡灵何其无辜?她,又为何痴缠至此?”
“会不会跟之前那个幻境有关?”
孙笙看着那骷髅怀中紧抱的牌位,犹疑道:“那牌位上的,是她的孩子。那孩子是怎么死的?她又是怎么死的?她说收集了一万魂魄后,就能让这孩子起死回生?可放眼天地间,这普通人,又如何能起死回生?”
那骷髅听到了孙笙这番话,跌跌撞撞跑到他们面前,神经质地问:“你说什么?什么普通人无法起死回生!明明他说可以的……明明他说只要聚齐了一万个魂魄,就有办法让我儿活过来!你胡说什么!”
孙笙无奈摊手:“如果真能起死回生,那大千世界不就乱了套了?还要酆都干什么?还要地藏王干什么?再说,你孩子要起死回生,他的本体在哪儿?五百年了早就化成灰了吧……”
“不……你胡说!我……我儿的本体,我儿的本体……哈哈,哈哈……”
那骷髅“咚”的一声瘫坐在地,她捧着牌位怔怔念叨:“我儿的本体……他、他早就被那些恶人吃了……吃了……哈哈……”
朔风凛冽地吹刮在山间,卷起漫天飞雪纷纷扬扬。五百年前,这里应该还是个平原……
第23章 彼岸花1
朔风凛冽地吹刮在山间,卷起漫天飞雪纷纷扬扬。五百年前,这里应该还是个平原,五百年沧海桑田,湮灭在其中的故事又该多么刻骨铭心。
“那个幻境……我说是真的,你们信吗?”
骷髅瘫坐在地上,黑洞洞的两只眼眶怔怔望着地面,好像透过那深厚的岩层,就能看见当年的一切……
一场天火,毁了村庄,毁了田地。此间的百姓流离失所、米粒难寻。就在刚才,她的相公实在熬不住撒手去了,临走前他看着骨瘦如柴的妻子和她怀里嗷嗷待哺的孩子,小声在她耳边说:“要是实在熬不住……就找个僻静的地方,吃了我的肉吧……”
土地是滚烫的,她拿着铁锹一掀掀地刨着土,最终还是让男人入土为安。
“你个傻瓜,我要是吃了你的肉,还算什么人!”
婴儿饿得哇哇大哭,她狠狠心,把孩子藏在了刚隆起的坟堆后面。
儿啊,娘去找吃的,你乖乖呆在这儿,有爹护着你呢。
她不敢走远,一面担心着孩子的安危,一面又似乎从那满地的饿殍中能看到自己不久后的下场。最终,她几欲绝望时,在路边一具死尸怀中扒出了一个瓦罐,里面有一小捧发霉的饭。
她捧着瓦罐,朝尸体深深叩了三个头,便蹒跚着向原路奔回。
“好人……给口饭吃,救救我的孩子吧……”
这是个年岁跟她差不多大的妇人,身边躺着个皮包骨的孩子。她本想狠狠心一走了之,可在看见那孩子时,突然就心软了。
她从瓦罐里抓了一小嘬米粒儿,悄悄递给那妇人。
“谢谢娘子……谢谢……”
她轻轻摆摆手,一心想着得赶紧回去。她的孩子还在坟堆后面等着娘呢。
“那女人有吃的!她有吃的!”
几个饿狼般的人不知从何处扑了过来,她把瓦罐死死扣在怀里,却抵不住那些人的疯狂……
风凄厉地吹着,无情地讽刺着她。
她拖着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走向坟堆却远远地闻到一股异香。
是鲜肉的香味。
她有多久没有尝过了。
那味道像一把钩子,钓着她匆匆跑过去。
一口冒着肉香的烂锅,一个邋遢的淌着口水的中年男人,一堆丢在一旁的襁褓。
她的脑子在那一刻是一片空白。
随着一声凄惨的叫声,她奔过去,跑到那口锅前,顾不得那滚烫的汤水,直接下手去捞。
她看到孩子那几乎被煮烂的脸。只觉得这是世间最恐怖绝望的画面。
她从地上抄起那把送丈夫入土的铁锨,疯了般朝那男人身上砸去。
男人一边躲一边解释:“我找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他已经没气了……”
她的眼前再没有任何事物,只有那一锅滚汤,和那汤里死不瞑目的孩子。
她一锨一锨地砸着那男人,直到她被喷溅得满身是血,直到她感觉脑后一阵钝痛。
她艰难回头,就见到那个刚才向她讨食的妇人,手握一块儿带血的砖头,一脸惊惧地看着她。
“你这个毒妇!你还我的男人……”
她冷笑着,只觉得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是一个荒诞的笑话。
一群饿极了的人从四面涌来,将她慢慢包围。
荒原的风凄厉地刮着。一只秃鹰从空中俯身下来,抓了一块带血的手骨绝尘而去……
白骨夫人的讲述很平静,不带丝毫感情。她空洞的眼眶直愣愣望着远方,却又像陷在痛苦的回忆里久久难以抽身。
“那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孙笙问道。
“天不绝我。他们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那又怎样?到头来不还是让我挫骨扬灰,将他们囚在瓶里整整五百年……”
“你是因这玉净瓶的缘故,才没有身死魂灭。”
白骨夫人看了眼江流,笑道:“不错。是因这小瓶子。”
她痴痴得望着手里的玉净瓶,一瞬间又陷入恍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它不能救回我的儿子!为什么你们要毁了我的希望!”
瘫坐的骷髅猛然跃起,将白骨森森的手,直向离她最近的孙笙胸口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