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君也完本——by礼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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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小半年,陆续有人给沈道文说媒,沈道文一概不理会,对外宣称要给亡妻守身几年。
而此段时间,温行知再次凭空消失了,我命令府上的小厮四处寻人,一无所获,我大动肝火的领人去外面找,借着散心的由头,茫然无措毫无方向的找了十几日,最终颓然收手。
人生低谷莫过于此,丧母,丧爱。
温行知这回离去,什么也没留下,至少当年还有一封信,这次呢,空空如也,没有珍重,没有道别,没有预兆,走的让我措手不及。
我踱步在种满木槿树的院子里,一片枯叶在面前飘零,我伸手抓住了它,却抓不住随时会消失的人,从前总患得患失,担忧那人哪天会不见,此刻他不在了,那颗忐忑的心像一片枯萎的落叶,回旋,落地。
冷风刮过,我呼几口热气搓手暖暖,慢慢坐到一棵木槿下,我倚靠在粗糙坚硬的树上出神,目光辗转移到松软的土地上,我忽然忆起去年温行知和嵩禹埋下的酒坛,还在地里发酵。
我吩咐小厮拿来铁楸,亲自将那几坛酒挖了出来,可是越挖越多,温行知酿的酒,不只四五坛,大的小的加起来竟有二十几坛。
我拍干净手,席地而坐,取了红布塞头,将酒坛抱起来畅快的饮尽,清酒过喉,不辣不辛,宛如酿酒的那人清清淡淡,怎么饮也饮不够。
守孝期间是不许喝酒的,可是心中惆怅,唯有饮酒,才可解闷。
我喝第二坛酒的时候,有护卫进门通禀,“少爷,门外有个骑马少年登门拜访,他说是你昔日同窗,更是结义的兄弟。”
我懒得出去迎接,喝一口酒道:“哦,你让他自个儿进来罢。”
护卫转身消失在门外,不多时,便瞧见秦青大步流星的走来,小半年不见,他的身段高挑了几许,他非凡的身影越来越近,一袭红色袍服张扬似火,他没有笑,面容有些严肃。
我不稳的站了起来,轻笑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秦青嘴角微扯,他停在三步之遥,下巴微微抬起,讥笑道:“这话说的怕是迟了,小弟来贵府做客,已是打扰,岂敢要大哥相迎?”
我又一屁股坐到地上,拿了一小坛酒扔给秦青,他轻松的接住坛子,然后在我身边盘腿而坐,秦青直勾勾的盯着我,“你守孝,我知晓,可我想问你,云烟怎么成了世子的陪读?”
我闷一口酒,看着绿油油的草地,平心静气道:“他自愿要走,我便随了他的意,你可别在世子面前说什么傻话,惹世子生气。”
秦青面容有一丝愤懑,他摘了红塞头,喝一口酒后,方道:“我又不是傻子,去惹世子不快,云烟真不是个东西,竟负了你,他胆子真是大,云烟遇见你这么和气的主子,算他走运,若是其他人,早把他大卸八块了,要是我遇上吃里扒外的东西,”他眼中奔腾着杀气,“杖杀了都是轻的。”
我惆怅若失的应声:“强扭的瓜不甜,他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只愿他别忘了我。”
秦青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他往我背上戳了戳,嘲讽道:“你身为少爷有没有脊梁骨?恐怕有史以来,只你一人被奴仆倒着玩。”
我转移话语,问:“别怒我的不幸了,说说你的不幸罢,你...为何没有去沙场?”
秦青的身子一僵,他咬着下唇,慢慢将头垂下,一缕墨发在他脸侧飘动,他的神色略微灰暗,秦青灌了一大口酒,才道:“大哥已为国捐躯,二哥因为我不守军纪...也牺牲了...若我那年听他的话,不像莽夫一样冲前锋,不那么冲动,二哥就不会因为救我,整支军队覆灭,当年父亲气极将我打得半死,不止屁股上,连后背的肌肤也被军棍杖责的血肉模糊,我还吐了好几口血。”
秦青放下酒坛子,搓了搓脸,颓然道:“如今在家中我是最小的嫡子,因当年的事,父亲不愿我上阵杀敌,用年纪小的理由搪塞我,叫我来做文人,不许我再戎马沙场,绝不许,他说我上阵就是在连累战友,我二哥的命我都赔不起,更别说那些一心为国的战士。”
我听得一阵唏嘘,垂眸片刻,我问道:“你二哥是不是叫你阿青?”
秦青缓缓抬起头来,那双眼梢有些红润,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点了点头,“是,自小别人唤我子寻,唯有二哥唤我阿青,大哥年纪较大,常年随父征战,因此彼此有些生疏,二哥与我年纪相仿,他很照顾人,我们的感情好到同睡一张榻,有什么好东西,他第一个先给我,再说给别的姊妹的话。”
小小年纪便去军营历练的武将子弟不在少数,秦青有此一遭,没被砍头也是奇事,想必南中大将军将此事隐瞒好给压了下来,或许为了给战士们一个交代,所以勒令秦青不许上阵。
我挑起眉毛,与秦青碰了碰酒坛,“原来你忽然和我亲近,是因为那声阿青,害我大惑不解了许久。”
秦青回碰了一下我的酒坛,他摸了下鼻子,道:“我后来发觉你跟我二哥有点相像,至于是哪儿说不上来,也算是缘分罢,所以我要跟你拜把子。”
我饶有兴趣的勾起嘴角,问道:“那此后旁人唤你阿青,你还拜把子吗?”
秦青蹙眉,那张阴柔的脸上有些不耐烦,他的丹凤眼斜扬入鬓,缓缓侧目时,眼睛很迷人,他轻哼道:“我都说了,你相像于二哥,所以我拜,若又遇见像二哥的人,我还拜。”
我笑了笑,“那等你遇到像你二哥的人,就别在来亲近我了,我伺候不起你这大爷。”
秦青将我按在地上就是一阵揍,他下手比以前轻多了,我脸上不怎么疼,就不反抗他打我,秦青大约觉得没意思,就翻身下来停止揍我了。
后头秦青嫌外面喝酒冷,我便顺着他去屋里喝酒谈人生。这大抵是我第二次醉酒,第一次是为了温行知,第二次还是为了他,醉的双目昏花时,看哪处都重叠了几个影子,东倒西歪的时刻,我看见了一个温行知,便胡言乱语的埋怨他一通,抱着那人的头狠狠亲了下去,我如常的伸了舌头,只觉舌尖骤然剧痛,我便昏的不省人事矣。
半夜三更,我捂着发痛的脑袋醒来,卧房里寂静无声,半个人影都没有,我自己下榻倒了杯茶,润润发干的嗓子,喝茶的时候舌尖隐约发痛,我没大放在心上,牙齿和舌头打架的时候多了去,兴许喝醉的时候不小心咬着了。
第32章 须臾三年
秦青时隔七八日又来府上找我,这次他带了个水灵灵的随从,那随从鹅蛋脸圆润,远山黛眉之下,美目流盼,她鼻尖小巧,唇瓣如桃,气态清灵俏丽。
女扮男装的伎俩谁有花木兰好?
秦青穿了一袭黑红的玄衣,腰上系了一条锦带,将身段衬得纤瘦,他秀挺的鼻梁柔而不刚,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启口道:“休沐日乏趣,一月过得甚慢,我又来蹭酒了。”
我的注意都在秦青身旁的随从上,她鼓着圆圆的杏眼怔怔盯着我,我指着随从问:“这是谁家的姑娘?”
杏眼姑娘微微张嘴,她往自己身上看了一圈,诧异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秦青抱着双臂,眼神斜睨,语气无奈:“我与你说过,女扮男装能不被发现那是戏曲里的,走前我就告诉过你,一眼看穿。”
杏眼姑娘有些丧气,她低头叹气,又抬眼偷瞄我。
秦青将手指向杏眼姑娘,介绍道:“舍妹闺名玉霜,性子颇野,自小爱出门瞎逛,有些不知羞耻,今日发觉我要出门,这不,急急换了男子衣裳,一路跟出来了。”
虽不知秦小妹大名是甚,唤秦玉霜也是可以,秦玉霜叉腰对秦青理直气壮道:“你才不知羞耻,你晓得甚?你难道没听过这句话么?”她抑扬顿挫的念道:“街上走的风流女,屋里藏的养汉精。”
秦青捂住了秦玉霜的嘴巴,他目光鄙夷,用教训的语气道:“你那里听来的野话?女儿家说出这种话,你就是不知羞耻,从小没脸没皮,阿父不在,你要翻天了。”
秦玉霜张嘴咬秦青,秦青及时收了手,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张面纱围在秦玉霜的脸上,秦青难得对我客气道:“舍妹不懂事,见笑了。”
“无妨,无妨。”我直勾勾的看着秦玉霜,觉得她十分眼熟,不禁说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秦青推了一下我的头,眼神甚是锐利,他威胁道:“你若再调戏我亲妹妹,她的终身大事便归你了,你也是没脸没皮,对一个姑娘家说出这种话。”
我拍开秦青的手,没好气道:“起开,我是真的眼熟你家妹。”
此时,秦玉霜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帕子往地上扔,便笑吟吟的站在原地不动,再摆出一个等待的姿势。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了一年前多,我和温行知从窑子里走出来,便看见有个姑娘故意丢了帕子在地上,等着我去捡。
秦青弯腰把帕子捡起来递给秦玉霜,他嘲笑道:“怎的,今日没穿石榴裙也想诱惑我兄弟?你这把戏玩不腻?嫌阿父那里的鞭子没挨够吗?”
此话看来,秦玉霜不止一次丢帕子等人,恐怕她当初是逗我玩的。我莞尔,对秦青道:“你家妹一年半前早对我使过这招了。”
秦青摸着下巴回想道:“玉霜那会子确是来邯郸游玩了,”他转头坏坏一笑,朝秦玉霜搓了搓手指头,语气带着威胁:“不给点银子封口?等我回家告诉娘...你对我同窗玩过丢帕子...。”
秦玉霜着急急剜了秦青一眼,她撅着嘴,不甘不愿从腰上的绿荷包里搜了点银子出来,放在秦青手上。
秦青郁闷的看着手掌上的碎银子,语气不满道:“打赏小厮也没这么寒酸的,万一我嘴巴不紧...。”
秦玉霜咬牙加了几锭银子上去,她目光怨恨的看我一眼,又朝秦青放狠话道:“你明知我穷还压榨我,等下次你有把柄,看我不讹死你!”
“我有个这么蠢的妹妹,忧心呐,你都告诉了我,你认为哥哥我会有把柄给你逮?”秦青神情故作担忧,“若将来你嫁人,这猪脑子,可怎么跟后院侧室抖?”
“你!......,”秦玉霜气结,她磨牙道:“子寻哥哥就是一头彘,谁也没你蠢!”
“没大没小!不知道长兄如父吗?”秦青用指尖弹了一下秦玉霜的额头后,扯着我飞快的往外跑,他边跑边道:“甩开那个烦人精,拿她的银子去喝花酒,你放心,她会骑马,自己晓得回家。”
我被秦青拽的踉踉跄跄,逐渐被他带的跑了起来,我看着路,鄙夷道:“有你这么做哥哥的?还骗妹妹银子花,真缺德。”
秦青耸耸肩,似笑非笑道:“她性子就如男儿郎,缺德事没少干,从前总爱去阿父面前告我状,害我被罚,现在骗骗她银子花算轻的了。”
我只呵呵一笑。
想必秦青和秦玉霜是一对活宝兄妹,诸如你折腾我,我折腾你,别家的亲兄弟不动声色的和庶子庶妹斗来斗去,心眼一个比一个深,他俩倒好,一个不懂得让歉,一个没大没小,凑在一起将将“合适。”
秦青让我带路去逛窑子,我只去过春花楼,便把他往那处带了,既然他花钱,不来白不来,能蹭上一顿饭,还能放松品鉴一回娘子唱曲,散心一回。
听曲时,触景伤情,想起初次和温行知来春花楼的情景,我闷头灌酒。我的许多初次都给了温行知,初次逛窑子,初次牵手,初次拥抱,初次亲嘴儿...就是没把最重要的初次给办了,眼下想起来,甚是遗憾。
早知当初就该霸王硬上弓。
在三年守孝期间我无法考试,听说京中举行了一轮殿试,由皇上亲自拟题主考,但凡进士,名义上皆属天子的门生,只不过入殿试前还有一场礼部试要筛选优秀的监生,监生有十名左右能入殿试,面见皇上。
秦青这一回竟中了探花,实乃出乎我意料,探花是第三名,可以在翰林院为官,可做御史、掌修国史...这就是要看吏部如何安排。他来报喜时,我心中羡慕极了,他如此不用心学习,随随便便就中了探花,让我有些不平衡。
遂,闭关念书,温习学业。
秦青还与我说,考中状元的是史蕴,我有一些印象,史蕴此人广结良友,学业顶好,相貌玉树临风,不过我从前只顾着和温行知亲近,没与史蕴打过交道。
中第二名的榜眼是施喻文,施喻文中了,我没有半点不平衡,他努力读书的劲头,合该中。
这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我都见过了,有两个还是熟人,我有些沾沾自喜。
秦青自从在京城的翰林院里做文官,便没空来找我喝花酒,我也开始收心,忘却一切难过,埋头苦读。
第二年尾至的时候,沈道文要纳续弦妻子,这续弦是邺城知府的长女,姓何,听说有十九的年岁,她嫁给沈道文填房,年纪算小,不过十九出嫁有些迟了,是因她十六岁丧母,守孝期不得嫁娶,因此拖了些年头,原先好像订过婚约,但对方等不及三年就取消了这婚事,被退婚的女子不好再嫁。
因此何氏愿意给沈道文填房。
沈道文要娶后娘,我心里有些疙瘩,也知是不可避免的。
成婚礼前沈道文将祖母祖父请到了邯郸来,与何家纳吉、纳征、请期之后,他八抬大轿将何氏迎娶入沈府,新婚那日府中张灯结彩、热闹喜庆,王姨娘和我便忙着招呼贵客。
沈道文与年轻后娘皆穿一袭喜庆的红衣裳,一个戴着乌黑黑的新郎帽,一个戴着金灿灿的小凤冠,互相对拜后,何氏先一拜,沈道文拜她一拜,何氏又一拜。
盖由沈道文以再拜为礼,何氏以四拜为礼故也。
最后他们对着上首红光满面的沈姥爷,以及端庄稳重的沈太君一拜高堂,奉了温热的茶,算是拜完了礼。
成亲真累,看得我腰累。
我与明书都多了个后娘,心里很不适应,只不过我没表现出来,但明书这几日里都扁着嘴,明纱干脆哇哇大哭,王姨娘吓得赶紧捂住明纱的嘴,第一次呵斥明纱不许哭。
何氏生的花容月貌,仪态端庄,明明年轻故意穿得老成来扮气势,自她进门后,从没见过她穿鲜艳的衣裳,连髻上的宝钗也显老,她打扮上过于稳重了,许是怕她作为续弦填房镇压不住沈家后院。
续弦比不过第一任原配嫡妻,续弦虽是平妻,还是矮了原配一截。
弟弟妹妹移交回了主院,皆抱到了何氏膝下抚养,王姨娘的短暂王朝时期,由何氏的出现终于走向了灭亡,王姨娘命里的昙花一现,该她回味无穷了。
香馨姨娘去大院里请安请的频繁,她约莫是觉自己如今潦倒,得抱紧那棵移栽过来的树,后半生好在何氏手下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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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除了关心弟弟妹妹,我便在院子里化悲伤为力量,拼命的念书,时间过得也算快,三年期满,举行了一次隆重祭祀,然后方能起灵除孝。
终是能重去太学,等着下一轮殿试。
走前,我在沈府费心安排了些事,饭桌上用膳时,我向沈道文提议将春芙和王姨娘升为侧夫人,即是二夫人,不顾何氏不善的目光,我言辞恳求滔滔不绝道:“父亲,王姨娘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老,不,她有功劳,娘去世的那段时日里,王氏持家有道,将沈府打理的像模像样,她给府中生了唯一的大姑娘,为人善良贤淑,自小待我不错,该升做二夫人了,”顿了顿,我继续道:“春芙也陪我守了三年孝期,诚诚恳恳的服侍我...。”
话未说完,沈道文就打断了我的话,他眉头一皱,老气横秋道:“王姨娘做二夫人名副其实,春芙便罢了,你将来要娶正经大小姐,先不忙立侧夫人,况且这么几年了,春芙膝下无所出,没有资格更上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