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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外传之桃夭完本——by吊儿郎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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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予彬静静地向那牌位凝视半晌,启唇道:“娘……”
他步伐僵硬,几乎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拖拽过去。待跪到桌前的蒲团上,上了一炷香,谢予彬沉沉地叩了几个头,却如何也不能抬起脖子。
“娘……”他哽咽着,泪水夺眶而出,“求您在天之灵,保佑大母,快些好起来吧……”
漆黑的檀木牌上流过一道粲然金光,谢予彬直起身,那光倏忽间消失不见。
卫之遥这些日子着实没闲着,谢予靖见他身手厉害,便游说他做自己的打手,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保镖,专门在讨债的时候登场。不得不说谢二公子确实有买卖人的眼力见,卫之遥往往都不用动手,光往他身后寒意凛然地一站,摆出一张谁都欠了自己几万贯钱的冷脸,就没人敢在二公子跟前撒泼打诨。
对此,谢二公子表示很满意,一来卫之遥是家里人,酬金上好答对;二来端得是雷厉风行,干脆利索,而且废话还不多,实在得力,深得二公子之心,差点想把人就这么扣下,不放回了。
卫之遥跟着谢予靖,也对行商之法了解一二。他曾见谢予靖倒卖松烟墨,不收购精纯度高的上好墨块,反去卖些鱼目混珠的廉价货充数,非常不解。谢予靖每次都笑得意味深长,说:“卫老弟,你这就不懂行商的关窍啦。我若都去买好墨,那价格势必要定得高,那些豪门大户或许买得起,可一般的寒门学子哪能用得起呢?反之,我将好墨杂墨,融之一处,兼收并蓄,既能使墨饼有上佳之色,还能令物廉可得,岂不是两全其美?”
卫之遥蹙眉,毫不客气道:“不过弄虚作假,事情败露,信誉便毁于一旦了。”
谢予靖也不恼,只哈哈大笑:“卫老弟你,当真是外行啊!”
卫之遥不认为这关乎“内行外行”之分,但多说无益,只采取作壁上观的态度,置若罔闻。
这么一连几天奔波,卫之遥终是带了一身仆仆风尘,回到僻静的别院。他将谢予靖付的酬金取出算了算,将钱袋塞进枕头下,忽然想起已有好几天没见过谢老夫人。他心中忧虑,便摸黑去了深宅,想着就算不进屋子,在门外看一眼也能安心。
澄黄的灯光透过窗纸,映出雪地上一层浮动的莹光。卫之遥将门轻推出一道缝,只见谢予彬睡得正熟,趴在床边,大半个身子坐在地上,一手紧紧握着老夫人骨瘦如柴的手掌,烛光在眼窝处投下憔悴的青影。
谢老夫人不知何时醒了,睁着两只空洞的眼睛,轻轻抚摸谢予彬的鬓发。
此情此景分明温馨之极,偏生又带着说不出的凄凉之意。卫之遥只觉胸中漾起一股酸涩,不知是为身心俱疲的谢予彬,还是风烛残年的谢老夫人。
不知何时,谢家人已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迹。
突然,谢老夫人朝门口招了招手,卫之遥讶然对方竟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也不再隐瞒,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站在老人身侧。
老夫人似是怕吵醒了昏睡的孙子,悄声说:“卫儿,把彬儿带回屋子睡吧……好不容易睡着的,若是醒了,又要闹着不肯走了。”
卫之遥不忍看她布满岁月刀痕的面庞,只低声应了,小心地将谢予彬背在背上。谢予彬被人拉起,不安地梦呓几句,复趴到一个温暖结实的后背上,便安静下来,沉沉睡了。
临近年终,朝中的事情多了起来,谢丞相和谢予瑾每天政务缠身,有时都难能回府一趟。谢予靖到了挣大钱的时候,更是久出少归。柳容和崔凤也忙着张罗下人蒸饽饽,剪窗纸。挂在大门两侧的红灯笼,在寒风中垂着流苏,瑟瑟发抖。
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唯独谢予彬守在老夫人床前,将那本佛经念了一遍又一遍。老夫人的身子骨一天天虚弱,即使喝着参汤,也是长睡不醒,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又会昏沉半日。谢予彬原本在年关,最爱去夜市看张灯结彩、车水马龙,或者跟几个好友结伴去酒楼,豁拳行酒,听曲看戏。可今年他几乎就没踏出过谢府的大门,老太太睡了,他就呆坐在床边,恍恍惚惚地发呆,老太太醒了,他又难过至极,只得借口出门透气,在没人的地方揩眼泪。
谢老夫人一旦有精神了,就跟谢予彬说当年的事。那时谢老太爷还活着,她还年轻,她不住地回忆二人是如何相互扶持,闯出一条康庄大道。那些是几十年的苦尽甘来,听上去却不过白云苍狗的弹指一瞬。
谢予彬听着老太太的如烟往事,即使充满了辛酸,也不减荣光,他回想自己的小半辈子,除了风花雪月便是镜花水月,被记忆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隐约感到了一丝恐慌。人这一生,岂非就是这么渺小?就像一只盛水的桶,有的人活了一辈子,将其盛满琼浆玉露,有的人活了一辈子,却是糟糠泔水,还有人连填都填不满,空荡荡的半桶,吊儿郎当,还未等磕碰,就自己先漏了一地。
那自己这十几年来活得算什么?待日后有了子孙,到了老态龙钟、奄奄一息的那一天,又会想起什么?
谢予彬步伐沉重地走出屋子,软靴一踩在冰冷的石砖上,却是身子虚软,就要往地上扑!就在他险些把鼻子摔开花时,一只有力的手却从半空伸出,将他揽起。
谢予彬茫然回头,见卫之遥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拧着眉头,漆黑的眸子深若寒潭,映出了自己苍白的脸。
“是你啊……”谢予彬头昏脑涨,扶着卫之遥的手臂,双眼布满血丝,倦怠地说,“替我去陪陪大母吧……我……我头疼得厉害,呆不住了……”
卫之遥说:“我扶你回去。”谢予彬摆摆手,刚要松脱卫之遥的手,脑中却传来剧痛,直接令他跌进对方的怀里,不省人事。
……
“娘!娘!你在哪里啊?娘——”
无边的黑暗中,只有一小簇光亮,将小孩围成一个圆圈。小孩坐在地上哭闹,那哭声似在回荡,荡入深谷,激起喧嚣。小孩呆滞地眨眨眼睛,眼睫上扑簌簌掉下来几滴泪,落进了素白的衣襟里。
他看见一口棺材,被七八个头戴孝巾,身披白麻的人抬着,一步步从眼前走过,又遁入黑暗之中。小孩怔住,惊惧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发觉自己身上竟也穿着纯白孝服,头上系着白色抹额。他一转头,茫茫黑暗突然变成乌泱泱的人群,每人脸上、眉间、目光中,满满的哀戚悲痛,压抑得令人窒息。
“大哥,娘呢?”
他跑到一个眼眶红红的男孩前,使劲摇他的手臂,男孩却一声不吭,仿佛没看到他一样。小孩慌了神,又跑到一个哭哭啼啼的男孩前,急道:“二哥,你看见娘了吗?”
仍然没有人理他,所有人都垂头抹泪,哀嚎大哭。中间那漆黑的灵位下铺着缟素,搁着一个硕大的花圈,旁边除了自己的亲人,还有许多哭丧的人,哭得泣不成声,好像天塌了下来。
“你们别哭了!告诉我啊,我娘在哪里,我要找娘!”
没人理会他,每个人的面孔都如出一辙,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哀痛。男孩茫然无措,不懂人们为何要落泪,却也在那气氛感染下失声痛哭起来。
他最后跑到一个中年男子身前,呜咽道:“爹,娘到哪里去了?……”
那男子面色沉重地抬起头,男孩充满希冀地望着他,突然惊愕地看那张悲戚的面容狰狞扭曲,犹如喷火的厉鬼,怒发冲冠地朝他一巴掌打来:“你这孽子,给我滚——!!”
……
谢予彬“啊”地从梦中惊醒,发鬓尽乱,汗湿重衣。他胸膛剧烈起伏,瞥见桌上豆大的灯火,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才勉强安定下来。
他披上外袍,打开窗子,外面凛风裹着雪片飞进来,从他湿漉漉的脖颈处灌进去,凉到心口。
雪花烂漫,如柳絮铺天盖地,映白茫茫黑夜。谢予彬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过黝黑寂静的回廊,步入深宅,走到那个他无比熟悉的房门前,轻敲几下,推门而入。
烛光间,那个苍老的躯体掩在被子下,比站立时小了一截,仿佛四肢百骸被抽出了气,只剩一具干瘪的外壳。但躺着的人的神态却是无比安详,像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唇边露出一丝温暖笑意,竟令她年轻了好几岁。
谢予彬难以置信地走上前,颤抖着伸出手,想抚摸那缩成一团的瘦小身躯。可目光一见那安详的睡颜,突然与记忆中另一张面孔重叠。虽然一个是炎炎夏日,一个是凛凛寒冬……
霎时间,他浑身抽搐不止,胸口似乎挨了一记重锤,跌跌撞撞地扑到老夫人床边,喊道:“大母!大母!”
他几乎丧失了理智,疯狂地摇晃着老太太的手,边喊边哭,哭得肝肠几近裂断。终于,那哭声惊醒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谢丞相不在,谢予瑾和谢予靖也不在,第一个跑进来的是福安,他见谢予彬状貌癫狂,已是预感大事不好,上前往谢老夫人鼻端一探,面色刷地白了。
“少爷……”福安颤抖着嘴唇,“老夫人……断气了……”
待柳容崔凤跑进屋,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谢予彬发疯似得将屋里的物件砸得粉碎,神智不清地咆哮道:“胡说!我大母不过是睡熟了!她好好的——我大母什么事也没有!你们滚!都给我滚——!!”
仆人们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谢丞相本就不在,还有个失心疯的谢予彬,现在屋里叫喊声破碎声交织错杂,乱成了一锅粥。
一个釉彩花瓶被扔将过来,在脚边摔得稀烂,柳容骇极,拉着崔凤道:“二妹,不好了!彬弟是疯了!”
崔凤明白跟此时的谢予彬根本不能讲理,干脆铁了心,抄起门边的扫帚,横在胸前,气势汹汹地上前阻道:“彬弟!你冷静些!别耍疯了!”
谢予彬两眼通红,顿足道:“你们敢说我大母死了!胡言乱语,你们该死!”
福安也流泪不止,叩头道:“是小的的错!求少爷您清醒些吧!”
崔凤喊道:“是啊,老祖宗是死是活,总得有个分教!我们一来就见你在胡闹,成什么样子?!”
谢予彬一听这话,血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崔凤,一眨不眨:“你说什么?”
崔凤心里到底有些怯,但仍壮着胆子尖声道:“我说,老祖宗去了,你这么闹也不像话——!”
话未说完,她猝不及防被谢予彬推了一跤,跌倒在一堆瓷片中,手臂登时就被刮出一道伤痕!
福安等下人见这状况骇然不止,死命抱住谢予彬道:“少爷,那可是少奶奶,打不得啊!”
“哎哟!你个小煞星,真要害死你嫂嫂了!”崔凤痛叫一声,心里一股火窜起来,干脆把那血淋淋的手臂舞到谢予彬眼前,“你瞧瞧!你干的好事!今儿个老娘和你豁出去了!你爱闹爱打随你便,最好把你嫂子杀了,好让老祖宗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
经她这么一咆哮,再加那血红疤痕在那白`皙玉臂上着实惊悚可怖,谢予彬一个激灵,竟恢复几分神智!
“二嫂……”谢予彬颤抖着身体。
崔凤气苦道:“瞧瞧你,真是咱家的混世魔王!”
谢予彬目光瞥过崔凤手臂上的伤疤,头脑一片空白,双眼发红,哽咽道:“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伤嫂嫂的……”
柳容忙用帕子给崔凤把伤口包好。崔凤见他终于成个人样,也吞声忍气,说道:“彬弟,事已至此,老祖宗就在床上躺着。咱家管事的都不在,你就说,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门外飘入一个冷峻的声音,只见卫之遥大步踏进屋子,眼睫上还盈着一层霜,肩头的披风落满皑皑雪片。
谢予彬望向门口,那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咯噔”一下,稳落入胸腔。卫之遥双目幽邃,也在凝注着他,似在无声地询问。
见谢予彬身上戾气褪尽,屋里的人都大松口气。崔凤忙道:“小卫,你来瞧,老祖宗她……”
卫之遥目光一动,身影已瞬移到床边。他伸手一探老夫人的鼻端,神色骤变。
“……怎么样了……”
谢予彬好容易冷静下来,手指却还在颤抖。卫之遥转过身子,头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好半天,他缓缓踱步到谢予彬身前,犹豫着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说:“公子……节哀……”
只听“啪”的一声响,卫之遥手背一震,竟被谢予彬打落!
一股巨痛袭来,卫之遥愕然望去,只见谢予彬泪眼滂沱,战栗着不住后退,直退到房门口,突然发疯一般,穿着单衣就跑了出去!
他一边跑,一边哭嚎道:“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少爷!”福安毕竟伺候了谢予彬多年,见对方只一件小衣跑进数九寒天,忙捧着狐白大裘要追出去!
哪知他跑得快,一个人却比他更快。眨眼之间,那个迅捷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已拿过狐裘奔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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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生,为何要死?既然生死全为虚无,为何令人痛苦至极?
“大母!”他把哭得发痛的脸埋进冰冷的雪中,嘶声哭喊,“娘——大母——!娘——!”
雪花仍在安安静静地扬洒,东风无情,呼啸而过,湮没了所有悲痛的呼喊,还了大地一片凄怆的莽白。
万物肃静中,一道沉默的身影却缓缓靠近,用裘衣将地上那个蜷缩的身体包住。
待将身前冰冷僵硬的人拥进怀中,卫之遥一手拭去那张脸上的雪和泪,一手搁放其背,输以内力驱寒。
谢予彬哭哑了嗓子,不住推他道:“你走!”
卫之遥唇边呼出一口白气,始终不动,只把阵阵暖意输进他的胸膛。
谢予彬攥紧双拳,细白的牙齿死死咬着冻得青紫的下唇。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哭,但他的泪流得从来没有这么汹涌过,像是要一下子流干他的心头血。
卫之遥任对方靠在自己肩上,凝视着白雪渺茫的夜幕,眼中蒙了一层雾气,与云涡狰狞的天空两两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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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不出任何人所料。老太太去后不久,正值春寒料峭期,谢予彬于某一个露水浓重的深更,突然出了一身涔涔冷汗,随即一个大喷嚏打起来,跟漏气的草包一样,蔫了吧唧地病倒了。卫之遥进门看他时,他正红着个鼻头,吱溜吱溜地擤鼻涕,哑着个嗓子骂福安出气。
福安手里捧着一盘梅花酥,一脸为难:“少爷,今儿个那街头卖梅花酥的小娘子不在,说着回老家了,小的也不能去汾阳把人给你接回来啊!”
谢予彬披头散发,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个肉粽,瞪着俩眼,手一指那碟子里的酥饼,龇牙咧嘴道:“你自己瞧瞧这模样,歪瓜裂枣的,看着就瞎眼,入口还不得把人毒死了!咱家做点心的呢?”
福安道:“那厨子偷了咱家一对银质烛台,被二少爷抓住了,前几天刚发落回老家。新的糕点师傅还没请上门。”
谢予彬一听,忿忿难平,在床上打了个滚,负气喊道:“咱就是想吃!这几天喝粥喝得嘴稀巴淡了,就想换个口味,还生了这么顿鸟气!你走!见你最来气!”
福安眼一翻,心想这“见你来气”好歹凑足千句了。他回头见卫之遥默不作声地站在屋子里,对谢予彬说:“少爷,卫……卫侍卫来了。”
谢予彬打滚的动作登时一停,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子,装模作样地理了理头发衣襟,作出个贵气逼人的样:“让他进来。”
福安憋笑憋得肩膀一抖:“卫——咳咳,卫侍卫已经在屋子里了。”
谢予彬目瞪口呆地转过头,一下便对上卫之遥两只幽黑的眼,他一个激灵,感觉自己仿佛被这人从里到外看了个透。想着刚才披头打滚的糗模样被对方尽收眼底,谢公子裹着被子往床上一窝,虚怯地骂咧道:“进来也不吱个声,哑巴了么!”
见某人态度恶劣,福安便悄悄道:“公子……卫侍卫在您昏迷不醒的时候,可是一天好几趟地来看您……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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