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江心完本——by乌邦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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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修知道来升想见见容旬,但想起昨天晚上,说道:“你若想见他,要嘛过几日要嘛下次吧。”
来升点点头说道:“甘州事物耽搁不得,还是下次吧。”顿了顿又说:“前朝淑贵妃走时,曾在景都店里偶遇,当日那位大人对属下说的话,属下心中一直不安,实在想当面致以歉意。”
龙修一愣,问道说了什么,来升便将当日容旬代百姓和章北向他致谢的言辞说了,龙修听了脸色凝重,半天才说:“若要致歉,也当是我,你不必介怀,下次你来再见他吧。”
“是。”来升便跪拜,又和安公公相互微微鞠躬,退出去了。
来升走了不久,一个侍女走到门外通报处,安公公见到她点了点头又一脸愁苦,便向龙修说道:“陛下,殿下醒了,只怕正不肯吃药呢。”
龙修便让他把酒带上,往寝宫走去。一路走着,昨夜的情形又浮现在脑海。
昨夜,自己放纵了几回,要得狠了,容旬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他头上的墨玉簪子,竟想也不想的往自己胸口刺去,若不是龙修反应快用手掌挡住,只怕容旬当时就要刺进心脏,死在他面前了。
龙修被他的举动吓得又出了一身汗,情潮闪退的时候转念一想,顾不得手掌上尖锐的刺痛和流血的伤口,拔出簪子,远远扔了出去,无奈的叹道:“容旬,你若恨我,何不刺向我的心脏?”,他细细察看了下容旬心口的位置,确认毫发无伤之后,又追问道:“既然都会逃走,当是准备好好活着的不是吗?”
容旬早已被他欺负得泪眼朦胧,心里委屈再也藏不住,见簪子被扔开,只是哭着说:“是因为我,你才不放他们,我才是老虎,是我……”
龙修这才知道容旬想必是反应过来,对于那些俘虏的死又自责了起来。他叹了口气,想要解释,又想干脆让他断了念头,一时无语,只能将他揉进怀里,挑弄一番让他沉沉睡去。
只是他一旦存了这个念头,只怕不会放过自己了。
“那边安排好了?”他问向安公公,见对方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就在龙修盘算着一路上,容旬正躺在床上,也盘算着如何了结自己。
再醒来的时候,仿佛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光线穿过酸涩的眼皮,带来一阵茫然的晕眩。容旬动了动,感受着干净的被褥、清爽的身体,如坠深渊的记忆似乎只是噩梦一场。但那些或浅或深撕咬着每一寸身体的痛感,都在提醒着前一晚的肆虐和荒唐。
也直到昨晚,他才彻底知道龙修的打算,不管多久,龙修是认真想让他再无退路,囚在这里任他摆弄,那些战俘可以不用死的,但是只要“六殿下”活着,或走露一点消息,那些散布在全国各地的兵卒就会变得可怕起来。
他的确不想放虎归山,但那些将士并不是虎。
真儿又走了过来,将热好的药碗端了过来,周围站着一排端着洗漱用具的侍女们。容旬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还是摇了摇头,却看到龙修走了进来,手腕上包着一层纱布,他走到床前坐下,将容旬抱起来揽在怀里,接过真儿递过来的丝巾帮容旬擦净脸,又端过漱口杯看着容旬漱过口,再舀起一勺御膳房精心调制的药膳粥,送到容旬嘴边。
从头到尾,容旬半点挣扎反抗也无,他看着容旬手掌纱布里隐约透出来的药膏的颜色,终于说道:“陛下还是杀了我吧,也省下诸多的尝试防范。”
龙修听完,好半天什么也没说,他放下勺子,看了一眼安公公,安公公立刻会意,招呼侍女们鱼贯而入,捧着外出的衣物大氅手炉什么的。容旬不知道龙修打的什么主意,也不在意,任他摆弄着穿好衣物鞋袜,再披上厚重的大氅,然后一手揽腰一手横过膝盖将他整个抱在怀里,头脸都未露出来。走到殿外,一辆马车已经在等候,龙修抱着他钻进马车里,放在软垫上坐好,不多时,马车平稳的出发了。
“你若接受不了各尽其责的后果,非要将国破家亡的责任扛在肩上,我也不能勉强你。”马车两侧有格纹挂帘的小窗,容旬看着窗外风景渐渐从皇宫换成了市井街巷,终于听到龙修开了口。他看着容旬,一字一句说完后又回归沉默。
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容旬打量了一下外面,是一个叫法云寺的寺庙门口。年关将近,各色上香参拜的人络绎不绝的进出着,这时,一乘靛蓝布软轿停在马车不远处的寺庙门口,一个着浅竹色襦裙的俏丽丫头跳了下来,正好落在容旬视线里,想着轿子里不知是谁家千金,容旬便打算移开视线,但那个丫头已经一伸手将她主子扶了出来,一时间容旬惊得半站起来。
是他的妹妹,长乐。
飞快调整好呼吸,容旬看了一眼毫不意外的龙修,确认般将脸贴近窗棱,看着那个披着厚氅,身形微圆的女子,那确实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你说父皇知亡国不远,召集所有皇子皇女,亲手斩杀了他们。”他看着长乐被丫头搀扶着走入了寺庙,慢慢说道。
“淑贵妃仙逝那年,我安排了一个人到长乐公主身边。”龙修慢慢的答到,起身重新抱起他,也下了轿,走到寺门口才放下他,搀扶着他往里走去,容旬全身仍是虚脱一般,还是打起精神找着长乐的踪迹,终于看到她正在不远处的角落,和一个面貌慈祥的老和尚说着话,龙修扶着他也不停留,而是引到一个僻静的小房间,又走到一侧屏风后,让他坐到铺好软垫的椅子上。
容旬看到那个侍女的时候,已经想起长乐在信里提到过的那个丫头,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既然一切都是龙修的安排,他也不着急说话,安安静静的等着。很快,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有丫头亮澄澄的声音说了句她去添香火和安排马车,就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容旬、龙修和长乐。长乐显然不知道屋里还有其他人,她看着小房间内墙一侧的供桌,利落的点香叩头,又拿出手帕将几个牌位拿下来慢慢擦着,擦到其中一个牌位,她还未说话,眼眶已经红了。
“径林哥,我来看你了,今天好冷呢,不过廖大夫上午来把了脉,我和孩子一切都好,你不要记挂我们。”
容旬听到径林二字,心中不解,那日在街上与那个白净的男子见了一面,没想到他也死了吗?
容旬心中怅然,又听长乐继续说道:“前两天才来过,本来下旬的时候再来,不过知趣说之后还更冷,干脆今天再过来看看你,之后就待在家里,也免得你担心。我一想也是,你可不要觉得我是太记挂你哦。”
她将牌位小心的放回原处,习以为常似的说起家常话,只是说着说就泪流满面,好不容易将手中牌位放回去,又拿起另外两个擦着:“母妃,起云哥哥,我……我很想你们……长乐很想来陪你们,但可不可以原谅长乐,长乐想把孩子抚养长大,看他开心的生活。”
长乐再也忍不住低低哭了起来,容旬红了眼眶扭开头,不忍再听下去。门外响起敲门声,丫头在门外轻轻说着马车已经备好了。长乐便起身,又点了新的香供上,说道:“对了,今天廖大夫过来诊脉,一切都好,只是还是说不准是男是女,不过我和径林已经将名字都取好了,若是男孩就叫若旬,若是女孩就叫晴天,母妃,起云哥哥,你们要是觉得不好,记得托梦给我……”
说着,又抽泣几声,这才依依不舍的道别,推开门慢慢走了。
屋子里重新变得寂静起来,容旬站起身,走到屏风前面,昏暗的房间里,供桌后的牌位映入他眼睛,是石府满门牌位,密密的排列了整一面墙的位置,自己和母妃的排位也在前排中间的位置。
想到刚才长乐的哭声,看到石宇楼和石川海的牌位,容旬心里一疼,便跪了下来。
石宇楼征战一生,更是不畏人言,将“邪煞”之子带在身边,若淑王妃是他的母亲,石宇楼便是容旬生命里真正的父亲。这个临死都不忘鼓励他好好生活的人,如今早已不知魂归何方,而他的长子石川海,是像真正的兄长那样陪自己长大,多少次从敌人的刀剑之下将自己救了回来。临死还不忘告诫他“若非战死,便好好活着。”
石川海到底知道什么,容旬并不清楚,但是想到汀露殿的地道,想到自己一无所知之时,石川海对仁心堂和章北的调查,想到他将自己推到一边而中毒身亡,容旬再也控制不住,叩头点地,哭了起来。
龙修在一旁站着,既不阻止也不说话,石家满门忠烈,多少年来连祖父都深深忌惮,石川海之死对他来说,既是遗憾,也无法否认让他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容旬微微颤抖的肩膀,良久,走上前去也燃了一炷香。
虽然你们可能不愿意,但容旬还是交给我吧。
第14章 方寸
夜幕降临,龙修扶起依旧跪地的容旬,半抱半扶的离开了法云寺,一出寺门,他便将容旬抱起来,钻进等候多时的马车。容旬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关于长乐如何活下来,他心里早已猜到了大半,自己当初也安排了人手,想必还是没有计划多时的龙修缜密,他也不愿意多提。
但长乐与石径林的事情,他想听龙修亲口告诉他。
马车里燃着暖炉,淡淡的香气萦绕着两人,龙修将容旬放到软椅上,看到他脸上已不复在宫里时的满面死灰,心里也放心不少,不等他问,慢慢说了起来。
“长乐的事情估计你也猜到了,当年她一时兴起捡了知趣,一起长大,亦仆亦友,我知道你安排了人潜伏在长乐身边,但是你的其他兄长也曾安插过不少人,知趣根本不多问,不分敌我除了个七七八八。你死后的消息传回来,长乐直接跳进了莲湖,知趣,还好知趣早一天知道,匆忙做了准备,将长乐从湖里救上来,偷偷的出了宫。长乐醒来后和你一样,丧母丧兄丧国三痛交织,日日只想着不愿苟活。原本是颇为棘手的状况,刚巧石径林抗敌重伤,考虑到他跟石川海的关系,知趣就将人救了回去,只当再给长乐一个念想。”
他看着容旬认真在听,笑了笑:“再说石家忠烈,当年没有救活石川海,我想着若能救活石径林,也算对石府两代算个补偿。”
容旬听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龙修此前告诉他长乐死了,现在又把长乐拉到他面前,个中意味如此明显。只是,自己又该如何补偿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那些因为自己被俘又被杀的袍泽呢?
他看了看马车外残雪覆盖的街道草木,心中荒凉仿佛失去了边际。
龙修注视着他每一次的神情变化,稍加停顿接着说到:“谁知他们二人国难家难之际,相互扶持不多时就陷入了情网,因家中长辈都不在了,情深意切之时顾不得礼数,私定了终身。只可惜,长乐怀孕不足两月,石径林还是亡故了。长乐伤心了很久,但因着腹中孩子,却反而振作起来,知趣帮着安排了这个寺庙,帮着焚烧了遗体,又立了隐秘的香火堂,让她能时常来祭拜。这前前后后一年里,知趣帮着打理大小事务,她并不曾受过流离短缺之苦。”
没想到那个吵吵嚷嚷,说着一定要等容旬大婚才肯嫁人的妹妹,竟会在如此际遇之下托付终身,容旬知道长乐内心坚强,并非脆弱随意的女子,他无法想象,石径林的到来给了她多大的支持,他的离开又给了她多大的痛苦,虽说身无流离之苦,只怕心里早碎了无数遍,一想到这个,他忍不住转过头看着龙修,问道:“石径林真的救不回来吗?”
龙修看着他,依然不疾不徐的说道:“你应该早有耳闻,石径林先天就有弱症,若安心当个世家弟子,养尊处优也不过二十年性命,这几年他参与朝政太多,早已心力交瘁,勉强撑着,若不是廖江全力救他,哪里能活到见着长乐。我知道他的情况后也派子游偷偷看过,若非遇到廖江和子游,这才保他多活一年,我虽没料到他与长乐会有这些情义,但他能留下香火,终归不是坏事。”
容旬知道龙修不至于骗他,石径林的病也曾听石川海提过,只是想到长乐要在独自缅怀中度过余生,心里就一片悲凉。什么玉面修罗,什么镇国威卫,他在战场上杀得多狠,也保不住百姓不受欺压之苦,自己拼命挣着战功,到头来不仅没能保护母妃,连唯一的妹妹也守护不了,更别提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龙修见他眼底一片萧瑟,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时,马车停住了,容旬见外面寂然无声,宫墙已在不远处,不知他又准备做什么。
门帘掀开,安公公送进来一个食盒,容旬眼光扫过,门帘放下时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小摊子,还未来得及细想,龙修已经接食盒,打开摆到容旬面前的小几上,说:“你曾说东门外的刘记馄饨好吃,安原现去买的,你多少吃点东西。”
刘记馄饨,那时龙修还是章北,曾写信告诉他甘州仁心堂旁边有一家好吃的馆子,老板娘的馄饨做得特别好吃,当时容旬偷偷咽着口水,回信说道自己虽然吃过不少馄饨,却觉得京都皇宫东边门外的刘记馄饨让他念念不忘。
容旬看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可笑自己当时还邀请“若有机会,定要带上贤弟好好去吃上几碗”。如今葱香扑鼻,对方就坐在自己对面,却已经没有一点食欲。
他看着龙修轻轻搅拌着馄饨汤,问道:“长乐若生下男孩,你准备如何?”
停下勺子,龙修看着他说道:“若是男孩,我保证他一生平安自由,但恐怕我不会让他知道当年的事情;若是女孩,只要你点头,她就是我煌煜最尊贵的公主。”
容旬摇摇头,尊贵有什么用,平安自由比尊荣富贵只怕要好去太多。
“容旬,”龙修看着他继续说道:“子游跟我提过,不管长乐腹中是男是女,只怕先天带着弱症的可能性很高,别说流亡天涯,若不好好调理,只怕活不久。生下来到六、七岁,一点伤害都受不了,过了那个时候,才能和普通孩子一样长大。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就当是为了长乐,不要再乱来好不好?”
容旬心里惨笑一声,六七年?流亡天涯?自己又怎么舍得让长乐带着孩子流亡天涯?
他知道龙修所说不假,但这样直白,一点也不像他往常不动声色就扼人喉咙的风格,也是,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直白一点又何妨?
“你在威胁我?”
“…你就当是吧,若没有你,十个长乐摆在我面前也没什么分别。”龙修见容旬又沉下脸,补充道:“两年,你不要轻举妄动,乖乖待在我身边,两年以后,若你能恢复健康,我就放你出去。”
容旬抬起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半晌问道:“随我去哪?”
“是。”
“不派人跟踪干涉?”
“…可以。”
“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定期看到长乐,她生产的时候,我要在她旁边,至少离她近点。”
龙修微微一笑,说道:“可以,我会每月带你出宫转一转,然后安排你见他,你想祭拜灵位也可以,我甚至可以安排你们相认。”
容旬睫毛一抖,追问道:“是吗?”
“眼下不行,你身体好一点再说。”
谈判已见底线,容旬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龙修却舀起一个馄饨送到他嘴边,容旬挣扎片刻,张嘴吃了。龙修见他松动,又喂了一个,容旬想干脆自己吃,龙修不让,坚持喂了三四个,怕他一下吃太多,这才自己解决了剩下的大半碗。
两人各怀心事,听着清脆的马蹄声回了宫。
这一天以后,生活突然就平淡清净了下来,徐有贞被安排到汀露殿洒扫院子,虽然被严密的监视着,却真的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被带来的时候,看到容旬坐在汀露殿里,少不得又哭哭啼啼半天,直到看见容旬走路都困难却还来安慰自己,这才止住了哭声,跪下向容旬道歉。
容旬有些心疼这个小时候陪自己玩耍的小太监,自己记得他那么胆小,没想到亡国以后,这个原本可以安静生活的人,连到底是不是自己都没看到,就肯冒着生命危险来帮助自己,若要道歉也该是自己跟他道歉才是。
“母妃过世前,你一直伺候在母妃身边,汀露殿就交给你好好打理,以后有机会了,你想出去或做什么,尽管告诉我。”
徐有贞愣愣的看着容旬,想着他往年最冷的春节,也不像现在这样层层包裹着还这样苍白,红着眼睛叩头说道:“奴才只希望殿下安好健康,奴才愿一辈子伺候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