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津何处 番外篇完本——by桃枝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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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津自小熟读家史,对这些事情自然也有所了解。
李牧笑道,“三公子所说,是问题,但也不是问题。”见岑季白不置可否,便又道:“这原是给三殿下谋个好名声,无论出了何事,三殿下办这些作坊,总是为了给那些人一个温饱的。林三公子怕牵连到三殿下,不然殿下便不要这名声,找个人出来打理作坊,也挂在他名下,如何?至于经济上的事,李牧敢说,三年之内,三殿下这商队,必有小成;十年之内,必是往来四国间最有魄力资财雄厚的一支。”
因是自信,李牧瘦削发黄的脸上都有了光彩,好像他所说的一切,真的成为了现实一般。不得不说,李牧画饼的功力,的确是深厚了,难怪前世的岑秋和对他言听计从。
“那么,李掌柜是要季白将作坊挂在你名下了?”岑季白有些玩味地看着他。
李牧坦然一笑,也不作态,直白道:“不瞒三殿下,李牧是个无家无室的人,总是四处……说是游历,倒不如说是流落了。若是三殿下能给李牧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李牧必倾尽所学,竭诚相报。”
岑季白也不是不信他,只是如同林津所说,此事真要做起来还有许多难处。单是他横生出几间作坊来,货物销路在哪里都是个问题。
不觉间进了陵阳城,岑季白便问林津想吃些什么。林津是有些饿坏了,军营里普通士兵的伙食中磨了十来日,这陵阳城内哪家食肆看起来都是好得很,便随便指了一家。
岑季白与了阿金一只包裹,叫他去探望重病的老父,请个医士用些好药,明日里再回宫里头当值。
阿金在禁军中也有二三年头,虽十□□年纪,面部线条已给练得硬朗了,只是偏又显得阴沉些。但他容色原也是好的,此时微微笑起来,有些感激神色,倒叫人眼前亮了亮。
岑季白三人领了阿银、小刀,便上了楼上雅间,也叫外头的禁军在楼下用饭。
李牧先在那破屋里用了些干粮,但没好意思多用。此刻进了食肆,想到热腾腾的食物,更觉腹中饥馁。还在楼下时便问那小二,“可有现蒸的焖蒸猪头?再给一盆大馒头。”
小二前头引着路,回头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小店里不做这道菜。”
李牧有些遗憾,叹了一声,又道:“那要一盆羊肉烩面片,给来一大盆。再烫一壶青州三白。”
小二应了他,道:“好咧好咧,客官,小店的羊肉可是极好。西北贩过来,又肥又鲜,煮了今年的新麦粉,那叫一个香。”
李牧点了点头,这才意识有到些失礼,他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毫不做作的粗野作风倒让林津同李牧和睦了几分,明明看着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倒怪豪爽的,像是他大哥能交的朋友。便问他些与他大哥相识的事情。
岑季白见他们说话,便替林津叫了菜。
李牧喊的菜俗一些,岑季白便也叫了几个俗菜。先要了道生爆鸡,一道香干菜,这两样做得快些,可当做小食。又让烫一壶竹筒酒来暖身,青州三白太烈,林津同他都是喝不了的,倒是竹筒酒甘甜清淡些。“再一道烧小猪,一道盖碗蒸肉,一道香油三笋,芙蓉豆腐,再要一道清炖鲫鱼汤。”
“小店蓑衣饼最好,客官要尝尝么?”小二十分敬业。
“要,”林津抽空回了一句:“要甜的半篮咸的半篮。”咸的林津自己用,甜的是给岑季白的。
他想,十一二岁的小孩么,还是喜欢带点甜味的东西。
小二再道了句“好咧”,这便去厨房传菜了。知道他们有话有说,阿银便领了小刀去外头守着。
“子谦是从湖州过来?”焖蒸猪头是湖州名菜,俗是俗了些,据说滋味却很好。
前世岑季白带兵经过湖州,在那里尝了一回。只不过对那时的他而言,什么美食都不过只是果腹的东西。
“上两个月还在湖州,”李牧点头道,“说到湖州,那里的锦缎极好。竹子多,竹子做的家具也多,倒也是有趣。湖州南部山林中特产的药材小乌根,外地是没有的,当地却是价贱……”
林津先还与他好好说了几句,见他撺掇着岑季白又要弄什么作坊商队的,便不大高兴。“你自己说是个一无所有的,哄了小初给你挂什么作坊,自己安身立命……”
李牧听了这话也是不悦,眼睛一瞪,抢白道:“林公子,李牧虽无家财,但也是胸有大志,腹中有才学的,怎能说一无所有?”
岑季白因着前世记忆,倒是相信李牧有几分本事在,林津却是不知,怀疑他也是理所当然的。想着初期的投入总不会太多,先弄一个作坊教李牧办着,若是做得好了再弄下一个便是。只是他出宫不便,账目上的事,难免要全交给李牧了。
林津不满道,“你有没有才学我自然回去问了大哥,小初不常到外头来,又是心软良善的,你若是骗了他,我便剁了你!”
李牧好笑地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又看了看岑季白,道:“三公子倒很护着殿下。”
林津接了这话,道:“我自然护着小初,至于你……你若果真是做得好了,林津当面给你赔礼。”
那般严肃正经的模样,李牧便知他这玩笑是开错了人。
前世的岑季白国库空空,穷得狼狈极了。听到李牧的主意,他其实还真有些动心,便同他说起详情来。
李牧不知陵□□价,便按着湖州的价格,往上浮了一成,初步算了需用的银两。
这时候只弄个酿酒的作坊,他自己好酒,老父亲从前会这门手艺,也传给了他,他又是个能说道的,往食肆中售卖,想是容易。而且所用人工不多,原料也好找,因此这作坊很好办起来。
这也只是让他有个立足的地方,即刻便要再弄个熬制生漆的作坊,这活赃累些,生漆味道也不好,寻常人不愿意做。流民却不会挑剔这些,工钱给得比洒坊里高些,想来不缺人手。再找些织工传授织造的手艺,弄个织染作坊……
本来陵阳城外许多兵马,他铸些铁器,是不愁销路的。然而国库空虚,军队里拿不出银子来。
在夏国不那么穷的时候,夏王还是赏了岑季白不少好东西的,宫里的份例也没有短过。因此,这不过是几十两银子,岑季白当下便拿了出来,叫他赁屋安顿,又给了只金稞子与他应急。
李牧得了这些银两,也不去林府了,道是他安置好了再从林府向岑季白传信。匆匆扒完了那一大盆羊肉烩面片,自己冒着雨,要去找房子去了。
看得岑季白失笑不已,林津没好气道:“人就这么跑了,若是他再无音信,看你怎么办!”
岑季白更觉好笑,一边为林津布菜,一边道,“三哥不是说,若他骗了我,三哥便要剁了他……那我还怕什么?”
林津白了他一眼,道:“傻子,那也得寻得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点菜就会饿……
第26章 春意楼
第二十五章 春意楼
岑季白笑了笑,前世今生,只有林津一个人说他傻。
两人用罢午膳,又说了些话,已是申时前后,外头终是雨停了。岑季白仍用马车将林津送到林府门口。
“急着回宫吗?”林津下车前问岑季白,若是不急着回去,便可进林府中坐坐。“我大哥回来了,你不是总问兵法么,让他同你说。”
岑季白是希望多陪着林津的,不过他还有周夫人要应付,便谢过了他。“难得你家大哥回来,总是一家人好好聚聚,我去做什么。”
林津虽觉也是这个道理,但总归不太乐意。他同岑季白也是半年未见了,这一下子又要分开……
“那你明日还出来吗?”林津告假两天,明天还会留在林府中。
岑季白摇了摇头,“不方便。”又道:“我在信里头再同你说兵法吧,问你也是一样的,林大将军。”
林津被他逗得乐起来,挥挥手走了,临入府前还看了他一眼,这才进了林府大门。
青石地面有些积水,车轱辘声也是润润的,阿金从对面走过来,在车窗前喊了声殿下。岑季白撩开窗帘子,阿金便更往车窗前靠得近些,小声告他:“如公子所料,二王子去了春意楼。”
前世的岑秋和在这个日子去了哪里岑季白并不清楚,不过前两日两名禁军巡视时闲谈,道是春意楼头牌小倌意如,今夜里就要开始接客了。那小倌如何如何貌美多才的这般夸了一通,恰好叫岑秋和听了去。因此他今日里出宫,晚间极可能是要去春意楼竞夜了。
春意楼常年有个爱好狎玩男子的梁姓常客,是陵阳城秦楼楚馆间有名的纨绔。宋之遥先前查阿金阿银背景时查到过,阿金家里先前有个哥哥,便是当街让那姓梁的给抢了去,折磨死了。岑季白今日给阿金的东西,银两是有,却不是请医延药的,而是给阿金一个吴姓朋友的盘缠。那个朋友,近日里便在梁公子身边做事,很得梁公子信任。
岑秋和流连烟花时并不会说出王子身份,随从也只在外头守着,并不进去屋中。他今夜特意去竟价,若是那梁公子狠命抬价,倒未必未输给岑秋和。但梁公子有阿金那位朋友指点,怎么会狠命抬价呢。借着结识的名义,带着几个颜色好的娈童去,给岑秋和多灌些酒水,醉得人事不醒的。那今夜里发生些什么事情,可就有趣了。
岑季白没见过那个意如,但岑家人的容貌,没有哪个是不好看的。从端午之后,他一直没有对岑秋和下手,既是想要让他狠吃些苦头,也是要设法将自己摘得干净。
“他怎么说?”
岑季白问的人,是阿金邻家的那个朋友,从小与他们哥俩一块儿长大。今夜里,那梁公子为美人竞价而烦闷,便有这位“朋友”替他出个好主意。
阿金难得笑了笑,道:“殿下不必担心,他说让阿金先回宫里头避嫌,明日一早开了城门,他也就离城了。”吴卓吴大哥是他们兄弟俩过命的交情,岑季白当初问阿金可能找个人到梁公子身边去,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吴卓,这人常年混迹于赌场青楼,深知其间门道,很能得梁公子看重。吴卓重义气,一直也想为阿金的哥哥复仇,只是他再有门道也动不得梁家那位公子,听阿金说了岑季白的意思,当即接触了梁公子,成了他身边第一个得力的恶仆。吴卓不知道岑秋和的身份,也不知是哪一个要整治岑秋和,但能搭上梁公子,他便极力促成这件事情。
岑季白放下帘子,挑起几分唇角来,笑得冰冷而快意。岑秋和暴虐好色,那便送他春宵一夜。
当晚,梁公子让了岑秋和竞价,又带上自己最钟意的两名娈童,敲响了意如的房门。岑秋和因他让价缘故,原就道他识趣,又见他带了两名乖顺美貌的娈童来侍候,殷勤劝酒,说些花间趣事,没两下就被人吸引过去,春意楼梁公子是常客了,他说要众人回避回避,只留下意如同两名娈童,要与这位化名为陈的年轻公子说一说如今时新的房中花样,众人自然无有不许了。
岑秋和与他说得尽兴,愈是不留防备。那意如先被梁公子并两个家仆灌得烂醉倒地,岑秋和也是醉得昏沉了,等着这位梁公子的时新花样,没想到自己就被棉布塞住了嘴,教人绑起来扔到了床上去。
守在门外的随从知他家主子一向荒诞些,那梁公子家仆要请他们去喝酒,他们倒也不肯,但人家送了好酒到门口来,又有美人亲自斟在口中相送,道是个“美人杯”,一个个喝出几分酒意淫心来,便搂着各自美人也去快活了。唯有那么一两个坚守的,叫人一闷棍敲在头上,也是人事不醒。
吴卓见事情差不多,又挑了个随从的屋子喊了一声,道是陈公子出了事情,见那些人慌里跑出来,自己便离了春意楼。
随从慌忙推开意如的房门,便见到极为骇人的一幕。当下便将那三人拿住了捶打。岑秋和再多酒醉也是醒了,身上剧痛,口里布条一取出来便是大声痛嚎。梁公子也是带了不少人来,见这状况,自然上去抢人,两下里殴斗起来,春意楼中一片混战。此事惊动了巡夜的官兵,小头目见是梁公子受伤,便要偏帮于他,拿住岑秋和要送他到陵阳府君那里,治一个殴斗寻衅的罪名。岑秋和见是要拿人,自己又痛又慌,便报出王子身份来。巡夜官兵报到府君那里,府君第二天一早又往宫里核查。于是,到了第二天,宫里宫外,王子秋和夜宿春意楼反教人给宿了一夜的事,便四处传扬开了。
梁家在陵阳城虽不能比肩宋林周三家,但也是个家传几百年的中等家族了。梁公子能在陵阳城中横行,最大的保障,便是他的姑父,陵阳城府君郑新言。陵阳府君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夏国州、城、县三级区划,府君为一城之主,比起地方州牧,下辖的领地不大,但毕竟是在王都陵阳任职父母官,很有几分前景。这个郑新言岑季白没有什么印象了,不过他查了一下,郑新言有一个连襟,叫做万与闻。说来也是可惜,万与闻还在地方做府君,若这次是他主政陵阳,岑季白会多作些安排。可惜。
那梁公子平日里横行无忌,可坏就坏在,这回他惹上的是岑秋和,而岑秋和是王子。郑新言胆小怕事,生性懦弱,摊上这么件事,真是恨不得没有这个侄子。虽然不至于让他就这么死了,可是受此事牵连,还能有他好活?
第二日傍晚,林浔从太学回府。因是林家大哥与三哥都回了林府,林夫人昨日下午已请了宋晓熹来,今日仍留在林府中。林浔记得昨晚宋晓熹让他带些荣桂斋的桂花糕,便将马车停在路旁,等着大剑去排队买来。他自己闲得无聊,便也下了马车走走,偶然间听得“二王子”三个字,心中顿觉好奇,便跟在那几人后头一起排队听了个完整。他同大剑两个,便买了两份桂花糕回来。
大剑买完糕点,就发现自家小公子有点不对劲了,笑得跟个小疯子似的。林浔一路催着马车快快回府,他像枝满弦而发的箭镞似的,一路扎进了园子里,大喊着“小小”。见宋晓熹正同林夫人一块儿剪着腊梅,不管不顾地冲上去,高声道:“小小,岑秋和在春意楼让人打了,浑身都是血呢!”
林夫人听得“春意楼”三个字就恼了,赶忙伸手捂住了宋晓熹耳朵,杏眼圆瞪,怒视着林浔,喝道:“混帐小子,什么话都往家里说,跪祠堂!”
宋晓熹还想听听详情呢,岑秋和倒霉,他不知有多开心,干娘为何要罚林浔呢?于是扯了扯林夫人袖子,道:“干娘,不要罚小哥哥好不好?”
林家几个哥哥并林大将军都从梅园中的小亭里走出来,林源看了看冒失的小弟,摇头笑道:“你知道春意楼是个什么地界?”
林大将军冷了脸,横了这些不省心的儿子们一眼,道:“王族是非,不得妄议。”看自家夫人气极的模样,林大将军又“咳”了两声,向着祠堂方向挥了挥手,可怜的林浔便不甘不愿地跪祠堂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两个王子,都是成日间爱往宫外头跑的,可这宫外头,是很乱的呀……”林渡语气古怪,目光却一直搁在林津身上。昨天三殿下不是又出了宫?
林津轻“哼”了声,不屑道:“岑秋和怎么比得上小初。”
第27章 番外一 :笨小浔
我叫林浔,字渐之,不是循序渐进的渐之,是“日月之所照,舟车之所及,雨露之所渐,粒食之所养”的“渐之”,刘先生说还有一个意思,是“渐仁摩谊”的渐之,教我习仁义。
我不懂这些文诌诌的话,反正开蒙后刘先生给了字,就这样吧。
我家里头有三个哥哥,大哥林源,字问渠;二哥林渡,字远疾;三哥林津,字梦舟。父亲同母亲是一直想要个女孩儿的,母亲盼呀盼呀却又盼来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大哥说,那时候父亲母亲没有法子,反正已经是儿子了,将就养着吧。
瞧瞧,“将就”……唉,我真是命苦。
我们家里头儿子都是要上战场的,天南地北,风里雨里,时常不在家中。若是有个女儿,倒能长伴母亲身边。以后嫁得近些,仍在陵阳城里头,三五日里常陪母亲说说家常,东家西家宴请,南山北山赏赏景致。母亲没有女儿,父亲便将就着拿我做个女孩儿养着,倒也不是学女红那般古怪,只是不要我再上了战场。
打小哥哥们都是五更天起来,先在院子里跑两圈,练一套家传剑法,三哥那时候小,却也练得有模有样了。然后呢,他们一大早就要去族学。二哥身体不好,越来越不好,他不再习武,但族学也是要去的。冬天可冷了,大风就跟冻硬的梨子似的,冰得牙齿打颤。等我睡足了,美美地从被窝里头钻出来,母亲便捧着手炉子,给我讲古,又念些经史子集。听得我云里雾里,晕乎乎地再睡得饱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