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津何处 番外篇完本——by桃枝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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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进过这间寝殿的臣子何其多,林津大可不必为此事动容。但在他看来,似乎不管岑季白做了什么,总是能将待他的态度与旁人格外显出些不同来。
所以,哪怕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也能高兴一阵子,何况还是岑季白对上官诗诗表示不满呢。
上官诗诗听到外头动静,已是明白了几分,慌忙穿好衣裳,打开殿门后便也跪下了。“殿下恕罪,诗诗同殿下在园中论诗赏雪,相谈甚欢,只是无端被打断了,诗诗尚有几句诗文未及告知殿下,这才来到殿中,将它们写将下来……殿下恕罪,请饶恕诗诗一片诗情吧。”她说得委屈,眼泪都淌了下来,作一副梨花带雨美人图像。
岑季白却觉得她是作践了梨花,更不想给她留面子。如果只是写诗,那他这火发得未免少些道理。便冷笑道:“写诗,要将衣裳解了?”
“殿下……”上官诗诗怎么也没想到岑季白如此不解风情,不知道怜惜也就罢了,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这要她今后如何自处?
上官诗诗慌乱不已:“殿下,只是大殿内太热了些,诗诗受不住,才……殿下您怎么可以……”
“是吗?原来诗诗怕热,”岑季白叫过江平,道:“你亲自去上官大人府上说一声,上官小姐是怕热的,房中炭火可要减着些,莫要将自家孙女儿教养得分不清冬夏了。”这就是指责上官家教养后辈有过错了。
说到底,世家大族都是重礼守义的。夏王昏淫无度,并不代表岑季白会沿袭他的作风。莫说上官诗诗还未过门,即便过了门,在摆放书册理政议事的大殿中勾引太子,也是极不知廉耻了。
林津这才知道上官诗诗在殿中做了什么,这大殿他可不想进了。便拉着岑季白道:“是不是该用午膳了?”用午膳,便可去偏殿。
岑季白自监国以来,对于自己的用度一向是能简则简,就连午膳,也只是三四样饭菜。这样简单的饭菜待客有些不妥,入座以后,岑季白有些不好意思,道:“等晚上给你备一个入职的小宴,让膳房多做些你爱吃的。”
林津摇了摇头,盛了鸡汤喝。“这就很好了,不用多做。”
其实桌上这些菜也都是林津爱吃的,岑季白与林津口味相近,林津去了北境之后,他也就吩咐膳房做这些林津爱吃的菜,权当是怀念了。
岑季白给林津取了一箸烩牛肉放在碗中,林津眼中显出些柔和来,却是夹起那块牛肉递到了岑季白口边,道:“太辣。”
岑季白咽下肉去,狐疑于林津口味上的变化,却来不及多想,脑子里轰然炸开另一个念头:林津用他自己的竹筷喂了他牛肉。
夏国是各人分餐的,但只两三个人,也不是不能在一起用。布膳的宫人只备下岑季白惯常的饭菜,来不及也不够分设两案,加上阿银知道他们亲厚,向来不顾忌什么君臣之别,便只让人设了一案。但再怎么亲厚,用了同一双竹筷,好像……大概……岑季白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心里欢喜着。
既然要用膳,阿银同小刀自然撇下了打扫房间的事,过来这边侍候岑季白同林津。因这些事情,岑季白也是不习惯除了阿银同阿金外的旁人侍候。
此刻,他们便看着太子殿下傻笑着一箸一箸全向那碟子烩牛肉伸了去,连米饭也忘记扒一口。
阿银同小刀对视一眼,默契地退了出去,轻掩了偏殿房门。
这次的饭菜口味都有些厚重,林津将素菜吃了,低着头喝汤,又将鸡汤里的肉捞了不少出来。
岑季白看他爱吃,便全取了给他。想是林津风寒未愈,又吃着药的缘故,故此忌食辛辣了。
“这两日先忌着些吧,”岑季白道:“你也注意些,别仗着身体底子不错,全不知加减衣物。”
林家的孩子三岁就开始习武了,身体底子自然是很好,只是常年在边关苦寒之地,身上受的伤也多,经年下来,比常人带了更多隐患。
前世的林津,不过二十来岁,一到阴雨天气,身上骨头便没几处不疼的。岑季白想到这里,便道:“明日沈朗入宫,让他也给你瞧瞧,这风寒到底好了没有,也替你看看身上有没有其他病症。
“也好……”林津又有些为难,巴巴地看着岑季白,道:“没有药资……”
“三哥,你是不是跟着李牧学坏了?”岑季白失笑不已,道:“我出药资,你平日膳食也都在我这里,可好?”
“好。”林津满意地又喝了口汤。
林津满意了,岑季白就更满意了,以后,他的三哥就要陪他一起用膳了啊。
岑季白赶紧叫来阿银,道:“叫膳房晚上备些清淡的,”又转而问林津道:“你想用什么?”
林津当真不跟他客气,想了想,道:“要香油绿菘、冬笋白玉豆腐、梅汁烧鹅、还要一道青背甲鱼汤。”阿银赶紧记下,转头看着岑季白,等他吩咐。岑季白特意加了道时令的梅花饼,又照着林津所点加了两道极鲜美的菜,看林津满意地点头,岑季白便知道他是点对了。
两人用过午膳,上官腾便亲来请罪。教导无方之类的说了几句,却又显出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来。
岑季白生出些疑惑,上官腾总不至于真是要给上官诗诗分辩的吧?
如今夏王重病卧床,岑季白这里真是不好生些什么花情风月来,再加上东宫这处正殿也有臣属往来。上官诗诗所为,叫岑季白看见了是郞情妾意,叫外臣看见了该叫什么?
今日不就恰好是岑季白同林津一道去的正殿?上官腾是个人精,不会如此糊涂。
林津回房看小刀安置,岑季白便同上官腾回到议事的正殿中。
阿银退下守去大殿门口,并阖上了殿门。上官腾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殿下,绝不可再让林家染指禁军啊!”
第52章 猜疑
岑季白忽然明白上官腾的来意了,他担心禁军易手。
上官腾的理由很堂皇,因为林家手上本已经有了两支军队,还有宋家、江家的关系在。
目前南军尚在宋家手里,但宋晓熹身为宋家嫡长子,未来的宋家家主,却认了林夫人做干娘,同林家四子极是交好。禁军虽归上官家统领,但执金吾副将军是江定可,江家在禁军是有不小影响的,而江家同林家也算得交好,他家祖上本是林家军出身。
现在,林津要做太子卫率,官职不算高,却是负责东宫戍卫的重要职位,上官腾自己便是从夏王卫率做到禁军统领的。
岑季白明许过不会撤换上官腾,上官子弟会世袭执金吾将军一职,他也给了上官氏子弟在其他方面很好的待遇。至于卫率一职,上官家本是坚持的,但因为江平的确与岑季白在萧州平叛时交好,江定可本人又算得老迈,而那时上官家也想同岑季白定亲,卫率一职便作了让步。
但些林津入宫……上官腾有了隐隐的危机感。
他并不认为岑季白会看着这任林家宰割的局面成形,岑季白不像是糊涂的人,所以他只以为岑季白同林家或许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来试探岑季白。
林津入宫,岑季白起初真没想这许多,他满心里只看得到林津了。
此时,经由上官腾提及,他才回过这道弯子。
他相信林津入禁军并非出自林家授意,林津说的话古怪,不是那么可信,但岑季白信林津不会害他。他也信宋之遥,起初固然是利用,但先生是在他一无所有时帮他打开如今局面的人,宋晓熹本人也没有野心。
只林家与前世有些不同,他家没有没落,反而因为两次大捷,且有林津在草原筑城,让北狄元气大伤的缘故,而渐有些起兴。林源、林渡对岑季白的恶意又是很明显的。
岑季白摇了摇头,难怪几代夏王都忌惮林家了,同样是领兵,其他几姓没出过什么事,反倒是自己渐渐走向了衰亡,只有林家几次大起大落。实在是……林津两个哥哥待他的恶意明显得让岑季白想要刻意忽视都无法做到。
“将军快快平身,”岑季白故作为难道:“将军既知那是林家,孤又如何拒得他?”
“殿下,”上官腾听他如此说,总算松了口气。“但总不能任由林家坐大。”
“孤心里有数,林津这次并非真在禁军任职,过些日子,他也就回北境去了。况且,孤也会让江平注意,不必安排林津插手东宫戍卫。”
“原来如此,”上官腾微微眯起眼睛,道:“可老臣实在不明白,这林三公子,堂堂的长平侯,为何不回林家,非要到东宫里来呢?”
上官腾这样说,便是查到了林津先前赁屋在桂花巷一事了。岑季白随意道:“林夫人要给林津议亲,林津不乐意,就搬出来了,他自己一个人住不方便,外头辛苦,便求了孤,允他到东宫来。”
“呵,”上官腾轻笑了声,道:“这位小侯爷,怕真是不大好议亲。毕竟是那么张脸……”上官腾忽然住了口。
岑季白方才的神色仿佛……上官腾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似乎是自己看错了,但总觉得眼前这位太子有些可怕。
“这便是他家事了。不过渐之为孤伴读多年,他哥哥求到孤这里,总不好拒了他。更何况,这林家,日后不也定然该是林家兄弟的?孤也拒不得他……”岑季白似乎很是无奈。
“殿下为国事操劳,长平侯竟为这样小事麻烦殿下,也真是太不懂事了。”上官腾又是副笑呵呵的模样,道:“老臣族中倒有几个适龄好女,不如……”
岑季白出言打断他:“孤也知道,林家如日中天,风头盛着呢。上官大人同林家结个亲也好,孤也沾了光,日后便同林家有个连襟之谊了。”
上官腾听了这话,额上冷汗都下来几滴。但看来岑季白的确对林家没有好感,上官腾便道:“殿下折煞老臣了,其实……唉,老臣就是看着大将军同林夫人发愁,于心不忍,一时有了这想法。但林家哪里看得上老臣家里呢,怎么也得是宋家周家这样人家的女孩人家才要的。”
宋家嫡系是没有女儿的,上官腾的意思,便是周家可能与林家结亲了。岑季白闻言不置可否,反正他恨透了周家,上官腾就算挑拨,也挑拨不出更多恨意来了。
上官腾说了这些闲话,已经大致了解了岑季白的态度,便退出了大殿。岑季白看着壁角一挂红叶,有些出神。林津要定亲,要找个喜欢的人,他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
就这一会儿功夫,阿银便来通报,说是周太尉求见。
岑季白叹了口气,谁能相信林津只是同家里赌气,才到东宫来的呢?
周慕邦不知详情,便是知道,他也是不相信的。
杀伐凌厉的少将军,未来的大将军,陛下亲封的声名赫赫的长平侯,为什么非到岑季白这里来做一个小小的太子卫率?是否岑季白同林家达成了什么?要让林津以后统领禁军?不,这不行。周慕邦不喜欢上官腾,但并不想看着林家拥有禁军,即便岑季白换人,也该换作周家的人。
岑季白同周慕邦将林津的事情又解释了一回,只是话锋转了转,说了句周慕邦想听且十分爱听的话。“其实季儿这些日子不过同上官家虚与,叫他们放松警惕罢了。”
周慕邦皱巴巴的老脸挤成一团,长长地吸了口气,“季儿的意思?”
岑季白点了点头,道:“执金吾一职执掌王宫戍卫,先前正是上官腾失职,竟放纵难民入宫,才使得父王病重……唉,季儿心中一直想要撤换了他,将禁军交给坊舅舅。只有您同两位舅父,才是季儿亲族,季儿信任之人哪……”
他神色转而哀戚了些,道:“如果母亲尚且在世,也一定会希望季儿这样做。”
周慕邦自然是将岑季白当做个乖顺小子的,深以为然道:“你母亲……唉,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查素馨下落,只可惜……无论如何,只有咱们自己人才堪信的。陛下过于看重上官腾,让他在禁军中布署太过,如今想要更换执金吾一职,怕是难喽……”
“所以季儿才请您援手啊。”岑季白上前两步,竟向着周慕邦一拜。
周慕邦连忙扶他起身,道:“季儿贵为储君,老臣怎当得如此大礼?况且,咱们祖孙俩又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殿下只管吩咐便是。”
岑季白笑了笑,道:“此事,便需慢慢筹划了。”
因是外祖父入宫,明日便是除夕,岑季白这年节关头,难免要多问问周家亲族几句,也客气地留了周慕邦用膳。
说到周丹回家后便发起烧来,岑季白显得很是愧疚,连连致歉。周慕邦自然将这些全算在了上官诗诗头上,更何况又是白日里才出了那么件事情。
周慕邦叹着气,道:“季儿可千万不能娶这样的女人,这是要秽乱宫闱的祸水。前朝那位桃花夫人,不就是先例?”
宫里的事这么快就传到外头,不是上官腾驭下无方,实在是岑季白授意。这些日子林津在宫里,岑季白便想让上官诗诗收敛些,少在宫中出现。他看林津那模样,实在是不喜欢上官诗诗与周丹的。
“季儿何尝不明白呢,季儿心里,总还是喜欢丹妹妹娇俏可爱些。只是……”岑季白叹了口气,道:“只是上官诗诗这样一闹,闲言闲语不歇,倒也污了季儿同丹妹妹名声。季儿盼着,过一两年便可将丹妹妹迎进宫里了。虞公主不知夏国风俗,总还是要丹妹妹协理,大事小事上,怕还是丹妹妹做主多些,便有劳舅母多多指教她。”
岑季白又抛出这样一件好事来,虽说原也在周慕邦意料中,但得了一句明话,也就同岑季白将此事作定了。
虞公主在夏国没有根基,以后这后宫里,也就是周丹说了算。“老臣回家便教导丹儿,咱们这样清贵人家,怎能同上官氏那样无渊无源的人搅和在一起。以后也叫她少入宫里头,在家好好习习女红,学学掌事。”周慕邦欢喜应下。
等岑季白终于送走了周太尉,已是入夜了。
岑季白信步走到禁军营房,林津宿在江平隔壁,因着本是卫率居所,倒是这一排房间里离着岑季白寝殿较接近的了。他正要上前敲门,江平在后头迟疑一下,道:“殿下,梦舟回家了。”
岑季白伸出去的手顿在门上,受着冷风,倒忘了收回来。“怎么今日便就回去了?”
江平道:“明日不是除夕么,林二哥下午入宫来找他,说是林浔从西北回来,一家人聚一聚。”
是呀,一家人聚一聚。好个一家人聚一聚……
第53章 红粉骷髅
岑季白闷闷站了一会儿,醒过神来,已是回了自己那间空荡荡的寝殿中。
第二日是除夕,因着夏王病重,宫里没什么年节气氛,谁也不敢表现出欢喜的神色来。当晚宫里小聚了一次,简单用过饭菜,各殿的人便都散了,王宫各处也都是冷冷清清的。
岑季白去夏王寝殿中坐了一会儿,看了看他。这些时日夏王已经很不清醒了,半梦半醒间看到岑季白,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又阖目昏沉过去。
前世夏王本还有几年好活,但过了今年,他这条命大概是续不下去了。陵阳难民进宫那一回夏王受了太大惊吓,身体状况也不大好。上官缈为了讨好他,也为着再要一个孩子的缘故,私底下很用了些房中助兴的药,也彻底毁了夏王。
岑季白对夏王谈不上忿恨,却是绝对没有父子亲情的,他也并不敬重夏王,并不儒慕他。
但这一刻,他是同情夏王的。
他一时间忽然想到些比复仇更长远的事情,未来某一天,当他衰老孱弱时,身边守着的,大概也是这么些别有用心的人在,并无半分真情待他。
若是子嗣丰些,他大概也活不到这般孱弱,说不得哪一个王子篡位、背叛……也就死在一场纷乱里。这样想着,他这一生,不,这两世,倒真是好生无趣。
这样坐了一回,岑季白又去王宫梅园里走了走,折了枝梅花在手上。
他同林津初见那一年,是夏王一时兴起,叫宫人清了树梢积雪,宫宴便设在这片梅园里。朝臣们同家人各在一树梅花底下坐定,风起时,碗里碟里,倒落了不少梅花,没过多久,又下起雪来。
梅园宴饮,本是件风雅事,只是风狂雪大,天又太冷了些。后来,夏王自然再不愿在这里设宴。
那时的景象……
因为过于久远,岑季白实在想不起来是怎样的场景了,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件事。林家的小子都那么野,岑季白总觉得他当时该要被林津揍过一回才对,但印象里只剩下树下的小仙童比白梅花还要好看,漂亮的眼睛直直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