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津何处 番外篇完本——by桃枝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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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津向着自家大哥轻“哼”一声,折回院里去了。
林渡要走,林源却将他叫住,道:“你不要忘了子谦身份。”
子谦的身份……林渡狂喜了一整个下午大半个晚上,忽然清醒过来。
李牧是岑季白小舅舅,也就是林津的小舅舅,也就是……
人生何其多艰!
第二日林津仍未回宫,林府中管家请阿银来报了岑季白,说是林津受了风寒,请陛下开恩,允些病假。岑季白没看到小刀,便不信这话。
林府中活人一个一个,却随随便便指了管家过来,他心中不忿。愈想愈是不忿,便拿了堪堪写就的封赏单子,寻到林源那一处,重重地划了两笔。
后来想了想,再将划下来这些,补在了林津的名字后头。
这回护主有功的将领不少,自该论功行赏。宋相领着朝中百官各自捐出不少私银犒军,陵阳城内富户也自发捐出不少来。岑季白便定下赐林家军、南军兵士每人八百枚铜钱并一件冬衣、一件夏衣、一坛美酒,至于到得晚些的西北军,便只有铜钱与美酒,少了衣裳。一两金合十六两纹银,一两纹银合一千六百枚铜币,而南军同西北军一个士兵除开衣裳武器等发放,每月的津贴不过只有百枚铜钱。因此,岑季白的赏赐不可谓不丰。至于将领,岑季白更是赏赐丰厚。陵阳城世家望族多,即便这回捐献的不够,岑季白私库里还可以补足,更何况,他抄了周家不是?
内史并其属官在陵阳府君的官署处计着账目,这些赏赐的发放也要等计完捐献的款物后才能实行。唯林大将军是昨日才回到陵阳,就得了百两黄金,并锦缎、玉器若干。虽说名义上他是大司马,执掌夏国军政,即便到得晚些,众将领功,大司马也当共荣。但也太特别些……不过,听到岑季白拟的封赏单子,百官又不觉得他是有多忌惮林家了。千里奔赴陵阳,星夜兼程的林少将军,永宁侯林源,什么都没有得到。
也不知年轻的国主与这位少将军是何嫌隙。五月初一复朝,封赏罢,百官都是讶异。
朝会之后,林源却径直跟着岑季白往书房去了。
“陛下,上回封侯,便差了臣一块地;这一回,怎么又短了臣?”林源趴到书案上,笑嘻嘻讨赏。
见岑季白静默,只有竹简时而翻动,林源又道:“陛下不想知道小津在家中做什么?”
岑季白这才抬了眼,直视着林源。
“不是臣留了他。”林源叹了口气,“小津先前在宫里所为,朝中有些非议,这回上官氏为患,他又拖累陛下……”
“不是拖累。”岑季白否认,怎么会是拖累呢,三哥明明是为了他的缘故。
“这是臣母亲说的,哪儿有像他这样做中郎令,何况又是病中。他本该在家中休养。”林渡道:“别瞪,别瞪,臣还教家里数落,说是北境那三年,没看好小津,养出这么个不知天高……”
见岑季白又瞪他,林渡便转了话头,道:“天下间最冤枉的就是臣了,小津要回陵阳,给臣泼浑水;家中小宴,如今是只上清茶,连酒也不给臣了;母亲数落,父亲指责,陛下这里赏赐也没有臣……”
“陛下圣明,一向公私分明,咱们私事再议;公事,您是不是该给臣了结了?”林源回归正题。
“三哥他……好不好?”岑季白听了林源这些话,不免有些担心。
“在家里头,能有什么不好?我家里又不是虎狼。”林源玩笑几句,却又肃容道:“小津待陛下,从来是有些不同……但这般不清不楚的,反而惹下许多无端非议。若是陛下金旨,告之天下,我家里再是闹腾,也不会违了陛下。”
岑季白又静默起来,林源便道:“林家是架到火上去了,哪怕是个小侍位份,好歹平了纷议。”
“你家里,应下了?”岑季白不太信他。
“父亲母亲,倒还教我们一直瞒着……若是小津不是那么个心思,我家里自然拼死抗命,但小津他……换做哪个人我家里都不应,但既是你……”林源顿了片刻,又笑道:“你给个准话,再定了日子,哪怕家里不应,我将他偷出来送你。”不是“陛下”,只是“你”,只是岑季白这个人。
“可你要想好了,我家这亲事不好结。昨日母亲要扯了父亲入宫来请罪,是我同老二死拦。他们不知究里,这哪是请罪的事。思来想去,还是我来说个明白。”
林渡似想到好笑之事,乐道:“陵阳城内,敢娶我林家女儿的是真不多,娶了回去,半成闹得翻天,何况还是个小子。他是个多能折腾的,陛下该也知道些。等入了宫,什么王后夫人,若是看不过眼,必是挑了剑招呼。以后再没个孩子……”
“寡人明白,等南巡回来,必予林家一个准话。”岑季白欣喜若狂,林渡说的顾忌他半点都没有,他喜欢林津,喜欢他折腾。
林源还想再说得明白些,却听到了“南巡”二字。即刻道:“南巡什么?”
岑季白便说是要往南去看看百姓,查查田税。
这些事换个人做不成?林源自然不信,却道:“陛下南巡,不能不带人。北军长驻平野,而南境多山地河川,陛下此次当从南军里选派人手护卫。但臣亦当随行。”
岑季白狐疑道:“你跟着干什么?”
“为公,是护持陛下;为私,是替小津看着你。他不便随行。”林源笑道:“臣只带二十骑兵,旁的事,交给徐将军与江少将军安排。” 一路艰险,若是真有妨碍,他拼死护主,也免人又疑了林家;若是平安回来,也算是全了忠义。当然,林源也不想留在家里议什么亲。
岑季白听他这样说,没想出什么由头不叫他跟着,也没什么非得要瞒着他的事,便就应下他。
林源这才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锦囊给他,里头是一页素帛。“小津写了信,叫你宽心。”
岑季白急切抢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怎么先前好好的,重新分章后有的章节就被锁了……明明一个字都没改……
现在好难写感情了发现……设定之初是有考虑过将重生的时间放在小初即位后雪中闻笛,然后接出三哥到寝殿的时候,那样的话,情节会非常紧凑,经历过种种挫折,三哥的性格也会容易写得饱满了。但是距离亡国的时间太近,小初不得不做出太多妥协,而且三哥从前经历的事情实在太惨痛了,不想写得太虐。所以第二章 还是定在了秋狩的时候。
然后,蠢作者笔力不逮,被甜宠的三哥更像是一只任性的花瓶,就连可爱也是非常普通的,没有什么特点。小初对三哥的爱写得很直接,有很多牺牲、隐忍、保全。但三哥的感情相对而言就会薄弱一些,因为文中本没有太多机会去展现他性格中更为恣意洒脱更为特别的一面,现在大纲是改不了的,就只好用小初的回忆同更多二人相处的细节来补足了,唉……
第72章 私会
林渡暂居于林源院中,他跪了一夜祠堂,回房后昏昏沉沉,茶饭不用。林夫人狠了狠心,挨到第二日,晨间时仍是不愿理会他,到了午间,再又忍住,再到晚间……
林戍看着夫人在屋中乱转,便喊来长子,颇无奈道:“你去劝一劝远疾,再这样下去,你们母亲要给急坏了。”林渡字远疾,他自小多病,便是父母提到他时,也都是用字,反而姓名很少用到。仿佛这样喊着喊着,那些病也就去了。
林源哭笑不得,道:“父亲以为,儿子该怎么劝?”
林夫人虽是侧身坐着,却听得格外认真。
“这……”林大将军捻了捻胡子,小声道:“人不是还在咱们府上?到跟前凑着啊……”瞧这些儿子笨的!
林夫人横了夫君一眼,心道这哪里是往跟前凑的事,非把人给逼走不可。可林渡……她便向着长子道:“你……你同李牧说说,姑且松口些,先让远疾过了这一阵。”
林源摇头,“不劝。”子谦肯不肯暂且不论,就算是他愿意骗上一时,以后却再绝了二弟的路,岂不是更要命。
林夫人急道:“那你就眼睁睁看着?”
“二弟会想通的。”林源是真劝不了李牧,林渡若再被骗上一回,不是更要死去活来。更何况,李牧若是应了,让岑季白同林津何堪。
这件事,既非两情相悦,又有伦理鸿沟。林渡面前是一条死胡同,走不通。
既然李牧不可能应下,林渡也不能再受骗,那林渡就该早些清醒过来。他清醒过来,林津便能好过些。而今林津留在家里,也是为他两相为难。他不好劝二哥放弃,更不好去劝得李牧应下。
李牧毕竟是秦牧,二弟与三弟,也就只能有一人得偿所愿。
林渡也知道自己那些绮念是没有希望的事情,因此才格外痛苦些。初时是以为李牧不知道他的心思,成亲便成亲罢,林渡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些情意,就烂在心里;可李牧竟是知道的。知道而拒绝,林渡本该更无望了,想着这些年的事,又恨李牧不敢直面他。可只要李牧一天不成亲,他就还有机会。
伦理又如何,他都喜欢男人了,还管什么伦理……林渡鼓足勇气,回到自己院落里。
白桦端了热水过来,见着公子屋外台阶上有团黑影,倒是唬了一跳。
林渡咬了咬牙,接了热水过来端进屋里,让李牧也是受惊不小。趁着端水那点子勇气还在,林渡径直开口:“你能不能,不要正名?”
这话落了地,勇气也就都散了。林渡自己都觉得,这话无耻了些。
李牧一旦正名为秦牧,当年周家做下的惨案大白于天下,林渡那颗又活过来的种子,正荡漾在春风里预备着顶个花朵出来的苗子,不只是死得透透的,更是化得灰都没了。
他当然可以不在乎伦理,天下之人、夏国朝臣,却不可能不在乎。
林渡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想不通。“我真是……真没逼过你,哪里就逼你了?”
李牧抬眼看着他,陷入沉默中,林渡算是林家这几个孩子中最不像武将的一个,反而是一身书卷气。但近日这两次相见,他大概是比起最粗犷的老兵还要糙野些,两天前衣冠散乱,胡子拉茬的,满面尘土;而今晚这一次,胡茬子更是长得青黑,披头散发,靴子也弄错了左右。
李牧苦恼着,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吴卓同素馨是患难真情,陵阳城解患,吴卓便急着来寻素馨。而林渡行军匆忙,回到林府,见到他二人互相搂着,提剑就砍了过去……这事情也就瞒不住了。
同素馨假成亲掩人耳目,李牧本没瞒过吴卓。没有情意的两个人,是很难装出夫妻情意来,何况吴卓又是这般世事剔透的人物。更瞒不了的一点,是吴卓知道,李牧不喜欢女人。
往来应酬,难免有在秦楼楚馆中。美貌女子一个比一个娇艳,李牧不动心,不动欲。有好南风的商人,场合定在春意楼一类地方,李牧有时动了欲,却拉不下脸来。他不想做底下那个,也做不了上头那个……
久而久之,陵阳商圈里传出仁和记李大掌柜一个秘闻,说他有隐疾。
因他容资出色些,也有不知轻重的,想将主意打在他身上。但李牧整治人是要整到倾家荡产的,吴卓的手段更狠辣些。再后来又有传闻,说是李大掌柜同吴二掌柜是爱侣,找他们谈生意,还是正正经经选家茶楼酒肆的好。
这么些年,李牧从来没想过要成家,没想过要找一个人。
那时路边扔了一个襁褓,有小婴孩细细弱弱的哭声,他下车去草丛里抱了婴孩出来,那婴孩正发着高烧。隔日,婴孩烧退下,素馨告诉他,她给那小婴孩起了名,叫素念。以后,这就是她的女儿了。哦,是个女儿……那么,交给素馨来教养,是要合适些。
那时候他原本想着,这孩子若能活下来,他就养在身边当作自己的孩子罢。
李牧知道林渡的心思,也知道那大概是起于他请林渡往北境传信的时候。
李牧不能不找林渡帮忙,因北境跟个铁桶似的,做什么都是世袭罔替,外界的商户根本插不进去。所以北境的商号运营,一开始便全靠林渡相助。
北境以耕养战,以战守耕。百姓的日子十分简单,有敌来犯时便是死战,闲时唯勤耕习武,士兵的薪俸也给得不低。而商者逐利,虞夏两国,但凡商事繁荣处,总多些人心浮动,贪婪无度。林家是一贯不喜商人搅扰北境的。
李牧能说动林渡打开北境,除开林渡本人于商事一途更为开明之外,或多或少,有些利用林渡对自己心悦的意思。就连林渡于商事上这份开明,该也是因为这份心悦了。
后来种种,尤其是他往虞国去,却请林渡帮忙打理产业,李牧是觉着愧对的。
他原本以为林渡年轻不定性,但往来信件中偶尔穿插的一些隐晦情意,越来越让他心惊。李牧对世家从来没有好感,便是林家,安夏城内,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巧取豪夺……并不鲜见。
抛开这些对于世家的成见,仅就男子相恋本身,已足够让他怯步。李牧不知自己是畏惧多一些,还是憎恨多一些,交杂在一起,总归是不愿的。
林渡其实没有逼过他,但这份情意本身,就是一种逼迫了。
李牧有着理所应当的拒绝理由,一门不幸,半生漂泊,满腔抱负……但林渡也不曾求他别的,只求他给一线机会。这么个凄惶模样,比之初见时那犹在病中的少年不知更憔悴多少。李牧再三地想要拒绝,可终究狠不下心来。若能坦言拒绝,当初就不会请素馨作戏。
他沉默良久,终是点头。
回归秦姓,秦牧愧对列祖,但若是李牧,他可以活得更容易些,就当秦牧是死了。他用李牧这身份活了很多年,这是养父母给他的第二条命,本就不愿弃下。
“当真?”林渡几步蹿到李牧床前,看李牧手上拿着竹简,便夺了过来,上头却没几个字空隙了。他弃了这竹简,弯腰撕了片衣摆下来,搁到竹简上,又四处张望着,看到对面案头有笔砚,便端了笔砚同毛笔过来,急道:“你写,你写,他识得你的字。”
李牧提起笔来,忽然忐忑了,笔杆子颤抖着,也不知到底要不要下笔。本是毫无希望的事,拖延下去,只会害了林渡。
他心中蓦然涌上些恐惧又欣喜的情绪,让他更不知所措。而林渡眼中的期冀落在他笔端,又实在是无从拒绝。林牧闭了闭眼,写下寥寥几字,无根无由的,只说周墨认错了人。
而林渡接了信,如获至宝一般。转身拧了帕子,却发现热水都凉了,便高声喊着白桦进来换水。这声气高得,便是院子外头也能教人听见。
李牧无奈道:“你回去吧,”目光扫过林渡的靴面,又转开。
林渡也看着自己的靴子,愣愣地一笑,很快便换回了左右,却仍是守在床头。林牧只埋头看着竹简,这是底下人报上来飞羽军最初的建制,是要他调整的,可半晌过去,他也不曾翻动一册。
“不去传信?”李牧垂眸看着竹简,希望他早些离开。
而林渡是高兴坏了,望着李牧瞧,是怎么看也看不厌的。便道:“太晚了,明日再送。”
倒也知道是太晚……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子谦这个角色应该是文本中最复杂的了,呃…慢慢写。
第73章 诉苦
到了初三那日,林夫人那气也散得差不多了,一大早便亲自进了膳房。
难得家里人聚齐了,膳房里便煮着好大一锅寿面。江州的阳春面,如雪银丝,卧着两颗小青菜,汤头尤为鲜美。是吊了一夜的高汤,只加一点盐末,便鲜得人掉了舌头。
林家父子几个,南方的吃食多有不惯的,对这道面食倒是钟意得很。林夫人看着林渡这两日活泛起来,甚至特意留下取膳的白桦帮忙,而林渡便捧着食具,脚下生风地给李牧送面去了。
十九岁的生辰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先前言论又颇嚣嚣,林府上便连小宴也不曾办过。只是解了林津禁令,一家人摆在园子里用午膳。管家领了一身便服的岑季白走进来时,林父林母倒是古怪却又见怪不怪了。
于岑季白而言,六七日没见着林津,实在想念得厉害。
林家人齐齐跪在地上,岑季白便亲自扶了林父起来。“大司马不必拘礼,今日只是……只是……”只是了半天,当着老将军夫妇的面,那个他习以为常的“三哥”二字,便有些喊不出口来。惯常倒也是无所顾忌,但他已是君王,林津本被林夫人教训为不知天高地厚,若再这么喊着,只怕林夫人又要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