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来了!完本——by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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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秃了啊!秃了啊!!一根毛儿没给我剩下啊!!!你说哪怕给我脑瓜顶儿上留一块儿,跟个褯子似的留一块儿,我也好解释我这是新潮发型啊!!结果一下儿就没发型了!!!”突然嚷嚷起来,苦大仇深的纪轩指着自己的美国队长头,控诉着曾经的秃头,“更操`蛋的是第二天早晨,街坊赵大妈瞅见我秃着出来,一边儿哈哈哈一边儿叫我罗纳尔多啊!!!我在胡同里当了小一个月的罗纳尔多啊我!!!我比窦娥都冤啊我!!!……”
“行了行了。”忍笑忍到快要丧失自己那份儿微痞的优雅,俞阳抹了把脸,把一碟干果推到纪轩面前,“来来,吃点儿东西,解解酒。我先帮你把那瓶挂牌收起来。”
看着那厮终于安静下来,不顾旁边客人的眼光抓了一大把干果塞进嘴里,俞阳交待旁边的bar tender给这瓶蜂蜜杰克丹尼挂个标,写上纪轩的名字,再收起来。
然后,就在对方点头接过酒瓶的同时,纪轩已经嚼着满嘴的花生松子盐焗青豆,一边掉渣一边往店门口走去了。
俞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带孩子,不,是遛狗。
看不住的那种。
你一回头,丫自己跑了!
并没有喊对方的名字,只低声告诉几位调酒小哥好好顾着别的客人,他绕过吧台,保持着稳健的步子,赶在纪轩自己晃荡出门之前,拦住了那家伙的去路。
看了看身后地上一大串若隐若现的干果渣子,俞阳先一步替他推开店门,然后很有风度地扶着他的背,将之送到了店门外。
“你住哪儿?需不需要叫个车?”他问。
“不用不用,我喜欢地?。”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似的,纪轩拒绝。
“有那么近吗?”
“嗯……挺近的,我就住安定门。”
“那叫挺近的?得两公里呢吧。”
“坑坑坑使劲儿走,也就半个钟头,人类步行速度是可以达到每小时四公里的,《十万个为什么》上都科普过了,所以你看两公里半个小时能走完了!”
俞阳坚信,突然“科学”起来,更证明这家伙是醉了。挑了一下眉梢,撇了一下嘴角,略作思量,他终究中了什么魔障一样,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
按了开锁键,店门旁边那辆火红色的特斯拉闪亮了灯。
“走吧,我送你。”他说。
酒精这种东西,对人的控制力究竟有多大?
或者说,其控制力恰好体现在会让人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力上?
纪轩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每次喝醉,他都尽情享受失控的快乐,然后在第二天将前夜的种种,忘到九霄云外。
酒后,他狂奔过,高歌过,正月在房顶上放过炮,八月在长安街边儿撒过尿,三月的夜半在居民楼里吹过哨,十月的凌晨在派出所门口睡过觉。
他可以算大半个酒后无德的典范,但之所以还留了“少半个”的情面,是因为他不管借酒撒疯干了多神经病的事儿,也不曾乱过性,不曾对任何人非过礼,无论男女。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只在酒精上头之后做着十足中二病的放肆举动,讨人嫌,却不犯国法。
对于他的酒品,最熟悉也最没辙的,就数他亲爹,但他爹也不是全然没辙,终于在某一次逼急了之后,把那光着膀子躺在雪地里大唱“给我点儿刺激!大夫老爷!给我点儿爱啊!我的护士姐姐!”的二百五拖进屋之后,老爷子给瘫在躺椅里昏睡的不肖子剃了个秃瓢儿,让他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罗纳尔多。
也许纪轩并没有那么二,因为在那之后,他虽说没有戒酒,却也没再喝到抽疯。绝大多数时候,他就算醉,也会选择醉在家里,蒙头大睡,直至酒精在第二天随着长长的一泡晨尿,代谢出体外,落进马桶,冲到异次元。
而这次,在俞阳的店里,已经喝到半醉的纪轩,除了话多点儿,距离干傻事儿,尚远。
如果高声唱歌不算傻事儿的话。
从一上车起,他就吵吵着让俞阳放个歌儿放个歌儿,对方还算配合,抓了一大摞黑胶碟塞给他随便选。纪轩一张张翻,一遍遍挑,最终定位在窦唯的黑梦和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又一手举着一张反复琢磨,到底是定下来前者。好像赌圣一样用左手两个指头夹着碟,递到俞阳面前。
“黑梦是吧。”俞阳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过,而是在方向盘旁边那块儿帅气的中控触屏上随便点了几下,音乐声就撞出了喇叭。
“我去!你让我挑了半天,结果放的是mp3?!”纪轩语气听来不爽,眼睛却盯着那块儿大屏幕不放。
“特斯拉没有CD机,只能放mp3。”俞阳笑着看对方格外孩子气的好奇眼神,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讲自己的理论,“可总觉得,选黑胶碟就是一种仪式,经过这个仪式,才能听音乐。”
“哥啊————”令人相当意外地用黏糊糊的语调喊了一声,纪轩戳戳屏幕,把音量调低了点,“那你干嘛不买个有CD机的车呢?你瞅你店里那布置,怎么看也跟这车不搭配呀!特斯拉属于……那叫啥?黑……”
“黑科技产品?”
“对对对!就这意思!这玩意儿简直就特么是打二十二世纪穿越来的啊!机器猫开着时光机给送来的!跟那个啥……弯……弯什么智??……”
“Vintage?”
“是是是!跟这个八竿子打不着啊!根本就是走错片场的赶脚呀!”
半醉的家伙比比划划,满嘴现学现卖的蹩脚英文,一边叨逼叨一边还不耽误选歌,无师自通一顿捣鼓,直至选定了那首《噢乖》,才算消停,只顾在曲头那串漂亮的雷鬼音乐响起时跟着抖脚打响指。
接下来,就是一字不落,一字不差,又好像一个字都没在调儿上的跟唱了,俞阳不敢断言这小子是因为醉了才口齿不清调门儿不准,还是天生缺五音少六律,但那哼哼唧唧黏黏糊糊刺啦刺啦吱扭吱扭的唱法确实堪比工噪,想了想决定不忍了,他保持着风度,用自言自语一样的腔调打岔。
“其实……买这车,纯属意外。”话起了个头就停住,狡猾的酒吧老板斜眼瞟对方,然后再发现那家伙闭了嘴,眼里重燃了好奇之火后微微挑起嘴角,“……去年这时候吧大概,有一回,我喝多了,是真的喝太多了的那种,结果第二天一睁眼,发现昨儿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官网订了一辆特斯拉,就是这宝贝儿。你要说……酒醒了再反悔,也不是不行,可面子上过不去,也就认栽了。”
话音落下,副驾驶座上的纪轩已经把下巴掉在了脚垫儿上。
“我`操!您真是有钱淫嘿!订这么大一硬货,还能为了面子认栽?!这要是我一步一跪也得求人家给收回去啊!”一点儿不介意暴露自己的草民本质,纪轩抓了抓头发,呲牙咧嘴,“我喝多了顶多买过一条黄鹤楼‘论道’,然后还偷了一辆工地拉沙子的小三轮儿,一边儿抽,一边儿骑,大半夜的,打国子监骑到安贞桥。”
“不会吧你?偷车?”俞阳彻底忍不住笑了,“没人发现?”
“没有啊!邪门儿吧?!”一见有人捧场,瘦子来了劲头,喷着酒气连说带比划,“车上还半斗儿沙子呢!结果我就躺沙子上睡着了!后半夜让警察叫醒了问我干吗呢,怎么睡这儿了,我第一反应是往警察手里塞烟。结果还弄了人家一手沙子!哈哈哈哈哈……傻`逼吧?也牛`逼吧?哈哈哈哈哈……”
自顾自就乐起来的蠢货,在俞阳眼里简直就是突然兴奋.jpg的真人版。又莫名其妙跟着乐了一阵儿,他叹了口气,不得不接着往下问:“后来呢?三轮儿还回去了吗?”
“还了啊,道儿上都是监控,警察看着监控录像给我指的路。”
“你自己不记得是哪个工地了?!”
“记得个屌毛啊!都喝傻了我!车胎还扎爆了一个我都不知道!”
“工地没让你赔钱?”
“没有。我把剩下的八盒半黄鹤楼全给工头儿了。”
“那还是等于赔了啊。”
“不碍的,反正不给现金我就当没损失。”
“你心还真宽哈。”
“还行吧。”又傻笑了几声,好像酒劲儿稍微过去了一点的纪轩脸上的表情多少有几分正经的朦胧,“那应该是我除了让我爹剃秃了之外,喝得最多的一回了,再后来,这类事儿就没出过。”
“嗯,也是,省得家里人担心。”
“是,我爸老说他不管我,实际上,就他管我。”说了句似乎别有深意的话,纪轩脸上讪笑了一下,又恢复到贱兮兮贼兮兮的表情,“要说我不算酒腻子啊,以前那么喝,就是想发泄。好像青春期没过完似的那种发泄。现在不那么发泄了,估计是终于长大成人了吧。”
长大成人?
俞阳瞄了一眼那小身板儿。
他没有说出涌到嘴边的话,毕竟不算熟悉,讽刺人终归不好,再加上又眼瞅着到了目的地附近,俞阳减慢速度,问纪轩具体住哪儿。
小瘦鸡子给他指了路,然后在他停好车时掏出手机。
“俞老板,加个微信呗~”
“没问题。”倒是没有勉强,俞阳也掏出手机,用自己的肾七,扫了对方的小米。
那天起,他们成了微信好友。
两个背景、个性、成长经历、生活状态截然不同的人,就这样很是微妙又自然而然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当时,俞阳作为清醒的那方,以自己体内不到五口的稀释威士忌酒精含量,完成了一次酒驾送人的过程,而根本就没想到这些的纪轩,作为不够清醒的那方,只是无意识突然兴奋.jpg着,把自己的模样,在最短时间和仅仅两公里远的路程里,以最大效率,强制刻印在对方脑中,抹杀不去。
当然了,该怎么说呢,俞阳起初也没打算过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太快的,或者向某个特定方向发展,他只是觉得这小子有意思,他只是觉得,纪轩可以成为跟他玩儿得很好的人。一个新朋友,新,但仅仅是朋友。
俞阳朋友遍天下,多他一个,不嫌多。
从三月下旬,到四月初,差不多一个礼拜的间隔,他没有再见到纪轩。他忙,忙酒吧的生意,忙跟水准相当的玩主们各种娱乐消遣,他沉浸在这忙碌里,有时候都会忘了纪轩的存在,对方,好像只是朋友圈那个角标红点,点一下,就会熄灭,像所有人一样。
偶尔,他也会稍微留点心思看看纪轩发了什么,胡同,大院儿,家人,哥们儿,墙头睡成液态的猫,墙根儿弓着腰啪啪啪的狗,客人的新发型,店里的老设备,如此而已。
普普通通,却又与众不同。
俞阳的朋友,会贴出来的,多数是高消费场所的装逼自拍,总要有红酒有雪茄有美女有座驾的那种,要么,就是酸不溜丢一两句心灵毒鸡汤。纪轩那些太过真实,太过乡土,太有烟火气的朋友圈,好像烈日炎炎,快要闪瞎他的钛合金狗眼。
于是,他就在这种对纪轩的感觉时强时弱的起起伏伏之中,度过了七天,直到第八天,酒吧刚开始营业不久,人还稀稀拉拉没几个的时候,有个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中长款粗线羊毛外套,暗纹衬衫,牛仔裤,帆布鞋。
看似随便的打扮,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就是随便了,但放在这个男人身上,就是2017春季最新款时装穿搭法则。你得遵守,你得学习,因为对方是神,神是说了算的。
“Florian~~好久不见~~”看见他站在吧台后头,直接打了个招呼就迈步走近,有着浅茶色头发和绿色眼睛的男人理也不理盯着他看的吧台小哥,一直走到俞阳面前,伸开双手,象征性拥抱了一下,又在那张正努力装笑的脸上似有似无亲了亲。
“今天怎么有心思过来?”赶紧保持开一定距离,俞阳问。
“放松放松啊,我家小警察值班去了,我来坐一会儿,喝一杯,然后再带瓶Riesling回去,等他回来犒劳犒劳。”说着,男人单手摸了摸下巴,看着架子上的酒,径自撤了一瓶价值不菲的XO出来,只是看了看,就塞了回去,然后踱步到咖啡机前,动作熟练地给自己做了一杯espresso。
又来了……
西静波。
奇怪的姓,不算奇怪的名,贵族猫一样的优雅,丛林豹一样的危险,只笑一下你就会想干脆让他生吞活剥了吧,具备这样特质的,唯一的狠角色。
俞阳一脑门子官司。
这个叫西静波的,虽说只是偶尔出现,但每次出现,都把他的气场打压到快要阳痿,好像店也不是他开的了,老板也不是他当的了,他只是个实习打下手的,一切都得听人家的安排调遣。
自己当年是那只眼得了白内障居然还以为爱上了这个妖孽?!
“你要犒劳他,用自己不就好了?”想着总还是要找回一些尊严的,俞阳靠在吧台上,指头把玩着马口铁罐头筒里的金属吸管。
“亲自上阵是必然啊,Florian你拿着个逗我没有用的。”残忍地直接戳穿,放下咖啡杯,手里提起一瓶德产白葡萄酒的男人斜眼看了他一下,只轻轻一笑,就再度焚毁了他苦心孤诣刚刚建造的高傲。
俞阳想打人。
不。
他想开车出去撞人。
算了,撞人要偿命,撞墙吧。
反正那辆特斯拉他也不算多喜欢。
他不说话了。
然后,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那是一条微信消息,就短短几个字。
跟着,又是一条消息,这次,是一张图片。
图片上,中间位置是纪轩,嘴里叼着一串大腰子玩自拍,身后有几个朋友,大家都是喝着啤酒吃着肉,一派热热闹闹。
俞阳恍惚已经闻到了烤串的浓香和烟火气。
灵机一动,他觉得自己得救了。
“我……有个朋友,有事儿让我去一趟。失陪。”关上手机屏幕,他冲对方笑笑,继而抓起车钥匙,只对店员交代了几句,就迈开大步,直奔店门口走去。
俞阳是个有钱人。
这不假。
他同样是个玩主。
这也不假。
他是个有钱的玩主,他经营着酒吧,开着特斯拉,他睡过的男人不计其数,但能记住脸和名字的却不多。他是最名副其实会玩儿的那类雅痞,他有他独特的品味和魅力,穿名牌西装,戴金表,抽进口烟,喝洋酒,他留过学,会说流利的英语和德语,他高,他帅,他具备可以把任何人拐上床之后狠狠玩弄再狠狠抛弃的资本。但他又有别于那些上流社会的X二代们,比起别墅洋房,他更喜欢四合院,比起龙血树,他更喜欢金银花,比起动辄就往外冒外语和假洋腔洋调的装逼表达方式,他更喜欢自己再怎么努力正经说话,也藏匿不住的京字京韵京白。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胡同里长大的孩子,就算家庭条件不错,但他的口音还带着那股子摆脱不掉的乡土气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也是跟着哥哥们去工体看过球,一边骂某某某就是个傻`逼搅屎棍子一边誓死捍卫国安队尊严的。而若干年之后的现在,国安队被他骂过搅屎棍子的,早就隐退江湖该干嘛干嘛去了,他这个曾经的血气方刚少年郎,则已经三十五六,带着通身上下藏不住的成熟男人的味道,带着若隐若现的眉心纹,开辟了他说了算的一方领土,在日渐密集的钢筋混凝土丛林包裹着的胡同院落里,自成一片江湖。
他没有多么霸道,可他喜欢在自己的地盘里说了算的感觉,谁又能不喜欢呢?那感觉,是真的太好了啊……
这些年来,他几乎没有阵脚大乱过,不管是生活,还是情感,他都应对自如,而他,也正是习惯了这种自如的状态,习惯到直至已经彻底动了心,还自己把自己蒙在鼓里,不肯相信。
于是,就在他果断跑到纪轩家,果断参与了那场烤大串儿盛宴并且鬼使神差做了后来那一系列他从没跟任何别人做过的事儿之后……
他都还只是告诉自己,这全是酒精的错,是一时兴起的错,是西静波突然来骚扰的错。
反正不是他的错。
错不错的,都先放到一边,至少纪轩家他是去了,大串儿他是烤了。
那个乱糟糟的大杂院儿最深处,是纪轩的领土,后来加盖的小房没有几百年老屋子的人字形山墙,而是大约十七八平米的一片平屋顶。屋顶到地面,没有稳固的楼梯,只有一把粗三角铁焊接的大梯子架在房檐上。梯子看着倒是足够结实,上头用大号螺栓固定在墙里,下头则顶着不知道哪个朝代留下来的老石碾子。漆黑的角铁摸着冰凉,和房顶上热火朝天的烧烤趴体形成鲜明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