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是这样欠下的完本——by江洲菱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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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偿如下:
1、遗失或毁坏,以当时市场流通价为参考进行赔偿。
2、严重破坏,按程度轻重,以当时市场流通价百分比进行赔偿。
3、玷污,按污损程度进行赔偿,最低25000元人民币,最高95000元人民币。(应根据通货膨胀、人民币对美元汇率等作适当调整)
……
后面还有七八条,秦礼言也没心思看了,他冷汗直冒,抓着纸的手一阵神经质地痉挛,“教授……”声音里都带上哭腔了。
“怎么了?没找到?拿来我看看,我记得有漏洞啊!”老头扫了一眼,兴奋地指着给小言看,“这不就是嘛,最低25000,最高95000。我看这书污损程度也不厉害嘛,赔25000差不多了。”
25000啊!富翁身上的九牛一毛,穷学生的全部家私啊!更何况秦礼言连两千五都拿不出来。
“教授,能不能再便宜一点?”
“我们图书馆要是菜场就好了。最近人民币升值,我们得适当调整。再者我七月份退休,就当服装换季大甩卖,给你打个折,20000块。两个月内能交齐吧?”
秦礼言千恩万谢地出了馆长室,踏在楼梯上,心中一阵憋闷,把学校骂了十万八千遍越骂越生气,对准楼梯扶手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等打完了,猛然想起,这可是民国建筑啊!木质结构经过时间洗礼可经不起折腾啊!这是故意毁坏,按市场流通价赔偿就是无底洞,那还不得赔到姥姥家去?秦礼言急忙左右张望,周围没人,先放了一半心,再蹲下来仔细检查,没留下什么痕迹,彻底放心了,“呼啦”跳起来,慌忙逃离犯罪现场,就像后面有洪水猛兽穷追不舍似的。
秦礼言一路马不停蹄回宿舍,关上门,往床上一躺,开始思考银行卡里还有多少存款,想来想去,加上钱包里的零钱都凑不足两千块。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其实秦礼言一直以来收入还是比较高的。作为博士生每月有两千块生活补助;他成绩优秀拿学校的特等奖学金,每月大约五百块;此外,经常写文章发表,到其他高校代课,还担任一家学术杂志的专栏作者,这些加起来,月薪超过五千,大小也算个白领。偶尔有单位请老白菜梆子去开研讨会或讲座,教授不去就是秦礼言当代表,这时候他就更高兴了,灰色收入通常都会超过一万。
这些钱一大半得交到家里,那是结婚基金,俗称“老婆本”。原因很简单,当年研究生毕业时,他父母觉得这书可不能再念了,这儿子越念越犯傻气,尽讲些正常人听不懂的话,找不着老婆可怎么办?秦礼言保证毕业时带个高学历知书达礼的儿媳妇回去,家里才勉为其难答应。现在向家里要钱不是找骂吗?
每月一千多块钱紧紧巴巴过日子,省吃俭用一年半,额外再赚点外快,终于凑足了两万,就为了摆酷,大手一挥,买了台苹果笔记本,花了一万九,这下可好,真是一贫如洗了。
“天要亡我!阎王叫你三更死,哪个敢留到五更。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自作孽……”秦礼言哼哼唧唧,拿枕头捂着脑袋,大有自杀倾向。
猛然间秦礼言把枕头一扯,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喘粗气,喃喃自语:“我怎么把他忘了?小兔崽子,他至少得负一半责!”
秦礼言急忙跳下床,三两步冲出宿舍,把黑眼镜的门敲得震天响,一无回应,“你躲!我让你躲!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揪出来!”对着门狠踹了两脚,转身登登登下楼直奔计算机系。逢人便问:“知道张程在哪儿吗?”别人见他神色不善,也不敢怠慢,纷纷回答:不知道,他好几天没来上课了。有人出主意:要不你上学校信息中心找找?
秦礼言一秒没耽误赶奔信息中心。十几个学生正在偷懒混日子,打牌的打牌,玩游戏的玩游戏,还有个把认真的在写阶段性论文。见有人进来,个个吓得神情一恍惚,定睛细瞧是秦礼言,又嘻嘻哈哈该干吗干吗去了。
秦礼言扫视一圈,没有黑眼镜,就问:“张程没在这儿?”
有个特别活络的男生笑答:“几天没来了。别说他了,连我们的头儿——楚副教授都见不着人影。”
“是啊!”一个打牌的男生甩出一对大老猫,“毙掉!哈哈!四十分到手!”笑够了接着说:“今天整个生物工程系电脑瘫痪了一上午,还等着他老人家的示下呢。”
另一个男生游戏打输了,从显示屏上抬起疲惫的脸,“刚才,市政府办公大楼又来电话,他们那儿网络出问题,自己解决不了,请楚副教授帮忙,我们还想找他呢。”
秦礼言精疲力竭,拉了把椅子坐下,问:“这俩人都从人间消失了?”
全场唯一的女生倒了杯水端给秦礼言,说:“要不,你上新校区看看吧,新计算机室正在安装,他俩可能在那里。”
“别乱出点子,我刚从新校区回来,重要设备全是我装的,那边的人还在向我打听楚老师的下落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乱开了,“楚老师到底上哪了?”“打他的手机试试?”“关机,打过了。”“办公室呢?”“也打过了,不在。”“在家,肯定在家。打电话,往他家打。”“他家没电话。”
秦礼言气到极点反而笑起来了,“瞧瞧你们的导师,神龙见首不见……”
“你打住吧!他不是我们的导师,是顶头上司,楚副教授那渊博的知识,绵里藏针的气度,拿书面语当口语的神采……我们到是想有这么个导师,你又不是不知道,楚副教授架子大着呢。就张程是他钦点的学生。”这人又甩出一对大老猫,得了二十分,嘻嘻哈哈地笑。他这话也不知是赞扬还是贬低。
多说无益,时间宝贵,秦礼言从信息中心出来,先上了趟办公楼,不在,小言都快虚脱了,咬牙切齿地发誓:“除非抓不着,要不然我让你脱层皮!”转移阵地,径直朝楚副教授家跑去。
“当当当……”敲了十几下门,秦礼言都要放弃了,只见楚副教授春风满面地开门,“小言啊!稀客!能得你登门造访真是三生有幸。”
秦礼言刚想客气两句,居然看见楚副教授穿着围裙拿着锅铲,这搭配要多突兀有多突兀,小言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小言!你来啦!快进来。”卧室里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秦礼言听得一愣神。
楚副教授笑着推了他一把,“张程叫你,进去吧。”
“张程?他在您卧室里?”秦礼言浑浑噩噩的。
“你知道,让客人睡沙发有违我的道德修养,一个人如果良心不安会导致极大的精神障碍。”楚副教授果然满嘴书面语,他说完了也进了厨房了。
秦礼言糊里糊涂地进了卧室,里面光线昏暗一股酒精味,但能清楚地看到张程正躺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下巴,就露了个脑袋出来。
秦礼言先把窗帘拉开,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仔仔细细看着张程的脸,其实也没什么大的改变,就是没戴他那副黑框大眼镜,眼睛似乎有点肿,脸色苍白,显得嘴唇特别红。可秦礼言怎么瞧怎么别扭。
张程哼哼唧唧:“水!给我水!”
秦礼言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凑到他面前,刚拉他起来,张程猛然大叫:“啊……疼……疼……你轻点儿!”
吓了秦礼言一大跳,赶紧又把他放回去。
他的这声惨叫把楚副教授招来了,“怎么了?疼吗?要不要我帮你?”
张程一迭连声地说:“不用不用……我挺好的。”
楚副教授笑眯眯地出去了,边走边说:“逞能吧!人的倔强也该有个限度呀!”
这情形看得秦礼言直打哆嗦,总觉得有点暧昧不明混沌不清。
转头问张程:“你怎么了?生病了?要不上医院吧。”
“没病,昨晚喝多了,浑身骨头疼。”
张程躺着用高难度姿势喝了几口水,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幸亏你来了,一会儿把我背回宿舍吧,昨天的晚饭钱还没给你呢。”
说到钱,秦礼言猛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怒气在脸上凝结,黑眼镜一看神色不对,急忙打哈哈:“不就五块五毛钱嘛,你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难道一晚上没还,你还准备算利息啊!”
“五块五?你……”
正当此时,楚副教授端了碗粥进来,明晃晃地瞥了小言一眼,微笑着把张程扶起来,张程瞪着他,“我自己会起来,小言说他一会儿背我回去。”
“吃了饭再说吧,今天的早餐和午餐你都错过了……其实……我更乐意你躺在这里直到完全康复。”
“我很健康,谈不上康复不康复。”张程端起碗来,三两下吃光了,“皮蛋瘦肉粥?手艺不错啊!你还有这本事?”
“很显然,你对我不够了解!”
秦礼言在旁边看着,寒毛孔直竖。猛然想起《季历伶考》上的一句话——委尊承恩,难道黑眼镜承了恩了?秦礼言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想到《季历伶考》立刻又把此行的目的想起来了,也不管楚副教授是不是个笑面虎,干脆摊牌吧。“张程,我从昨天傍晚就开始找你,计算机系,信息中心都找遍了……”
“噢?小言,你去了信息中心?”楚副教授说,“有什么不可收拾的场面发生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个人认为我就没必要剥夺学生自由娱乐的时间了。”
“呃……有事发生,您还是去一趟吧,市政府找您检查网络,新计算机室正在安装,生物工程系电脑瘫痪了。”
楚副教授端起碗来,往外走,“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应该充分信任学生的知识水平与工作能力,在走上社会之前,创造机会让他们证明自己是我的职责。我是引导者,不该也不能万事包办,否则是对学生专业精神的侮辱,我认为让雏鸟展翅翱翔的时机已然成熟。”
张程听得一愣一愣的,问秦礼言:“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随便学生怎么折腾,反正他不管。”
黑眼镜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房门口说:“你听听,这还像个老师吗?不行,我待不下去了,小言你赶快背我回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哼哼唧唧自动自觉爬到秦礼言背上。小言背着他出了卧室,楚副教授从厨房出来,先是一愣神,然后笑着帮他们打开大门,说:“小言,有空常来。”又摸摸张程的头,说:“忘了告诉你,后天我们就去山东。”
黑眼镜扭曲着脸使劲一拍秦礼言肩膀,“快走!快走!”
秦礼言箭步如飞,一溜烟下了楼。
张程跟死了一半似的蔫在秦礼言背上,脑袋耷拉着,靠着小言的脸颊,烫得厉害。
秦礼言心里直叹气:黑眼镜真可怜,惹上那尊瘟神,这么个前途光明的有为青年居然被人家……唉!自尊委地,暗无天日啊!
心里一同情脸上就慈悲了,秦礼言小心翼翼地开口:“张程,我还是送你上医院吧,别再拖出大病来。”
耳朵旁边幽幽地出声:“不用了,回去躺躺就好。”
“你都躺了一上午了也没见好。我们不是兄弟嘛,你不用跟我客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虽然是第一回,喝杯酽茶就没事了。”
秦礼言心说:这毛病喝茶能治得好?既然他不愿说,也不好贸贸然把窗户纸捅破。
半个小时后,俩人回了宿舍,秦礼言刚把张程放在床上,眼睛立刻直了,“你穿着楚副教授的睡衣?”
黑眼镜无所谓地“噢”了一声,突然抬起头来,“我的眼镜呢?我的眼镜放在老东西家了。”
“这不是关键,我帮你去拿,关键是这睡衣……”
“睡衣不重要,眼镜才重要,没它我看不清楚。”
“你把睡衣换下来,我顺便带去。呃……我去倒杯水。”秦礼言拎起水瓶晃了晃,空的,只好回自己屋,磨磨蹭蹭花了十几分钟倒好水,再回来时,张程已经换好衣服了。
秦礼言把杯子放下,叹了口气,拿起衣服上楚副教授家。
敲开楚副教授家的门时,他正穿戴整齐,似乎要出去,看到秦礼言,有些诧异,“小言?有什么事吗?”
秦礼言笑说:“没什么,帮张程还睡衣,顺便拿眼镜。”
楚副教授接过睡衣,问:“他好点了吗?”
秦礼言心说:这叫我怎么回答?只好含含糊糊地说:“还是疼,疼得起不来。”
“呵呵!”楚副教授笑出声来,“虽然有点落井下石,可他确实是——活该!”
“啊?……”这也太没良心了吧!秦礼言一生气也不管对方是谁就开始打抱不平,“楚老师!你都把他折腾成那样了,说这话……”
“我折腾他?”楚副教授皱着眉盯着秦礼言好几分钟,忽然哈哈大笑,“早听说你读了不少古代黄书,果然传言不虚。告诉我,你往哪儿想了?”
“‘肉书’!‘肉书’!这是学术!吴组湘就研究这个!”
楚副教授平静下来,微笑着说:“你觉得我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我的确喜欢他,我胸怀坦荡,没必要隐瞒,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就目前感情发展的稳定情况而言,我还是很安于现状的。”
居然有人能这么坦然地道出不被世俗接纳的感情?秦礼言傻了,傻得很彻底,连眼珠子都不动。
楚副教授摇着头,夸张地叹息:“我以为你的理解能力会超过一般人,显然,我错得很离谱。那些具有学术价值的肉书还是别看了,对你接受新事物没有任何帮助!”
过了好一会秦礼言终于找着了舌头,“昨天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是吧?”
“如果你指的不是张程喝醉酒,那就什么都没发生。”
秦礼言勃然大怒,一阵风卷出大门,“好你个张程,装可怜就想逃避责任?美不死你!”不说自己思想偏颇,把罪过全赖到张程身上了。他三两步冲回宿舍,一把揪住黑眼镜的衣领拎起来,恶狠狠地吼:“你给我起来,给钱!快给钱!”
张程被秦礼言吓蒙了,脑袋疼得嗷嗷叫,“轻点轻点!五块五毛至于让你杀人灭口吗?”
“五块五?一万!”
“啊?一晚上就变成一万了?就算放高利贷也不能这么欺负人的。”
秦礼言看着黑眼镜疼得面容扭曲,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他往下压了压火,比较平静地说:“你把我的书扔在食堂地上了,你记得吧,你知道那是什么书吗?珍本!你知道什么叫珍本吗?用你那木头疙瘩脑袋好好想想!”说着说着火又冒上来了。
“学校叫你赔?”
“对!”
“一万块?”
“两万!我们俩一人一半。”
张程终于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他捂着脑袋满屋子转悠,绕了好几分钟,“我们上哪儿找这么多钱?”
“少来这一套!”秦礼言说,“你的收入我还不知道?一个月五六千!”
“真看得起我!你过来!”张程把秦礼言拉到书桌旁,指着一大堆电子产品说,“知道这是什么吗?IBM电脑,三万八;这个,法国传真机,七千;这个,英国扫描仪,一万二;还有这个……”
秦礼言听得目瞪口呆,傻愣愣地问:“这是你的全部身家?你干吗买这么贵的?我们的书怎么办?”
“问你啊!你不也是一个月五六千吗?”
“我交给父母了,好不容易攒下的不是让你鼓吹着买了台高配置电脑嘛!”
张程一脸颓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俩人都心灰意冷,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当当……”敲门声响起,还没等人去开,来人就登堂入室了,“小言,你眼镜没拿就走了。哦?张程,你能坐起来了?”
没人理他。楚副教授看看两只呆头鹅,放下眼镜,笑眯眯地坐在床上,翘起了二郎腿。
秦礼言一下子回过神来,干吗舍近求远,眼前不就有个财主吗?
秦礼言立刻扑到楚副教授面前,声泪俱下:“楚老师,张程可怜啊!求您借给他两万块钱吧!”
“两万?你打算把债务全让张程一个人背下?”
“哎?……”这家伙在外面全听见了?
楚副教授不慌不忙地掏出钱包,抽出一大叠钞票,“这是一万。小言,作为成年人,你该勇敢地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不测风云。”小言只听见 “这是一万”,后面的话一概充耳不闻,就像一辈子没见过钱似的开始清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