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债 番外篇完本——by事后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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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众人心里都清楚得很,此法只是扬汤止沸,皇子澈该哭的时候还是会哭,只是哭不了那么久罢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在兵强马壮、文武并举的渠国,满十岁的男子多半都已学会骑马射箭,小小年纪一身是胆的少年数不胜数。皇子澈就这么哭着哭着长大了,十二岁的他还未出过皇宫大院,整日只被一群女人宠人哄着,莫说骑马射箭,就连马和弓是何模样都弄不清楚。国主并未在意过这些,他的澈儿今后是要继承皇统的,自然不用学人舞刀弄枪,只需要跟着太傅学习如何治理国家便好。
国主千麒好狩猎,这年冬狩的日子即将来临,他便早已拟定好了出狩人员的名单,后宫一干妃嫔自然是一个不去,然而在朝的文武百官,正五品以上皆能携一子共同出狩。这冬狩不仅能让众武将展现平日只得以在沙场见到的英姿,更能发掘出许多少年英才,这些少年不定就能于猎场上大展雄风,一旦入了国主的眼,日后必然是前途无量。
这平日讨都讨不来机遇,自然个个是摩拳擦掌,有几个儿子的便挑选最优异的那个同去,即是膝下无子也要弄出一子来,总之不能错失任何可以为自己长脸的机会。
这日,国主在殿上与众臣讨论起冬狩之事,深受百官与国主爱戴的左季昀被问起今年会带谁同去。左季昀拱手道:“臣膝下现已有三子,前几次带着的都是长子,此次我打算带着幺子同去。他与太子殿下岁数相当,两年来府中武师授了他些拳脚功夫,骑射也已学得差不多,是时候让他出去长长见识了。”
左大夫那句“与太子殿下岁数相当”倒是提醒了国主。
话说终于到了冬狩那日,卯时天色还尚未明,众官员与上千名侍卫已集结在洛河城外。到了辰时,国主才驾马携着皇子澈来到城门口,一声令下,只见车骑雷起,马声嘶鸣,其阵势殷天动地,将整个出行队伍都笼罩在一片尘土之中。旌旗迎风招展,行于最前的皆是策马而行,众侍卫小跑着紧随其后,虽说是冬日众人心中却是一片火热,恨不得都生了翅膀直飞猎场。
猎场距洛河城十里不到,一千多号人行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已到目的地。随驾同行的千名侍卫皆是千里挑一的精兵悍将,领兵的乃是御前统领杨桓,一下马便命卫兵安营扎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整个猎场布防得周密严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说什么刺客刁民了。
一进猎场,众人便纷纷下马舒展筋骨,人马声惊动了林间的飞禽走兽。皇子澈初出宫廷,珍奇异兽在宫中见过不少,可似这种在林间欢脱奔驰的野猪鹿兔却从未见过,不免兴奋得拍手叫好。
千麒领着皇子澈到营帐前,众人也纷纷围上去陪同在侧,此时文臣武已换下平日上朝的公服,皆是一身戎装,个个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人群中站着许多个十几岁的孩子,虽稚气未脱却是一脸严肃,身着特为此次冬狩而量身定制的戎装。千麒扫视一眼,满意的点点头:“皆是龙门虎将之子,是我渠国的少年英雄。”
又耽搁了一阵,已至日上三竿,孩子们已等得有些不耐烦,可国主不发话谁也不能冒然入林。站在左季昀身侧的少年扯了扯父亲的衣袖:“父亲,何时开始狩猎?”
左季昀道:“这便开始。”说罢便转首望向千麒:“陛下,这眼看就晌午了,营中侍卫已在架灶生火,不妨先让孩子们去林子里跑跑,不定这晌午饭就出来了。”
千麒道:“朕也正有此意。”遂又转向众人:“你们且行动吧,只是这林子里虽没有凶猛野兽,但为了安全起见,年纪尚幼的最好还是结伴而行。一会儿若是猎得猎物,朕重重有赏。”
十几个少年闻言立时走上前去,单膝跪地将礼行毕,便直奔马场去寻自己的马去了。
说起打猎,左季昀是半点兴趣没有,劳神费力不说,若是去了又未能猎得猎物准会被笑话。倒不如安坐于帐前煮上一壶好酒,赏赏眼前的山水,看着一群人挥鞭策马倒也惬意,总之最后众人猎得的食物总少不了他的那份。
历年冬狩,千麒也会同众人一道去林间展示一下骑射功夫,只是这次带着皇子澈,便只能简装便行。父子同乘一骑,如林间散步般闲晃着,偶见一两个少年追着猎物打马而过,虽是技痒难耐却只得做罢。
林间来回走了一趟,父子两人自然是空手而归,期间倒也见了几只走兽,被马蹄一惊便又瞬间隐入林间,皇子澈每每见了都要欢呼一阵,千麒见儿子这般开心,便觉虽未有收获却也是值了。
待两人回了营帐,只见十几个孩都已回来,红扑扑的小脸皆渗着汗珠,脚下是他们的战利品,几只野兔几只野鸡,于这般年岁而言,也算是收获颇丰了。也有几个未猎得任何猎物的,见其它人兴高采烈围做一团讨论战果,一言不发,只得垂头丧气的站着。
千麒与皇子澈还在讨论所见所闻,刚一下马便看见地上或死或还在挣扎着的猎物,千麒正欲上前夸赞,谁知皇子澈却立在原地动也不动。他垂脸望去,只见儿子小脸一瘪,斗大的泪珠说掉便掉了下来,接着便是众人最怕听见的、犹如梦魇般的哭声。
少年们是目目相觑,谁也弄不明白皇子澈为何说哭就哭。左季昀放下手中的杯盏,露出贯有的狐狸般微笑,并行至人群中。
千麒心里再明白不过,但凡皇子澈哭起来谁也哄不住,只得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肯罢休。若这是在宫中,哭一会倒也不碍事,可此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扫的又何止是他的颜面,更加威胁到未来君主在众臣前的威严,一旦威严扫地,怕是今后想挽回也难。
见左季昀走了过来,他立时像见了救命稻草般,不住的朝他使脸色。左季昀会意,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道:“可知殿下因何事而泣?”
千麒颦眉道:“不知。”
左季昀望了眼地上的猎物,小声道:“殿下自幼便深居宫中,事无巨细皆有人照料,只是这盘中餐是何物又从何而来却是不知道的,依臣看来,想必是殿下见了地上猎物,于心不忍这才落的泪。”
千麒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左季昀道:“倒也无妨,且让殿下哭着,殿下宅心仁厚,小小年纪便能感悟众生皆平等,此乃好事,众同僚定也不会笑话的。”
要说整个渠国最了解当今国主的,定非左季昀莫属。国主有多宠皇子澈?看得清楚却又道不明白,见他不停的叹着气,左季昀又道:“要不……微臣令侍卫挖个坑?”
闻其言,千麒立时便明白了左季昀话中的意思,便连忙摆起手来。眼前这些少年皆是重臣之子,比不得宫中身份低微的奴才,哪能说埋就埋。
没人能够打破这僵持的局面,皇子澈沉浸在自己的哭声之中,众少年内心惶恐的看着脚下的猎物,众官员也是束手无策的立在原地,都在心里盼望着这位殿下能早早收住哭声。见哭声似有变小的迹象,心中不觉稍稍松了口气,可这气还未完全松透哭声又提了上来,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弄得在场所有人的期许也都跟着皇子澈的哭声时起时落。
众人只顾在期许之中跌宕起伏,却不知这当中少了个人,便是方才入林却迟迟未归的左齐,左季昀的幺子,也是国主的侄子。
第17章 第十七章
左齐将捆好的小鹿托于马背之上,自己则牵着马缰不急不忙的往回走。他倒是想早些回去,只是方才为追这只小鹿已将气力用得差不多,二是怕走太快会将小鹿颠出伤。左季昀昨夜吩咐过他,若是寻得猎物也不可杀之,定要安然无恙的带回。
离军帐老远便听见了皇子澈的哭声,左齐拧着眉自言道:“可真是个爱哭鬼。”
虽说左齐与皇子澈是表兄弟,十二年来见面的次数却是廖廖无几,说起交谈则更是没有。皇子澈不仅爱哭而且认生,两人见面时多半都是由父辈领着,行过礼后一般都是站在父亲身后,皇子澈不主动搭话,他一个大夫之子又哪里敢主动攀谈。
说起左齐对于皇子澈的看法,是一分讨厌与两分畏惧三分恨铁不成钢。厌的是他明明也是个男儿身,成天却只知道哭;惧的是他令人望而生畏的皇子身份;恨的是渠国的天下终有一天要落入这种人的手中,父亲却还时常提醒自己今后定要好好辅佐。
左齐牵着同自己一样尚未成年的马驹终于走到了帐前,他有些吃力的将小鹿抱下,众人见状皆是一脸不解。左季昀满意的点点头,不枉他昨夜特意交待过左齐,接下来等着看好戏便是,也好让这些自诩老谋深算的同僚长长眼界。
左齐将小鹿放于猎物之中,因四只蹄子都被绑着,便只能原地挣扎。哭了快一个时辰的皇子澈一见小鹿,立时便收住哭声,顶着一脸好奇迎了上去。
皇子澈蹲着身子打量起这只憨态可掬的小鹿,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肚皮,又揪了揪耳朵,见小鹿不具任何威胁性,索性将整只手掌覆在黄白花纹的皮毛上。一番抚摸过后,方才还满是泪痕的脸,这会儿已荡起了稚嫩明亮的笑。与此同时,左季昀已命人在一旁搭起临时的圈栏,为小鹿松绑后便将其放于圈中。没了束缚小鹿像脱缰的野马,即刻便撒起欢来,围着圈栏来回跑,皇子澈看得咯咯直笑,拉过一旁的国主直道:“父皇,你看,你看……”
皇子澈开心千麒自然也开心,不由向左得昀道:“爱卿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在场少年无不羡慕左齐,倒不是因为他赢得圣心,而是他小小年纪竟能徒手捉回一只鹿。扪心自问可能做到?在场谁又能做到?几位性情豪爽的武将立时便称赞起左齐,直道左季昀教子有方,不出几年,左府定要出一位虎将。
众人的夸赞对于左齐而言如家常便饭,听得多了自然习以为常。他看着皇子澈专注于小鹿的表情,时而拍手,时而尖叫,哪还有半分爱哭鬼的影子。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父亲的用意,这位皇子最大的特别大概不是爱哭,而是对于世间所有生灵的仁慈。在他眼中,一只兔子,一只野鸡的性命大抵与一条人命是一样的。
左齐习惯的拧了拧眉,喃喃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话说十几名侍卫已将午食备好,待国主与众臣入了营帐,见方才打来的猎物与从宫中带来的食物皆已做成了珍馐美味,本就饥肠辘辘的肚皮便更往里凹了几分。国主落于上座,众臣分列两侧而坐,百官之首的左大夫则与其子坐于离国主最近的地方。
皇子澈方才情绪起伏过大,消耗了不少体力,此时见到眼前的陈列着的各类佳肴,本是该大快朵颐吃起来的,可他只饮了一小碗羊奶,接着便不再动了。
千麒见了,忙问:“澈儿,可是菜肴不合口?”
皇子澈摇摇头,指了指盘中一条切割完整的兔腿,道:“这可是方才在帐外见到的?”
“这是自然。”
皇子澈一努嘴:“澈儿不想吃。”说罢还将盘子推得老远,撇过头去看都不看一眼。
每个做父亲的都不忍见自己的孩子挨饿,即使是一国之主也不外如是。孩子闹脾气不肯吃东西,父亲自然要想着办法哄,于是千麒道:“那澈儿想吃什么?父皇这就命人去做。”
皇子澈想了想:“澈儿想吃如意糕和糖蒸酥酪。”国主听了,立时便松了口气。临出宫前娴妃便已命人装了好几食盒皇子澈平日爱吃的点心与果品,就怕他半道上饿着。
侍卫们将食盒呈了上来,大大小小的碟子摆满了整张桌子。千麒见帐内还坐着十几名与皇子澈一般岁数的少年,便命人将点心果品发放下去,不论官阶高低,皆是一席一份,只留了几样份量最少的给皇子澈,并也是他爱吃的。
左齐捏起一块深红色的枣泥糕,轻轻咬上一口,甜腻松软,枣香四溢,美妙的口感不觉使他眯起了双眼。这枣泥糕他左府也会做,明明都是一个模样口感却截然不同,想来这宫廷内的厨子与左府的厨子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这一个碟子里统共就三块枣泥糕,没一会儿他便吃得渣也不剩,再看一眼桌上的肥甘厚味,便是连筷子都懒得动了。
自己的吃完了,便开始惦记起别人的,见皇子澈眼前摆着盛了各式点心的碟子,想必任何一种都如方才的枣泥糕一样好吃。只见他小口小口的吃着,时而咬上一口点心,时而挖一勺糖蒸酥酪,直看得左齐猛吞口水。
千麒本是在同左季昀谈话,不经意瞟见了神情怪异的左齐,再一细看便知这孩子大概是眼馋这桌前的糕点,遂又想起方才是多亏了他澈儿才能止住哭声,便道:“阿齐,你且上前来与澈儿同坐吧,这一桌的吃食他一人也吃不完,你就帮帮他,可好?”
闻言,左齐立时望了望父亲,似在征求他的意见,左季昀冁然一笑:“既是陛下命你过去,那你便去吧。”
左齐顶着数道羡慕的眼光坐到了皇子澈身旁,可他在意的并不是这无上的荣宠,而是那一碟碟令人垂涎欲滴的糕点。
皇子澈对于父亲的一时兴起并无不满,自这人抱回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开始,便由之前的几分陌生转变成几分好感。左齐是他堂兄没错,可于自己而言这人是陌生的,同在场的其它少年一样陌生,然而今天发生的一切,却让他觉得这人同其它人又是不一样的。
左齐一落座便思衬着要先吃哪个,打量一番,觉得离皇子澈最近的应该是好吃的,也没事先征求他的意见就伸手抓了一块,拿的正是皇子澈最爱吃的如意糕。左齐却丝毫不知自己拿了他人的心头最爱,只觉得这个比方才的枣泥糕还要好吃几倍,忙得将手里的吃净,便又去抓了一块。
皇子澈开始不满起来,统共也就三块,却被左齐吃了两块,他要再想吃都没了。
左齐吃起东西来一点也不含糊,左手拿着调羹往嘴里送汤,右手捏着糕点三口就是一块。皇子澈见他这样吃,怕是不等自己吃饱这桌上的东西都要进他的肚中,便不再小口小口,也学着他的样子大口吃了起来。好好的一顿饭,直直成了两人的食物争夺战。
皇子澈两只手都抓着食物,先是狼吞虎咽了几口,可没过一会儿便停住嘴不动了。千麒这边正同左季昀聊得兴起,毫无征兆的,梦魇般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澈儿,你这又是怎么了?”他急忙道。
皇子澈指了指自己鼓起的腮帮子,可就是不说半句话,任凭眼泪冲洗着脸颊。左齐见状,立时便反应过来,于是道:“可是咬着舌头了?”
皇子澈点点头,眼泪却涌得更凶了。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后,左齐便立马起身,接着便飞快的冲出了营帐。
也就一小会儿的功夫,便见他端着一只白瓷碗走了进来,行至皇子澈面前,举起碗道:“快些用冰水漱漱口,一会就不疼了。”
不知怎的,平日一旦哭起来便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皇子澈,看见他认真的神情立即就止住了哭声,一字一句似都附着魔力,霸道而迅猛的蹿入耳中。皇子澈眨了眨泪水朦胧的双眼,接着便伸手将碗接了过来。方才还叫嚣着疼痛的舌头,在接触到冰水后瞬间便消停下来,他将水含在口中久久也舍不得吐出来,直到冰水将牙根刺激得酸软才肯做罢。
将水吐了出来,伸伸舌头,感觉已没那么痛,立时便又笑了起来。他一破涕为笑,在场众人又松了口气,不免又心中感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知皇子爱哭,却不知竟是此等爱哭,兔子死了要哭,自己咬了舌头也要哭……
千麒这会儿更加觉得左季昀不愧是不世贤臣,于国他扶颠持危,于家也是教子有方。这越看越讨喜的左齐,使得国主萌生出一个念头:若是由左齐陪伴皇子澈,时日一久,想必这爱哭的毛病也能改去大半,即使改不掉,有左齐在,也不愁没人哄得住皇子澈。
见千麒双眼泛光的看着自家儿子,左季昀只觉脊背泛起阵阵凉意,不禁自思道:锋芒太露未必是件好事,阿齐莫怪为父,谁让觊觎上你的人是当今天子呢!
第18章 第十八章
果不其然,冬狩结束的三日后,左府迎来一道国主亲拟的圣旨。奉命宣旨的老公公钱海一直以来都是国主最为宠信的奴才,平日在宫中的架子拉得比当朝大臣还要大,可到了左府却还是毕恭毕敬半点不敢怠慢。国主在拟这道圣旨的时候他便在一旁伺候着,其内容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他头一回踏入这户列簪缨的府邸时,便知这已出了三代重臣的左府必将是渠国一座不倒的梁柱,如今看这势头,怕是还要延续下去并且更加坚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