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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改完本——by锡兰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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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改》作者:锡兰之红
简介
艺妓改改与留学归来的医学生大少爷
这世上其实还有那么一种人,他分明与你没有几分关系,在你生命过去十几二十年里甚至都没有机会结识他。但如若碰上了,遇见了,便是不论如何也无法逃开的劫。
爱是痛苦,被爱着也是痛苦。
但是爱上了又能怎么办,战火纷飞风雨飘摇,伶仃之下能寻一处跻身之地多好。
改改觉得,说到底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在最为困窘的日子里,仇天酬像是他的一束光照了下来。不能一概而论认定是谁拯救了谁,但至少,有一点,仇天酬让他知道,原来苦难没自己想象的那么难熬。
第一卷
第一章
四更,天还是黑的,小楼间挂着几盏红得渗人的灯笼。改改被一个上了年岁的女人从床上拖起来,要求他马上换上衣服。客栈的薄衾抵不了几分暖,但在这腊月里多少聊胜于无。改改光着身子,手背上上泛起鸡皮疙瘩。女人一身暗红的袄,油黑的头发在烨烨烛火映衬下泛着光。她麻利地把一件小袄给改改套上,把他抱下床,让他自己穿上鞋后又取了木梳子拿红绳给他扎了个两角发髻。
改改被女人牵着出了屋,疾步下了楼梯,客栈守夜的伙计懒洋洋给他们开了门。后院有驴拉磨的声响,黄豆碾碎在石缝间——改改的耳朵很好使。女人抱着他躬身坐进一辆黄包车,师傅一言不发的直起身扳,迈开脚步。
风吹在改改脸上,吹进他的眼里,吹得他面上生疼。冷风暂时驱走了他的睡意让他清醒了过来,改改抬头,这女人他认识,是师父师妹院里的嬷嬷。
“四姨,我们上哪去?”
四姨低头,她头一动,耳朵上的金环也跟着泛光:“上惠娘那。”
“可我师父还没回来呢。”
妇人发出一声嗤笑:“管他作甚。困吗改改?困你就再睡一会儿。”
改改看着四姨摇了摇头:“风吹着,不困了。”女人闻言缩紧了手,好叫他暖和些:“那你冷吗?”
“不冷。四姨,我们什么时候到呀?”
“一会儿就到了。”
黄包车师傅穿着身脏兮兮的黑棉袄跑在夜色里,改改觉着他好像跑着跑着就会跑不见,巷子里阴仄的黑想能把他一口吃掉,什么都不留。
晨曦的光渐渐冒出头,有几户人家开门了。木门打开,起早的人提了痰盂去小河边盥洗。鸡打鸣、劈柴声,黄狗“嗷嗷”唤了两声,挨了主人一踹,呜咽着跑出门。天渐渐凉了,小巷里轻飘飘几缕晨雾缠上红灯笼。真好看,改改想,比水里游着的红鲤鱼还好看。
车行在青石板上,每遇上石板缝隙就会小小颠簸一下,摇摇晃晃地转几道弯,过几重门,黄包车在一户没灯笼的油板门前停下。四姨抱着改改下车,付钱时和那车夫又一通讲价。改改抬起头,黑瓦白墙后有一株高出墙头的老梧桐,这会儿光秃秃的,剩着些扭曲怪张的枝桠。
郭四姨付好了钱,车轱辘“咯噔咯噔”渐行渐远。她过来牵改改的手,带他走上台阶,拿一柄细长的黄铜钥匙开了门上的锁。进了门,四姨带着改改走的很快,穿过狭长的走廊进了内院,又从台阶上楼。里屋很暖和,没有点灯,窗上镶了蓝玻璃,光透了进来。
这间卧室里有淡淡的桂香,进门的地方放着个将烧完的炭盆。四姨带了改改进来,把他往窗前一领,改改被床阶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忽听床上坐着的女人一笑:“怎么笨手笨脚的。”
四姨松开了改改的手:“惠娘,你跟他说吧。炭火暗了,我去添一添。”
床上的女人敛去笑,叹了口气埋怨似得道:“你来时怎么不和他说呢?”复又换了个冷嘲的语气,“死了个畜生有什么难开口,自食其果罪有应得,四姨何必为着那种人可惜。”
四姨没答话,取了炭盆掀帘出去了。改改站在窗边,他看了看四姨,又回头瞧了眼惠娘。床上这女人是他小师叔。女人披了件黑貂,露出里身那件领口绣了一圈墨绿色团花滚边的旗袍,下身是条黛色厚棉袍子,遮住了脚拖在地上。惠娘的眉眼较改改师父妩媚,瓜子小脸,凤眼薄唇,眼底风流无限。她冲改改招招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前:“改改,今日带你过来,从此你就是我凤轩斋的人了。你师父他,死了。”
改改一呆:“死……死了?”
惠娘捏着改改一双小手漫不经心道:“死了,叫人打死了。”
小孩咽了咽口水,似还在消化着这个消息。迟疑片刻他忽又猛地将手抽了出来,后退时险些又要摔倒:“不会的,你骗我,师父不会被打死的。你骗我!你骗我!”
他要往外跑,叫惠娘硬拉住他胳膊又拖回了自己跟前:“我骗你做什么!你师父自己犯了人家大户忌讳,活该叫乱棍打死!”
“不会的!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师父,你放开我!”
改改像一头失孤小兽在惠娘的强拧下挣扎。一个六岁的小娃娃,力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惠娘皱了眉头看他发疯死的大喊大叫。挣闹时,惠娘葱指一折,改改脱出身来跌跌撞撞要往外跑。女人倏地从床上站起身,扶着断甲指了他道:“你去疯去找呀!你师父就在河东门沼泽地里躺着呢!老畜生养的小畜生,老娘兴得留你了!?”
改改跑下床阶要往外去。他脑子懵了,手脚不听使唤,红了双眼却淌不出泪。男孩往外跑时正好撞上添炭回来的四姨。那嬷嬷忙把手里端着的炭盆放去架上,将改改抱了起来:“瞧这是怎么回事?”
惠娘冷着脸穿了鞋走下来:“小畜生要找小山就让他去找,外边天寒地冻的,他要做孝子就随他当去!”
四姨搂了改改,轻拍着他的背哄着,改改抓着四姨领口的盘扣急声问道:“四姨,小师叔说我师父死了,你告诉我,师父没死,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找我的!”
“改改,你听惠娘的话。你师父死了,真的死了,以后你就得在这过日子了。”
在这世道里,就算是六岁稚子也知道“死”是个什么意思。死了,就是没了。好好的师父化成了土变作了灰,再也不会对着他笑,再也不会带着他上戏院,再也不会教他使剪,教他画图。师父死了,叫人乱棍打死了。四姨、惠娘许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可在改改眼中,他师父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四姨搂紧了改改,小男孩蜷在她怀里“哇——”的一声哭了:“你们骗我!我要回客栈,回客栈等师父!你们骗我!师父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惠娘被他一阵哭闹竟也惹红了眼,女人捏了雪纺帕子一角指着他道:“小畜生,哭什么?你师父害死在了女人身上,是他自找的!”说到底她也不是心硬的人,那畜生再如何混蛋也是她师兄,不然她也不会让四姨去把改改给接过来。
惠娘看拧着身在四姨怀里淌泪的小娃娃,倏忽想起他那个混账师兄一副笑脸来。莫小山那笑太风流,太招女人喜欢。偏生这样一张脸长在了一个下九流的身上来——她师兄那畜生!
四姨哄着改改,孩子哭闹一会儿就累了,握着小拳缩在那,抿了张嘴,泪湿了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惠娘坐在桌边兀自喝茶,见没了声响,就朝四姨使了眼色。嬷嬷把改改放去了惠娘床上,走回来时,惠娘开口问她:“小山尸身收殓了吗?”
四姨褶了褶袖口,叹气道:“罗短腿昨晚就收拾好了,我叫他寻了福子店里的人抬杠停灵。出殡能省就省,晚上叫改改给他守个一夜,明早葬去青奎山。”
惠娘低着头,一块帕子在她手里周周转转,半晌,她开口:“那贱人呢?”
“人家好歹是个姨太太,怎么也有葬身的地方。犯不着和我们放一块。”
“哎呦,她萍萍是个姨太太又怎么了?剥了她那一身金皮草革子里头不一样是个烂货?小山折她身上了你知道吗?四姨,小山多巧的一双手啊,他折在那个婊子身上了!”
四姨按了按她的手,怕她吵醒了改改。惠娘叹了口气,扯了嘴角苦笑,终是没再多说,反又叹了口气道:“那个畜生呀……”
第二章
改改总觉得到自己六岁那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天很冷,火红的灯笼像鬼的舌头,在黑夜里舔着火光。师父冰冷着身子睡在高架起的樟木棺材里。抬杠的男人抽着劣等的烟,烟头和香头在浓雾里香一双双眼睛似得一闪一闪。远了以后,就分不清哪些是烟哪些是香——人分不清,鬼就能分清了吗?改改想,鬼大概也分不清。他想他师父本是想要吃份供奉,结果一张嘴吃了口呛人嘴鼻的烟灰,呸呸呸动着他一张新鬼的嘴。这样一想竟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梦里他的头老是被惠娘按着,头上戴了孝,一低头能看见好多只鞋子。红的,百的,黑的,青的;布的、葛的、麻的,稻草的。有完整的,也有不完整的,有的鞋子里面就露出了个脚趾头或露出个后跟的。
还有惠娘身上淡淡的桂香。
改改记得自己给师父烧了很多纸钱,锡箔在炭盆里被火抽干了精华,化成灰堆在了下面。正堂里偶尔起风,吹灭火烟就蔓开来,呛得改改眼睛难受。
他们说改改,你要哭啊,你是小山唯一的儿子。改改就只好哭,哭到眼睛发涩喉口发疼。
——还有走,走了好多路。吹冷风,天下冻雨磨骨头,有人吹着断断续续的唢呐,吹的可真难听。他记得自己被惠娘牵着,走了好远的路,走进一座座的山沟沟,泥水渗进鞋子里,阴湿的人难受。
这梦生冷,当真叫人难过。
在梦里,他师父,那个叫莫小山的男人,被葬在了一座叫青奎山的地方——青奎山,专门葬着下九流的地方。
……
梦的最后,有烛光,有炭盆,改改生了冻疮的脚在炭盆上烤的发疼发痒。有淡淡的桂香。惠娘握着他一双小脚,对他说:“改改,唱——”
唱“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唱“春花秋月旧业贫,落红无情还相顷。”
唱“志高如鲁连,德过塞闵骞,依本分落的人轻贱。”
改改醒时,窗外小师弟正拎了嗓子练早功。他瞧了眼枕头边正熟睡者的梨花,伸手拍了拍她小脸。女孩伸出一只赤裸的胳膊拍开他,翻了个身想接着睡。改改使坏,抽了她的耳环拿尖的那头戳她脸。姑娘一声惊呼,睁了眼便道:“改改你要死了!”
“要死了要死了!你再睡下去真是要成猪了!”改改边笑边坐在床边穿衣服。梨花瞪他,接过耳环戴时啐他道:“死阉人嘴真多。”
“小婊子少骂我!”
改改穿了鞋走去窗边。窗才一推开,晨风便灌进来,梨花在床上骂他:“改改你个小赤佬快关窗!”
改改却朝着窗外走廊上正练嗓子的小师弟喊道:“如笙,快来看梨花!小婊子没穿衣服是胖的流油呢!”
如笙红了一张脸,张着嘴唱了一半的词儿卡在嗓子眼里。改改窗户里飞出一只枕头,伴着梨花笑骂:“贱骨头你喊小师弟做什么?干脆你个小阉货滚出去,叫如笙进来陪我睡!”
东厢房的窗“啪”地一声打开:“大清早吵吵什么?醒了就练功去,再吵撕了你们的嘴!”
惠娘这一声叫改改窃笑着关了窗。梨花已穿好了衣服,一身短袖白旗袍,上头绣着点点梅花,领口袖口都镶了一圈宝蓝色的滚边。改改回头笑她:“穿的那么漂亮,好叫如笙进你的房呢。”
“呸,老娘穿得漂亮何止是如笙要进我的房。”梨花捏着条白纱手帕斜了眼剜他,“男人要都和你一样,我喝西北风去算了。”
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梨花长得清丽脱俗,配上一身白旗袍倒真像是一朵清新可爱的小梨花,她那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像是会说话,特别招客人喜欢。与她相比,改改的面貌也是不差,较她那份俏皮伶俐,改改一双桃花眼便显出两分妖冶,也不知是承了谁的,他一个男人,那瓜子脸薄嘴唇竟和惠娘有个三分像。
两人洗漱完下楼吃早点。如笙已经坐在桌边了,瞧见改改和梨花双双进来,又红了脸。如笙比他师兄师姐要小四五岁,是改改十岁的时候进的凤轩斋,比起上面那两个老油条,如笙不仅听话乖巧多少。惠娘常说,如笙名儿取得正儿八经,连人也比她那两个大弟子要正儿八经。
梨花盛了粥过来,桌边除了他们师兄妹仨,四姨也泡了壶茶坐一旁的扶手椅上看话本。她瞧见梨花和改改一块下楼的略微蹙了蹙眉:“你俩也没个避讳,都那么大的人了,老睡在一块像什么规矩。”
梨花漫不经心地拿那瓷勺在粥里转:“换了别人我还真怕这规矩压人呢。可四姨,改改又不是规矩里的。”
改改吃了个虾饺也发笑:“对呀,就梨花这样的,我还提不起性子呢。”
“那是,我要是能叫你看上眼,还得再长个几寸才好呢,最好能壮得和头牛似得。”梨花一边揶揄他一边朝四姨看,“四姨要担心担心如笙呀。他现在一见着我就脸红,改明儿带他出钟上船他为了我把客人推水里了怎么办。”
如笙被她调笑的脸更红了,脑袋恨不得埋进白瓷碗里。四姨说:“你个死丫头尽知道欺负师弟。”
改改在一旁笑:“那依我看你是要白吆喝了。如笙可不定看上你。”他话音刚落,就叫梨花掐住腰上的肉:“死鬼你有完没完了呀?”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梨花姑娘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呀!”
四姨见他们俩这样,只好笑笑放下了话本:“今天下午要上船,改改,你那琵琶我修好了放你屋里去了。”
“劳烦四姨了。”
梨花吃完拿帕子擦了擦嘴:“下午哪条船来着,秦老板的?”
“秦老板说,下午是有新客来,你们嘴上把着点,别叫人看轻了身价。”
“呵,瞧四姨说的。”梨花笑了笑,忽捏了嗓子唱了句,“不是我无故寻烦恼,如意珠儿手未操,啊,手未操。”
她翘起芊芊玉手,露出光洁胳膊,改改在旁挑眉也唱道:“凭得妹妹珠玉满身,翡翠盈盆,奈何生的命似纸薄,啼啼眼前人。”
梨花“啧”他,改改没看见似得低头喝豆浆。如笙在一旁看这两人忽然唱起来,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好玩。
四姨道:“你上月不是才添了首饰吗?”
“呀,四姨,那件镯子叫改改那小赤佬抢去啦!”
“哦,怪起我来了?你丢了我两只簪子一配耳铛不算咯?”
“那我说会给你找回来的!”
“还要找回来?傻妹妹,你是叫男人骗咯,你上哪去找?东街西巷,北坊南路,哎,小城还是大的,你恩客遍地跑,你上哪儿去找?”改改看梨花嘟起了嘴,“你是赔给我的,什么叫我抢了去?”
“改改,你讲不讲道理!”
“是谁不讲道理?如笙,你来评评理!”
安静用餐的如笙莫名被牵扯进来,愣了神张张嘴:“啊?”
四姨叫着两个人吵得不得不挥了手止住他们:“好了,吵什么?梨花,你一会儿去我房里翻件像样的镯子去。改改,吃好你去练练琴。就知道吵,我哪天要是死咯一定是让你们两个娃娃烦死的!”
梨花和改改一脸笑意凑到四姨身旁,一边一个挽着她的手。改改抽出折扇来给四姨扇风:“四姨说什么死不死的!四姨是要长命百岁的!”
梨花给她捏肩:“对!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四姨宠溺地在这两活宝眉心一点。
看如笙也吃好了,改改主动去收拾桌子,梨花也不让四姨起身:“四姨歇着,我给妈妈送饭去。”
改改将几个空碗叠起来,闻言对梨花道:“你上楼轻巧些,我看妈妈没睡好,脾气大着呢。”
“我可不像你,笨沉!”梨花端了盘子已盈盈走出几步远了,回头冲改改做了个鬼脸,“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啦。”
第三章
寓桐城不小,红灯街就有好几条,说来还有个高低贵贱之分,既有坐落城墙根下等脚夫、水手去的皮巷口,也有招待青年学生的六一街,再就是淮景河边上那一溜的书寓。淮景河边的书寓不像别的地方敞开门就是为了做皮肉生意,这边的姑娘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本事、几分姿色。真要算来,还是当年唐宋瘦马生意就传下来的,历史源远流长,讲究颇多。大多姑娘是书老板打小时候起就从人牙口手里买来调教的,一颦一笑说话办事都带着各家风格。那么多书寓里头,凤轩斋算是身价顶高的了。听闻凤轩斋是自满清的时候就有了,里头的姑娘最厉害的嫁进了丞相府里去。这儿人从来都不多,但各个出落的别有一番风韵。最早时候那老板是靠着唱功起家,之后几代承袭了这一传统,不论男女,入门先听嗓,好的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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