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改完本——by锡兰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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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眼神对视,互相试探,却又好像有什么微妙默契,双双又都闪烁避让了开去。
改改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他只见过那个坦然自若风度翩翩的仇二爷,男人眼下的模样令他觉得陌生。仇天酬面容稍显狼狈,失了本应有的翩然、风度,下巴胡子拉渣,说话时酒气扑面,像是昨夜宿醉今早才从酒坛子里头爬出来了一样。
他穿着一身深青色的长袍,头上的帽子歪斜着,看着改改的那双眼也是醉酒人有的那般涣散。
“二爷醉了?”
仇天酬低低笑了一声,朝他跨近一步:“是吗?我醉了吗?”
距离一瞬间逼近,改改总觉得自己小腹像是有什么东西往下拽着。他莫名生出一丝心慌与跃然,像是期待什么发生一样。他没见过这样的仇二爷,可不知为何——这样的仇天酬竟然让他莫名觉得突然亲近了。
像是这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突然从原来高高在上的台子上掉回了地面。那些原本横亘在两个人之间无形的隔阂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改改在他好像要跌倒的时候伸手扶住了他。男人的身体一下子朝他肩头压过来,仇天酬的嘴唇蹭过了他的耳廓,被他触碰到的地方莫名发烫。改改比他略矮一些,仇天酬倒过来的时候,驼着背,头靠在了他脖子边。
“我送您回仇府吧,二爷。想来您家里人这时候应该正着急找您呢。”
“不!我……”他的突然在改改肩头缩进了,“我想去凤轩斋……改改……我想你……我想去你那里。”
“……不合适吧,二爷?”
仇天酬忽然笑了。
“改改,你怕什么。”
“……”
“你怕坏我名声?我又不是大家小姐!再说了——我哥哥都已经是在商会里头给日本人当一条狗了,我还怕坏什么名声?我……”
改改下意识就捂住了仇天酬的嘴:“好了二爷,我扶您去凤轩斋总行了吧。”
“唔……”仇天酬沉吟了一声,“改改,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青年无奈地搀扶着他往淮景河边的巷子走:“什么好消息?”
“李桢,李桢告诉我的……”他手搂住改改,“梨花,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真的?”
他眯着眼睛看着改改眼里那一瞬间亮起的光芒。
“我何必要用这个事情来骗你?”
仇天酬知道他会高兴的。其实他隐约之中有感觉,那个叫梨花的姑娘像是他们凤轩斋里头的小月光,平日里能给他们带去多少快活乐事。改改几次谈起他那个小师妹都是笑吟吟的模样,梨花出嫁的时候,他虽唉声叹气,但掩盖不了心底为那女孩的真心高兴。
“真好。哎呀,明明我那个师妹比我都小呢,哪里想到过几个月要当娘的人了。”
进巷子时一抬头扫过那一片寂寂景色,改改不免又叹了一句:“真好呀……梨花那死丫头,咳……梨花命真好。幸好嫁出去了,不然哪有机会当娘呢。”
仇天酬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你呢?”
两道乌瓦白墙立在那小巷两侧,男人的手环在青年腰上,用力抱住了他。
“……先生松手,这不合适。”
风吹过来,将改改头上的那顶黑色帽子吹翻到了地上,偏长的碎发随风扬起来。仇天酬一只手压在他后脑,耍脾气似得让他靠紧自己肩膀。
“那样子的人都能抱住你,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你不是不喜欢吗?”
仇天酬却将手收得更紧,孩子气一样答:“我没那么说过。”
“那您……”
“改改,你说梨花命好,那你呢?”
我呢?
改改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是说我与梨花不同命,羡慕不来呢?还是说,梨花那丫头毕竟是个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生孩子。我哪里能走一样的路?
可思来想去,说出口是却只有一句话:“二爷,您醉得厉害。不然我还是送您回府上吧。日子里头不太平,你还是别在外头多逗留的好。”
仇天酬微微松开了手,他指尖正要触及改改面庞时,青年却微微别过头,轻声道:“我帽子掉了,您等我去捡回来。”
便挣脱开他的怀抱,朝角落里被风吹过去的帽子走去。仇天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
改改捡起了帽子以后,咽了口口水,思忖开口道:“先生……先生还是回去吧?”
“我想去凤轩斋。”
“您不回去吗?”
“我想陪着你。”
改改回头看了眼他的目光神情,终于还是笑了一声:“您今日是醉得厉害呢。”便走过去牵仇天酬的手,拉着他往凤轩斋的方向走。
仇天酬在他身后缓缓开口:“是,我今日醉得厉害。等酒醒了,我记不得做的事,见的人,说的话。这样你是不是会轻松点。”
改改只觉得心下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他想稍稍松开牵着男人得手,却感觉到对方握得更紧了一些。
“是啊,会轻松点。”
仇天酬看着他伸手拨动了一下帽檐,并未回头。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一路走回了凤轩斋,开门时如笙在大堂里等他,看见仇天酬的时候,面上有微微惊诧,但也没说别的什么。改改招手,让他把药拿去厨房,傍晚时给四姨煎上一贴,又和他凑近,把梨花怀孕的消息告诉了他。
“你是说,师姐……怀孕了?”
改改点点头。如笙愣了一下,半晌硬生生挤出笑来:“好啊!那……那你一会儿上楼告诉四姨?真好,真好!”他挠挠头,低下头时还是露出少年人的惆怅失落。
如笙喜欢梨花,就是那种最单纯的喜欢,只要她幸福,只要她高兴的喜欢。因着这份喜欢,他永远都不会去阻着她、碍着她。
可没人是圣人,喜欢了就是会有私心,即便是祝福也没有办法做到百分之一落落大方。
如笙目光闪烁着与改改忙不迭道:“那我把药拿去厨房了。师兄,你和仇二爷上楼吧。”
改改听见他进厨房时重重叹了口气。
上楼的时候,正看见芸湘拿着个大簸箕从惠娘房里头出来,里面都是早上惠娘给她剪掉的头发。
“师兄,你回来啦?”
又看了眼他身后那个人,抱着簸箕眨巴眨巴眼睛,想想还是很规矩的点点头行礼道:“请先生安。”
改改和仇天酬说:“你去我房里坐会儿吧,这日子里也没什么好茶能招待,好歹给你烧壶热水喝。”
又低头,看了眼两个人还牵在一块的手,笑道:“好了呀,都到这里了总能松开了吧?”
芸湘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两个,末了说一句:“我出门都不要大人牵手了,难道你们那么大个人还怕丢吗?”
改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缩回手,却见仇天酬反倒是捏了捏,低下头答芸湘:“是呀,大人也怕弄丢了呢。”
“你是怕我师兄走丢,还是怕你走丢?”
“我怕我走丢,我走丢的话你师兄一定不会去找我,所以只能捏着了。”
“仇先生,您乱说什么。”改改微嗔。
芸湘歪过了头,动了动鼻子闻到他身上味道了,作恍然大悟道:“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奇奇怪怪,原来是个醉鬼。”
仇天酬爽朗地笑了,改改把手挣脱出来:“您去我房里吧,我还要去四姨那看看,您稍等一会儿。”
“好,那我就去你房中等你。”
他往房间走的时候,芸湘抱着簸箕和改改说:“师兄,他是不是就是惠妈妈讲的,你的那个冤家?”
“冤家?”
小丫头点点头:“妈妈说一个人一辈子总能碰上那么一个冤家,分开时会想着盼着,为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见到了却又不一定会有多高兴,慌慌张张还会做错事,便又要紧张害怕自己会不会叫那冤家不高兴了。”
改改神情闪烁,他说:“什么冤家不冤家。”
“真奇怪,哪有为着一个人不在一起了怕,在一起也怕的?”小姑娘摇头晃脑实在是弄不明白,“喜欢了就是喜欢,想在一块了就在一块。当真分开没法再见,那就不见罢了,哪里那么多的事情呢。”
童言无忌,弄不明白这些复杂事情。
是呀,喜欢了就是喜欢,想在一块就在一块,若无法再见那就不要再见。
可没办法呀,谁让那是冤家呢?难免见到了心慌,见不到惆怅。
患得患失。
第三十二章
仇天酬这人,挺奇怪的。
初见时,只是觉得他与一般的大家少爷没有什么两样,谈吐做派、穿衣打扮,都能看出教养。他第一次来凤轩斋时,改改还有些讨厌他。觉着梨花“本分”,说凤轩斋不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现在想想他都有些想笑。
仇二爷会不知道这地界做什么生意吗,还是刻意去忽略,有心为他们辩解。小孩都不会做这种事,他比小孩子还幼稚。
有了一来,便有二去。诸多事情皆是如此,改改以前不知道这个,他只晓得那位姓仇的少爷喜欢听他弹琴唱曲,那他就为他弹琴唱曲。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方游走在他琴弦上的眼神便落在了他的指尖、面庞再难挪动半分。
一分相见,两分熟谂,三分知己。
一来二去,三番四次,就由互不熟谂的主顾关系,一点点的亲密了起来,知晓了对方情仇爱恨,也接受了他的好意安排。改改知道若没有仇天酬为他和吴老板之间牵线搭桥,也就没有连台唱的那一出《梁祝》。可说到底,又是自己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他知道仇天酬那时候想借机会叫他脱出淮景河边这片泥泞的,可哪里脱身的了呢?他早陷在那深深湖水之中了。
肉身早在八岁那年深深沉在湖底,眼合上前看的是淮景河上被水蒙了一层的蓝天,眼合上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不是他不想走。理由有很多,但如果真的能脱出这样的生活,怎么会不愿意。可改改早就已经认定了,死也要死在这里了,不如把机会留给别的人吧。
一开始也没有那么惦记着仇先生来,把他当做平常主顾,来了便聊聊天唱唱曲,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坐在那里了就总是想着他的事情。听见旁人聊起了“仇家”都要竖起耳朵去听一听,就算知道跟自己没关系,还是会格外上心。
从什么时候起呢?改改想不起来了,也许是仇天酬眼眶微红,愤愤然在凤轩斋门前拂袖而去的时候,也许是在他小心翼翼的拿出玉菩萨想赠他的时候,也许是在那日门前,他未撑伞门外唤他名字的时候。
也许,是那日从凤凰山脚下回来,他在门前问他,以后能不能来找他的时候。
四分惦念,五分难别,六分缠绵。
改改帮芸湘烧了剪下来的头发,四姨昏昏沉沉的睡了。他回到房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下来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昏黄的暮色里,他推开门,看着男人从桌上站起,在他关门的时候伸手将他再一次抱住了。
好像因为自己喝醉便有恃无恐,可以将过去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情都说出口做出来。仇天酬压在他身上,呼吸沉沉。
“那天,我走以后就一直后悔没有和你说清楚。”
改改轻轻推了推他:“不如坐下说吧,仇先生。”
“你让我抱着你吧。”他在他耳侧叹了口气,“不然我怕,下一次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改改的手绕过他后背一点点的揽住了他。
“你……怎么会喝那么多酒?”
“奇怪?”
“奇怪呀,我以为你不是会喝酒的人。”
“心中烦闷,难以排解,又没办法来找你,便只能喝酒。”
改改听他这句话,心中大约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事。
“是那个‘合作商会’的事吗?”
仇天酬低低应了一声。
“我听说,李先生自告奋勇的想做会长,是吗?”
男人轻哼了一声:“你别与我提那个贼人,改改,我如今当真后悔怎么会和他做朋友。他……哎!”
“那他要活命,有什么办法。”
仇天酬稍稍松开了手,他低头看着改改的眼睛:“人想活命的方法有很多,何必要选最不知耻的那种?”
“若没得选,没办法了,走投无路了,就只能选那种了。”改改道,“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仇天酬摇头:“不,这事情还是不一样的。你也许没有的选,可是他们还是有选择的余地的。”末了他又自嘲般笑了,“哎……算了,我与你又说这些不痛快的做什么。我来找你只是想来看看你,又何必把自己忧愁的事情分给你呢。”
“如若你忧愁说出来能好过一些,那我一定会全都好好听着。”改改叹了口气,靠在了他胸前,“你说什么,今天我都会好好的听的。”
“我若说,那天回去以后我就后悔了呢?”
“嗯?”
仇天酬低头,轻轻抚上改改的脸:“那块玉,我不应该就那样摔碎那块玉。我去寺里求了好就才求到的。”
“你还说是随随便便买来的。”
“我怕你觉得礼太重不想要。我总是担忧你的拒绝、远离,虽然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似乎都在讨好我,亲近我,可我知道,改改……你从来没有真真正正敞开心扉接受过我。”
改改别过了头,笑得勉强:“现在……不是该说这个的时候吧。”
“那要到什么时候说呢?等到死了再说嘛?等到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再说嘛?改改……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一件事,为什么那天我就盯着你挪不开目光,为什么过去那几个月来,我每天每天都想看见你。这很荒谬,我为你辗转反侧,我为你茶饭不思。荒谬极了。”
“你……”
“我会因为那天晚上那个男人的话愤怒。我也会因为那天你的亲近感到恐慌。我怕自己一旦接受了自己的懦弱和欲望,一切都来不及去挽回。”仇天酬叹了口气,“我不想破坏原本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我以为那是对我们最好的选择,你我做朋友,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可是——”
“你不是只想和我做朋友的,是吗?”
改改试探的问道。他的心猛烈跳动着,说话时的嘴唇都在发抖。这是他等候许久的,也是他简直不敢奢想的。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早已老练到麻木,情感也不会再有任何波动。然而在这一瞬间,像是沉于河底早已死去的自己再一次复活过来了一样,那温热的情感犹如一团火在他胸腔之中燃烧跃动。从男人口中吐露的言语是最好的助燃物,让这团火烧的越来越高,越来越热烈。
“我不想你把我当做你过去遇见的客人那样。我不需要你刻意的讨好卖弄,也不需要你利用是自己的身体去赚取我更多的注意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改改。”他低下头苦恼极了,“这些念头整日整日的困扰着我,我都快弄不明白我究竟想要什么。我在想我应该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来和你道个歉,至少……至少我不应该朝你那样大吼大叫。我……”
“你就坦白地告诉我吧,仇先生。”改改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我是一直都很喜欢你啊!”仇天酬说话声音有些失控,“可不仅仅是这样。我想从你身上获取更多,这念头让我觉得可怕。我不应该这么做,但我却控制不了我自己。改改,改改……我很害怕当我产生这样的欲望之后,你是否也会厌恶我,把我和那些对你有所企图的客人混为一谈。”
“不会。”
他想也没想答道。
“不,听我说,仇先生。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知道。”他难抑心中雀跃用力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呢喃道,“我感觉到了,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在这样的日子里,除了你还有谁会来找我。你在害怕的东西,我也害怕。”
“可你是个男人。我知道别人对你的爱慕是因为是扮演的那些女性角色。在我眼里,你不单单是那些‘女人’。你所扮演的角色,杨玉环、祝英台或者是崔莺莺,那些不是你。”
他轻叹出一口气。
“你有自己的爱恨。别人会将二者混为一谈,但在我眼中,你就只是改改。你是一个,一个为了自己的家人付出一切的人,你为了他们舍弃了自己,我看见的是一个和我一样的男人。”
“是呀。可我……我是一个男人啊。”
“但我该死的想着你。我知道,但我却没有办法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我一遍一遍地想着你的模样,你的声音,你弹得曲子。”如果不是喝醉,也许他永远都没有勇气面对改改把这些话倾吐出来,“全是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