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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头歌 番外篇完本——by卜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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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望之奇道,“罗巴是什么样子的?是头发胡子乱蓬蓬的老爷爷么?”
宇文彻道,“这位罗巴是个年轻人,头发梳得整齐,没胡子。穿的衣服么,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我也不懂他怎么算的,唱唱跳跳,扔骨头看方位。总之大吉就好,接下来就要选个日子,”他贴上陈望之耳边,亲了一亲,轻声道,“挑个日子,娶你做王后。”
忽然唧唧声大作,两只大燕子一前一后飞入廊下,给雏燕喂食。雏燕争相张口,陈望之默然半晌,低声道,“它没出来。”
宇文彻随口道,“没出来,就是肚子不饿。”
“昨日兴起,很想读书,就拿了本有图画的解闷。那本书里记载了许多鸟兽,书里说,大凡飞禽走兽,都只疼爱健壮的子女,那些生来细弱的,父母往往弃之不顾。”陈望之寂寥地垂下眼角,“那只小燕子,想来已经死了。”
凉人放牧,牛羊马匹,生出先天不足的孱弱幼崽,母兽时常不肯喂养。宇文彻早见怪不怪,但陈望之很是伤心,他便安慰道,“你多想了,万物有灵,哪有不疼爱的儿女的父母。”但话一出口又觉漏洞百出,不说燕子,他和陈望之皆不为父亲所喜,尤其陈望之,陈玄恨他入骨,都不将他录入玉牒,后来更是送给土浑人折磨凌辱。自觉失言,忙掩饰道,“我想,那小燕子就是睡着了。你看那边树下,那只鸟腮上像擦了胭脂。”陈望之随他手指望去,讶异道,“果然奇怪。”
时光荏苒,转眼已到六月。陈望之怀孕四月有余,腹部隆起,懒怠少动。宇文彻在前朝忙碌,这一日召了沈长平来,君臣对坐,挥汗如雨。宇文彻苦笑道,“吴牛喘月,名不虚传。”
沈长平擦一把额头汗水,道,“臣尚能忍耐。只是这天热起来,拙荆苦热,夜夜辗转难眠。她又身怀六甲……”说着长长一声叹息,“臣无计可施,就拿着蒲扇给她扇风……”
宇文彻道,“大司马爱妻之心,朕甚为感动。”
沈长平道,“她那么娇嫩的女儿,蒙君上赐婚嫁给臣这个赳赳武夫,臣自是要对她好些。”又道,“君上招臣来,可是为了大婚之事?”
前日宇文彻昭告天下,将要迎娶旧齐长平公主陈龄之,立为后。登时引发轩然大波。旧齐的官员喜形于色,皆称英明。凉人诸部却各表不满,尤其拓跋弘的父亲拓跋宣,位列尚书八公之一,当朝便站出来反对,“君上是我们凉人,怎么能娶他们齐人的公主!”
沈长平道,“拓跋公此言差矣,君上——”
拓跋宣吹胡子瞪眼,“我们凉人商量事情,有你齐人何事?还不是你教唆的!”
宇文彻没想到拓跋宣竟敢直接顶撞,十分不悦,压着火气道,“自朕临朝以来,下诏多次,举国不分凉齐。怎么,拓跋公是没放心里?”
拓跋宣道,“君上下诏不分凉齐,可臣以为凉就是凉,齐就是齐。如今凉人齐人你娶我我嫁你,早闹得血统纷乱,臣觉得陛下做错了!”
宇文彻很少在朝会上发怒,闻言不禁拍案而起,“大胆,拓跋弘有样学样,跟你这个父亲学得顶撞朕!”
拓跋宣梗着脖子,叫道,“臣的儿子根本没做错什么,就在君上面前说了几句凉语,就被降职去江州。臣就是不服!我们凉人好容易做了皇帝,为什么还要捧着这帮齐人?他们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要给君上这个凉人跪下!”
宇文彻怒吼,“沈长平!”
沈长平道,“臣在。”
“把拓跋宣拖出去,打三十棍子清醒清醒!”宇文彻发令,冷笑道,“这才太平日子过了几天,有些人就要爬到朕的头上去了。”那拓跋宣兀自叫嚷不休,“臣不服!那齐人公主给君上灌了什么迷魂汤……君上连祖宗都要忘了!”
“下个月中有个好日子,就定那日罢。”宇文彻揉了揉眉心,“建国不久,国库空虚,也不要大操大办,就请沈卿主婚罢。”
宇文彻要娶的这位公主,沈长平心知肚明,踟蹰片刻,跪下,缓声道,“君上……”
“沈卿不愿意么?”宇文彻冷冷道。
“臣,并非不愿。只是,”沈长平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只是——”
宇文彻“哦”了声,“你是觉得,朕不该娶他?”
沈长平闭了闭眼,“臣没那个意思。只是,‘公主’他万一被人瞧出来……”
宇文彻嗤道,“有何万一?无论凉齐,成婚都要遮面,他身量细瘦,穿戴整齐了,谁又能看出来?再者沈卿主婚,朕甚放心。还有,仪式从简,他身子弱,天气又热,就不要来回折腾了。”
沈长平俯身叩首,“遵旨。”
第52章
董琦儿指挥宫女忙碌,一转身,见陈望之慢慢走到廊下,情知这又是去看那巢梁间燕子,便拿起披风跟上,柔声唤道,“殿下,早晨落了雨,风吹着冷呢。”就要给他披在肩头。陈望之摆一摆手,低声道,“不必,热得很。”说着歪到软榻,斜倚隐囊。董琦儿劝道,“还是仔细些,如今……”连忙将话咽回去,只笑道,“就盖在腰上,不碍事的。”又道,“殿下饿不饿,新作了牛乳松糕,口味清甜,配上茶水,正好解乏。”陈望之摇摇头,等了片刻,廊下寂寂无声,董琦儿道,“这就奇了,早起燕子还叫个不停,怎么忽然安静了?”
陈望之道,“可能是飞出去了。”神情恹恹,一手抚着小腹。宫女阿耶捧了匹宫锦,缓步上前,问道,“内司,这匹如何?”
那匹宫锦蓝色为地,白、绿、褐三色丝线交替织成菱形回环,董琦儿努了努嘴,道,“太素了,我记得以前有那种红底吉字的,没找到么?”阿耶道,“有是有,就是……”怯怯地望了陈望之一眼,董琦儿道,“放这里。有什么花样,再拿过来。”阿耶点点头,姗姗而去。
陈望之看看阿耶的背影,视线慢慢转到这匹锦上。董琦儿忙道,“殿下觉得这匹花样如何?君上吩咐,要给您裁了做新衣裳。奴婢觉得,这个颜色花纹,雅致是雅致了,但未免素气。君上说,要做些喜庆的。”陈望之对布匹织物毫无兴趣,淡淡道,“我有衣裳穿,没必要做新的。”董琦儿唤过廊下的一名小内监,让他把这匹宫锦搬走,然后陪着笑,轻声道,“殿下,这成婚的大日子,须得做新衣裳压箱。外面普通人家,尚要做一箱子,您身份贵重,不做衣裳,那可是决计不成的。”
“贵重?”陈望之叹口气,低眉垂眼,盯着隆起的腹部,“琦儿姐姐,我真不是得了绝症么?”
董琦儿惊道,“殿下说的什么糊涂话!快啐口吐沫。”
陈望之道,“我就是奇怪,我男子之身,居然有孕。阿彻又说要立我为后……我总觉得,他是想要我开心,编出来哄我。”
董琦儿安慰道,“您这是多虑了。君上不是都跟您讲的清清楚楚?”她贴身伺候陈望之,当然知道宇文彻撒下了弥天大谎。但今时今日,陈望之业已失忆,远不是以前的肃王,立为王后深居宫中,才是最佳选择。“殿下听我一言,”董琦儿慢慢扶正歪倒的隐囊,“奴婢在这宫里待了三十多年,像君上这样情深义重的君主,实在罕见,殿下为何闷闷不乐?您理应高兴才是。”
陈望之道,“阿彻待我好,我知道的。”
董琦儿进而劝道,“您身体同我们凡人不同,那是因为您身上流着仙人的血。殿下既然与君上两情相悦,孕育儿女自是大大的幸事。”
陈望之忽然道,“琦儿姐姐,在阿彻之前,住在这宫里的君主,是什么样的?很坏么?”
董琦儿一哽,“这个……”
“你说,像阿彻这样情深义重的君主很少。”陈望之望向她,“君主们是什么样的?他们会娶很多人,是不是?”
董琦儿道,“是。”
陈望之道,“我猜也是。以前我觉得,阿彻会娶很多很多公主,住在这台城中,那时我就没有理由继续住在这里,就要搬出去,离开阿彻。如今我倒是不必搬出去了……可是我这样,终究是不妥的罢。”
董琦儿道,“君上立殿下为后,殿下就是台城之主,怎么会不妥?”
陈望之微微一笑,“我心里知道,总归是不妥的。”浓云自西北角渐渐涌出,鸟雀声大噪。陈望之道,“阿彻说,他要修一座禅寺礼佛。琦儿姐姐,你读过佛经么?”
董琦儿道,“没读过,但是奴婢知道,天上的神佛会保佑殿下平安顺遂,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正说话间,宇文彻带着一队内监穿过院子,离着四五丈远,就朗声道,“快下雨了,还不进去?”
董琦儿跪下行礼,口称万岁。宇文彻神采飞扬,笑道,“看燕子?你瞧,它们一家飞来飞去,看得人眼花缭乱。”陈望之也要起身,宇文彻道,“别麻烦,我抱你进去。”陈望之缩了缩身体,嗫喏道,“这样不好……”
“什么不好,朕又不是头一次抱你。”宇文彻挥挥手,内监列成一队,手里俱捧着锦缎,琳琅满目,“瞧瞧,喜欢哪种?可惜都是库房里翻出来的,朕要轻徭薄赋,还要以身垂范,节俭用度。不过本来也没什么奢靡的花销。只是不能委屈了月奴,罢了。”他见陈望之模样怯怯,便吩咐道,“每样都裁一件,那匹蓝色的裁两件。”陈望之连忙撑着身体坐起,“不要这么多,穿——”忽然想起董琦儿之言,闭口沉默,又道,“是要下雨了,燕子回来了。”慢慢坐直,董琦儿半跪下替他着履,宇文彻道,“不麻烦董内司。”拾起一只,不悦道,“怎么是草编的?”
董琦儿慌忙道,“君上,这是蒲草编的,底子柔软,不会磨破皮肤。”
宇文彻道,“不会磨破皮肤?不行,换丝的来。”
陈望之拉一拉宇文彻的衣袖,道,“是我要穿草履,前些天很热……不要怪她。”
宇文彻刮一下他的鼻头,笑道,“不怪,就是担心你磨破了脚。”俯身捏住陈望之白皙纤瘦的脚踝,给他穿上一只,再穿另外一只,董琦儿目瞪口呆,陈望之亦全身僵硬,瞪大双目,颤声道,“这……”
“前头事情多,若不是忙不过来,我就亲自照顾你了。”宇文彻贴着陈望之的耳朵,呵了口气,然后拍拍手站起,道,“诏书发下去了,日子也选好了。可惜七月没有好日子。依朕的意思,选什么日子,干脆明天就办大典,可前朝那些大人们吵翻了天,就是不肯。罢了!八月二日是黄道吉日,也不算晚,朕便在那日大婚,册立你为王后。”说着拉起陈望之的手,眉目舒展,无限畅意。
第53章
七月酷暑难耐,午后一场急雨,电闪雷鸣,落水如瀑。俄而云收雨散,蝉鸣复鸟鸣,空气又渐渐燥热起来。
宇文彻心神不定,提笔,落下,如是再三,忽然抓起杯子,一口喝了个空,干脆重重撂在案上。左右四个小内监吓得连忙低头,坐在旁边的陈惠连清清嗓子,道,“陛下。”
“朕失态了,先生莫怪。”宇文彻搓了搓脸颊,“今日太热,真叫人头疼。”
陈惠连捋了捋长须,淡淡笑道,“心静自然凉,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很快就凉快了。等到了八月,正秋高气爽时候,陛下大婚礼成,四海欢腾,普天同庆。”
“大婚”戳中了宇文彻的心事,他又咬着牙,用力搓了几下脸,低声道,“朕要立旧齐公主为后……先生意下如何?”
陈惠连拱一拱手,道,“臣以为,陛下英明。”
宇文彻苦笑道,“朕英明?”拍了拍面前高高一叠文书,“看,这都是上疏来抱怨的,八部尚书里,倒有五部反对——朕的婚事,什么时候由旁人做主了!”
凉人散居草原,后来聚居成为部落,方有姓氏。部落何以百计,但最强大的只有八个。为方便管理,宇文彻取这八部的首领入朝为官,即八部尚书。宇文部自然由他监理,“独孤、拓跋、其连、丘林、步六孤……拓跋宣父子被朕贬黜,其余人到更学着上蹿下跳了!宇文么,朕管着,没人敢说三道四;乌洛兰有姻亲,所以不吭声。尔绵一贯作壁上观,恨不能闹翻了天他们好从中收点好处。就连一些齐人的官员也来上疏,比如那个孔慈,胡言乱语喋喋不休,还有陈定,他和陈玄有仇,就跑来叽叽歪歪,说什么‘不详’——个个都跟朕过不去!”宇文彻猛一拍桌子,身旁的小内监手一抖,银壶落地,牛乳撒得到处都是,慌忙跪下磕头,结结巴巴求饶道,“君上饶命,饶命!”
“滚出去!”宇文彻吼道,那小内监撩起下摆,跌跌撞撞,自己绊了一跤,鼻血满脸。另几个内监将脸埋的更低,俱战战兢兢。宇文彻一挥手,“都快滚!”殿内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落荒而逃。
陈惠连不畏宇文彻的怒火,静默半晌,淡淡开口,道,“说来说去,陛下娶谁,难道不是陛下的私事么?”这说法倒是新鲜,宇文彻抿一下唇,盯着那叠上疏,闷声道,“可天子的婚事,从来不能从心所欲。”
“从来?”陈惠连笑道,“既然从来没有,那陛下做这‘第一人’不就好了?”说着起身,向宇文彻深深一揖,宇文彻慌忙下殿扶住,“先生何至于此?”
陈惠连道,“臣要多谢陛下。”
宇文彻疑惑,道,“谢朕?这又是为何?”
陈惠连郑重道,“臣要谢陛下宅心仁厚,心系万民。”
宇文彻愈发不解,陈惠连道,“诚如陛下所言,天子的婚事,从来不能从心所欲。古来帝王立后乃至纳妃,人品外貌性格举止,不过托词,其实不过通过姻亲拉拢当朝势力,也是帝王术的一种。天子强势,尚有回转选择之余地,天子弱势,被挟持立后甚至废后重立的先例,难道就少了么?”
宇文彻沉吟道,“那……”
陈惠连道,“陛下当日挥师东进,整个齐国,人人自危。然而陛下所过之境,不扰百姓,秋毫无犯,臣那时就深感惊诧。其后陛下赦免了大部分旧齐皇室,臣的惊诧变为敬佩。陛下不畏土浑骄横,万里亲征,臣自此对陛下敬服。此番陛下立旧齐公主为后,以身作则,垂范天下,大利齐、凉二族,那些目光短浅之人胡言乱语,不足为虑。”忽然朗朗一笑,“那些自己跳出来兴风作浪的,可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宇文彻凛然,他处心积虑立陈望之为后,虽然出于爱慕,但也如陈惠连之言,要亲身示范,消除齐凉通婚的隔阂和偏见。而且,娶一位旧齐的公主,可大大地笼络齐人民心,吴地的门阀大族,对他这位凉族天子的态度愈发软化。另外,宇文彻低头摸了摸袖沿,冷笑道,“兴风作浪?建康城中乱花迷眼,有些人待了没几日,就把朕这个可汗忘到脑袋后面去了。”
陈惠连再作一揖,“所以……臣认为,陛下英明。”
燕子叽叽喳喳,绕水而飞。陈望之午后醒来,胸口微微作痛。
最近下腹已然隆起,形成一道圆润的曲线。偶尔还能感到腹中有东西动来动去,章士澄说,那就是所谓的“胎动”,是胎儿在活动手脚。宇文彻欢欣雀跃,时不时就要摸上一摸,甚至将耳朵贴上聆听,不管听没听到,都咧嘴傻笑,高兴得手舞足蹈。
比起宇文彻,陈望之根本打不起精神。他勉强翻了个身,缓缓坐起,茫然四顾,忽然腹中微微发痒,想必就是那什么“胎动”。陈望之垂下头,盯着宫锦下起伏的肚子,心道,“这是阿彻的孩子。”
董琦儿上前,打起轻纱帐,轻声道,“殿下起来了,醒一醒神,咱们吃点心。”
陈望之道,“不想吃。”
董琦儿见他眉目不舒,连忙道,“怎么,做噩梦了不成?”
陈望之将手搭在腹上,看也不看董琦儿,自言自语道,“我觉得,我这个身体,当真十分丑陋。”
董琦儿大惊失色,“殿下哪里话?怀孕之人皆是如此,等到十月期满瓜熟蒂落,殿下产下皇子或者公主,身体不久便可恢复如初。奴婢以前——”
陈望之淡淡道,“以前?”
董琦儿伺候的柳美人曾生有一女,未满月即夭折。董琦儿懊丧口不择言,顾左右而言他道,“奴婢是想说,以前的七月,哪有这样热。殿下怀有身孕,更不禁热了。幸亏君上疼惜殿下,找了各种方法去暑。等到了八月,大婚过后,下几场雨,天气凉快了,桂花也该开了,到时候做桂花糕吃,最甜美不过……”絮絮说着,取了梅子蜜饯给陈望之含在口中。陈望之含着梅子,依着隐囊,拿了卷《佛本生经》,慢慢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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