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游完本——byBlu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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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御德为难。自残或自杀未遂这种程度的行为,已经不在他保密条例范围之内了。他只是为他拉上衣服,安慰地拍拍他的右肩:“一会你的病例我直接交给你。能不能告诉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余诗安缓缓低下头。视线接触又切断了。“讨厌自己。无力。愧疚。委屈。觉得很疼,但是又觉得这是我应得的。事实上做完了也没觉得心里好受多少,只能做得更狠……”
“你为什么讨厌自己呢?”
“我感觉……自己没有用。我感觉……没有人爱我。要是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是因为你是同性恋吗?”
余诗安沉默。并丝毫没有接下来会开口的架势。
“那么,你对女孩子是怎么看的呢?”
“……她们很友善,很阳光,和我有很多共同话题。但是……一看到□□的她们……我就感到害怕、恶心。”
“好的,那么你对男孩子是怎么看的呢?”郑御德看到对方神色古怪,忙补充道:“现在我们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余诗安支吾了几次,声音弱弱如蚊虫:“我觉得……他们是同类。我想……我要……当然现在我不想了,我不会想了……我……”
“如果现在有一个你各方面都满意的男孩站在你面前,闭上眼想象一下,对——你心里有什么感觉呢?”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余诗安在一片寂静中睁开眼,眼神涣散:“我觉得——我配不上他。”
“郑医生郑医生,治疗结束了吗?”
“30分钟已经过了,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心理治疗是个长期的过程——令郎的情况不容乐观,建议尽快去精神卫生专科做全面检查,药物治疗以精神科医生处方为主,之前吃的药千万不要再乱吃,希望你们加以重视。”
“郑老师您要下班啦?方小姐托我向你转达,她等得不耐烦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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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第一人民医院心理科病例编号FH6324
记录日期: 2017 年 09 月 02 日 17 时 26 分
余诗安,24岁,男性,汉族,无宗教信仰,无职业,高中文化水平,婚姻状况为离异,南川省黑水县人。因自残、自杀未遂,于2017年9月至本院心理门诊接受治疗。病史由患者父母代述,病史详尽可靠。
患者自幼乖巧懂事,学习成绩优异。高中时与班级内外异性走得极近,为校方重视,约谈家长。患者告知父母其同性恋倾向,对异性无法达成性唤起。18岁,放弃高考,高中毕业后应征入伍,翌年被因故除名。20岁,进入黑水县私人行为纠正机构。22岁,对同性无法达成性唤起。23岁,与同乡异性相亲结婚,一个月后,离婚。后曾从事物业安保工作。同年,自杀未遂,发现多处既往自残痕迹。患者少语,性格内向,无主动交流意愿。父母非近亲结婚,均系个体工商户,初中文化水平,家庭经济环境殷实。其父曾在部队服役,脾气暴躁,自尊心强,曾对患者幼时施加家庭暴力。其母为人干练,思维固执,在患者成长过程中经常代为做决定。
患者既往体健,无重大疾病史,无重大手术史,无头颅外伤史,无昏迷抽搐史,无精神活性物质依赖史。家族无精神病患者,无其他遗传性疾病患者。
体检结果:肩胛骨骨折,手臂、腹部体表外伤。胃粘膜损伤。
神经系统检查:无异常。
精神状态:被动接触,消极对答。对回忆及讲述过往经历怀有抵触心理。无攻击、威胁性言语行为。治疗尚合作。
实验室检查:三大常规、肝肾功能检查正常。
脑电地形图:异常脑电地形图为主。δ、θ频段能量增高。
小结与分析: 患者有持续焦虑无助感、持续恐惧或忧郁感,情绪压抑,自制力减弱,思维迟缓,意志活动减退,记忆力下降,在相对快乐和忧郁、悲观、绝望间摆荡,长期睡眠障碍,性敏感,易受惊。根据病史、临床表现及检查, 可以排除精神分裂症、躁狂症、癫癎所致的人格障碍、脑炎后遗症或其它脑器质性损害。
临床诊断:中度抑郁症。
第3章 夜阑篇
“你来了。”郑御德冲来人点头。一天有那么多病例从他手中过,周而复始再次对上病人,都只能凭病史的只言片语唤醒记忆。然而对眼前这个人,他印象深刻。这人比以前更瘦了一些,仍是被宽大的病号服套着,低垂着头颅,阳光透过百叶窗打在他脸上,似乎能勾勒出肌肤下半透明的血管。郑御德放下病例,和颜悦色地望着他,问:“最近感觉怎么样?”
坐在一边的余母急吼吼地发言:“郑医生,精神科开的药我们一直有喂他吃,但是没有好转。我们想给他办住院,毕竟我和孩子他爸都还有生意要做,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监督他。让他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们都不放心。可是,可是他打死也不想住院,精神科医生说是他对住院环境有抵触心理,不能住……”
郑御德注意到余诗安在轻微地发抖。
“——所以,我想,医生你有没有介绍的疗养院,环境好一点的那种?毕竟上次也是在私人医院治好的。钱不是问题,每月住宿费十万以下我们都支付得起……”
余诗安抖地更厉害了。
郑御德忙打断:“这样,我先和病人单独谈谈。”
“好好好。”余母忙不迭地起身离开,走之前拍了拍余诗安肩膀:“医生问什么,就说啊!”
关门声响起,一阵诡异的沉默。二人开始了“比比谁先开口”的游戏。余诗安难熬地等待了半晌,抬头望了郑御德一眼。这一眼,满是心虚的意味。
得到了回应,郑御德也不拖延,“你比我上次见你更瘦了。”
余诗安沉默,满不情愿地低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精神科医生开的药没有好好吃吧?”
余诗安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他开始专注地撕扯着病号服下摆的布料,眼神不住地在衣服上乱瞟。
这是一个潜意识发出的求救信号。郑御德心里一紧。他慢慢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往余诗安的方向走了一步,不容置疑地说:“把衣服撩起来给我看看。”
余诗安一个激灵。他古怪地扫了郑御德一眼,动手解开纽扣。肩膀上的绷带还没完全拆下,淡红色的伤痕密布,从绷带之下一直延伸到下腹部,其中几道深红色的新鲜伤口纵横交错,尤为显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各类中西药的独特气味。余诗安刚才一直在心里祈祷不要被发现不要被发现,没想到还没多祈祷几遍就被喝令脱了衣服。
“疼吗?”郑御德蹲在治疗椅边看他,冰凉的手指抚上伤口边缘,成功激得他打了个冷颤。
“对、对不起。”余诗安有些手足无措,郑御德这个姿势,自己眼神怎么胡乱躲都能和他对接得上。
“药也没有好好吃吧?看你父母,似乎不是不会监督你吃药的人。你是怎么办到的呢?”郑御德的手指一路滑到腹部的伤口。
余诗安双手死死撑在沙发椅扶手上,身体后仰。“对、对不起……那个医生……他告诉我父母我同性恋的病没有根治,他开的药……我实在不敢相信他……”
所以你在他们面前吞下药,回头自己躲在厕所里抠嗓子呕吐出来。这么熟练的一套,大概很早就学会了,长期积习导致胃酸上涌,胃粘膜损伤。郑御德看着手下伤痕密布的肌肤,难以想象这皮肤之下还有更千疮百孔的躯体,以及居住在这幅躯体中的,无处安放的灵魂。
“那么你相信我吗?”郑御德抬头仰视,目光灼灼。
余诗安跌进他的凝视,眼里一层泪光闪了又闪。他轻轻点头。“您是第一个跟我说同性恋不是病的人。所以,能不能……救我。”
“郑老师。上一位已经结束了吗?”助理诧异地为郑御德递上茶水。
“啊,你带余先生到休息室去坐着,等我下班就带他走。”
“咦?”助理惊奇地望向躲在郑御德身后的年轻人,他眼角通红,嘴边却挂着一丝罕见的微笑。助理马上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公事公办地向来人点点头,“你好,请随我来。”
郑御德低头呷了一口茶。就在刚才,他做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决定——
“救我。”
“怎么回事?”
“如果您不答应,他们肯定会把我送到其他私人医院,我不想回去。求求您,就和他们说您把我带到您认识的疗养院了,我会自己租房子自己照顾好自己,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我了解你的诉求了,但你的情况需要家庭、朋友的陪伴和支持。哪怕你的家庭不理解你的状况,一个人独处对你的病情绝不会是一个好选择。”
“……郑医生,求求您,求求您,对您来说就一句话的事,我、我会做好接下来的一切的,我、我没有办法了,真的不想回去……郑医生,求您救救我……”
“这样吧,我在南郊有一处房产空着,就当你是我的租客好不好?哎呀好了别哭了,乖……”
郑御德头一次看见那张苍白的脸上出现笑容。泪珠还挂在眼睫毛上,在阳光照耀下,就变成了清晨小草尖上的露珠。他从内心燃出了火焰,整个人都被点亮了。
房客约法三章:
一,不允许伤害自己;
二,一日三餐按时吃饭,11点前必须睡觉;
三,吃药谨遵医嘱,若感到任何不适,主动找房东。
余诗安背着帆布包跟在郑御德后面。
“东西这么少?”郑御德吃惊,“我家可没有洗漱用品和衣服提供。”
“我都带了。” 余诗安用力点头,手用力捏着背包肩带,顿了一顿,“药也带了。”
郑御德带他走进电梯,步入医院地下停车场。“我和你父母商量过了,你住在我那里,平时我得空会去照顾你,谈话治疗按时长收费,费用标准依照我院收费标准算。他们连同房租全预付了。但是我在医院门诊这边是很忙的,平时可能很少管你,你有什么事情要主动跟我说。你的病不是神经性的,都是心因性的,慢慢来。”
余诗安坐上副驾驶座,一一点头应下。
“你还没我的手机号吧,135……”
“我有。”余诗安飞快地说,有些不好意思,“您的名片上有。”
“噢,”郑御德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那把你的给我。”
“是。”余诗安慢吞吞地摆弄手机。
陌生号码 13607465860 南川,黑水
2017年9月8日 19:12
我是余诗安。
今天傍晚的燕都前所未有地没有堵车。余诗安心情很好,他侧头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车水马龙,注意到桥边坏了好几个月的路灯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修好了。他人生中崭新的篇章,从此刻开始。
“这是你的房间。”郑御德领他参观。“对面的是我的卧室。因为离医院比较远,我一般周末才回来住。”
空旷的客厅里摆放着几件套孤零零的桌椅,所有房间的桌面上都空无一物,连落灰都没有,冰箱里更是空空荡荡。郑医生周末都不一定想回来吧。余诗安敏感地断定。
“就把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肚子饿不饿?”
余诗安看了眼墙上的钟,陈恳地点头。
郑御德无辜地耸肩:“嗯,忘买菜了……”
“……”
“我是吃过泡面了的,你叫外卖吧。”
“……”余诗安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举手:“不好意思,怎么叫外卖?”
郑御德:“……”
第一次叫外卖余诗安就点全了四菜一汤,最终不负众望地剩了一大半。他迟疑地围着餐桌走了几圈。他是想放冰箱的,可是又有些不好意思,冰箱毕竟算是合租区域的公共物品,目前里面什么都没有,直接放进去岂不是很突兀?郑医生看到了会不会嫌弃?可是,全丢掉了岂不可惜?
郑御德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忍俊不禁。他本是不想开监控的,但是看那家伙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呆了那么久,他实在好奇。他完全能猜到他的心理状况,初入新环境,紧张、害怕、无所适从,这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二十分钟后,他走到空无一人的餐厅里,一把拉开冰箱门。两对上下相扣的碟子挤在冰箱底层的最深处,如果不是仔细看,真能和雪白的冰箱内壁融为一体了。郑御德差点笑岔气。
快十二点了,郑御德合上手中的《世界100例复杂心理病案详情分析》。解完手回房间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对面房门似乎一直有灯光透出来。别是睡着了忘关灯了。他暗自猜想,轻轻旋开门把手。
余诗安正窝在小床上,手上端着一本什么书读着。暖橙色的床头灯灯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一个浅浅的轮廓。郑御德屏息看了半分钟,敲敲门框:“怎么还不睡?”
床上的人形一颤。余诗安嘴巴微张看向这边,还没从书中的世界脱离出来。郑御德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还、还不困。”
这也是理由?郑御德脸一沉。“不是答应我十一点前关灯睡觉的吗?”
“啊。”余诗安惊叫一声,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抱歉,没注意时间。我这就睡。”说着慌慌忙忙把书放到搁在地上的包里,抱起被子把自己裹成木乃伊。
“关灯。”郑御德无奈地提醒。
“噢噢。”
这种情况下,郑御德也没睡好。有一个半陌生人睡在他对面的房间,和自己就隔着两道门板。这个他选择随手帮助的病人,像投向平静水潭的小石子,在他的心湖中泛起点点涟漪。
他中途醒了一次。他抬起手腕看了眼电子表,02:40。无端觉得口渴,起来倒杯水。刚打开房门,就被从余诗安房门缝隙间透过的丝丝微光吸引了。这家伙……一股火气油然而生。他的好脾气只留在门诊时间,如果要一天24小时都保持耐心和克制,他会疯掉的。郑御德推门而入。余诗安正对着一团幽光泪流满面。
“手机拿来。”郑御德冲他没好气地摊开手。
余诗安被突然的人声吓地手颤了颤,手机刚好从他手中滑落,被郑御德一把捞过。
“知乎?‘出柜失败是怎样一种体验’?”
“……”被抓包的余诗安乖巧如面对教导主任训斥的学生。“我只是……睡不着……”
郑御德叹气,按灭手机。“以后只要我在,十一点查寝的时候必须把手机上交。”
“嗯……”余诗安唯唯诺诺。
一留心,发现他眼角通红发亮,完全不像是刷手机有感而发哭出来的。他面容僵硬,除了几道泪痕外没有任何能显示感情的表现,似乎对任何人和事都提不起任何兴趣。这家伙处于抑郁状态……都说了要早点睡啊!深夜不睡就等着抑郁吧!郑御德叹口气,坐在床沿边,放缓口气:“不放下手机睡怎么知道睡不着呢?”
“我经常失眠,最早也就两三点睡,早上最晚六七点醒……我不需要很多睡眠的……”余诗安慢慢措辞,看到对方一脸深究的表情,连忙补充:“怪我今天下午喝了杯咖啡,我对□□敏感,中午12点过后喝都会睡不着的。我——我很困,想睡,但是睡不着……”
郑御德了然地点头。“睡不着就别强迫自己睡了吧,我们来聊聊天吧。”
“啊?”余诗安惊讶。
“你也不用一直把我当医生,把我当一个痴长你几岁的朋友就好。”
余诗安眼睛乱瞟,努力回忆:“这可不好,我没什么朋友。他们大多数都死了。”
“……我很遗憾。他们是怎么回事呢?”
“都是黑水医院出来的病友,我们偶尔有联系。后来我们中的一些人建立了QQ群,每天早上醒来在群里互发一个笑脸,告诉大家自己还好好活着……一开始大家都在,有的人说他结婚了,有的人退群了,有的人留下了遗言就离开了,头像再也没亮起来过。”余诗安声音低沉,脸上面无表情,熟练得像是在复述一个早就铭记于心的故事。
“也很有可能,他们离开了这个账号,在生活中开始了新生活,结交了新朋友和恋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