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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春生 番外篇完本——by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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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山越岭,何春生凭着模糊的印象到了红菇生长的老林,看日头已经早上七点过了。何春生循着记忆走到原处,那片斜坡十分陡峭,斜坡下稍微有个平坎,往下又是一个斜坡。从上往下攀爬的话,很可能一不留神就滑下去了。
他从上面看见壁上分布着几簇红菇,数目还真不少,他心下欢喜,顾不得那么多,顺着岩石往下爬,挑拣了个大饱满的菇,从泥里□□,丢进背篓里。
他把最高那个斜坡上的红菇采得差不多了,心想好不容易跋涉到这里,不如去下面看看还有没有。
一念之差,何春生没有爬回坡顶,而是往下探了。越过那道坎,他发现下面的斜坡更斜,高度更高,他粗略看了看,似乎并没有发现有红菇生长——万一有呢?
在这个想法之下,他把脚伸向了那块突出来的小石头。石头开始是稳的,在他松手去抓下一块石头时,脚下忽然松动了。
何春生整个人滚了下去。
他滚了几圈,连抓带扯,好不容易扯住了一枝矮树,往下一看,越发陡峭的山坡好像没有尽头一样伸入谷底,他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往下爬了。
可是当何春生千辛万苦爬回坡顶,坐着喘气时,他想起了背篓里的红菇。
他放下竹篓,发现里面只剩下十几个红菇了,其余的全都撒落谷底了。
太阳大了,也许已经八/九点了。何春生抹了一把脸上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打开铝壶,喝了一口水。
水好凉好凉,还带着夜的温度。
再晚点回去,爸爸该饿了。爸爸虽能走出来盛饭,但再多的力气却没有了。怎么烧得了柴?他的肚子好大,连腰都弯不下。
第7章 7
何春生回到家时,日头已经不在正上方了,大约有下午一两点了。他急忙地进入敞开的偏门,绕过走廊,就看见爸爸坐在勾栏上。炉灶被勾栏和饭桌挡住了,但何春生还是能看见灶台上在冒烟。
爸爸自己烧柴了?何春生心下想,他怎么蹲得下去呢?
爸爸看见他回来了,黄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何春生走进走廊尽头的厨房,看见有个人蹲在地上,往灶台地下添柴。
爸爸说:“春生,你同学来看你了。”
那个男孩穿着蓝色的长袖校服,天气那么热,他蹲着灶台前,满头满脖子都是汗,他随手抹了一把,抬起头看何春生——他那么白皙,脸却热得红扑扑的,晶亮的双眼好像黑宝石那样闪着光芒。
可黑宝石是什么呢?何春生想,他可是一辈子没见过宝石的。
“你来干什么?”何春生见焦誓被烟呛得直咳嗽,蹲下来,取过他手中的火钳,把柴枝往炉子深处送。
“何春生……”焦誓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朝他笑了笑,并没有说明来意。
他在笑啊。何春生把脸转向炉火。炉火把整个炉灶都烧成了红色。
直到烧好了饭,三人坐在勾栏上,在饭桌上把饭吃完了,何春生扶着爸爸回房间时,焦誓都没有说明来意。
何春生安置爸爸躺下,爸爸对他说:“春生,你同学特意来看你,你不要那么凶。”
何春生应了一句“嗯”。
他出了房门,厨房里却没有人影了。他步子有些急,走到后门那儿,看见焦誓正蹲在地上,用水缸里舀出来的水洗碗。
何春生走过去,把洗得差不多干净的碗用水再冲了冲,拿回厨柜里。焦誓跟在他的身后,何春生转身,他们差点撞在一起了。
少年的鼻子和嘴唇近在咫尺,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太阳晒过的味道。何春生烦躁起来,一手推开有些发愣的焦誓。他太近了。
焦誓以为接下来要挨打了,把手圈住了头。
两人静默下来,本来就没说几句话,现在却是一个人手捂头顶,一个人垂着手,大眼瞪小眼。
“你以为我要打你?”何春生花了一分钟才弄明白焦誓姿势的由来。
焦誓有些尴尬地把手放下。
“何春生,”焦誓说,“老师让我来告诉你,下个星期三,6月26日期末考,让你一定要去。”
“就这事?”就这事值得你20多公里的来?
焦誓定定地看着何春生,说:“要是来不了,你就要留级了。”
何春生说:“知道了。”
焦誓回到自己放在勾栏上的耽美文库边,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交给何春生,说:“没有三千五千,学校里捐款了,只有三百多。”
何春生愣愣地接过那个信封。
焦誓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那我走了。”
焦誓走出走廊时,何春生看见他把袖子撸起来了。天气那么热,还穿着长袖的厚校服,真不知这个人在想什么。他的手那么白,映着下午两点的毒日头,把人晃得眼睛都花了。何春生按着心头的不适,慢慢走到偏门那儿,看着那个头也不回地走向村口的背影。
他怕他,他觉得他会打他。
何春生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过去也以为自己很想打他。
三百块能干什么呢?去医院的话,可能一两天都用完了,吃饭的话,省吃俭用,可以用几个月。但这事轮不到何春生权衡,爸爸坚决不肯去医院,他说:早晚罢了。又说:我都六十了,在以前是长命的了。
何春生的父母虽然结婚很早,一二十年一直没有孩子,到了四十多岁上下,妈妈都快绝经前,忽然怀了何春生,可谓老来得子。
他们高兴得很,却忘了考虑一点,并非人人长命百岁,四五十岁,正是各种病痛开始纷至沓来的时候,这稚子唯有运气极好,才可能逃脱这个命运,享福到成年。
可惜他运气一般。
何春生把米缸填满,把饭菜在大铁锅里蒸好,已经早晨六点了。今天是期末考,他必须得去。走之前,他交代爸爸,中午饭已经在锅里,头一天他已经求了四婶,中午把爸爸的饭顺便蒸热了。
爸爸让他放心地去考试。他躺在床上,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他肚子小了不少,不再吐血,人也有力气多了。他说他已经可以自己做饭,让何春生不要再整天待在家里了,让他去学校,把初中文凭拿到。可是何春生不放心,他还是每天早起,做好中饭,并拜托四婶。如非必要,何春生决不愿麻烦他人。
天气太热了,何春生却依然穿着长袖校服去的学校,妈妈过世后,没人再为他缝制衣裳,成衣又太贵了。他去年的衣服都短到了肚脐,爸爸的衣服他倒是合身,可是爸爸的衣服是过去妈妈缝制的蓝布衬衫,一点儿也不合时宜,他根本不愿意穿去学校。他踩了一个小时单车,全身的汗都黏在校服上,他恨不得把身上脱个精光。
他需要一件短袖,哪怕只有一件。
来是来考试了,何春生做完试卷时觉得能拿个一二十分就不错了。可是考了,他有机会补考,如果没有来考试,那得直接留级。昨天晚上四叔回来过一趟,和他谈过,告诉他如果不是主动不去上学,学校不会劝退学生,因为现在不比从前,现在是义务教育。
四叔并非他的亲叔叔,只是在爸爸这一辈的堂兄弟中排行第四,他在城里打工许多年,见识广,可也没什么钱。何春生昨天想暑假跟着他去打工,但四叔说他身份证都没有办,找不到什么工作。
何春生不想再去陈老大那里当打手了,赚的钱太少了,付出的代价太高。
早晨考完试才十点多,除了住宿的学生,其他人都回家去了,下午还有一场。初中的期末考连续考四天,半天一场。
即便焦誓送来了钱,何春生也没有去感谢一下班主任,他不擅长说话,到了这个时候,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班主任在考试结束后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个二十多岁,没有结婚的女性,她脾气很好,可何春生看得出来,她也有点怕他。
“春生,这次的捐款,是班长在学校发起的,他写了稿件,投稿到校广播室播出的,你……”班主任斟酌了一下,后半句话对着沉默的何春生怎么也没说出口,“你安安心心考试,能够继续把学上下去,老师和班长就比什么都开心了。”
何春生点点头。
他猜班主任是想提醒他,对焦誓说声谢谢。可是何春生说不出口。
何春生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不爱说话,没有教养。只要是文明人的语言,他这个十八乡来的人都不会说。您好,谢谢,请,对不起,没关系。要知道,要把这些话说出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来城市里上学的这两年,非但没有把他变得文明,反而因为和这里格格不入,使得他越发沉默。
挥拳多简单,他懒得听别人说话。
然而,当没办法用拳头解决问题时,他依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感激该怎么办?难过该怎么办?害怕该怎么办?
明天是什么样?
第8章 8
那四天考试的时间,何春生注意到焦誓一直坐在第一组第一排。他是班长,成绩应该是很好的。考试的座位好像是按照期中考试的排名来排的,焦誓坐的位置,提示了他是班级的第一名。
他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吧?何春生坐在最后一排,把试卷做完后,就撑着脑袋这么想。
他有很多不会做的,自从书本卖了换钱之后,他根本没有打算继续上学了。爸爸应该撑不了多久了,他不想爸爸伤心,暂时还不能不来学校,但是很快他就会离开这里了。
他会像村子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在城市里打工。从没有身份证开始打工到有身份证,一辈子在泥水里挣扎。两年前,他作为乡里唯一一个考上一中的孩子,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未来会是这样的。
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班上的学生一下子就跑光了,以往还有不少人去操场上课外活动,但今天等于马上就暑假了,谁都无心留在学校里。
何春生在教室里坐了很是一会儿,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他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木棉树。他记得春天时,木棉花总是开满枝头,现在夏天了,只有稀疏的枝叶长在高高的树上,那叶子已经由浅绿变成了翠绿,枝头上有些白色的毛茸茸的木棉,随风吹得到处都是。
门那边有些响动,何春生转头去看,就看见焦誓从正门走了进来。他穿着短袖短裤,细瘦而白皙的肢体露在外面;背着个耽美文库,里边鼓鼓的。
四五点了,太阳没有下山的意思,穿着长袖校服的何春生还在冒汗。他始终没有去买衣服,一件短袖T恤要十几二十块钱,够吃好多天了。忍一忍,反正暑假不用上学,在村子里穿着爸爸的蓝衣也没关系。
焦誓的眼睛很黑。他白的地方白,黑的地方黑,他的样子他的眼神都令何春生不舒服。何春生不明白为什么看见他,自己会变得那么烦躁。
何春生没有起身,也没有扭头,只是沉默地看着焦誓走近他,沉默地烦躁着。
焦誓终于走到他面前了。他把耽美文库打开,取出一套包装完好的短袖衣裤放在何春生面前。
何春生越发烦躁起来。他站起来,转身就走了。
“何春生!”焦誓拉住他的耽美文库,何春生把他用力地往地上一推。
焦誓坐在地上,看上去极为震惊。黑色的眼睛里充满着不敢相信——然而并没有恐惧。
“是林老师让我给你的。”焦誓看起来摔到手了,他的脸扭曲起来。
他疼吗?
“我不要。”何春生说,“我会去挣钱,你给我的钱,我也会还——你用不着可怜我。”
你用不着可怜我,我不希望看见你的可怜。
焦誓的脸涨红了,何春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好像想哭,好像想解释,可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何春生想转身就走,可是他没有,他蹲下了,把焦誓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何春生的手扣住焦誓的胳膊,他怎么能这么瘦呢?好像轻轻一拧,那胳膊就会断了。他的胳膊上都是汗,粘粘的,凉凉的。何春生却觉得自己的手被烫伤了。
如果陈老大让他打这样斯文的人,他是下不去手的。
可并没有人让何春生打他。何春生把焦誓拉起来后,瞟了一眼他的手,手肘擦破皮了,白皙的皮肤沁出了血珠。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对不起吗?何春生看着焦誓的脸,那张脸上黑色的眼睛不肯看向他,把视线转向了地面。
“我没有那个意思。”焦誓说。他试着挣脱何春生的手,但并没有成功。
“去医务室擦一下紫药水吧。”何春生说。
明明自己头破血流时用报纸随手擦一擦就可以了,看见那么白的皮肤上有了伤口,何春生还是有了罪恶感。
“没那个必要。”焦誓低声说,“经常要擦破皮的,隔天就好了。”
焦誓平时一定不是不会说话的人,何春生见过他对着班级的所有同学说话,从来不会怯场,说起来清清楚楚的。可何春生觉得焦誓对着他时,一点也不会说话,结结巴巴的,话也少得很。
“那衣服……不是我,是林老师买的,她不好意思给你。”焦誓这么说,“那是你的码子,你要是不穿,她也没用。”
“林老师给我买衣服?”何春生盯着焦誓的眼睛,后者依然不敢看他。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被何春生气的,他白皙的脸上飞满了红。
“嗯。你拿回去吧。”焦誓再度试图从何春生手中拿出自己的胳膊,这一次他成功了。
何春生看见焦誓从教室里走了出去。那套短袖的衣裤被留在课桌上了。何春生没有走。太阳快下山了,他应该早点回家,做爸爸的晚饭。
他依然对着窗外的木棉发呆,直到看见焦誓和一个女孩儿从窗外的树下走过。
那个女孩长得特别漂亮,好像是隔壁班上的学习委员什么的,初中一年级大家入团的时候在礼堂上露面当过主持人,由于相貌好,让人印象深刻。两个人肩并肩走,离得那么近,不知在说着什么,焦誓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何春生从未见过。
何春生踩着单车回家。他家离学校二十多公里,窄窄的公路在山间盘旋,要经过很多座山,经过黑乎乎的煤矿场,经过梯田,经过奔腾的小溪,在看不见人烟许久之后,才回到村庄。
夏天的太阳会在天空待上好久,到了六点多,才隐没在山后。
爸爸最近下得床了,有时会到晒谷坪边的草垛边躺着晒太阳,等着何春生回来。何春生把单车停在大宅子的门前,穿过晒谷坪,就看见草垛边,爸爸闭着眼睛躺在那儿。
何春生一阵恐惧,他轻轻叫了一声“爸”。
很久之后,爸爸才睁开眼睛,何春生把左手背到身后,握住自己冰冷的右手。
“爸,你这里睡觉,露水下来要着凉了。”何春生扶起爸爸,说道。
“太阳没下山,怎么会有露水?”爸爸奇怪地问,“春生,你冷吗?说话怎么在抖?”
“不冷,我快热……昏了。”何春生把“死”字咽下喉咙,仿佛他不提这个字,老天就可以不想起这件事情。
第9章 9
暑假了,可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爸爸好些,何春生不必照顾他大小解,可以去田头弄些蔬菜。春末时种下些茄子、豆角和荠菜,现在已有果实,番薯又开始发起来了,都是些易长的东西。自己和爸爸吃的话,也能吃几餐。
但始终是坐吃山空。眼见焦誓送来的钱一天天少了,何春生着急想找些能赚钱的营生。他去采红菇,挖笋子,逢圩便去卖,这样也过了两个星期,赚了十几二十块钱。
爸爸终于发现那些布根本没卖出去,坐在那儿唉声叹气了几天,本来已经写了一半的制靛蓝染手艺,就被他放进抽屉深处。问明最近花的钱是同学捐款的,他又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爸爸本是有文化的人,因着成份不好,没上成大学,这蓝染手艺虽是祖传,到了爸爸这儿,才把花版刻得那么漂亮。爸爸还发明了一些细致地防染的方法,把图案做得那么的精细,把自己做成了远近闻名的染匠。
可再美的手工艺,都比不过一台机器。
约莫是暑假过了半个月,那天早晨,何春生穿着焦誓给他的那套衣服,到田里挖了些番薯,摘了些豆角回来。这些植物成熟后,终于可以不必经常吃蓼蓝了。他昨天采回的红菇,大半拿到晒谷坪去晒干,还剩了几朵,打算今天做红菇红薯粥给爸爸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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