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小记完本——by禾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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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一问就比平日里有胆许多,有酒壮胆,海二少免掉了那些弯弯绕绕,一箭射中靶心:“哥,你到底喜不喜欢玲佳姐啊?”
海洗荣闻言挑眉,扭头看向自己的弟弟,脸红通通的,显然上了头,怪不得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又把海二少面前的酒杯灌满,说道:“你把这杯喝了,哥就告诉你。”
海二少不疑有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海洗荣心眼贼坏,见状还不放心,又确认了一下。
“你别喝那么快,一会儿醉了。”
海二少瞪大眼睛道:“我哪里醉了?我没醉!”
好,已经醉了。海洗荣便开始认真答他的问题:“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很气的,薛玲佳忽然出现,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了,我很无奈,又觉得当众戳穿她的谎言实在不是什么绅士作为,除了第一次条件反射地否认,之后也就再也没说过那类的话。”
海二少却趴在石桌上,歪七扭八地抓着重点:“绅士派头啊……是庄大少……哥你别学他……”
海洗荣不理他,接着说:“我们本是同学,虽然交情不深,可薛玲佳若是不到走投无路,也许也不会来害我,我想若是她把真相说清楚,要我怎样帮助她,都可以的。”
海二少又道:“哥,喝酒吧。”
海洗荣摸摸他的脑袋,随口回了一句:“不喝了,再喝哥要醉了,哥酒量不如你好。”
海二少被夸奖了,呵呵直乐,相当捧场:“你接着说接着说。”
“她一个女子,我不好把话说得太绝,我总盼望着她能自己想通,莫做这种傻事。这种骗人的事,虽然又傻又蠢,她却也没什么坏想法。在我们家,与大家相处的挺好,还帮着干活儿,有时我见她,觉得很可怜。一个人,许集惠死了,也没什么依靠,就肚子里这么一个唯一的指望。有几次我甚至想,算了,管她是什么打算,总之我现在没有喜欢的对象,孩子就当是我的,娶她过门,一家人好好生活。”
海二少枕着双臂,望着海洗荣:“然后呢,又为什么不呢。”
海洗荣正色道:“等我回过神来,我便知道自己错了。老二,友情是友情,爱情是爱情,可怜与喜欢、仁慈与无底线从来都是有界线的。这些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切不可混为一谈。爱情是很珍贵的,或许很难遇到,如果遇到了就要好好珍惜,怎么能因为这样的由头,首先抢了它最贵重的位置呢。”
海二少有些困了,眼皮发沉,几次险些要睡过去,嘴上却还在强撑:“哥你说的真好啊哥……爱情是很珍贵的……”
海洗荣将酒收好,把二少扶起来,道:“我明天早上还要上班,你也回去睡吧。”
海二少呆楞着点点头。
海洗荣见状不放心,便送他先回房。海二少本来困得要睡过去,走了两步,又被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海洗荣关上房门走了以后,整间屋子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余光瞟见了放在桌子上的收音机,海二少鬼迷心窍地想起了那一夜,第一次打开它的心情。于是走过去,又照上次的方法拧开,几道电流声消逝后,便传来了歌声。不知是那位谁点给谁的,也不知送上了什么祝福,只知道歌声依旧撩人心弦,那歌星唱得动情,歌词也仍然大胆艳丽,海二少却听出了不同,从头到尾,哪里都不一样了。收音机唱了两三首,海二少终于听清,有王先生祝王太太生辰快乐的,有周老板祝李小姐前程似锦的,也有密斯特沈祝好兄弟留洋一切顺心的,各式各样的人情交杂着,通过电流,飞速传到千里以外之地,用歌声寄情。又有多少人因为收到这样的祝福而像那晚的他一般,快乐得无法入眠。
关上收音机,海二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光。今夜月色也很美,不知往后还会不会在这个节目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海二少累极了,沾上枕头没多久便呼呼睡去。
梦中又与庄大少相见了,两人都没穿衣服,很不文明。
海二少很想他,上去抱着庄大少的脖子,头微微一侧便吻了上去,像是急于确定什么似的,海二少胡乱地啃着,有几次还使劲咬了两口,不一会儿便弄得庄大少脸颊湿透。庄大少神情温柔,来回抚摸着他的腰,轻声告诉他不要着急,他就在这里,慢慢来。触感是真的,温度也是真的,海二少心脏发紧,撒娇般地抱着他道:“你骗谁,等我醒了你就不见了。”
庄大少不回他,亲了他的额头,又以唇舌与他交缠,海二少只觉得舒爽与痛苦并存,握住庄大少的手腕道:“你往下摸摸,我涨得慌。”
庄大少闻言照做,手指才刚触碰到腰下皮肤,海二少便抑制不住地唔了一声,或许是觉得这样太过放荡,便张嘴偷偷喘起了气。庄大少的手掌包裹着,温柔地上下抚动,海二少觉得腿脚软透了,偏硬的毛发不时蹭到肚皮上,惹得海二少麻筋发痒,将头埋进庄大少的颈窝,鼻尖也摩挲着脖子那块皮肤,弄得快活紧了,便用力吸一口,不过一会儿,庄大少的脖子上便出现了几点淡红色的痕迹。
海二少处在这样的欢愉中,却不忘多提一句:“等我醒来了,你要走么。”
庄大少好像没听到似的,完全沉浸在情欲中,不时发出闷哼的声音。
海二少得不到回应,一瞬间觉不出那些快乐了,也如同被施了什么咒语,完全抽离了身体,看着交欢的两人,心里却冷得像一位陌生人。
海二少对自己说,我决定了的,以后不再哭了,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哭的。
庄大少手中的速度加快,将海二少搂得更紧,不停地吻着他的耳廓,隐约中,海二少听见庄大少叫他“宝贝”。
海二少只觉得心中的酸涩难忍,这些液体沸腾着,纷纷往眼眶上涌,激得他的鼻腔发疼。他抱着庄大少,以完全依赖的姿势,大声道:“爱情是很珍贵的!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大少爷!”
庄大少却吻住了他的嘴,舌头挤进口腔中,撩拨似的乱扰。海二少这才看清楚,他的眼里全是纯粹的情欲,除此之外不见其他任何东西。
海二少攀上顶峰,听到庄大少的声音,他说了“我爱你。”
海二少就这样醒了,眼睛睁开,窗外还是漆黑一片,裤子湿了一块,有些冰凉,粘粘的,让人不愿多见一眼。伸手摸出枕边的怀表,能听见细细的“滴滴”声,海二少的手指抚摸着表壳内的照片,这样黑的夜,看什么东西都不甚清晰,可照片中的两个人,却留在了海二少心里。
他很后悔,他也很想庄大少。
他原本已经说服自己了,要过回以前的生活的。可是海洗荣告诉他,爱情是很珍贵的。
第二日早晨,一家人吃完早饭,还没等碗筷收完,便有两个妇人找上了门。三姨太派了个丫头去问个究竟,不一会儿小丫头回来道“是两位厨娘,问海公馆还招不招工的。”
三姨太疑惑:“我们家不缺人,也没贴过什么启示,怎么会有人找过来?你去告诉她们,不用,让她们再找下家吧。”
丫头点头应声,快步走出去了。两个厨娘听罢这些拒绝的话,也不走,还与丫头多说了两句,像是劳烦她再走一趟帮忙传个话,丫头脾气好,心肠也不赖,答应了,又进来道:“那两位说,她们很有一手,别的不敢说,定是合海二少口味的,兴许海二少会同意的。”
海二少也摸不着头脑,对上全家人询问的目光,也给不出什么解答,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你让她们进来吧。”
两位厨娘各自背了一个布包袱走进来了,规规矩矩行了礼,只说想在海公馆做工,没有什么出格的要求。
三姨太依旧是那句话:“我们海公馆上上下下就那么些人,厨娘忙得过来,不需要的。”
一位厨娘听罢有些着急,生怕机会活生生溜走了似的,立马道:“我们能做好的,二少,二少尝过我们的手艺,他很喜欢的。”
海二少这才注意到这两位厨娘,原来是以前偶然碰见,下工结伴聊着庄大少浪费鸡蛋学做蛋糕的那两个人。看她们的样子,应该是被辞了工,海二少心中隐约有些不安起来。
另一位厨娘怕大家不明白,解释道:“我们原是在对门庄公馆当工的,这两日被辞退了,不愿回家种地,想在海公馆找个生计,接着干下去。”
三姨太又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庄公馆辞退?他们可不是不讲理的人。”
一位厨娘摆手道:“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都是老实人,从不做什么坏事的。不光我们,庄公馆上上下下当工的人几乎都被辞退了,这两日都忙着收拾东西呢。庄家要搬走了。”
海二少顿时只觉得被突然抛进了冰水中,得用好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一问究竟的冲动。
三姨太了然地点点头,又道:“那你们说的‘手艺’是什么意思?有哪样菜是我们海公馆的厨娘做不出来的?”
那位自夸手艺好的厨娘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情:“从前海二少爱吃的蛋糕,都是我做的。庄大少后来有一阵总让我做蛋糕,我刚做好他也不吃,等到海二少到庄公馆做客才吩咐人把蛋糕端上去,见海二少总吃,我便晓得了二少是喜欢这一口的。”
海二少的喉咙里有些什么堵着,卡得他难受,眼睛也酸涩极了,不敢多眨眼,稍微放松一些,也许要想流眼泪。
那位厨娘还怕大家不相信,又补充道:“庄大少也觉得我做的蛋糕好吃,他曾经让我教教他怎么做,想要做个蛋糕来求爱的……” 讲着讲着,却有些跑题,“要说庄大少是对他的‘女朋友’相当好,连这样最甜蜜的东西也要亲手送给‘她’,海老爷,太太们,不信你们尝尝,让我做一次给你们看……”
海二少却控制不住地“啊哟”一声,疼得他直打颤。
三姨太急忙站起身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
海二少捂住胸口流下眼泪:“我咬到舌头了……”
三姨太:“……放屁!从刚才到现在,你连水都没喝!”
第42章
海二少也不管两个厨娘还说了些什么,随口胡诌了个理由跑出了海公馆。
双耳好似涌入了大量的水,形成一个坚硬的遮罩,与外边的世界隔绝着,听什么都不甚明朗。海二少隐约听见了阵阵急切的,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分不清到底想要做什么,待到头脑少许清醒时,已经站在了庄公馆门前。
这般激动倒与他那日闯进庄公馆的“订婚宴”如出一辙,而今时不同往日,那时是去抢人,如今落魄地站在这扇门前,却是想留人。
庄公馆大门紧锁着。沉默地复述庄大少留给海二少的最后一句话:往后再不要来。
这片小小的方寸,不知何时,竟已经存满了如此丰盈的记忆,两人白日碰面在这儿,夜间相会在这儿,那辆闪光的小汽车也常常停在这儿,海二少坐到位置上,总害怕头晕犯恶心,后来庄大少在他鼻下抹了凉膏,便也可以自在地看窗外风景,再不担心随时会出现的窘迫。庄公馆与海公馆,不过十步以内的距离,海二少这趟走得辛苦,到庄公馆门牌底下时,宛如跋山涉水,渗出一层虚汗。
没有人为他开门,也没有人等他。
海二少敲了好久的门,后来也不顾什么脸面了,喊着“庄大少我有话要对你说”。事后回想起来定是连自己都要取笑自己的,委委屈屈的样子,像极了被大户人家赶出家门的姨太太。海二少流不出什么眼泪,实际上他也不想哭,内心藏着一股信念支撑着他,想要跟庄大少好好道个歉。
——某个瞬间他终于想通,原来自己真错了,软弱是错,不坦诚是错,让人家伤了心,总要认错的。可庄大少不乐意给他这样一个机会,庄大少不再秉持着原本的绅士作派,凡事留个余地,给足对方面子,而是直接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两扇木门一阂,不愿听他说一句话。
海二少敲得累了,周身的力气被抽走大半,晓得再喊下去也不会出什么结果,只得转身离去。
回家害怕再看见两个厨娘,于是漫无目的地穿街走巷。脑子里细细琢磨着一些事情,原先总是嫌弃那些烦恼乱成一团麻,现在倒有功夫耐心地一条条缕明白,有时想着想着,会站在路边发呆,眼睛盯着别人家晾晒好的衣物出神,不知被哪个人瞧见了他这副失神落魄的样子,猜他或许是刚从牌馆里出来,输了个一干二净,于是海二少又在众人口中“豪赌”了一回。
若是在意的事物只有钱,那么定要比现在活得痛快得多。海二少分不出力气来恼怒,只好大大方方地随那些闲话扩散去了。
也不晓得晃荡了多久,海二少瞧见了一个算命摊。其实这穷酸样,根本连摊子都算不上,地上只铺了一块褪色老粗布,放着一只半旧的碗,又立起一块小木板,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那木板又薄又破,怕是连拿去作灵牌都要被嫌磕碜。
一位妇人蹲在摊子前,手放在对面瞎子的掌心里,被捏来捏去,摸得越来越轻挑,脸上显出怀疑的神色,见这瞎子摸得多了,便想把手抽回来,那瞎子摸得正上瘾,哪能让到嘴里的肥肉跑了,便握紧妇人的手,嘴上神神叨叨地开始念了起来,当然,另一只揩油的手是一时半会儿都不曾停过的。
妇人见他说的样样都准,放松了警惕,忘了抽手这件事,还想从荷包里掏出一些钱,买个开光宝物驱驱邪。
海二少现在最是听不得“消灾”这类字眼,恨不得立刻上去揭穿这骗子,为镇上百姓灭害。可定眼一看,却是老熟人——亦可以说是狱友,原来是一起关过大牢的假瞎子刘半仙刘三叔,见到他可生不出哪样美好回忆,加之今日心情实在不佳,便任由着刘半仙摸了个够本,又骗了个够本,从头到尾没有拆穿他一句谎言。
刘三叔见妇人走了,装了好长时间瞎子,眼珠子差点儿就回不来,正趁着没人的时候眨了眨眼缓缓乏,拿手背用力搓了几把,睁开眼时发现海二少蹲在他的面前。
刘三叔起先没看清,因为被人撞破装瞎心里还抖了两下,很快发现来人是海二少,便一时间消除了紧张。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海二少啊,近来可好啊?三叔给你算一卦?”
海二少往他的碗里扔了几个钱币,有气无力道:“得了吧,三叔你成日走街串巷,哪家人的祖宗八代不被你查个底朝天,除了家中几口人,祖父姓谁名谁,你还能算什么,你这些把戏骗不了我的。”
刘三叔被戳破也不恼,呵呵地笑道:“我这点小把戏怎么哄得着二少,从牢里出来以后,二少过得蛮好嘛。”
海二少道:“哪里好了,我不觉得。”
刘三叔察觉到海二少给他钱便只是想与他简简单单聊个天,于是也收起了忽悠他的心,颇有些认真地说:“二少牢里走了一趟,长大了许多,我听镇上的人说,原先去的那些地方,耍的那些花样,现在通通都不要啦?”
海二少觉得腿有点麻,抱紧了膝盖点头道:“嗯,觉得没意思了。”
刘三叔夸他:“简直是变了个人似的,天上地下了,那个跟你一起关进来的,李姐儿,你知道的吧,也天上地下喽。”
海二少不想聊这个,不管是他或是李姐儿,都算不上是什么开心的事。想起刘三叔日日打探张家长李家短,准备假扮半仙的时候显得又神又准,便问了他一句:“三叔,镇上的事,你是不是都知道?”
刘三叔很是得意,吹得胡子都歪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叫半仙?巷子往前走拐两个弯,张家养的狗昨晚生了八个崽,三公五母我都知道!”
海二少:“……那你知不知道,庄公馆,就是我家对门那个……”
刘三叔插话道:“这我知道啊!有什么不能说的啊,瞧你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庄家要搬走了不是?”
海二少点点头。
刘三叔嘬嘬牙花子,咽了口口水润喉咙,接着说道:“大家都晓得的,庄公搞了上峰的老婆,才被赶来我们十里镇这个小地方的。庄家上峰与张老虎斗了那么久,现在不晓得染上了什么重病,躺在床上连喝水都难,这倒是给了庄家机会,你看庄大少,从小送去英格利是,样样好得不得了,好时机来了,可不是要夺权嘛。”
海二少道:“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