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秋 番外篇完本——by关山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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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秋这回是彻底听不明白了,为何逢秋剑不能由他拿着,为何剑鞘会比剑还重要?
贺离:“此间真相,你父亲不允许我多讲。”
沈知秋问:“他在哪里?”
贺离抿紧了唇,三缄其口:“我不能说。”
贺离为沈知秋摁了摁被角,眼中流露出一点柔软,沈知秋曾认为他是挑拨离间的小人,对他多有排斥,可是现在种种都说明了贺离才是对的,他更是自己父亲的好友,对自己有着一片慈爱之情,念及此,沈知秋愧意顿生。
贺离:“那骗子不过虚情假意,如今目的达到,想必也不会再来;那三位鹤洲来的先生也算是查明了真相,已经离开燕城去追捕那骗子了。”顿了顿,“我本就是流浪剑客,如今诸事尽毕,我也该走了。”
沈知秋知道他去意已决,只得衷心向他道谢。
贺离走了,那一晚沈知秋在昏迷中梦见了方鹤姿。
方鹤姿仍是长袖飘曳,一副气质高华的模样,站在桃花林里,笑容如初雪消融。
沈知秋听见自己对他说:“十五,你别走了,我会保护你的。”
方鹤姿眨了眨眼,狡黠地笑着:“真的吗?”
沈知秋:“真的。”又怕他不信,只得急忙忙地强调着,“你是我的朋友啊。”
方鹤姿便低头温柔地笑了,“好,我不走了。”
……
这确实只是一个梦。
但是沈知秋睁开眼的时候,方鹤姿竟然真的坐在他床边。
方鹤姿温柔地用指尖描摹他的眉间,见他醒了也没有收回手,只是轻轻为他整理了一下落在脸颊上的头发,方鹤姿的笑容清浅,一如往常:
“醒了?”
沈知秋觉得这比梦还要像梦。
但是他毕竟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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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鹤姿笑道:“来看你呀。”
沈知秋瞪大了眼,似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骗你的。”
方鹤姿挑了挑眉,笑意一瞬便收敛了起来。
“我来……送你一程。”
听了这样可怕的话,沈知秋的表情反而缓和了下来。
方鹤姿见他视生死于无物,倒也有些讶异:“你不想问我为何要杀你?”
沈知秋淡淡道:“你若不说实话,我又何必问。”
“这一次我会说真话哦。”方鹤姿眼角眉梢间的仙风道骨之气一时之间消失殆尽,只留下了一点肃杀的血气,还有几分的无情,“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才能不留后患。”
沈知秋冷硬地说道:“即使你骗了我,我也不会杀你。”
方鹤姿弹了弹他的额头,似是在嘲笑他的天真和愚蠢:“知秋,你真的很蠢,你该不会以为想杀你的人只有我一个吧?”顿了顿,“你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注定要死,我宁可你是死在我手上。”
沈知秋已经无力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得沉默以对。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是宁半阙。
沈知秋惊道:“你来做什么!”他怕方鹤姿也要杀宁半阙灭口。
宁半阙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双眼目如点漆,黑不透底。
方鹤姿愉悦地笑道:“知秋,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游家的?”
沈知秋忽而灵光一闪,惊异地望向宁半阙,便只见他走到了方鹤姿身边,难得安静地立着。
沈知秋:“游茗呢?”
他没想到宁半阙竟然成了方鹤姿的人。
宁半阙面无表情,仿佛自己提及的不过是个陌生人:“他睡着了,是我亲自下的药。”
沈知秋想起游茗今早跟他炫耀过,宁半阙要给他熬汤喝。
方鹤姿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淡淡道:“我该走了。”
宁半阙便走上前来,给方鹤姿递上一个木盒,木盒里只有一小颗黑不溜秋的药丸,方鹤姿便捻起了那药丸,轻柔地塞到了沈知秋的嘴里,那药丸入口即溶,味道甘苦。
“你放心,这次不会痛了。”
沈知秋知道他又在骗人,因为他浑身都在发痛,尤其是心口那处,痛得他几欲昏迷。
最后的清醒里他问方鹤姿:“你到底……”
可惜他没能问出口,方鹤姿也不会回答他。
沈知秋在濒死之间,还是想起了方鹤姿,他言笑晏晏的脸,他冰寒入骨的剑,前者能令天地冰雪消融,后者摧枯拉朽只余荒芜,沈知秋站在他筑起的世界里,喜悲都只随他,生死再不由己。
沈知秋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白朦朦的亮光。
那股亮光渐渐散去,鼻间还萦绕着一股子药味,是游茗的房间。
游茗在他床边,神色疲惫,见他醒了,也没能勉强自己露出个笑容。
沈知秋不知自己为何没死,但见游茗还活着,他也不由得喜悦起来,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从唇间挤出:“你……没事?还有宁……”
“我和你一样,睡了一天一夜。”游茗苦笑道:“阙儿他走了。”
沈知秋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见游茗不愿多提,他自然也不再多问。
沈知秋又问:“宓临呢?”自桃花林后,他就没见过他。
游茗紧锁着眉头,凝重地答着:“你受伤了,宓临便暂时替你管着燕城,昨日燕城出了些事,宓临他实在忙不过来……”
沈知秋抿着唇:“燕城出了何事?”
游茗不语。
沈知秋:“……你带我去见宓临。”
沈知秋是习武之人,又有内功护体,有游茗搀扶着他,竟也能下床缓慢地走动了。他一出游家,已是夜幕低垂,却能见远方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焦朽的味道。
那是一场大火,照得燕城的夜空亮得见不到星辰。
大火最盛处,是他的家。
游茗:“昨日有几个穿着红衣的怪人四处纵火,沈家先烧了起来,后来火势越发大了,蔓延成了一片,宓临带着人扑了一天的火……”
沈知秋知道,那是方鹤姿的人。
他们找到宓临的时候,宓临正在指挥着人去打水,他脸上一片污黑,身上衣衫破败,露出的手臂上有一点烧伤的痕迹,脸上尽是焦急。
宓临见到他们俩,惊道:“你怎么来了?!”
沈知秋面色苍白,却咬得下唇出血,轻声道:“是十五做的……”
宓临:“你别再提他。”
沈知秋:“是我不对……”
宓临多日劳碌,心情极差,一时勃然大怒:“是!你当然不对!若不是你这样信他,纵容他,燕城何至于此?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你们欺辱过的门派来讨个说法?你知不知道大火烧掉了多少间屋子?你知不知道纪昭走的时候……”
沈知秋:“纪昭?!她怎么了?”
宓临冷笑道:“你只知道跟你的十五做朋友,你知不知道纪昭走的时候,她在城外等了你整整一天!从日出等到日落,你到哪里去了?!”
沈知秋深觉自己错的离谱。
宓临想揍他一拳,但见他神色恍惚,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最后只能一脚踹烂了身边摆着的木桶:“沈知秋,你脑子真的有问题,你叫他十五,笑死人了,一个骗子,你也要放在心里……”
游茗喝道:“宓临!”
宓临被游茗喝止,稍微冷静下来,转过身去,不肯再跟沈知秋说话了。
这天深夜,降了一场突然而来的大雨,火势总算是灭了。
沈知秋却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燃尽了。
他回忆往事,发现自己由此至终做的,只有相信方鹤姿。但又因为他相信方鹤姿,衍生出了太多的不幸与罪恶:燕城大势已尽,不得不向周边各派赔礼道歉;沈家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燕城亦不能幸免于难,房屋百姓受损无数;沈知秋丢掉了半条命,被夺走了逢秋剑,也失去了青梅竹马的好友。
往昔种种,令他惭愧。
游茗劝他:“你也是受骗了,大可不必如此。”
沈知秋心意已决:“宓临说得对,若不是我轻信他人,事情何至于此?我难辞其咎。”
游茗:“你受过重伤,身体本就不好,我无论如何不会允许你自囚一年。”
沈知秋笑道:“不过面壁思过而已。”
游茗:“你已散去内功,如何能熬得住狱中清苦?”
又话说那当初受过方鹤姿欺负的门派前来燕城要讨个说法,宓临多次赔礼仍是没用,对方却是一副趁火打劫的做派,无论如何不肯善罢甘休。
沈知秋病体初愈,便当众卸去城主之位,又毅然废去之前十七年所练的内功,明言自己将思过一年,以后便离开故乡,终生不再踏上燕城一步。
众人见他心智坚定非同常人,纷纷偃旗息鼓,作鸟兽散了。
游茗:“你当真要如此?”
沈知秋叹道:“我修剑道,心中不能有愧,你就成全我吧。”
游茗自知劝不住他,只得亲自送他入了燕城天牢。
燕城天牢,不见天日,不得探视,一贯只关重犯,然而它已经许多年没有关过人了,沈知秋便在此一人过了一年,每日除了送饭的人,竟是一个旁人也见不到。
这一年里,沈知秋在狱中,想了许多人。
其中也有方鹤姿。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能张口而出那么多的谎话,他更不懂为何方鹤姿骗人的时候能如此真诚,害人的时候比骗人还要真诚,像是那个装着剧毒的木盒,外表雅致端丽,内里生人勿近。
方鹤姿错在骗他,沈知秋错在信他。
沈知秋想,既然都是错,至少我不可一错再错。
一年以后。
游茗接了沈知秋出牢,只见沈知秋身穿白衣,显得十分清瘦,眉间的郁色重新化作了一股剑锋般的英气。
游茗便把逢秋剑的剑鞘交还了他,还有他原本的佩剑。
沈知秋接过剑,握在手中,只觉心中踏实了不少,笑道:“我要走了。”
剑道一境,是他如今唯一的追求。
他决定离开燕城,前往各地游历,直到修得剑道大成。
沈知秋站在城门,等宓临来送他。自从那夜大火旁的争吵,宓临便没有再与他说过一句话。
他从日出等到日落,直到宓临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
宓临对他喊道:“保重!”
这是替纪昭说的。
宓临又喊道:“知秋!我后悔了,我还是要跟你做朋友……”
沈知秋对他笑了笑,“你一直是我的朋友。”
宓临便站在城楼上,淌了一手的眼泪。
沈知秋也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踏入陌生的天涯。
岂知往事如烟,纵然远在千里,仍能随风入夜,令人大梦不醒。
第17章 良辰
“这就是我离开燕城的经过。”
沈知秋花上三盏茶的时间,才把十年前的始末说了个大概。
韩璧:“原来如此。这么说,你是为了找那个假冒方鹤姿的‘十五’,才想知道我这画是谁人所画?”
沈知秋点点头:“逢秋剑仍在他手中,而且,我想要问他,他到底……”
韩璧下意识回答:“爱过。”
沈知秋:“?”
“方才我走神了。”韩璧清了清嗓子,肃然道:“你继续说。”
沈知秋瞬间就被他拉回了正题:“我想要问他,你的真名到底叫什么。”
韩璧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问。”
十五,方鹤姿,阿鹤,陆折柳。
他究竟还有几个名字,几个身份?他背后那些个朱红衣衫的铁爪人,又是来自于什么势力?
沈知秋向韩璧抱拳道:“请韩公子告诉我,这画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韩璧掂了掂手中的白玉骨扇,似笑非笑道:“我若是就这样告诉了你,出卖了那人的真实身份,我难道不怕有朝一日那人会过来找我寻仇?”
沈知秋:“我定然不会透露消息的来源,韩公子大可放心。”
韩璧叹气道:“就算你不透露,也难保别人不会猜到。”
沈知秋:“嗯……”
韩璧暗示道:“这种风险太大的生意,若没有够高的报答,我通常不做。”
沈知秋:“那么……”
韩璧想,这就对了,几句话和一个故事就想要我白干,你简直想得太美。
然后韩璧便开始暗暗盘算着,沈知秋到底会许他个什么好处,他又该如何把这丁点儿好处运作成天大的好处。
他谈生意时,常常习惯在心里把后面的谈话推演一遍,务求做到成竹在胸,他猜想沈知秋该是会说“那么从今以后韩公子若遇到危险,我定必倾力相助”,他便可以顺水推舟,要沈知秋从此对他言听计行。
顷刻之间,剧本便已经写成。
结果沈知秋干脆利落道:“那么就算了吧。”
全剧终。
韩璧漠然道:“沈先生真是深藏不露。”
沈知秋:“?”
韩璧深深地看他一眼,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你难道不想知道,你那把逢秋剑的下落?还有那个欺你至深的人,你难道不想当面还他一剑?”
沈知秋一脸老实地答道:“我想过的。”
韩璧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勉强自己一笑泯恩仇?还是说……你害怕跟我做这桩生意,怕自己赔得血本无归?”
沈知秋若真是如此,韩璧觉得他倒也不算蠢得彻底。
吃一堑长一智,沈知秋则是吃了一剑长了点城府,很不容易,韩璧忽然很想为他鼓掌。
沈知秋却一板一眼地道:“我没有勉强,也没有害怕。”
韩璧觉得他未免有些道貌岸然了,便对着他蹙了眉间,道:“那么沈先生的意思是,事情你还是要办,只是不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莫非以为自己是个知恩不望报的人?韩璧如此想着,不禁冷笑。
沈知秋:“啊?”
韩璧见他懵懂的模样,一时很想送客。
“沈先生,你请回吧。”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等你想明白了,再来跟我谈。”
韩璧拂袖而去。
回了休憩的房内,韩璧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床头放着新采的梅花,花瓣颤巍巍地摆着,似是想要温柔地坠下,碰上那张难得柔和的脸。
韩璧忽然懒懒地开口:“说吧,又有何事?”
门外便有一人,无声无息地闪了进来。
正是韩半步。
“燕城之事,宓临那边已经有很详细的消息送来。”韩半步笑呵呵道,“少主,你是要睡着听我说,还是坐着听我说,抑或是坐着睡觉顺便听我说?”
韩璧坐起身来,冷漠道:“我要自己看。”
韩半步失落地把信函递了过去。
韩璧一目十行,很快就把信函上的内容过目了一遍,信上所言的燕城往事与沈知秋方才说的几无差别,大体都对得上。
韩璧:“这沈知秋……真是蠢得……”突破我的想象。
韩半步深以为然:“方才我藏在屋顶上,也隐约听完了沈知秋那故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骂那个骗子太过分,还是骂沈知秋脑子太蠢,如此拙劣的谎言,他竟然全盘皆信,还险些丢了性命。”
韩璧:“连你都不信,他却信了,可见他根本没有脑子。”
韩半步委屈道:“少主,你又骂我。”
韩璧却不理他,只是在内心盘算着这前因后果。
其一,他原本以为陆折柳只是个投机取巧之辈,多番试探之下,便觉此人和沈知秋必然有所联系;
其二,此前在枯庭小筑,韩璧察觉厅中雅物虽多,有陆折柳的琴,更有陆折柳的画,却始终不见陆折柳的亲笔手书,不免令人心生怀疑;韩璧便多次使人邀他参加文会,陆折柳均断言拒绝,甚至在画会之上,陆折柳也不愿意与人比试书法,令韩璧疑窦丛生,遂以七千金为饵,诱他入局。
其三,韩璧请沈知秋观赏这幅价值七千金的画。沈知秋对方鹤姿仰慕非常,竟然一眼认出了他的字迹,因此,一切便串联起来了。
如今所得之事,足可见陆折柳背景深厚。
十年前的燕城旧事中,十五岁的他虽然骗术拙劣,却拥有一整个团队助他行事,那忽然而至的仙鹤,桃花林里的红衣铁爪,火烧燕城的恶行,凭他一人根本不能成事,可想而知,他和他背后的势力如此处心积虑,必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