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秋 番外篇完本——by关山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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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璧懒得理他,径直拿过桌子上的瓷瓶,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小瓶浓稠黏腻的血液,散发着阵阵腥臭。
雪鹭是一种带毒的珍奇禽鸟,毒性全在皮肉当中,白宴将雪鹭的毒性提炼后制成了雪鹭丹,溶于水后,无色无味,唯有服用它的血液可以暂时压制住它。
这就是青珧离开前留下的解药。
韩璧按青珧所说的,取了温水与这瓶经过熬制的雪鹭之血倒在碗中相互混合,搅拌成一碗深棕色的药液,再把沈知秋扶坐了起来,然后捏着他的嘴巴就把药灌了下去。
许是药液太多,沈知秋吞咽不下,活生生被呛醒了。
韩璧见他醒了,顿感醒得正是时候,低声道:“张嘴。”
沈知秋迷迷糊糊,只听见那似乎是韩璧的声音,下意识就听了他的吩咐,闭着眼睛把嘴巴张了开来,看起来格外滑稽。
韩半步站在一边,实在是看不过眼,插话道:“少主,这药太稠,味道也腥,您若是直接一整碗喂进去,他恐怕还是得吐出来的。”
韩璧思忖道:“要不然,先喝一口,再渡给他?”
韩半步艰难道:“少主,这万万不可啊,我绝对不能让沈知秋毁了您的清白。”
韩璧奇道:“关我何事?我是让你喝一口,再渡给他。”
韩半步:“哦。”
韩半步接过那碗雪鹭血的时候,悲壮地想,我不入地狱,难不成让少主入地狱吗?不过是亲一个男人,他闭上眼一会儿就过去了,何况沈知秋长得还挺好看,他也不吃亏。
想到这里,韩半步毅然决然地举起了碗。
“等等。”韩璧倏地制止了他,“算了,你去拿个勺子来。”
这建议分明是韩璧提出的,但到了最后时刻他却率先反悔了,想到韩半步的唇贴住沈知秋,给他喂药的情景,韩璧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大约是两人亲热的模样在他的想象中过于碍眼,他只好立刻叫停了。
喂过药后,沈知秋身上的温度很快便升了上来,呼吸也逐渐和缓起来,韩璧便知道他身上的雪鹭毒性已被压制了下去,一时也放下心来,伸手贴到沈知秋的额头上,用掌心给他取暖。
韩半步望着这一幕,问道:“少主,你真的要带着沈知秋去扶鸾教吗?”
韩璧淡淡道:“我已经决定了,你无需多言。”
韩半步见他语气坚决,遂也不再劝他,转而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办的吗?”
“你回京以后,便把我失踪之事宣扬开去,越多人知道越好。”韩璧说到这里,沈知秋略微往被窝里缩了一下,他便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至于陆折柳,他不惜伙同扶鸾教在比武大会上演场大戏,为得便是扬名天下,既然如此,我正好推他一把……”
陆折柳以为全天下人都跟沈知秋一样好骗,却不想想,这天下能有几个沈知秋呢?
翌日。
沈知秋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架敞亮的马车之中,耳边是辘辘的车轮声和急踏的马蹄声。
他躺在特意搭起的小床上,而韩璧则坐在一旁,小桌上头是熏香与清茶,手里是一本书卷,风雪轻轻地从支起的檀木小窗里飘进来,越过韩璧的身影,落在沈知秋的鼻尖。
在敏锐地察觉到沈知秋的动静后,韩璧轻轻以拇指指尖揩过他的鼻梁,取下那一片睡在他脸上的雪花。
他问:“醒了?”
沈知秋连忙点了点头。
“还冷吗?”
沈知秋连忙摇了摇头。
韩璧被他这个样子逗乐了:“能说话吗?”
沈知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韩璧大概猜到他的意思,见他挣扎着坐起身来,便倒了一茶杯温水放到他的手里。
沈知秋低着头慢慢地把水喝完,却耐不住喉咙仍是干涸,发出来的声音甚是沙哑,只得皱眉问道:“这……是哪里?”
韩璧答道:“我的马车。”
沈知秋眼睛一亮:“你能回京了吗?”
韩璧:“我们在前往岐山的路上。”
沈知秋茫然道:“岐山?”
韩璧:“凤凰栖于岐山,那扶鸾教的位置,据青珧所说,就是在岐山。”
沈知秋这便明白,他们仍在那扶鸾教手中,并未脱险,至此才又想起先前之事,在曲衡客栈之中,白宴不慎中计,只得用他体内的雪鹭丹之毒威胁韩璧。而后,韩璧对他说了许多话,其中令沈知秋记忆最深刻的,便是韩璧对他说:你不是我的朋友。
原来,韩璧也同十五一样,并非真心与他结交。
沈知秋此刻望着韩璧的侧影,眼见着日光勾勒他的轮廓,投下一个温柔的影子,这一切不知为何无端令他沮丧起来。
韩璧却在此时低声道:“你昨天晕过去之前,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完,如今车厢里除了你我也再没有别人,你大可继续说下去。”
沈知秋便努力地回想他昨日到底说到了哪里。
韩璧当时对他说: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只是你做得太多了。
沈知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韩璧微微地攥紧了掌心。
“但是,我这次不能听你的话。”沈知秋的眼里满是专注的神采。
韩璧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难得茫然问道:“为什么?”
沈知秋想起自己初见韩璧之时的情景。
平淡温吞,却很深刻。
似是斜阳渐远,楼台高锁,有人站在十丈红尘里,等他悄然出现。
他如期而至。
“我初次见你,便隐约觉得与你投缘。”沈知秋轻声说道,“即使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还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沈知秋想过,要是把前后经历对调,韩璧先对他说了绝情的话,两人再面临暗道里的危险,他还会救韩璧吗?他不过如此想了一回,答案便昭然而出。
沈知秋不懂说话,有的只是认真和坦率:“即使不能做朋友,我待你也不会变。”
韩璧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
沈知秋:“还有,我……我不怕做得太多,只怕做得太少。”
韩璧顿了一顿:“要是我会为难呢?”
沈知秋:“我虽然不想令你为难,只是,这样能让你知道。”
韩璧:“知道什么?”
沈知秋坦然笑道:“我不会说话,只知道想要和别人做朋友,就要对他好。”
韩璧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所以你是故意对我好?只是想要和我结交?”
沈知秋虽然懵然不知,仍是摇头道:“我还没发现你能做我的朋友之前,我就已经想要对你好了。”
他话刚落音,韩璧蓦然发现,他和沈知秋,好像是一样的。
在尚未发现之前,就已彼此靠近。
沈知秋:“而且,我现在觉得,你和十五是不一样的。”
韩璧想起这个就不舒服,遂问道:“哪里不一样?”
沈知秋:“你在客栈里对我说的话,令我很难受。”
韩璧故作姿态,轻笑道:“哦,原来是我没有他那么会说话。”
沈知秋:“你说话不好听,但是你对我说的话,都是真话。”
他的眼神蓦地柔软了起来。
“你没有骗我,这就够了。”
他虽然已经走出心魔,但是受过的伤纵然愈合,仍然留有旧时的痛楚,时刻刺痛着他。
沈知秋很少能分辨出别人的话是真是假,可是这一刻他选择相信韩璧,相信他的眼睛里头没有半分欺骗和虚伪。
韩璧不把他当作朋友,却肯为了他赴险前往岐山。
韩璧和他一样,说话都不动听,但每一句都是实话。
沈知秋觉得,他还可以再尝试一次。
“韩公子,虽然迟了很久,我还是想问问你……”
韩璧眼里带着沈知秋看不懂的温柔:“你问。”
“你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韩璧:“……”
沈知秋:“不、不行吗?不行的话我下次再问。”
韩璧把心头那些破烂想法一概挥掉,朝他笑道:“你跟我做了朋友,就不能反悔了。”
沈知秋点头道:“我不会辜负你的。”
韩璧平生没有交过真正的朋友,不解何为高山流水琴三弄,清风明月酒一樽。
但他愿意给沈知秋一个机会。
“好。”
第30章 岐山
韩半步已然返京,临行前则把韩璧用惯的车驾和用具尽数留了下来,使得韩璧如今虽然是身在险途,即将羊入虎口,却仍旧没有半分受制于人的模样,反而越发像是个游玩名山大川的富家公子,不紧不慢地跟着白宴往岐山走去。
于是这情景便因此而匪夷所思了起来:绑架人的挤在前头的小马车里,被绑架的那个却是香车宝马,酒朋诗侣,不亦乐乎。
马车隔音极好,韩沈二人说话亦不免随意了起来。
韩璧:“我本想沿途买下几处房舍作夜宿之用,可惜白宴那厮只喜欢走小树林,也不知是什么怪癖。”
沈知秋:“就算是买了房子,也最多只能住一夜,我看倒是没有必要。”
韩璧似是想到了什么,笑道:“你是怕一旦房间太多,就不能再与我同住了吧。”
沈知秋茫然道:“为何不能?”
韩璧反问他道:“你难道有见过两个男子同住一室的吗?”
沈知秋:“在墨奕很是常见啊。”入夜后,师兄弟们一同睡在通铺之中,并不出奇,他过去是低阶弟子,自然也睡过大通铺。
韩璧:“……”
沈知秋:“怎么了?”
韩璧淡淡道:“我此生未曾与别人同住一室,这是第一次,你是第一个。”
沈知秋却突然陷入了沉默中。
韩璧只得主动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知秋:“……我在算,你是第几个。”
韩璧无言以对,沈知秋很是惭愧。
除了在路上看书、擦剑、聊天,他们与青珧关系不错,见她在外骑马,颠簸不已,不时亦会叫她进车里休息片刻。
青珧虽是见识甚浅,但也知道韩璧的马车里各样都是珍品,她抚摸着那檀木小窗,弯着眼笑道:“韩公子,你在京城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吃喝玩乐,无一不涉。”青珧还没来得及说话,韩璧便继续接了话茬:“轮到我问你了。”
青珧:“你问。”
韩璧:“你不满十八,年纪尚小,白宴却如此重用于你,这是为何?”
青珧寻思了片刻,便道出了真相:“我姐姐是教主夫人,教主是我的姐夫,他自然信任我多于旁人。”
韩璧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你真难聊天,我不问你了。”青珧知道韩璧并不好惹,遂也不敢再去套他的话,转而去问沈知秋,“我见你天天捧着把剑,武功也不错,长得……长得也不像是他的仆人,你以前难道是位剑客吗?”
韩璧抢在沈知秋跟前答了一句:“他原本也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后来被我请去做了管事。”
此话里头半真半假,反而令人最难辨认。
青珧打量着沈知秋茫然的表情,问道:“他能当管家?怕不是第一个月便把家里败光了吧。”
沈知秋的确不懂庶务,只得惭愧地低下了头,此时韩璧望着他沮丧的侧脸笑道:“他若不败家,要我这个主人还有什么用?”
青珧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主人,一时也是惊了。
“难不成你做生意,就是为了给他败家的?”
韩璧糊弄她道:“有何不可?”
青珧满眼羡慕地望着沈知秋:“你命真好。”
沈知秋亦很感动,差点说漏了嘴:“半步确实很幸福。”
青珧却没听出来,只是以为那是他的自称,连连跟着点头。
韩璧看着这两个异常好骗的人,顿时无语,挥挥手放他们自己去玩了。
一行人就此南下,不过几日光景,便已到了岐山。
古书有云,凤凰栖于岐山。扶鸾教众自诩身怀凤凰血统,便在关中占下了一处无名山峰,取名岐山,此峰不高,亦不陡峭,却是万木萌发,叶冠参天,雾霭朦胧,不似人间。
韩璧与沈知秋下了车,便见白宴已在山林入口,仰天长啸,他那如同莺啼的柔声,在林间回荡,不一会儿后,便有数个红衣人拜倒在前,迎接于他。
紧接着,众人一路入了山林,周遭均是差不多的景致,岐山无雪,却有簌簌叶落,铺得遍山金黄,半响以后,前方传来一阵人声鼎沸,震得林中雀鸟纷纷惊起。
那是一座石刻的凤凰岩雕,立于祭坛之上,祭坛四周刻有环绕的梧桐枝干,凤凰半身栖于梧桐,却作展翅之姿,四周围着红衣教徒,喃喃念着教义,仿若烈火明焚,簇拥着上古神鸟涅槃重生。
白宴走上祭坛,身后正好是凤凰石雕,他一身红衣更显明丽,只见他长袖一挥,那祭坛周围纠缠在一起的石刻便沿着纹路分开,似是开门一般,露出了一条往下行的通道来。
韩璧心想,又是暗道,这扶鸾教为何不改名叫地鼠门算了?沈知秋却不像他一样想得很多,只是望着那匪夷所思的机关,愣愣地张了嘴巴,然后被韩璧伸手拍了下巴,才乖乖合上了。
“岐山的路甚是隐秘,不便让外人得知。”青珧取了一段白绸,先是把沈知秋的眼睛蒙了起来,再对着韩璧笑道:“韩公子,失礼了。”
韩璧望了一眼沈知秋,只见他双眼被蒙,不由得绷直了背脊,仍然倔强地把脸朝向声音的来源,便下意识伸了手去握住他的手腕,似是在指引他的方向。
沈知秋感受到那熟悉的掌心温度,忽然地放松了下来。
青珧把他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脸颊微红,又取了一段白绸,蒙上了韩璧的眼。
然后,青珧低声道:“韩公子,我来带你走,把手给我。”
韩璧淡淡道:“我不喜外人接触。”
青珧望着他俩牵在一起的手,一时气绝。
沈知秋知道韩璧说的并非假话,便只得代韩璧向青珧伸出了手:“青珧姑娘,若只是怕走散,牵我的手也是一样的。”
青珧没好气地捉住沈知秋的手,拉着他们俩走进了通道中。
韩璧问:“白宴呢?”
青珧牵着沈知秋,摸到他掌心里的硬茧,只觉得他的手与女子相比宽阔得很,一时怦然,心不在焉地答道:“教主……教主他不用跟我们一起走。”
韩璧长眉一皱,暗自记下此事。
岐山竟然是处地宫。
韩璧和沈知秋跟着青珧在暗道里头七转八拐地走着,眼前只有从白绸里透入的朦胧烛光,便知地宫里头应是点了许多蜡烛或是油灯,使其亮如白昼。
“你们所说的岐山,原来是座迷宫。”韩璧早已经放弃记住转弯的次数和方向,毕竟青珧再笨,也必然知道要带他们走多些弯路,只得无奈道:“你不必再兜圈了,我没有记路。”
青珧的笑声在地宫中显得格外清脆:“韩公子好聪明,这都发现了。”
沈知秋:“我们是要往何处去?”
青珧却一把扯下沈知秋眼前的白绸,对着发懵的他弯眼一笑,“到了。”
韩璧闻言,亦取下了白绸,眼前顿时一片清晰。
岐山地宫之下,四周如银蛇横卧,尽是盘旋曲折的暗道,四通八达,暗藏杀机,而地宫中央,则是一处天坑,头顶之上如井中窥天,光线簌簌而落,更有栈道凌空相接,沟通着岩壁上的数个洞口;地面卧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潭,当中的湖心岛上,长起一株参天梧桐,流波坠叶,影落寒潭,在水雾中如海市琼楼,摇曳不已。
潭中有萤火浮灯,映得洞中一片亮色。
青珧:“此处便是我们祈愿之地。”
说罢,她盈盈地拜伏下来。
在潭水边有许多红衣人,用着与青珧一般的姿势,均在轻声念着些什么。
此等阵仗,韩璧虽然也是第一次见,但他生性冷静,并不动容,但内心亦有疑惑:扶鸾教能在岐山盘桓至此,信众奇多,朝廷竟然毫无发现,实在古怪。
沈知秋本就反应迟钝,又较为寡言少语,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青珧拜过神木以后,才带着他们走往了一处洞口,其后又是一处通道,然而不过数十步后,便去往了一处亮如白昼的洞府。
若是排除四周的岩壁和过多的灯火,这里与寻常的宴厅并无不同。
白宴正端坐在上座,神情冷漠,目光轻轻地落在他们身上,不带一丝情绪。
“此处是岐山,是世上唯一的乐土。”
韩璧想了想,诚恳地问道:“你这块地多少钱?我买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