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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劫完本——by楚寒衣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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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中,皇后面容舒缓:“奉天侯, 承运侯, 开平侯,万世侯。”
她将人一一叫来, 四人齐齐盯着皇后,神色极度防备。
皇后说:“自陛下登基以来, 许尔等封疆裂土,赐冠冕, 加九锡,寻计问策,可有分毫怠慢之处?”
奉天侯正色答:“陛下对我等恩深义重, 并无怠慢之处。”
皇后复道:“那诸位何以见此獠沐猴而冠、猖獗天下却不言不语?”她轻轻一顿, 再说,“如今我代陛下与诸位诛杀此獠,诸位可有话说?”
奉天侯再道:“娘娘巾帼不让须眉,果决之处,是我等所不能及, 我并无话说。”而后扬声对守在殿外的侍卫说,“我无事,皇后与其余侯爷在此,不得喧哗!”
承运侯始终寡言少语,此时却十分利索,紧随奉天候之后安抚侍卫。
皇后与奉天侯的对答之间,开平侯与万世侯皆回过味来!
这是皇后与奉天侯早达成协议,拟了诛杀监国侯之计,只等今日了,看此情况,这奉天侯莫非已经占到了皇后那一边去?奉天侯与承运侯关系一直不错,奉天侯站在皇后那边,承运侯是否也上了船?
他们虽然心中极度警惕,却并无太多担忧,盖因大军就在门外,若他们有分毫闪失,大军必将踏平西京,想来这两位也不想看见这玉石俱焚的一幕出现。
他们分清楚了眼前情况,也跟着扬声呵斥。
五侯在内,四侯出声,唯独主办此次见面的监国侯不闻动静,灵醒之辈皆知事情有异。外头寂静片刻,忽然传来叮叮当当的交战之声。
不旋踵,屋外兵戈熄声,只有几抹鲜血,溅在太极宫的窗纱之上,将白纱染红。
几人刚刚呼出一口气没有多久,闭合的宫门传来“铛铛”碰撞之声,接着,两位扶剑将军仓促闯入!
殿中几人看去,开平侯与万世侯心中顿时一惊:进来的竟是我的人!
这两位扶剑将军顾不得其他人,匆匆跑到自家侯爷身旁,耳语了同样一句话:“大人,不好了,封地传来消息,府中的小皇子不翼而飞了!”
两候面色均变,他们的目光均落到皇后身上。
皇后泰然,面容平缓如初,与两侯对视。
殿中气氛一点点变得凝重,可凝重到了某一程度,又被突兀一声笑打断!
开平侯豪迈的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笑之后,他踢了来传消息的将军一脚,骂道:“谁让你没规没矩就直闯进来,没见皇后娘娘坐在这里吗?冲撞了娘娘,本侯也救不了你!还不滚出去?”
那将军连忙应是,真在地上将身一团,滚了出去。
万世候冷眼旁观,十分疑心开平侯得到的消息与自己得到的消息一致,就算不一致,导致的结果也应当一致,否则为何这消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皇后诛杀了监国侯来?
他心中郁怒,想要翻脸,思及其余几人尤其是监国侯的态度,也只能暗暗一叹:独木难支啊……算了算了,先敷衍过今日再说。
万世侯心中计定,沉着脸挥挥手,让来人出去:“行了,你也走,别有事没事咋咋呼呼,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捅破天的大事。”
闲杂人等都离开了,万世侯再看已经坐于右首上方的皇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娘,臣有一言不知该不该问。”
皇后道:“万世侯但说无妨。”
万世侯沉沉道:“陛下龙驭宾天,奈何无一二直系子嗣,实乃我大庆百年危机,也叫亿万百姓涕泪沾巾,但国不可一日无主,不知娘娘有何教我?”
皇后声音悠悠:“陛下虽走,四位尚在。”
此言一出,奉天侯不说,其余三侯登时心下一松。
“四位封地乃是大庆四方,自陛下在时,就对四位赞誉有加,时常与我说爱卿们才智卓绝,为大庆夙夜辛劳,绝无粗俗错漏之处,我一深宫之妇也无甚好说,自然相信陛下对诸位的评断。至于下任大庆皇帝……”她环视几人,“我乃国母,当抚育子侄,如今大庆内忧外患,风急雨骤,不是成长之地。由我做主,今日早间,皇室中适龄子弟,均入落心斋学文习武,待到文成武就,再回大庆,择优为帝。”
挟天子以令诸侯!
刹那之间,万世侯与开平侯脑海之中均闪过这样一句话。
如今他们终于明白了皇后的所有计划与意图!
皇后锤杀监国侯,带走皇室血脉,只为成为皇族在朝廷中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她欲从后宫至前朝!
我是否答应?
两侯扪心自问,旋即得到了答案。
必须答应!
奉天侯站在皇后那处,承运侯态度暧昧,皇后虽手无兵权,却出身落心斋,落心斋也必然支持皇后。
此时不宜鱼死网破,我可奉皇后为圣后,让她主持朝政,只等我解决其余几侯,再……
太极宫中的会面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闭合的大门洞开,万世侯、开平侯当先而出,出来之后一语不发,立刻带人离开皇宫,速度之快,仿佛身后也饿虎在追。
承运侯倒是慢悠悠不疾不徐,还沿宫墙看了一会景色。
奉天侯落在最后,他在所有人离去之后向皇后躬身:“今日辛苦娘娘了。”
皇后颔首:“奉天侯客气了。”
奉天侯又道:“诸事辛劳,请娘娘保重身体。”
皇后:“奉天侯亦是如此,你对陛下拳拳之心,本宫也感佩五内。”
奉天侯再拜离去。
当其连最后一丝影子也消失在太极宫之际,太极宫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皇后看着这突兀出现的人,非但没有惊异,反而绽出一丝微笑,微笑之中竟还透着三分亲昵与尊敬。
皇后道:“师姐,你来了。”
窗外的光照亮了来人的脸,静疑女冠一摆拂尘,问皇后:“事情可还顺利?”
皇后赞道:“计则师侄做得十分不错,静微师姐虽然先走一步,有此弟子,泉下也该心怀骄傲了。”
静疑女冠慢慢踱步,微笑道:“师妹,计则聪慧多思,又有寻常女子没有的刚毅,我欲将订其为下任掌门,不过她还有一个缺点叫我忧思……”
皇后有些吃惊:“师姐春秋鼎盛,何必如此早就决定下任掌门人选?”
静疑女冠道:“如今局势,多做准备总是好的。”但她随即说,“也罢,此事暂且不提。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皇后:“师姐请说。”
静疑女冠眸光闪闪:“你对界渊如何看?”
皇后眉心一皱:“我未曾与界渊相处,不敢妄断。”
静疑女冠问题再出,似早有思量:“那博古通今的原府传人,原音流呢?”
皇后:“他看似风流随和,实则孤傲自诩。但他确实智冠天下。智冠天下、孤傲自诩者,必将视世人全为愚夫愚妇。他若不入世,是山野仙贤;他若入世,王朝颠覆,百姓罹难。”
静疑女冠目光幽微:“你想说……”
皇后冷冷道:“原音流处心积虑,以冠绝天下之智得了冠绝天下之力。但他耐心至此,并非为了争霸幽陆,不过为了……玩弄世人,毁灭幽陆!”
太极宫中一时无言,片刻之后,鸟类翅膀扑棱的声音自窗外传来。
静疑女冠向声音放下看了一眼,抬起手来,将一只红喙翠鸟接在掌心,从其爪下拿出纸条。
她打开看了一眼,旋即闭目。
数息之后,一声长叹凝在她的喉咙,她道:“戒律首座……已然不幸。”
皇后面色顿变,失声道:“戒律首座竟也——可是界渊出手?”
静疑女冠摇了摇头。
她没有回答皇后的问题,只将目光向远眺望,远远远远,看过宫墙,看过山川,看过碧空深海,看到无尽虚处。
她这时一念忽想:
自我幼年,有天闻明炎之灾;自我如今,有界渊之灾;自我往后,更未知有何灾劫。
也不知这由魔者而生的灾劫,何时是个尽头。
自西京而出一路向西,到达与佛国边界之地,在燧宫大营之中,界渊正靠在宝座上休息。
他长发披散,双眼闭合,单手托颊,似已陷入沉睡之中。
但当一只脚迈入这方宫殿之时,闭目的人忽然睁眼,一眼扫来。
幽深又寂寥,混沌而汹涌。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矛盾地融合在这一眼之中,它们同处一处又相互排挤,相互排挤又纠缠重叠,明如昼被这一眼定在当场。
只觉正有一股极度可怕的力量潜藏殿中魔主体内,正贪婪又期待地跃跃欲破体而出!
第109章
失神只是一瞬, 下一刻, 明如昼谦卑行礼:“大人。”
那一瞬流泻的气势已然收回, 界渊似醒非醒,侧着头懒懒唔了一声。
明如昼道:“我刚刚接到消息,无量佛国西向, 戒律和尚陨落群玉山,但出人意料的是,戒律和尚的死亡并未使佛国西向战线崩溃, 就在戒律和尚死亡的那天晚上, 一名叫做慧觉的僧人带百名武僧出现战场之上,据说纵横来去, 所向披靡,乃至一路冲破密宗战线, 直入密宗腹地,并一把大火将密宗营帐烧了泰半。据说火起之时, 密宗八部部首及释尊都未出现,这对密宗士气打击很大。其后,八部部首虽然现身, 但直到消息传回之际, 密宗释尊也始终未曾出现人前。或许……”明如昼沉吟道,“密宗内部出了问题也未可知。”
界渊对这些兴致缺缺。
已知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重复,任何人都难免深感穷极无聊。若真有一个人上知三千年、下知三千年,这绝非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这只怕是一件无聊到能将人杀死的事情!
界渊的口吻难得流泻出几分厌倦:“没事了吗?没事你就下去吧。”
明如昼不止没有下去, 反而上前一步。他对界渊的状态颇感担忧,因而语气也流露出同样的情绪:“大人似乎颇感烦闷,明如昼可能为您宽解一二?”
界渊托着腮。
他闲抛虚掷的目光落在了明如昼身上。
那双沉得不透气的眼睛看向别的地方的时候,屡屡浮现的不过被忽略的失落与静静注视的惬意;而当其看向自己的时候,畏惧与期待,向往又敬慕,雀跃还崇拜,一切情感就开始在胸中煮沸翻滚,使人进退失据。
明如昼小心建议:“或者让我为您找些乐子来?我听说佛国有一乐章,名为《涅槃章》。乃数百年前一位佛门弃僧所创,前半部正大光明、众佛降世,后半部天翻地覆、群魔横行,传闻当年此曲演奏之时,听到的佛徒半数堕魔,半数丧命,想来是一首颇有意思的曲子。”
界渊道:“这传闻我也听说过,可惜如今流传于世的只有残篇。”
明如昼垂眉温言:“我已经找佛徒来修补这篇《涅槃章》了,如今进度尚可,大人如有闲暇,可愿一听?”
界渊注视着明如昼,下一刻,他扬扬眉稍。
“不错,明如昼,你有心了,坐吧。”
这冰冷又空旷的大殿里,除了界渊的宝座之外,再无坐具。
明如昼拾阶而上,欣然跪坐在界渊足旁。
界渊悠悠道:“《涅槃章》曲成之日,我有幸听过。那倒确实是一首不差的乐章。你可知做此曲的弃僧姓甚名谁?此曲又为何叫做《涅槃》?”
明如昼欠身道:“未曾查找到详细资料,只知其自称明明。”
界渊脸上的沉厌似乎被玩味恶劣的笑容所取代:“他法号明明,但不是佛门弃徒,倒是由魔向佛的一代魔枭。他所作的涅槃曲,也并非前半部佛陀降临,后半部群魔横行,而是前半部群魔横行,后半部佛陀降临。”
明如昼似有所悟:“这样的话,那些死了疯了的僧人,岂非因为……”
界渊道:“不错,那些死了疯了的僧人,只是因为修为不够,禅心不坚,没有扛过前半部分的群魔横行,以致欲念丛生,自然见不到后半部分的佛陀降临。但世上岂有佛门中人不如魔道魔枭更有佛心意志的笑话?由当年佛教几位尊首默认,天下佛教徒义愤填膺,佛曲顷刻变成魔曲。明明和尚做成《涅槃章》后本来只差立地成佛,不想命中唯一做的大功德之事反叫天下群起攻之,明明冤枉不已,憋屈难当,醉饮三日,醒来之后亲手毁去《涅槃章》,渺然不知所踪。”
明如昼不语。
他十分喜欢听界渊讲古,在其口中,千古岁月仿佛一张画卷,山水人物,古往今来,种种神妙玄奇,皆于此徐徐展开。
可惜——他在心底哀叹一声,这样的机会总是少之又少的。
不过今天的界渊谈兴显然不错。
说完了《涅槃章》的故事,界渊换了个坐姿,他看向殿宇的上空,黝黑的夜,无垠的星,在以琉璃瓦铺就的天顶上若隐若现。
他笑问:“明如昼,你知幽陆有多大?”
明如昼沉吟道:“幽陆广而无域,大而无极……我曾听有人以足自东向西、自南向北丈量幽陆,说幽陆横九纵七,相乘即为其之幅员。”
界渊又道:“幽陆之外呢?”
明如昼愕道:“幽陆……之外?”
“你进过天柱吗?”界渊问,“你觉得大地之下有什么?星空之外有什么?你觉得此界域之外,有什么样的仙、神、人、魔、怪?”
明如昼瞠目结舌,界渊短短一句,既让人恐惧排斥,又让人心潮澎湃,这一刹那,他也不由开始思索:大地之下有什么?星空之外有什么?除我所属世界之外,还有什么样的仙神人魔怪?我所未知的彼方世界,会否有我从未见过的力量?
“宇宙无极,有三千上世界,三千中世界,三千小世界,亿万碎片空间。”界渊顿了一顿,“有时候,吾亦好奇,其余世界是何种模样。”
明如昼思索良久:“大人……您为何能够确定有彼方世界?您去过另外的世界吗?”
界渊答:“严格说来,有许多蛛丝马迹可以推断。但等你修为到了一定程度时,也许修炼中,也许睡梦中,也许吃饭行走的时候,也会忽然心血来潮,心有所感。”
明如昼的羡慕与崇敬简直溢于言表。
界渊伸出一根手指。
一朵火焰忽然跳出他的指尖。
这朵火焰内芯深红如血,外焰漆黑如墨,在界渊指尖跳动之际,幽烈有如地狱火焰,与界渊之前的火焰大相径庭!
明如昼心中约略闪过一丝迷惑。
大人是修为更精进一步,还是练了其他功法?
他没有深想下去,这世界至强的力量,有至高的美丽,无论何种形式都是。
调皮的火焰在界渊身上来回滚动,一忽儿翻上手背,一忽儿绕住手腕,最终它跳跃到明如昼的头发上,于眨眼耀出熊熊火焰,将明如昼整个包裹在内!
黑红色的火焰将身体舔舐,看似烈焰腾腾,却只带来冰凉的触感。明如昼体内的力量被火焰引导,自体内涌出,点点光晕浮现在冰冷的大殿之中。
界渊含笑道:“明如昼,你最近的所作所为很不错,我曾说过会让你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东西,你可以先试试这个。”
就在界渊话音落下的这刹那间,火焰如卷,瞬息分崩,投入浮现在殿宇中的点点光芒!
这浮光一时大炽,转而幽暗。不过呼吸之间,明如昼已明了了许多之前不曾明了的力量!
夜月亘久,一刻钟前传来些许人声的大殿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只有些许浮光,在几扇窗户间明灭。
大殿之外,一笑之人和战狂坐在附近的帐篷外乘凉。他们的方向正好对着那扇可以看见光的窗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明如昼站在窗前的瑞兽麒麟灯前,将铜盘里那点光先变蝴蝶,又变大鱼,再变鹦鹉,如是几番,不亦乐乎。
一笑之人对战狂嘀咕:“你有没有觉得明如昼最近越来越贤妻良母了?”
嘚瑟。
战狂斜眼看人,不说话。
一笑之人嘀嘀咕咕:“怕什么!我和他相隔这么远,明如昼的帐篷也不是我这方向,他就算听得见,看他心情那么好,难道还会穷极无聊地跑到我面前来和我打一场吗?”
明如昼哼着歌从殿中出来了。
他现在心情极好,果然没有往一笑之人所在走去,仅仅在踏出大殿之际,将手中的灯一摇。
昔日明灯摇出的是明光,今日明灯摇出的是暗光。
这暗光潜在夜里,来到一笑之人身旁,在一笑之人方察觉异样之际,猛地袭上一笑之人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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