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万两完本——by司马拆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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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逾放他上屋檐,俯视下方有五人翻墙而入,嘱咐殷无效:“在这等着!”悄然翻身跃下,如雷如电,迅捷无伦,竹林中折扇一晃,竹叶纷飞,那最先突入的刺客尚未看清他用的兵刃,咽喉先被割断,在沉闷响声里气绝倒地。
殷无效伏在房顶,火焰噼啪燃烧,黑烟升腾。绿竹堂不是江上,地方狭隘,不能打得房屋摧倒,束手束脚,奔突厮杀直取要害。乐逾握扇的手不能幸免,被血洒溅,弹指间割喉三人,远处有人扑来,他掷出折扇当胸劈入那人胸膛,劲风过处连臂粗的毛竹亦齐齐腰斩倾颓。
竹叶散落弥漫,高枝倒地,嘶哑之声一如竹林受苦呻吟。乐逾手中已空,身后有人趁虚而入,他双眉一抬,侧身赤手一拧,脆响下又折断一条黑布遮面下的颈脖,那露出的咽喉上印着殷红指痕。
殷无效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一名目光冷漠的黑衣人。他面对黑衣人,却镇定下来,面上显出愁色,轻轻以北汉语问了一句:“你们是磨剑堂的人?”
那黑衣人不答,步步紧逼向他走来,殷无效已退到屋顶边,多动一动就有瓦片掉下砸入火中。忽有一柄折扇击穿为首黑衣人肩胛,殷无效今日见了三蓬雨,一蓬箭雨,一蓬火雨,第三蓬却是那折扇自第一个黑衣人右肩后破骨穿出,带一蓬血雨冲入其后黑衣人胸口,两人叠在一起沉沉坠入火场。
乐逾把殷无效安置在春芳苑,递磨剑堂令牌给辜浣看,辜浣思量片刻,开门见山地问道:“放到我眼底下,你究竟是信他,还是不信他?”
乐逾道:“信或不信,交给我头疼就好,何必你操心。放在你这里,我信他,你可以保他周全;我不信他,在你耳目之下他不敢轻举妄动。有人费尽心机毁绿竹堂,定然与他有关。”辜浣颔首答应,按着心口,暗觉这回不同以往,怕日后难以善了。
苑内一阵马嘶,数十亲卫举着火把,光芒照亮长廊,萧尚醴勒马疾驰而来,道:“春芳苑如何?快去查探回禀!京中潜入北汉奸细,今夜纵火烧毁一处民居,官府迟到一步,奸细仍然在逃,本王特率人来护卫太子妃。”却是萧尚醴闻说绿竹堂失火,且与北汉有关,找个来由询查详情。
夜色浓重,萧尚醴策马来此,被前后骑士手中火把浓墨重彩一照,一身深紫骑装,端立金鞍,忽明忽暗的松油火光映亮他额头鼻梁如玉,气色甚好,美艳绝伦,可见重伤已愈。乐逾道:“静城王殿下来得好快。”一众侍从警惕寻觅,他一手掀开廊外夜深露重的树枝走到光下。
他身量既高,肩膀也高,走入群马之间,仰首四顾,毫不局促,他身上血味被风吹散,人闻不出,群马却能嗅出,坐骑不由自主潮水般退开为他让路。侍从惊觉,纷纷勒马。他径直走到静城王马前,萧尚醴正欲开口,偏在此时,那坐骑霜白骢鼻子一扬,不成器地朝乐逾喷了个响鼻!
萧尚醴僵了一张脸,乐逾却搂过马颈,揉顺鬃毛,又拍那皮毛雪亮的马背,烈驹依偎在他臂弯直如儿童撒娇,乐逾道:“怎么,喜欢我了?”萧尚醴手指发颤,缰绳紧紧缠绕掌上,听这一问,胸中全乱,如有一张鼓,怦怦而响,在众目睽睽之下,却道:“见到凌先生,本王就心安了。有先生在此,定保阿嫂无虞。”
乐逾却道:“在下今夜不会在此久留,太子妃的安危还是交托静城王殿下。”萧尚醴心里不悦,我与阿嫂都在这里,今夜你已掺入使京中混乱的头等大事,莫非这个关头还有比我们更重要的人么!他不是滋味道:“那么,凌先生又要去哪里?”
乐逾道:“殿下是——”低声道:“小美人。”当着一众侍从调戏静城王。萧尚醴无脸面声张,只得忍了。乐逾又道:“恕在下有约在身,要去见一位大美人,不能久陪,诸位借让。”火光下其余马匹都不敢靠近。
更夜园。
轻歌曼舞不绝,乐逾由一位垂双髫的女童引路,避开闲杂客人往夕晖台去。
聂飞鸾一月一度,难得亲自下场歌舞。今夜高台之上,宾客满席,灯火辉煌,八名舞姬排成横三竖二的方列,赤足旋转作舞。腰脐裸露,肤光胜雪。下摆极短,分为莲花似的八瓣,旋转起来才刚刚及膝,而那一双双纤细的腿上不着罗袜,脚踝上束着一只只上下跃动,缀以宝石铃铛的踝环。
长发纱裙的侍女捧着酒瓶,为坐在下首的每一席客人斟酒。酒不迷人,色也迷人。乐逾单手撑着桌案,斜倚看去,满堂客人都有几分醉意。舞姬跳的旋旋舞,歌女奏的旋旋曲,在所有人都在这娱目悦耳的歌舞下感到醺然的倦意之时,曲声如云雾散,改弦为笛,氛围一清,舞姬伏下娇躯,在那正当中原本空置花台的位置,聂飞鸾如一尾灵蛇,婀娜无骨地在圆台上坐了起来。
舞姬的手争相搀扶,她却柔不可言。柔嫩娇弱,再三扶不起。这是她今夜最后一舞,择今夜良宵入幕之宾。她的目光盈盈,如丝带绕在了乐逾身上。乐逾起身越过几席,竟无人敢拦,任他穿过舞阵,步入当中抱起花魁,在惊呼歌笑与宾客嫉妒的眼光中朝景明台卧房内去了。
聂飞鸾依靠在他怀中胸口,在他抱她走上楼,远离宾客时轻启朱唇:“今夜先生果然来了。”
此前舞衣滑露香肩,她衣着单薄,绕到灯火后的暗处走了一阵,乐逾火热的掌心覆上冰凉肩头,将她抱紧几分,道:“绿竹堂是怎么回事?”
她沉默一会儿,道:“妾身也是今夜歌舞前才闻知,此事……毫无征兆,恐怕需要一些时间事后再反溯追查。”
乐逾抱她进房,停下脚步,待外间她的丫鬟层层关门:“自什么时候起,你春雨阁锦京分部竟只有事后反溯的能力了?”
聂飞鸾身体一僵,在他怀中直欲挣扎下地:“先生息怒。锦京毕竟是楚帝脚下,春雨阁一向不好做得太过分,以往已招来朝廷注意。”
春雨阁内等级森严,尊卑分明,到顾三主事才稍稍放松宽和起来。聂飞鸾之前与乐逾拿乔作势,也是知他念旧又怜香,没有以暂掌天部的身份问询她,她才翻弄手腕,把他当成恩客那么招待。如今被乐逾抱得久了,肌肤相贴,嗅到他高大身躯上迥异于此地熏香的淡淡血气烟味,忽然一阵惧怕。
乐逾碰不到她白皙的双足,垫在膝弯下的手捏了一捏,把她下滑的身子搂紧,道:“安份些,地上凉。”
她便乖巧温驯起来,在乐逾即将放她到床上时,拉扯住乐逾的手压在身躯两侧,双颊晕红,又是满眼含情地道:“先生可是想……”
乐逾安抚地摩挲两把她柳腰一侧,令她稍安勿躁,凑在她耳边道:“我答应过你,一定找一夜,枯坐守着你到天明,我还没忘,大美人就忘了?”
她愣了一愣,差点脱出口去,先生这般坐怀不乱,早早来偿我的债,难道就是为了前度提过的“小美人”?这未免荒谬,乐逾不是色中饿鬼,也是荒唐放纵过的。乐逾的风月之交不止她一个,那引得乐逾为她收心的小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聂飞鸾近日颇为疲惫,乐逾在她床榻边坐下,拿一本闲书来读,她眼皮越发的沉,妆不及洗去便像枝头倦鸟,以臂掩住双目睡了。钗横鬓斜,乐逾将她乌发间几支尖锐沉重的金钗抽走,移开一盏灯,只听见她呢喃。
次日晨起,乐逾仍在她床边读锦京近日动向。折扇就丢在她床边。身上盖着他的外袍,她才惊觉他当真说到做到,守了她一整夜。
聂飞鸾见到枕上胭脂,思及自己妆容已残,不由立即扯起外袍掩住面容。却听见乐逾隔衣拥住她,道:“美人春睡足?”
她放下衣衫,娇柔道:“墙花路柳,只怕先生早就看厌了。”
乐逾道:“你这样的大美人,看十年都嫌眼福不够。”又拍拍身边,道:“过来陪我看看,寿山王和北汉近日有往来?”
寿山王萧尚醇与北汉早有瓜葛。各国皇子夺位,多有借他国之势的,譬如现今的吴帝之于南楚。要借与本国似敌非友、盘根错节的蛮夷之国的势力,无异于与虎谋皮。
春雨阁钻营南楚政事已久,聂飞鸾试探谈起如今时局,乐逾正欲回一句“与我何干”。可当时他能与顾三这样说,现下却不行。情蛊情毒将他与萧尚醴隐密牵连,那批袭击绿竹堂身携磨剑堂信物,却与南楚寿山王脱不了干系。寿山王本就有豢养死士的风传。只是不知他为什么选上绿竹堂。
红罗帐中光线迷茫,离蓬莱岛以来,种种人情牵连他在锦京越陷越深,遽然回首,竟有一入尘网中,再难得自由之感,胸襟肝胆都被这不自由摧折,还要煎熬多久,方可归去?乘风破千重浪,卧倒听万壑雷——他隔毯搂着怀里纤腰,道:“先不管那些,绿竹堂毁了,你家主人要在哪里安置那个棘手人物。”
他在聂飞鸾散开的秀发间嗅她发香,这美人躺靠道:“公子当初亲至锦京时就告诉过我,‘殷无效可用’。他让我把这句话原样奉上给先生。殷大夫可用却危险,但无论在哪,只要有先生在,他就翻不出风浪。”
之前扣住殷无效手腕,以轻功带他,确实查出他体内空空如也毫无内力,不曾打下武学根基。他俯身对她道:“你家主人顾三这辈子是不要想有能省心的时候了,你与他不同,何必一直奉陪。做秘谍不是长久的事,答应我,能抽身时及早抽身,可好?”
聂飞鸾坐在枕旁,怔怔望他,只见一片怜惜亲昵,使她沉醉。她恍惚道:“先生……”又及时醒过来,转眸柔腻腻地道:“先生可不要让妾身发昏,若是哪天真的抽出一条光身来,找上蓬莱岛去,先生的小美人做了正室夫人,该是不依得要遣十数个身强体壮的仆妇把妾身打出去了。”
乐逾却是忍不住笑,先是低沉,再是大笑,道:“小美人美则美矣,看不上我,我岂会自讨没趣。且是个男……哪怕天塌下来,也成不了眷属。”说到成不了眷属,竟有些慨叹。
“哦?当真如此?”聂飞鸾越看他越是为哪家小佳人动了心,被人掣肘,才加以分辨撇清。她是半个字也不信,将那骨节秀致的尾指一挑,乘机抹了一点檀红口脂,只待擦在乐逾衣服后领,低垂首柔情似水地说:“那么且容妾身伺候先生更衣。”
第16章
招侍女取来男子衣物,为乐逾换上,抚平肩袖时却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温婉方正,真如哪家贤妻。这便是她高超的手腕。
寿山王府邸内,萧尚醇深深叹了一口气。桌上刚放下的蜡烛火光闪烁。
“如你所言,萧尚醴已得春雨阁并蓬莱岛相助,于江湖这一面,本王是无法与他相斗了?”
虽是白日,与书房相连的密室里仍是一片昏暗。他对面的人摘下兜帽,比女子更深的红唇之上,露出高鼻深目与微卷长发。这人不过二十岁年纪,俊俏美艳,眉目间却有几分怨毒之色。左手上带着丝缎手套,两指空空。他望着手,笑意盈盈地道:“寿山王殿下何必这样说呢,静城王有春雨阁主人、蓬莱岛岛主,磨剑堂便逊色于他们吗?静城王的幕僚定是都当蓬莱岛主是个强援,又岂知他与静城王凑到一起,时机到时,可是静城王一个大大的危险。”
萧尚醇不置可否道:“本王真愿自己这步犯险是走对了。擅结北汉,若最后成王败寇,本王败了,这条罪过落在谁手里都是个死字。”
莫冶潜道:“殿下雄才大略,不同于兄弟中平庸之辈。他们只看得见连吴吞越试图抗我北汉,可是与北汉对抗,又怎么好得过釜底抽薪与北汉结盟,一同瓜分东吴呢?拘于南北之见,还要与东吴共享中原,哪里如殿下有远见,若此事成,我国国主愿与殿下订约,一南一北,隔江而治。”
萧尚醇又问道:“贵国主真的只要西越与延秦郡?”
莫冶潜恳切道:“我国疆域辽阔,草原广袤无垠,对国土自然没什么多余的野心。西越早已对我国称臣,要西越顺理成章,至于延秦郡,久攻不下,只能向殿下这未来的中原之主讨要了。”
他是北汉磨剑堂的使者,北汉对中原边境虎视眈眈,如狼如鹫。萧尚醇心中暗道狼子野心,天下皆知,尚对本王口蜜腹剑,但仍笑道:“贵国主确实大方,本王也不会小气,除延秦郡外,并州亦可奉送,反正这两地本不是我大楚国境。只是……”他居高临下地看了莫冶潜的手指,道:“本王观乎来使与本王那静城王皇弟似有些私怨啊。”
“殿下好眼光。”莫冶潜忍住恨意,柔声道:“实不相瞒,莫某此番出使确有私心。却绝不敢为私怨坏殿下大事。请殿下再等上一个月,殿下什么也不需做,待到东吴延秦公主至,莫某自然有把握让静城王、蓬莱岛主,与那田氏公主闹出丑闻,使他们千夫所指,身败名裂。除此之外,多谢殿下昨夜借出死士,我此番使楚,也为清理一个师门败类,带回他偷走的医经。师尊宽宏大量任他自生自灭,我却不能让这种叛徒再苟活世上。”
天明多时,乐逾才回到春芳苑,萧尚醴却早已不在。
中庭山樱开得极好,石山上垂丝海棠未绽,春深如海,帘幕挽起,侍从撑起一顶顶翠绿帷幄,不叫日光灼伤阶下的牡丹。他随侍女步入,正遇上史宜则退出,对他敛衽施礼。锦屏之前,辜浣端起药碗,小几上三只盛蜜饯点心的高脚银盘。
乐逾道:“怎么,那小静城王不守着春芳苑至通宵,就这样走了?”
辜浣看了看他,缓缓道:“小九天未明就入宫问安了。”
乐逾展扇动作中途停下,她轻叹一声:“并不是我出谋划策在背后怂恿,是他自己对我说,不管这件事缘由如何,大好时机不可放过。在京尹呈报之前入宫请旨协查。”
君父若许他协查,就要给他权。若不许他协查,他也放出了一个讯息:楚帝的幼子自今日起,踏入争权夺势的朝局。
楚帝对静城王最宠爱本是因他是太子胞弟,绝不可能继承皇位,只需承欢膝下圆满一国之君为人慈父的心愿,而无需承天下之重。
可当这个儿子一旦走上如其他兄弟一般夺位的路,他在君父眼中将与其他皇子再无二致,这是一条不归路,成也好败也罢,他不能再退一步回去做父母不解世事的爱子。
乐逾语调平平地道:“阿浣,我知道顾三求的是什么,但我从来没懂过你,为何你执意要当谁背后的谋士。先是太子,后是静城王。你明知静城王现下还不是出自本心地想坐那个皇位,为什么偏偏要他走上这条路。”
当年昭怀太子为辜浣之父翻案,寄她一封信。展信以后,辜浣告知义母乐羡鱼,愿依南楚与辜氏当年的婚约,嫁太子为妃。蓬莱岛既然绝不涉入各国朝政,便请义母与她断绝关系。
蓬莱岛内诸人虽不宣之于口,却对此事有众多猜测。或者猜辜浣是感太子为其父翻案的恩义,以身相许;或者猜她因太子一封信动情。
也有猜测她贪恋权势,嫁与太子是为做来日国母的。此种猜测在辜浣出嫁以前已占上风,蓬莱岛上有人窃语议论,骤闻屏风后长剑出鞘之声,肝胆欲裂,半晌,屏风后其中一个人影空了,只得辜薪池绕出,道是不必怕,少主已走远了。再去碰那屏风,竟一触就从中裂开,轰然倒地。
乐逾先行离去,就是不愿认说话之人的脸。然已怒气难遏,这番无声处的大发雷霆使得蓬莱岛上此后人人对这事哑口。哪怕她成为太子的闺中幕僚,帘后军师,几乎坐实了弄权一说。
可惜造化弄人,太子还是死了,她如竹篮打水一场空。辜浣勉力笑笑,道:“你与我自然是不一样的。你是遨游万里的鸿鹄,我是附翼于人的燕雀。你是坐拥蓬莱岛,天子找上门还嫌麻烦,避而远之,我是日思夜想只求权柄在手而不可得——”
乐逾厉声道:“你说够了?你是怎样的人,我有眼无珠?”桌上银碟都微微震颤。曾朝夕相处,辜浣为人如何他自有定夺,轮不到旁人评论诽谤,也轮不到她妄自菲薄。乐逾头脑一阵阵发痛,忽然闪现一种可能,如一捧冰雪灌入天灵盖,道:“阿浣,你该不会是,借静城王为萧尚酏报仇?这个仇你报不起!”
萧尚醴领了谕旨,从宫中出来,才进春芳苑,便见乐逾现身,萧尚醴身边侍卫即刻拔剑护住他,萧尚醴皱眉道:“无妨,收起来。”侍卫才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