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万两完本——by司马拆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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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尚醴道:“法,可责天子。刑,却不上大夫?”法已经责过天子,祭典上的轻微疏失,天子尚且要下诏罪己,罚铜赎罪。天子之尊,尚且要被法令责难,让天下人共睹,区区大夫,莫非比天子更尊贵?
他当时自罪,就是为今日绝群臣后路!刑不上大夫再不能维护朝臣,一旦行差踏错,不仅要遭受刑罚,竟连颜面也不能保全。晴天霹雳无声炸响,高锷苍老的手背青筋现出,他看清了萧尚醴的目的。将祭典中农桑礼放在祭宗庙之前,是重民;廷杖朝臣,是轻官吏。
当朝丞相犹如一息之间衰老十岁,群臣俯首,只当他也心灰意懒,任甲胄卫士拖走御史中丞施以杖责。杖刑还未开始,却如同有一次次击打打在朝臣身上。
朝堂上阒静无声,以至于双佩鸣击声声可闻。天子起身行下,仪容盛大,步履庄重,一步一声玉鸣,径直走到高锷面前,扶起他的手臂,道:“天子之命,从无儿戏。但此次有丞相为其缓颊,姑且念其初犯,改廷杖二十为十。——丞相劳苦功高,还望珍重身体,勿为此等事体伤怀。”
高锷如被蛇咬,却还要作出诚惶诚恐、感激涕零之态。那是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的筹谋,征辟李壑授为宗伯,高锷固然知道他是那位已故的昭怀太子妃辜浣的老师,却也没有对“宗伯”这掌管礼法祭祀的职位上心。一个宗伯能翻出什么浪?及至他奉那位陛下的命改服制,高锷也不觉有异。那陛下十七为监国太子,弱冠践祚,如今才二十三岁,建下并越入楚的奇功,自然少不了少年心性要炫耀一番,加上他本就是周朝虞氏帝姬之子,周室后人,处处向昔日周天子看齐也无可厚非。
谁料到改服制后就是自罪,自罪后就是借改祭祀大礼廷杖朝臣。每一环如一重浪,越翻越大,在初时授李壑宗伯之位时尚能阻止,但到这一步,在他下诏罪己后大势已无法挽回。高锷的双眼冷下来,朝廷之上大势已无法挽回,他几乎能看到自家遭难的那一天。今日楚帝对他说“保重身体”,似在告诉他,请辞归隐尚可保身家性命。但高锷如何敢试?吕氏满门前车之鉴犹在!若连丞相之职也失去,谁能保他不踏吕洪后尘?唯今之计……唯有釜底抽薪!
大楚威凤三年十月十五,祭祀大礼之争尘埃落定,从此大楚祀礼,以农桑为第一。每年春,天子将率宗室与群臣亲耕于南郊,皇后携妃嫔命妇亲蚕于北郊。
群臣退出宫殿,李壑走在最末,待到走下丹陛,回首远望殿顶,突然想起那一日这位陛下与他说的话。
这位陛下压制群臣的手段如此强横,心性如此阴冷,李壑五六十年未曾出仕,自以为是心地磊落光明的人,为何会如楚帝的愿,做他布局的棋子?他也不知自己是否算是晚节不保,终于还是涉足朝堂这浊水之中。但他始终记得,他闭门半月,终于决定接受征辟,入锦京之初,楚帝与他的一席长谈。
他上一次见那位陛下,还是三年以前,辜浣尚且在世,亲笔成函,请他与静城王一见。那一夜大雨滂沱,灯烛昏黄,年未加冠,容貌端丽的少年静城王不动声色,掷杯为号,无诏而诛,连斩渎职的地方官吏五人。血溅中庭,又被大雨冲刷干净。可那夜色暴雨中的血水他仍记得,颜色恰如貌若冰雪的静城王身上的袍服。
静城王当时说:富贵险中求。李壑却认为他是在求一个“义”字,为求得公义,挟天下助他的声势入朝威逼君父。先帝没有杀他,就只能把皇位给他。但如今李壑却再看不清他求的是什么。
当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静城王求的是“义”还是沽名钓誉求权位,是原本就如此刚愎还是继位后变成如此?他后来见过静城王登基后的手段,回忆旧事,以为自己被对女弟子的怜爱蒙蔽,像她一样以为静城王是心中有义的人,无视了种种昭示了他将来绝不会是一位仁君的迹象。在爱护静城王如孩童的辜浣死后,静城王终于成为心思深沉的太子,大权独揽的楚帝。
这位陛下说服他参与“改祭祀大礼”这个局,为何要将农桑礼放在祭祀大礼第一?他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是不得已而为之,祭祀才是国之根本。祭宗庙不是国之根本,国之根本不在祖先,而在民生,在万民的口中食、身上衣。”
“天子亲耕以共粢盛,王后亲蚕以共纯服”,把天子与王后亲事农桑看得这样重,因为天子长于宫禁,王后出于显赫,只有让亲事农桑成为每年例行的礼制,享举国供养的帝后才会念及百姓日日夜夜的辛苦。
那一刻他恍然看见了爱若女儿的女弟子,那与他不曾谋面,仅受他书信教导的弟子。不为避男女之嫌,不令世人知晓这段师生之谊只因她自陈:我福祸难测,恐怕牵连先生。但听萧尚醴平淡说到万民口中食、身上衣,他耳边如同响起另一个温婉坚决的语声,辜浣渡海入楚前寄来的最后一封书信,“恐今后再无书信问候,一愿先生康健,冬需温酒,夜读添衣,二愿此去能时时劝谏太子尊礼义、行王道,三愿天下人饥有食、寒有衣。不肖弟子顿首。”
李壑且行且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间至悲,但他终于知道为何辜浣这样竭诚以待这位陛下,纵然手段酷烈,他心中有她信奉的东西。儒家崇王道,法家尊霸道,这老人喃喃道:“你想教他学王道……他却天生要行霸道……是真是假都罢了,只要能以民为重……”
延庆宫中,田弥弥也听闻朝上之事。萧尚醴默许她参预朝政,皇后道:“刘内监代本宫向陛下说一声:恭贺陛下。今日还请陛下至延庆宫用膳。”
刘寺在皇后面前乖巧称是,待他辞去,田弥弥斜倚铺狐皮的凭几,招手笑道:“姐姐来,我新得了点心,给姐姐尝尝。”聂飞鸾这才自屏风后走出,在她对面轻坐。
一个东吴侍女端来食盒,食盒是藤制,下层却有个小暖炉,上层是几件点心,做成小巧的木瓜模样。那侍女道:“回殿下,是含华殿吕婕妤敬呈。”心底不以为然,哪怕是亲手所制,敬献公主只有几样点心也太寒酸。
田弥弥只笑道:“姐姐先尝一个,名字好像叫双瓜团。”聂飞鸾微笑尝了,皮薄而酥软,是木瓜粉混糕粉,掺了酥油做的。馅儿的味道却吃不出来,只觉得似莲蓉一般滑,却不油腻,香而清淡,那甜味也是清清淡淡的。
她讶然看向田弥弥,却见田弥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笑得有几分狡黠。只将那名字想上几遭,木瓜是一瓜,另一瓜是……她道:“难道是……白瓜籽仁?”竟是取白瓜的籽,剥去皮,细细捣碎了再研磨,磨成再细不过的膏泥,与糖调作馅。
田弥弥也取了一个,端详道:“难得就难在她一个人做,一天下来能剥多少白瓜籽,碾多少馅?辛苦上几日,也就为朝我这里送一碟,陛下和太后那里各送一碟罢了。”——这样耐得下心思,沉得住气,田弥弥眼中闪过激赏之色,又取了一个点心,笑吟吟送到她嘴边,道:“方才没有细尝,姐姐再吃一个。”
这一夜萧尚醴在皇后宫中用膳,膳后田弥弥道:“臣妾与英川王妃说了酬儿婚事,王妃并无异议。酬儿婚事定下,其余宗室子也可着手议婚了。”
英川王世子萧酬与越乡侯的幼妹定下婚约,因幼妹曾是公主,又曾被越乡侯有意献给萧尚醴为嫔御,便不似越乡侯的女儿那般封为县君,而是破例封为郡君,赐婚英川王世子。
自田弥弥嫁入南楚以来,南楚宗室子弟娶妻多娶东吴贵女。越国归附以后,适龄的宗室子弟又在萧尚醴授意下纷纷娶西越宗女为妻。如今东吴的显贵男子多以能娶曾侍奉过延秦长公主,也就是南楚皇后的侍女为幸。
萧尚醴道:“寡人信得过皇后。亲蚕礼一事筹备得如何?”次年春是大楚首次亲蚕礼,田弥弥担忧道:“万事俱备。只是母后入冬以来,颇感不适。若春时尚未痊愈,恐怕难以承担车马劳顿、仪式繁琐。”
田弥弥心中自知,这位陛下做许多事都是为了他的母亲。太后在曾是周天子的帝女时曾参与过亲蚕礼,曾是周帝姬却一生经历诸多苦楚悲痛。萧尚醴总认为只要自己踏上帝位,让母亲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子,恢复周制,将她失去的一切奉还给她,她或许就能回到周帝姬时的无忧岁月,不再被苦痛折磨。但亲蚕礼遵周制,太后若参祭,也需亲至北郊,若玉体违和,确实不宜劳动她出行。
萧尚醴道:“既如此,就由皇后躬桑,回宫敬献母后。”皇后亲自采摘桑叶,称为“躬桑”,田弥弥道:“是。”又心思一动,有心助吕灵蝉一臂,甚是贤淑地笑道:“宗室子弟皆已议亲,自是大喜。宫中若有喜事,想必母后也能欣悦一二。陛下若无意迎入新人,不妨为旧人晋封,以昭显陛下恩德。”
萧尚醴道:“今日寡人去见母后,母后也提及此事。”他平静道:“尊太后懿旨,婕妤吕氏,勤谨事上,皇后酌情晋封。”
田弥弥道:“臣妾遵命。”暗自发笑,太后自先帝去后便茹素,能将素点做得别出心裁,太不容易。婕妤位在九嫔,要晋封还能朝哪里晋,唯有二夫人了。一碟糕点赚来一个妃位,高淑妃知晓此事,不知要撕碎几张丝帕?
大楚威凤三年十一月,晋婕妤吕氏为夫人,号为娴妃。
数月后,北汉汗王去世,两位王子争位。
南楚伐越以前,曾与东吴有协议,若南楚伐越成功,将割西越七城赠与东吴。此时越国已被楚国吞下,却不见南楚割地给东吴。吴帝恼怒,下国书言及此事,楚帝却道:西越七城在九嶷山附近,他有意于九嶷山祭天,正要邀吴帝会盟于九嶷,更要邀北汉使者见证。会盟之后,恰好将七城面交吴帝。
吴帝田睦将国书掼地,盛装国书的金盒磕出缺口,他怒道:“南楚小儿,背信弃义!竟敢拿北汉要挟寡人!”宫监跪伏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吴帝本来没有想到南楚攻越会这样顺利,他以为南楚攻越主将会是吕洪,楚帝忌惮吕洪,必不会全力支持,即使能攻下西越,至少要花费五六年。五六年间,军费如水一般流出,哪怕南楚最后吃下西越,也已经元气大伤,再安抚西越,没有十年绝无可能功成。
不料萧尚醴那小儿不知从哪个角落叼出个方寿年!越王常允更是一堆烂泥!为人君者,国破之时不以身殉国,竟还觍颜做起南楚的越乡侯,安享富贵去了!
如今萧尚醴用七城逼他去“祭天会盟”,他若不去,便连许给东吴的七城都拿不到。他更不可能与南楚开战,萧尚醴提到北汉,只要楚吴开战,北汉必趁虚而入,中原危在旦夕;但他若去,又算什么?各国诸侯谁曾祭天,祭天是唯有一统中原,受命于天的天子才祭得的!周天子祭天,然后各路诸侯会盟朝拜周天子——萧尚醴竟敢以中原共主自居!
但他也知道,南楚得越以后,中原仅剩东吴与南楚,南楚势大,萧尚醴如何不敢自封中原之主?但是,他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个机会。吴帝本就能忍,如今怒火犹如转瞬全消,和颜悦色令内侍起身,召来中书舍人,命道:“为寡人写一封家书,致楚后延秦长公主,告诉她,楚帝既然要祭天于九嶷,寡人将亲自前往,与楚帝会盟。寡人与她兄妹分别已久,朝夕思念,也请她同行,好与兄长相见。”
大楚威凤四年一月,楚帝驾临九嶷山封禅。
所谓封禅,封是祭天,禅是祭地。九嶷是周室故里,周始皇帝也曾在此封禅,却没有在此建陵墓。大楚本无封禅的礼制,但人尽皆知,当今的楚帝陛下有雄心万丈恢复周制,此番封禅,官吏揣摩上意,处处仿照周始皇帝封禅典礼举行,若有细微处不甚确定的,再禀明萧尚醴待谕旨示下。
筹备典礼之中最大的一件事,便是楚帝亲诏:皇后同祭。自古以来,帝王封禅,何曾带皇后?封禅是天子与天地之间的事,即使当今皇后出身再贵重,是东吴皇帝胞妹,封为长公主,只要是女子,便没有参与至高无上封禅大典的资格。纵是吴帝要与皇妹相见,也应是皇后随驾前去,避让典礼,封禅之后再与吴帝相见罢了。但丞相高锷已韬光养晦,礼官岂敢不从天子?权宜之计,便上书楚帝,道是皇后参祭,虽开千古之例,倒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能“同祭”,可以赐皇后“亚祭”,屈尊于天子。
萧尚醴却亲笔批回,道是:皇后之尊,与圣躬同。——天子与皇后本为一体,皇后之尊与天子等同。礼官再不敢言,喏喏称是,田弥弥因此成为皇后之中封禅大典与天子同祭的第一人。
第98章
一月十二日,楚帝率群臣至九嶷。派遣一千五百人修整山道,一千五百人建登封台。十五日,帝后斋戒。二十日,北汉使者带4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一千骑兵前来。二十二日,吴帝由三千人护送抵达楚吴边界九嶷。
昔年周始皇帝御宇内、封诸侯、履至尊、制六合,封禅之时,诸侯如云一般趋步西来,便是中原以外的北人,也由汗王或王子亲来参礼。周天子为天下共主,所以封禅之时不带重兵,护卫天子者不过三千人。诸侯朝见天子,更不敢夸耀军势,护送的兵众不能超三千。北人入中原,更不能多带人马,以往至多不过八百一千之数。如今楚帝自诩周室后裔,封禅九嶷,三方都遵循古制。吴帝斋戒三日,眼线四周查看,秘禀道:“楚帝确实未曾调动兵力。据闻南楚建安侯方寿年曾进言,说陛下……”
吴帝冷笑道:“实言,寡人恕你无罪。”那眼线低声道:“说陛下与北汉都是豺狼心性,狼子野心,不得不防。他请令锦京御林军统领薛崔巍率三万人护送,楚帝却说,封禅大典要示天地以诚心,若他此行真有危难,就是他没有受命于天却强行封禅,天要亡他。”
方寿年当然不能说:陛下不一定是天选之君,还是小心为上。楚帝圣裁一下,是九十头牛都拉不回的。田睦自语道:“他竟如此自大,不把寡人放在眼里!”挥手让那眼线下去,召来近侍,秘密吩咐。待到布置停当,耳边却又反复涌现“豺狼心性”四字,好大胆的方寿年!但敢原话禀告的人也胆大包天!待近侍告退,又道:“等等。”简要嘱咐,令人将那眼线处理掉。
吴帝也斋戒三日后,一月二十五日,楚帝与皇后封九嶷山。其时尚是隆冬,九嶷山下开辟的道路上冰雪被除尽,道路两旁白日也竖起火把,以免积雪又冻成冰。
当此日,楚帝与皇后的扈从仪仗车乘绵延百里,在雪后山岭的雾气中逶迤成线。苍梧之地多斑竹,冬日萧瑟,黄竹被冰摧雪折,远看看不清颜色,山岭被雪覆盖,道路上唯有黑赤二色的旗帜与翠羽华盖在雪中招展,军士黑甲,盔上赤红羽缨。东吴与北汉的车乘护卫缀行在后。
吴帝坐在车中,车架轻微摇晃,他虽一身衮冕服,九旒冕九章衣,外罩白狐裘衣,心中却既是对楚帝的嫉恨又是对将发生之事的躁动。这时内侍却问:“陛下,延秦公主毕竟是陛下一母所生的胞妹……”
田睦未语先一顿,道:“这要看她。若她不自量力阻拦寡人,也怪不得寡人这兄长无情。”吴帝说完便闭上双眼,养精蓄锐。他有内线,从楚方得到明确消息,萧尚醴此来确实不曾调动军队。是天助我!他两日前暗自调兵,要围困楚帝,以违诺不给他七城和妄自尊大封禅为罪名声讨,不算师出无名。一来取得他应得的苍梧七城,二来阻止楚帝在他之前封禅——谁能成功封禅,便是谁奠定了天选帝王的地位,是名正言顺的中原之主。在北汉使臣三王子面前上演一出中原的同室操戈虽然难看,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东吴车乘也到达九嶷山下,吴帝下车,却见前方赤黑凤纹的九层华盖下,南楚帝后并立。楚帝所穿竟不是衮冕服,而是大裘冕。周朝制度,天子有六种冕服,大裘冕虽位居第一,却在周晚期被废除,只有周始皇帝到周武宗穿过。萧尚醴竟舍弃周朝末年的诸位失权天子,以周始皇帝与周朝初始时的明君自比!
大裘冕服上身为玄色裘衣,中单衣素白,下裳为赤。大带取青红二色,赤红蔽膝。佩剑上饰火齐珠,又佩白玉双佩,就连鞋袜都是赤红,周身仅有黑白红三色。衣上没有日月星辰山海等十二章纹饰,冕也是漆黑的冕,宽八寸,长一尺六寸,无金饰,无垂下的白玉旒珠。